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在寒
他尚不算太蠢,还知道刚才他们同时经历的高潮。
床上的景象混乱,胸口布满指痕的刘珂,沾满混浊液体的床单,种种,像是记载全程的罪证,他更是不忍去看。
刘珂喘了几口气,躺在床上,四肢像被车碾过,散了架,无力抬起来。
有那么一天,终于得偿所愿了,她却没想象中那么高兴。
在很久以前,她就对叶沉此生过性幻想,或者说,她很早就对叶沉终于的残疾人,产生过。那几乎是不可遏制地出现在脑海。
是心理,亦或是生理疾病?她自己也理不清了。有时候,看过、经历过太多人对慕残者的唾弃,她也无法正常地对待自己的这种心理。
平时,她没有胆量,可今天,不知何处所出的一种勇气,让她勾着他,诱着他,上了床。
她想大笑,笑自己的荒唐;也想拽过被子,盖着自己,无声地哭泣。这些念头在脑海中膨胀,交错,要爆炸了一样。
良久。她仍闭着眼睛,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审判的,清醒的。
叶沉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她心有歉疚,灰溜溜的,不敢面对他。
她听见叶沉叫她:“刘珂。”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往,都是生疏而礼貌地喊“刘老师”。
刘珂依然没睁眼,装作没听见。她有感觉,一种有依有据的感觉,他不会说事后的亲昵话。
没熟到那种程度,他也不是那种性子。
果然。果然。
不妙的直觉总是一击即中。
“你是慕残吧?”
想想也是。
刚才云雨之时,刘珂就不断抚触他的残肢,甚至亲吻了一下,以虔诚而卑微的姿态。他因意乱情迷,直到刚才,才猛然觉察到——她会刻意将近他,根本是别有所图。怪他自己迟钝。
是许心婕的话促使他去了学校,事态几经演变,人又到了她的家中,到了她的床上。既然对她有喜爱之情,便不想留有太多遗憾。
他已成年,会对自己的行为付责任,可又有不满,化作了一句又有质问,又有失望的问话——“你是慕残吧?”
他知道她对他有意思,有时明显,有时隐晦,但叶沉察觉到了。
或是出于身份,或是出于年龄,抑或是其他他不得而知的原因,她不说出口。他是想,若她付出了真情,他必也要回报一二,物质、精神、身体,怎样都行,只要她乐意。
可是如果,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清白,他宁愿舍弃。
他突然觉得,她很恶心。
刘珂睁开了眼,没有说话。她无话可说,也说不出话。
身体明明还余热未退,心却倏地凉了。
叶沉看着她,等她开口。
他的眼神像两只手,卡在她脖颈边,慢慢地收紧。
刘珂很想朝着他大吼:你让我说什么?解释什么?她本来就是啊。
空气像是变成了凝滞的胶质物,人都觉得呼吸困难。
那天叶沉怎么起身,下床,穿上衣服,单脚跳着,去往客厅,拿上他的拐杖离开的,刘珂一点印象也无。记忆像是只停留在那一句:“你是慕残吧?”
几近夏至,白昼漫长,天黑得慢,可此时,天也完全黑透了,像是磨不开的浓墨。
沉疴 第二十章
第二天去学校,张黎看出刘珂脸色不好:“怎么了?”
刘珂咬着吸管,热豆浆流进胃里,令她舒服不少。她摇头。和叶沉的纠葛,她暂时不想让张黎知道。
张黎当她由于身体原因不舒服,便没多问,只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刘珂会不会做到她不知道,话说到了,她也无法再多管,毕竟只是同事。关心超过了一定程度,就是多管闲事。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
那次是残疾人学校的事,刘珂似乎不知道。作为老师,张黎略修过心理学,刘珂的情况,她像是明白一些,又的确捉摸不透。好在叶沉已经毕业,看不见,心里就不会一直挂念着。张黎乐观地想。
中考监考要求不比高考,要宽松得多。刘珂几乎整个上午心不在焉。
蝉已经开始在树梢上叫起来了,声音嘶哑,微显得弱,不如盛夏时张扬跋扈。
从学校出来后,刘珂去小超市买瓶矿泉水,站在路边,拧开瓶盖,倒了些水洗手,再仰头喝了一大口。冰水激得喉间一阵生痛。
阳光明亮。中午十二点,太阳正当头,影子都缩成了一小团。
旁边是马路,突如其来的尖锐的车喇叭响,吓了刘珂一跳。
刘珂偏头看去,曲乔探头而出,对她说:“刘珂,太阳晒,我送你回去。”
他被直直地看着,也不避,笑得善解人意,叫人找不到借口拒绝。
车上,空调口丝丝地吹着凉气,曲乔问:“还有半个月课上,放暑假你去旅游吗?”
“去吧,不过我没课了。”
只有资历老的有经验的老师,刚教完高三,就去接新高一重点班。刘珂监完了考,倒落得轻松。
“张黎她们要组织去黄山,一起?”
“不了,我可能会先回老家待一阵,再自己出去逛几天。”刘珂推辞。纯是借口,曲乔听得懂。
“哦。”曲乔虽料得到,但仍有些失望,“那也挺好。”
车开到楼下,刘珂道声谢下车。曲乔像还要说什么,犹豫了几秒,也跟着下了。
两人同时看见站在停车棚里的叶沉。他自然也看到他们了。
他穿着黑色中裤,另一侧,空荡荡的,在地砖上投下的影子也摇摆不定。男孩清澄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刘珂。
看样子,他是在等刘珂。
从车驶过来时,他便一直盯着。曲乔的车,他认得,车型张扬的城市越野。果然,车停稳后,刘珂就从副座下来了。
他看着刘珂,一瞬不瞬,反而忽略了她身旁的曲乔。
刘珂看见他,就只想到一个问题:大中午的,他不在家吃饭,跑这来干什么?
曲乔是理科老师,也教过叶沉班,后来又因为些事,调换走了,光觉得他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他看了眼叶沉,又看了眼刘珂,“找你的?”
刘珂移开视线,看向曲乔,说:“你先回去吧,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
于是一腔的话语,便被突兀出现的叶沉打断。曲乔修养好,不会死缠烂打,也不恼,点点头:“不客气。再见。”
等到曲乔的车开走后,刘珂才走向叶沉:“走吧,上楼坐坐。”
叶沉张张嘴,又闭上,跟在她身后。
客厅还是像他昨天来时那样,没什么变化。可就连安稳不动的沙发,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叶沉想起昨日的疯狂。简直快魔怔了。
“喝水还是饮料?”
刘珂的话,令他回归现实:“水吧。”
刘珂去厨房里倒了两杯凉水,本来想加冰块,打开冰箱,想想又算了。
“吃饭了吗?”她将杯子放在他面前,问话的语气一如平常,像是昨天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另一位当事人的叶沉,到底没她成熟,沉不住气。开口说出的话,都透着一股怪异。
说完才意识到不妥。昨天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他倒是像理直气壮来蹭饭似的。他抿了抿唇,看着那杯水,斟酌着怎样开口。
昨晚,他一夜未眠,不断地翻身,全是在想傍晚时的事。紧窒、湿润的包裹感似乎还在。有后悔,有气愤,还有更多无法命名的情愫。
电视没开,黑漆漆的屏幕倒映了两人的身影。
刘珂伸手,拿了抱枕,抱在怀里。到了饭点,她也不打算去做饭。等着他把话说开,不然两人都膈应。
可刘珂率先耐不住沉默,先行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都成年了,也别看得太重要。”
又是“成年”,昨天她劝酒,也是这话。
叶沉没有说话。
刘珂忽地自嘲一笑:“其实挺重要的。毕竟是第一次。”
叶沉愣了,反问:“第一次?”他以为,依她的年龄,阅历,她昨天的循循善诱,怎么也不可能。简直就像,他本只期待一颗糖,却有人给了他一盒巧克力。想都不敢想的事,杀得他措手不及。
“是啊。”刘珂脱了鞋,脚踩在沙发上,抱枕夹在腿与身子中间,“不相信是么?”
他声音低下来:“没有。”
“我坦陈跟你说吧,我以前就想,如果不是残疾人,就算了,没兴趣。后来家里人催,觉得要结婚生子了,可又心有所属。虽然知道不会有结果。”她跳跃地转了话题,“你知道张韶涵有首歌,《遗失的美好》里的一句词吗?”
叶沉没有问心属的人是谁,也没有回答问题。刘珂已经把话说得这样透了,反而叫他无从说起。
刘珂下巴压在抱枕上,偏头看他,看了两秒,又转过脸,看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真失败啊,人生首次告白,以对方沉默告终。她就当他不知道,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她将抱枕拿开,站起来,“我去做饭,你要留下来吃,或者回家,都随你。”
叶沉看着刘珂进了厨房。
他知道。他知道那句歌词,也知道她的意思。
所有答案其实了然于心。
“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沉疴 第二十一章
叶沉最终没有留下来。他脸皮薄,让他与她面对面再吃一顿饭,他宁愿站在马路边,受人侧目。那滋味至少他承受过。承受过,就知道如何去承受。
回家开煤气炒菜时,不小心碰到锅,烫得手指刺痛,立马关了火,开水龙头,凉水冲着手指,痛感稍缓。拿开时,已然红了。叶沉愣愣地看着,心思飞远,久久不曾动弹,直到门响了,他才恍然回神。
是母亲。
她经过厨房,看见他,问:“这么晚才吃饭?”
“嗯。”叶沉垂下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挎着包,是下班的样子。
母亲勉力一笑,没有接话,反而接过锅铲,挤他出厨房:“我来吧。”
到父亲回到家,叶沉才知道母亲提前下班的真相——母亲被解雇了。
母亲在单位勤恳工作十余年,原老板待她也好,叶沉刚截肢那会儿,老板资助了不少,还曾提过补品看望过叶沉。可她年纪也大了,该退休了,新上任的老板一来便说要裁员,见母亲年纪不小,虽说有经验,却不比年轻人精力好,委婉地让她回家享天伦之乐。
母亲说到这里,捶了下腿,“小沉还要读大学,我享什么天伦之乐啊。”
叶沉听到拳头捶在肉上的声音,心惊了下,夹着菜,食之无味地嚼着,不发一言。
母亲絮絮地说着:“要再早点,小沉读高三,我回家也好照顾他,这会儿他都考完了,我回家干什么呐?读大学一年还要几万……”
叶沉和父亲两人也没招,出不了主意,只能无济于事地安慰她。
吃完饭,母亲洗碗,叶沉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翻了翻联系人,组织了下语言,给许心婕发送一条消息。
许心婕回复得晚了些,但还是很爽快地同意了,说会帮他联系。
母亲既然已“退休”,叶沉是想给自己赚点学费,左右也清闲,可以为到时的英语四六级做准备。大学的一等奖学金金额也不少,他想争取。
未来……未来就像一座挡在面前的山,他不知道荆棘、毒蛇、乱石会如何、何时出现,他能做到的,只是找时机找路径,去翻越。现在山上落满了雪,他正等待雪消冰融。
叶沉躺上床,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下,是一条申请好友的信息。
那人的头像是米色背景上一朵手绘的很小的花,微信名是:鸣珂锵玉。
叶沉第一时间想到是谁。
他点了“同意”,给的备注是“刘珂”。他想让她在他的联系人里,显得更普通,像是好友,同学,而不是老师那般有身份阻隔。
刘珂第一句话很随意,也很家常:吃过饭了?
沉石:吃过了。
刘珂:(微笑)
刘珂:对了,你知道,珂的意思吗?
沉石:?
刘珂在那边笑了笑,脚踢了踢茶几腿,回:你的回答可不“诚实”。
珂,是像玉的石头。父母既愿她拥有娇容,又期她有石子般顽强的意志。
她不相信他不知道。
可……沉入水底的石头,是暗不见天日的意思吗?宁肯在水里生苔,也不会露于阳光之下。
聊天栏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又消,消了又闪,最终,他发来一句话。
沉石:我的微信号,你哪来的?
刘珂:不叫刘老师了?
沉石:……
刘珂:许心婕加了曲老师,要到你的号,的确费了番周折。
刘珂:中午回家吃了饭吗?
又是吃饭了没……沉石:吃了。
刘珂:那行,没事了,你早点睡,放假了也不要熬夜,注意身体。
叶沉看了眼时间:才八点。
沉石:你也是。
刘珂:好。
叶沉看了会儿书,洗了澡准备睡,想起之前那段又尴又尬的对话,忍俊不禁。他点开两人聊天界面,最后一条的时间停留在八点。
他想了想,编辑了一长段话,是白天未说出口的,反复默读了几遍,又觉得不恰当,删掉,最后只发了两个字:晚安。
刘珂很快回复,像是专门等着他发消息似的:晚安。
这样的人,分明掌握了所有控制权,他就像她的臣民,让他怎么逃出她的掌权范围?
这样的感情,当真说舍弃,就舍弃得了吗?他明知道,她有多像罂粟,这段未开始的感情又要多危险多不堪。
*
“刘珂,刘珂……”
这一声声呼喊,像来自远方,又像传自附近。
刘珂睁眼。近在咫尺的叶沉,身子上下律动着,唇一张一合,吐出的音,是她的名字,也是迷她的药。
周围一边漆黑,没有一点光,可她却能看得清身上之人是叶沉。他们身下的,不是床,反倒像船,漂浮在海上的船,载着他们晃悠。
梦境都这样不切实际么。
她感觉不到他进出,可也不自觉地随着他而起伏。她抬起腿,碰到那截残肢。他没有反应。他就像个假人,却真实地运动着。
叶沉满头大汗,呼唤从未断过。两人的身躯仿佛黏合在一起,无法分开。叶沉也像是有用不尽的精力,想要做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
醒来之后,身体像是还有反应。
她竟然做了一场春梦。
日所思,夜所梦。
叶沉的身体就是鸦片,吸上了,就舍不得戒。她如同瘾君子般痛苦又欲罢不能地想,当初就不该沾。
屋外的空调外挂机嗡嗡地响。六点多,已经天光了。
刘珂人生第一次,萌生想要抽烟的念头。香烟这个东西,连包装盒上都标注着“吸烟有害健康”,刘珂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碰。就和毒品一样。伤人伤己。
超市开始营业,刘珂随便买了盒,管他什么牌子,她只是急需一样东西助她发泄。发泄欲念,发泄委屈。
拆了塑料包装,又想起,没有火,复又返回超市,买了个打火机。
啪一声,火苗蹿起,点燃烟丝。
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
刘珂站在超市外,手有点抖。
她不熟练地含着黄色的烟蒂,吸了口,被苦涩的烟味呛到。她苦笑。她竟如个孩童似的,学大人抽烟。
她是抽不了了,看着它燃烧,灰白的烟雾袅袅,烟灰逐渐变长,长到一定程度,便一整节地断掉,完整地掉落在地。水泥地也是灰色的,与烟灰一般惨淡。
有人在旁看着,觉得有趣。明明不会抽,还要买烟来试。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她病已久,不得治,便是沉疴。既是沉疴,何能痊愈?
刘珂将那根烟折了两下,掷进垃圾桶里。看了眼手中的烟盒,却没扔。
大概是想着,哪天还有一用吧。
沉疴 第二十二章
云卷云舒,天是湛蓝色的,太阳镶着金边,亮晃晃的。风裹着阳光,贴地飘过。
天气很好,非常好。
刘珂去了残疾人学校,仍是朱畅接的她。
朱畅说:“你好久没来了。”
“前阵子不是连着很多考试吗,要忙着监考。”
“知道你忙,你还是坚持着来,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刘珂笑了笑:“大恩不言谢嘛。”朱畅也笑。
高三没毕业的那一年,假少,刘珂也没来几次。来了也就是匆匆看过学生几眼,然后就离开。
“小辰在吗?”刘珂有点挂心那孩子。
“在,带你去看看?”
“好。”
小辰是去年才送过来的,很小,才十来岁,父母双亡。也是rhd。刘珂资助了他,金额不高,毕竟她要顾自己的生活。其中原因之一,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些像叶沉。连名字也相似。
小辰看到刘珂很开心,年纪虽小,但他知道她是帮助她的人,便递上未吃的西瓜:“姐姐,屋里没开空调,吃块西瓜就不热了。”
小小年纪,也许是被教导过要感恩,已经懂得讨好。强装的熟稔、亲密也是陌生。
刘珂接过来,却没吃,摸摸他的头,问他:“最近吃得好吗?”
小辰眼里闪着光,乖乖点头:“有肉有水果,还有汤,比我以前在家吃得还要好。”
这所学校,收养了不少像小辰这样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孩子,大多靠慈善界救济,也有社会爱心人士,如刘珂这样的,捐得不多,都是爱心。
刘珂知道小辰来这学校之前,家境贫穷,父母打工为生。
可天灾人祸无法避免。
人生是这样的,说不清什么时候灾祸降临,无法预估它的强度。
叶沉他,当时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失去一条腿吗?他能想到,他从此躲入阳光后吗?
刘珂也与这孩子不熟,很多情况都是通过朱畅了解的,问候了几句,再无话可说,处着也尴尬,便准备走。
小辰站起来,有些晃,笑着跟她挥手:“姐姐再见。”
刘珂点头:“下次得空再来看你,要听朱老师话啊。”
边走,朱畅边问:“我记得你有个同事,叫什么来着,前两年也来过。怎么现在不来了?”
朱畅年纪大了,很多事,会突然忘记;时隔很久之后,猛然想起,然后提一嘴。
“谁?”刘珂茫然。
“不记得名字了。”朱畅说,“比你大几岁应该。”
刘珂入职得晚,比她大几岁,在学校里,这样的老师数不胜数。然而刘珂能想到的,也只是张黎。她知道她对叶沉的心思,也知道她定期来这儿。
刘珂不动声色地笑笑:“就来那一回吧?”
朱畅点头,刘珂说:“那我知道是谁了,她也忙。对了朱老师,她上次来,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帮忙看着孩子之类的。”
刘珂看着不远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知预备做什么。这些学生,年龄不一,残疾程度不一,却时常能想到一块儿玩耍的新奇点子。在狭小的天地,他们总在竭力地为生活增添色彩。
最初来这儿,她想觅一处安宁之地,也有点像男人看见漂亮女人那样。后来是心疼他们。
这世上,各有各的苦,上帝给每个人挖了坑,倒上水,就是泥潭,只不过水的多少不同罢了。任由他们扑腾、挣扎。上帝冷眼旁观,以此为乐。
既然没做什么,那刘珂也不便再找张黎问起那件事。
“下次有机会,我再带她过来。”
朱畅很高兴,有人来看孩子,她高兴,孩子更高兴:“好嘞。”
*
刘珂再待了一个多小时,就乘车回去了。
车子摇摇晃晃,开了空调,温度低,空气又混浊,闷着很不好受,刘珂将玻璃窗拉开一条缝。
热风吹进来,蓝色的窗帘泛起浅浅波澜。反倒舒服不少。
她翻看这几日与叶沉的聊天记录,你来我回,很没营养。她却是反复看了许多遍,像是要把每个字眼嚼碎,尝透意味——然而都是直来直去的直球,没有深层含义可供她解析。可也怕像读书时做阅读理解,写下来的,都是自以为是,永远与答案相差十里八里。
她知道叶沉现在在奶茶店打工,却不知晓店具体在哪儿。全市那么多家,想找到,几乎大海捞针。叶沉不说,她也懒得去找。
可缘分这种事,来了也挡不住。
刘珂戴上耳机,入耳的第一句便是“那年他才十八”。
是一首,女生浅吟低唱的民谣。嗓音很缓,听得舒服。
她回忆着,叶沉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有高二毕业会考;参加英语能力竞赛,拿了省一等奖;准备自主招生,却没过。还有什么?几次月考,无数次周考?他相较同学,提前一年成年,却也没有请客吃饭,在学校里,低调地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这么一细数,生活真是如细水长流般平淡,人也寡淡无奇。
车靠站,车门打开,热浪顿时涌入。乘客上上下下。
刘珂看着窗外,在马路另一边,路边靠着辆灰扑扑的金杯,从刘珂的角度,只能看见司机伸出手。车正对的店门自里推开,一个残疾的男生,提着几袋奶茶,递过去,低着头,应该是在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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