沉疴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在寒
“嗯。”
凌婧说:“准备带你小男朋友给你父母看看吗?”
“再说吧。”她还没打算好。
让父母接受叶沉的缺陷,毫无疑问,是件艰难的事。
沉疴 第三十三章
一开始,只有关翔见过叶沉,与岳斐菲说了,她便咋咋呼呼地让大家都晓得了。国庆之后,叶沉没有长假,也就没再来过。
凌婧问她,叫什么名字,刘珂斟酌了一番,还是告诉她了。当时凌婧很惊讶。她当时虽不与刘珂教同级,却也知道叶沉,并且对他印象深刻,与丈夫提起过他。
她问:“是我知道的那个男生吗?”
刘珂点头,“是。”
岳斐菲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知道不知道的?
凌婧想了下,又问:“你们在一起,是在他毕业之前,还是之后?”
刘珂说:“就上个月。”
凌婧反倒松了口气。刘珂笑笑。高中老师与学生,确实是挺骇人惊闻的组合。
岳斐菲拉着凌婧,让她解释清楚。凌婧为难,怕触犯她,刘珂说:“没事,你讲吧。”
凌婧说:“叶沉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而且是残疾人。”
“啊……”
这留下的尾音,其余二人都明白个中意味。
凌婧:“我觉得,能和残疾人在一起,是有勇气的,姐弟恋在我看来,倒没什么。”
凌婧不是张黎,她不知道刘珂是“慕残”。这样也好,用正常的眼光看待她,也许她会对她起敬佩之情,但这微不足道。
刘珂说:“我爸妈,可能不太能接受。我父亲也是残疾人,我妈知道照顾残疾人的辛苦。”
“父母都是心疼孩子的。”
“如果他愿意,我再带他去见他们吧。”
她自己没个定夺,且是双方的大事,必得两个人共同商讨过,才好做决断。
凌婧说:“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可与他在一起,是要考虑现实的。很多时候,年轻气盛,莽莽撞撞地喜欢一个人,最后却无法厮守,遗憾一生。”
也许是因为她长几岁,也经历过几次感情,对这些事看得比会刘珂透些。
“怎么说呢……”刘珂没看她,目光投向那些孩子,眉眼温柔,“喜欢也是有惯性的,质量越大,惯性越大,与速度无关。你是理科生,应该能明白吧?”
凌婧摇头,“正因为我是理科生,我才不明白。”她喜欢直来直去,刘珂这种弯弯绕绕的文艺腔,她还真搞不懂。
刘珂耐心跟她解释:“喜欢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喜欢的东西,书、地方、人,这种喜欢,视喜欢他的‘质量’而定,而不是喜欢上他的‘速度’。”她走出屋檐外,用手接雪花,“‘惯性’不会消失,只要‘喜欢’存在。”
可惜了,雪花再美,也无法在掌心停留超过三秒。
只要喜欢,其他的,诸如能不能在一起,父母会不会生气,这类现实存在的问题,都不重要了。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从最初,就没想过,会有与他在一起的一天。人是贪心的,既已开始,就想要个结局,可爱情向来如此,开端轰轰烈烈,结局渺渺茫茫。
话至此,决心已尘埃落定,无可逆转。
果然还是秦岭淮河以南地区,雪下不了太久,六点多,雪就停了。一眼望过去,全是白茫茫的。
学校的操场上,有学生堆的脏兮兮的简陋的雪人,有一团一团未扔的雪球,脚印四处都是,还没来得及被新雪覆盖,又是一阵乱踏。总之,一片混乱。
今天下了雪,第二天怕路上会结冰,顾及到学生的安全,王万喜决定放假。
但操场上的雪还是要扫的。
一个男老师烧了水,舀了两勺盐进去,由她们一瓢瓢地往地上泼。
走这么一遭,岳斐菲冻得不行,忙泼完桶里的水,就拉着刘珂往寝室里钻。
凌婧一直窝寝室没出去,被窝里肯定很暖和,岳斐菲踢了鞋,爬进被窝,与她贴着。她裹了一身外头的寒气,凌婧被冷得“嘶”了一声。岳斐菲厚脸皮地嘿嘿笑。
凌婧嫌弃,“笑得太傻了你,别把傻气沾染给我。”
“我跟你们说,”岳斐菲嘴咧着,笑得更傻了,“刚我上完厕所出来,关翔跟我表白了。”
“啊——”两人拖长音。
岳斐菲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她一箩筐地倒:“今天我不是用雪球砸他吗,然后我趁机扑到他身上,替他拍雪的时候,亲了他一下,他脸就红了,你们都没看到吧哈哈……”
刘珂下巴搁在膝盖上,突然很想叶沉。
快四个月没见他了。
岳斐菲见她的样子,又嘚瑟起来:“有情人不能见,真的太惨了。不过呢,牛郎织女每年也只能见一次,你们比他们好多了。”
凌婧招呼了一巴掌,“再说,就滚出我被窝!”
是了,她也是与丈夫久别多日的了。
*
放寒假后,支教的老师准备回家过年。
岳斐菲死命地赖着关翔,又是撒娇,又是威逼利诱,眼泪花也跟着冒出来了。他拍拍她的肩,尴尬极了:“马上能见的。乖哈。”
车子在等,刘珂将三人的行李放进尾箱,看着关翔,无声地催促着。
关翔也是被逼上梁山了,用尽浑身力气,好歹哄着岳斐菲上了车。
凌婧冲他挥手:“走了。”
加上司机一车六人,却很沉默。刘珂觉得气氛压抑,便稍稍打开了点窗,凛冽的风顿时灌入,吹得她一个哆嗦,又连忙关上。是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车子将他们送到火车站。离春运高峰期还有段时间,车站人不算拥挤,有的人坐在大旅行包上,有的坐在候车厅里。票是提前买好的,车次和发车时间都不同,刘珂和凌婧的车先开。岳斐菲送她们到检票口。
岳斐菲说:“到了给我信息。”
“好。”凌婧取笑她,“不耍泼皮,闹着不想走啦?”
岳斐菲摸摸鼻子。
中午时,凌婧拆开方便面桶,问她:“吃吗?”
上火车后,刘珂就没胃口,摇摇头,“不了。”
刘珂坚持,凌婧劝不动她,便翻出些零食,说:“好歹吃点东西,还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到呢。”
刘珂说:“你不用管我,你先吃吧。”
她端着方便面去接水。
沉疴 第三十四章
邻座是一对夫妻带着个孩子,脚边一个又大又旧的黑色行李包,沾着土灰,也不搁行李架上,像是防盗。
小孩子很吵,看见她手上的零食,嚷着要吃。孩子的父母很尴尬,抓着他,不让他乱动,说着些劝慰又无济于事的话。孩子这回更不依不饶了。
刘珂被吵得头脑发胀,拆了地瓜条,递过去,让孩子自己抓。他索性将整包拿去,动作粗鲁,抱在怀里啃得开心。刘珂懒得和小孩子计较。
那对夫妻一边骂孩子不懂事,一边打量她,大概是觉得她异常地大方,大方得像别有用心。
刘珂用毯子裹住自己,听那位母亲找她搭话:“姑娘,这是去xx市走亲戚啊?”
应该是见她穿得质朴,便以为她与他们一般,都是本地人。
刘珂敷衍地“嗯”了声。
那人更起劲了:“要说你们俩女生,也不安全啊,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啊。住宿什么的,都打理好了吗?我有个朋友开旅馆的,环境很好的,有热水有wifi,双人间一晚只要198。现在城里物价高,这个价位很实惠的。”她碎碎地念着,如同背台词,“要是我去说,也能便宜点……下车之后,有车来接吗?如果不熟悉的话,很容易迷路的啊……”
原来是个拉客的。
刘珂余光瞥见那男人拉了把女人,似在怨她说得太明显。
见她实在不搭理,女人心想:也是个小气的,没戏。很快就逗孩子去了。
下午三点半,火车靠站。
刘珂睡了一觉,很不安稳,凌婧拍醒她,她还是眯瞪的。
她们提着行李,慢慢地往外走。
下车的拥挤的人潮里,她看见那个显目的身影。
她们两人站在原地几乎没怎么动,他反而容易看见她们。他眼睛搜寻着,也看见了她们,抬手挥着,吸引她们注意力。
凌婧说:“叶沉?”
隔了人,且距离不近,她看不太分明,只是凭猜。
“嗯。”
他没拄拐杖,义肢藏在厚实的裤子下,健全人的模样。
若是他撑着拐杖,也能上演场现实版《情深深雨蒙蒙》了。刘珂不合时宜地想。
而人这么多,她也没法像依萍那样跑过去,将他一把抱住。她只是看着叶沉逆穿人潮,走到面前,叹息般地说:“回来了。”
*
出了火车站后,凌婧便与刘珂分道扬镳。她有丈夫在站外等她。
刘珂挽着叶沉的手,柔声问叶沉:“放假了?”隔了这么久见到他,便觉有满心的柔情,像要溢出来似的,胀得发疼。
“没,期末考试还有两天才考完,考完就放了。”
她“哦”了声,“多久来的?”
“挺久了。”他说,“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不是让你别来了?亏得你等这么久。”刘珂握他的手,他没戴手套,很冰,心疼愈深。
纷杂的人声里,听见他说:“想早点见你。”
因他这句话,一身的疲惫褪去,她松了松肩,说:“去吃点东西吧。我在车上没胃口,也一直饿着。”火车里充斥着各种味道,因离厕所近,隐隐约约的气味也时不时地飘来。
他们在车站外一家兰州拉面馆落座。
叶沉点了一碗羊肉的,一碗青菜的。端上来后,两人饿得急了,吃得狼吞虎咽的,叶沉连汤都喝完了。
热汤进胃里,手也跟着热了。
叶沉结了账回来,刘珂跟着他出店门,刚走两步,脚步忽然停了。叶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盯着他的眼睛,说:“今年过年,你跟我去见见我爸妈吗?”
叶沉没作声,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小小的她。
刘珂搓了搓手,哈了口气,“没逼你的意思,想好再决定。”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掀着他的风衣。
这里没下那场雪,树叶飘落着,离市中心远,车也少,不久前还人满为患的火车站空了。最显眼的,就是那三两穿着橙色马甲的环卫工人扫着地,扫帚一下一下的刷地声,空荡寂寥。
满街萧瑟凄凉的气氛。
叶沉说:“你想好了吗?”
刘珂好笑,“没想好,我能来问你?”
“你想好了,就行。”
你做决定,我遵从便是。这是将他未来交付给她的意思。
他一个男人,虽说比她小上几岁,但这般顺着她的考虑,不知该骂他没主见好,还是夸他太听她的话好。
刘珂想笑,却因寒风吹僵了脸,笑不出来。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地冷啊。
俗人凡为情所困,便无一挣脱得出。
她是,他亦是。
*
晚上,刘珂不准叶沉回宿舍,留他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叶沉没推诿。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刘珂给他卸了假肢,让他撑着自己的拐杖行走。女人的尺寸,相对他而言,短了些,不过也不太妨事,反正洗过澡后,他人就进了她的卧室。
整个下午,刘珂将房子打扫干净,床单、枕套什么的都换了,嗅嗅,还散发着布料崭新的气味。
上次是酷夏,这次是寒冬。那次喝了红酒,这次是白的,只一点点,为的暖身。
一杯下去,胃里灼烧着,某些体内的渴望也随之发热、发烫。
行房事时,刘珂很爱触他的残肢,像他爱蹭她胸一般,个人在床上的小爱好。
一开始他有些抵触,再怎样亲密无间,他也不适应。就像结茧的蚕,破掉了壁,他必死无疑。渐渐地,反而在她绕过他的腰,去触碰时,会有一种酥麻感遍布全身,令他愈发澎湃。是堕落的快感,拽着他,向天堂而行。
因许久不见,两人都极其主动,叶沉身上的水还未干,两人已相拥着,在床上滚了两番。干柴烈火,在这个冬夜,熊熊燃烧着。
到高潮时,他们像轻飘飘的羽毛,被托上了珠穆朗玛峰上,两侧是悬崖,大雪封山;又像火山吐出岩浆似的,热浪滚滚,直将人烧成灰烬。
至月隐浪退,重新回到地面,仍有心悸感。
沉疴 第三十五章
完事后,他闭着眼,躺着没动,一脸餍足的表情。
刘珂半撑起身,轻拍他绯红的脸,笑说:“醉了?”他酒量的差,她可早见识过了。
叶沉抓着她的手,她挣了下,没挣脱,任他握着了。
“之前你做饭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我跟我爸妈说了。”
她“嗯”了声,等待着他说下去。其实,心里也是紧张的。
“他们听我描述了你的条件,很开心。可能是觉得,我这种条件,能找到你这样的高材生,是祖宗保佑吧。觉得你比我大几岁也没关系,女人寿命比男人长嘛,还有句老话叫‘女大三抱金砖’。”
刘珂有些心酸:“算不得高材生,只是多读了两年书。你也很优秀,你爸妈肯定也为你骄傲。”
“他们只知道你是老师,我没和他们说你是我们学校的。”
“我没教过你,算不上你老师。有什么说不得的?”她想起他之前带着点恭敬,疏离的神色叫她“刘老师”的样子,笑起来。
“笑什么?”
“你爸妈如果知道,你一直叫‘刘老师’的人,躺在你身下,会气得打你吗?”
他禁不得这般揶揄,窘起来:“刘珂……”
“嗯?”她捣蛋似的在被下抓了他小兄弟一下。他是个敏感的人,不管何处何时。这番举动,也是叫他放松。
“刘珂!”叶沉低吼破了音。
“还是你叫刘老师更可爱。”刘珂咯咯笑着躲开,床窄,差点滚下床。叶沉一把捞她回来。
刘珂勾着他的脖子,贴得很近,大片皮肤严丝合缝,说话间热气喷洒,又媚又妖:“喜欢吗?我这样。”挑逗的意思不必多加暗示。
“嗯。”他怕无说服力,又补充了句,“喜欢。”
刚认识她那两年,她寡淡像得馒头,索然无味,今晚她是跳跳糖,又甜又活跃。
“过年我先回去,等跟他们说了,你再过来。”
“好。”叶沉没异议。
她搓着他在被下的手,他很瘦,指节突出,青筋隐隐约约地像蚯蚓一样弯曲着,右手中指上有粗硬的茧——是高中时留下的。并不太美观。但自己喜欢他,没条件地觉得他怎样都好。
“我爸妈,可能会不太开心。”她尽量委婉地说,不想伤他自尊心。
叶沉说:“没事。”他早在提出开始时,就有心理准备。设身处地,他若作为父亲,也愿意女儿嫁个更好的。
“我希望我们会有个儿孙满堂的未来。”她喃喃。
*
回到老家后,母亲揉着她的手,说她瘦了。父亲说了句,回来啦,就一如既往地找不到话聊,只好陷入沉默。
有亲戚路过家门口,见到她,便打招呼:“大姑娘打城里回来啦?啥时候到的?”
“中午到的。”
母亲要递凳子给对方坐,对方摇摇手,“不麻烦啦,待会就走,还得回家带孙子。”
刘珂给对方橘子。他一边剥橘子,一边搭话:“老大不小了,有对象了没啊?我看你妈想抱外孙得很。”
母亲不动声色地瞥了刘珂一眼。正好,她想问的,有人替她问了。
又是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学习工作,结婚生子,绕来绕去,上一辈人关心的永远是这些。
以前刘珂只想着怎么躲过去,时过境迁,竟也品出了几丝甜蜜。
是想到叶沉了。
“有了。”刘珂说,趁机将这句不知如何开口的话说了,“过段时间,带他来看看我爸妈。”
亲戚愣了下,然后笑着对母亲说恭喜。
又是一番寒暄,送走亲戚。
人走远,母亲迫切地问刘珂:“啥时候找的?”
“九月份。”她从果盘里随手拿个橘子,剥着皮,能缓解紧张似的,她征求意见地说,“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通知他时间。”
母亲语无伦次起来:“初三吧?亲戚差不多都走完了,好空出闲来招待他。xx市本地的?爱吃啥?你这孩子,也不早点说,这没几天了呀,不然还能给家里装下修,屋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人家嫌不嫌弃。”
刘珂扯掉橘子上白色的橘络,明明是紧张得不行,偏装作淡然。
“妈,你别急啊。”
父亲说:“你妈就是这样,一遇到什么事,就大惊小怪,还常常弄巧成拙。”
母亲瞪他,“这哪叫大惊小怪?女儿的终身大事,当母亲的,我不操心谁操心?”
父亲抽了口烟,烟雾袅袅茫茫地升腾,消散,烟雾像嵌进他脸上的沟壑里。他摊手,拿母亲没可奈何的样子,“行行行,不说你。”
家里一旦有什么事,先着火的是母亲,父亲总岿然不动,一股掌控大局的将领之风,其实他是习惯母亲操事了。
父亲出事后,性子逐渐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母亲在屋里打了几个转,停下来问:“对方条件怎么样?他做什么的?”
刘珂:“家里条件一般。他还在读大学……”
“啊?”母亲始料未及。
父亲也看她。他从椅子上坐起来,拄着拐杖,走了两步。这是父亲的习惯性动作,一有纾解不了的心情,就拄着磨损得失了光泽的拐杖走路,在河边走,在田野走,在山上走,走到想开了为止。
刘珂声音低低的:“今年二十,比我小几岁。”
母亲沉默了会儿,刘珂听见屋里关不紧的水龙头往水桶里滴水的响,滴,哒,滴,哒……一声一声,像暗示着时间的流逝,闹得她心焦。
刘珂塞了两瓣橘子入口,又酸又凉,凉到骨头缝里了。
母亲终于说:“小点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嘛。”这明明是站在男方角度的话。
母亲再开口,已有些小心的意思,“那其他的呢?”
“还有就是……”刘珂很艰难地说,字一个一个地从唇齿间往外挤,怕隔墙有耳似的,说着么什么秘密,“他是残疾人。”
沉疴 第三十六章
那天,父亲在外逗留了很久,打电话也不接,不知走去哪儿了。黑黢黢的影子出现在门口,已是天黑时分了。
母亲苦口婆心地说得口干舌燥,说不动刘珂,也就沉默着生了火,下了面,沉默着端给刘珂。
刘珂想起小时,被父亲训了,晚上闹脾气不肯吃饭,母亲就下一碗面,端去她房间,也是什么话都不说。
一碗清水面,没放什么,一点葱花,一个荷包蛋。
再怎么在外面颠沛流离,母亲下的面味道一直没变。
刘珂吃着吃着,眼泪毫无防备地滑下来。
晚上,刘珂思绪万千,翻来覆去睡不着,上完厕所回来,看见父母房间灯是亮的,以为他们起夜,便放轻手脚,怕扰着他们,却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这孩子,以前就很犟,说不听,我能怎么办?”
“让你平时惯着她。她想做啥,你任由着她,发展到这一步,你还想管得住?”
母亲没吭声了。
父亲又说:“随她吧,她自己心里兴许有数。”
“这怎么能随她?”母亲的声音颤着,像一杯水晃悠着,“这是一辈子的事,我要让她体会和我一样的辛苦吗?从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长得这么大,我花了多少心血,是为了让她受苦的吗?”
这回轮到父亲哑音了。
没一会儿,刘珂听见拐杖敲在地面笃笃的响。一下又一下,敲上心头似的。
她想象得出父亲愁绪满面的模样。
“让她带来看看吧,也许男生人品好。”这是刘珂这晚听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说给自己的劝慰之词,带有自欺欺人的嫌疑。人格的完善,能抵得上身体的残缺吗?旁人对他的赞扬,抵得上对她的同情吗?做父母的,总是为儿女自私。
那晚的事,刘珂没提,母亲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强打了兴致问她,他有什么忌食的,到时不至手忙脚乱。然后早早做起了准备。
本就是过年,杀鸡、杀猪的,一年所存下的好货全摆了出来。
父母都是好面子的人,这些礼数断不能少。
*
初三,叶沉乘最早的一趟车过来。
母亲将屋子里洒扫干净,连屋外的炮仗屑也扫作一堆,点火烧了。垃圾堆里还残存着未燃烧的炮仗,随着火势的蔓延,噼啪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却是闷着的,不太响的,像憋着什么话隐而不语似的。
前两天下了很短促的一场雪,雪没来得及积厚,就融了。现在结了霜,路边的茅草蒙上薄薄的白色。小池塘水抽干了,鱼也捞了,只留浅浅的一洼,旁边的土地龟裂开了。
叶沉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盒,跟在刘珂身后,紧张得不行。唇一直咬着,耳朵也被冻得通红。前一晚,说给他,让他放松的话尽数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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