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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谈(短篇集)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叶细细
慢慢站起身,不,他会醒来的。你低头在心里祈祷,“马丁,快醒来。”快醒来,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是上帝听到了你的祈祷吗?你看到他的身体触电般抽搐了一下,又一下,天哪,他真的还活着。“爹地,救救他!”你朝灰发男人跑去,边跑边喊,不顾脚底接触硬石地面的疼痛,“马丁还活着,求你救救他吧!”
你满怀期望,跑到他跟前,才看到他脸上的嘲弄,“爹地不是救世主。”
你明白自己不该再说下去,可还是说了:“求你了,爹地。”你抱住他,脸贴在他胸口,往常他很喜欢你这样哀求他,比如要一本童话书,或是一本画册,“他太可怜了。”
“他太可怜了?”他像是来了兴趣。
“是的,他被那群人踢了一脚。”
“被人踢一脚就算个可怜人了吗?”他推开你,朝乔凡内摊开手,“瞧瞧,你永远不知道女人的脑子里装的什么狗屎。”
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想人类的大脑构造都差不多。”乔凡内说。
“是吗?你真这样觉得?”
乔凡内微微一笑,不再回应。
他身边的大块头男人发话了,“老大,马丁是个养马的好手。”
“养马的好手?”
“是的,他是个傻子,瞎了只眼。”
“会养马的傻子倒真是不多见,或许他的大脑里有天才的成分。”乔凡内的声音。他在帮我!你不可置信。
灰发男人点点头,似是赞同他的意见,“不错,这是个好小伙,养马的天才,不过咱这儿没医生。找厨子来给他看看,天杀的,他给马治过腿,也是个天才哩。”他说完哈哈大笑,继续往马舍那边走。
你松了口气,跟上他,不去理会乔凡内的目光。
马舍的矮门开着,里面有男人的叫嚷声,夹杂着马儿不安的响鼻。表演要开始了吗,你疑惑地想要看清楚马舍里的情形,是女人在马上跳舞的杂技表演吗?你记得自己小时候在一场巡游马戏中看到过这种表演,负责表演的女人身材瘦小,衣服紧紧包裹在身上,她可以把自己弯折起来,绷直脚尖在马上跳舞。
一个男人走出来,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一样的身材瘦小,赤裸着身体,屁股像没发育的干面饼。
“嘿,咱们的母马登场了!”男人叫着,将她放到马舍外样式古怪的木架子上,木架子让她变成了抻腿坐着的婴儿,她的侧脸正面对着你,是那个楼梯上的女孩吗?你不确定。男人拉拽着她的双腿,绳索套上她的脚踝,另一头分别系在木架上方的横木两侧,她像木偶般听话地朝天举起双腿,露出……
那是什么?在她双股之间,在她原本是阴部的地方,被一个血糊糊的圆洞代替。她经受了什么,天哪,那伙儿男人对她做了什么?
男人们在说话,你听不到,你模糊预感到了将要发生的事。远比马戏表演可怕、残忍的事。
一匹马从马舍里被人牵了出来,黑色的马,戴着木制口笼。有人摇动木架一侧的轮盘,女孩的身体慢慢下降,马儿被牵引着,踏步往前,就要将她掩于腹下。
“不!“
“什么?”灰发男人回头问你,你这才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声。
你捂住嘴,低下头,紧闭双眼,我不要看这个。你想,这不是马戏表演。
灰发男人没再理睬你,你听到他对别的什么人讲话。“大家伙儿都到了吗?哦,开始吧,小伙子,接下来的表演会让你那玩意儿竖起来的。”
乔凡内的声音有些冷淡,“我不这么想。”
“你不这么想,哈哈!开始吧,放手,放开咱的马儿,让那婊子活过来。这儿的人都喜欢听女人尖叫,小伙子,很快你就会知道原因。”
他话音刚落,木架那边立刻便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不,那不是尖叫,是……动物一样的嚎叫,凄厉的,濒死的哀嚎。你睁大眼睛,看见那个贯穿了女孩的巨物,属于马儿的巨物,女孩的肚子向上拱起一大块,血从她双股之间水一样流下。血腥味四溢在空气中,马儿不安地喷着响鼻,尾巴焦躁地甩动,马身却被人控制着,后退,又向前。
视野里一片模糊,我在哭,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停下。”你叫道,声线虚弱。没有人理会你,男人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女孩和马儿交媾。一个身影走过来,挡在你面前,遮住了你的视线。你拉住他的手,“教他们停下。”嗓音发颤,你抑制不住,浑身发抖。这桩事太可怕了,嚎叫的女孩,强奸女孩的马儿,还有欣赏着这画面的男人,这一切都让你恐惧。
“停下,不要再伤害她。”你对那手的主人说。女孩骂你是傻瓜,你讨厌她,可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没有人该被这样对待。
你太虚弱了,那只手轻易便抽离了你的抓握。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你,它握在你的肩头,拖拽着你挪动。你看到灰发男人的脸,“过来,宝贝,你得好好看清楚,不听话是什么下场。”
“不要。”你哭了,“停下,停下,停下!”
“别耍性子,擦干马尿,睁大眼睛。”他强有力的手扳着你的脸,迫使你面对着那一切正在发生的方向。
女孩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被食物卡住的窒气声,她的头往后用力仰着,露出脖子上的伤口,一汩一汩的鲜血正从切口处涌出,血流下来,淌满了木架。红色的血,到处都是血。“不要!”你在叫喊,视野里一片血红,“不!”
“闭嘴。”灰发男人命令你。
你在他的手掌里转过身,和眼前所见相较,他反而显得没那么可怖了,“求求你,不要。”
“不要什么?”他皱着眉。
不要再伤害她。“停下来,让马儿停下来,她流血了……”
“哦?她还能活多久?”他转头问一旁站着的大块头。
大块头望了望西边的天际,一轮血红色的残阳正在落下。“最多一个小时吧。”
“再给她打一针,让她叫得大声点儿。”
“不要。爹地,不要。”你抱住灰发男人,“帮帮她,帮帮她。”或者杀了她。
“听着,再胡言乱语,爹地就让你尝尝马鞭的味道。”
你垂下头去,眼泪却涌了上来。你从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你一直都讨厌流眼泪,尤其在那些对你恶言恶语的人面前,在那些威胁你,强迫你的人面前。
女孩又在叫了,她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人类所能发出的。乌鸦在周围盘旋,呜啊呜啊,马厩里的马躁动不安,它们齐声嘶叫,迎合女孩的悲鸣。
“爹地,不要。”你哀求他。除了哀求他,你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道白光闪过,他甩了你一记耳光,你跌在地上,喉咙尝到甜腥的血味儿,却感觉不到疼痛。耳朵里嗡嗡作响,接着你什么都听不到了,再之后你听到夜枭的怪叫,空幻得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垂死母羊的哭啼,夹杂着猎狗的汪汪哀泣,公牛像婴儿一样的叫声。还有山地间奔跑的野猪,野狐狸,斑鸠,山雀,老鼠,它们一齐围着你,发出像女孩一样的嚎叫。
“杀了她,杀了它们!”
一声巨响,所有的哀嚎在一瞬间消弭无声。
你呆呆仰脸去看,望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握着枪的乔凡内,枪口冒着白色烟雾。





十日谈(短篇集) 狂野西部(十四)
长久的沉寂之后,灰发男人首先发话,“我要是你,就不会在婊子身上浪费子弹。”
“枪总有走火的时候。”乔凡内低下眼睛,拇指摩挲擦拭枪口。
“走火,是吗?真不错。呵呵。”他的声调变得凌厉,“你和那婊子一样,扫了大家伙儿的兴。”
乔凡内沉默。
恐惧又一次抓住了你。男人们都紧盯着他,一把枪,两把枪,更多的枪,全都对着他。做点什么,快做点什么,你想要思考,想要帮忙,脑子却像是被冻住了。那些动物的声音消失了,但留下了巨物般的阴影,沉重压迫着你的神经。
“其实我一直在想明天的计划,我想我得留点儿精力,和大家商量一个周全的计划,这件事关乎于我,也关乎于大家伙儿,毕竟你和这些陌生朋友一样,愿意帮助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主持正义。”
灰发男人的脸色变了,他一半的脸被高悬在马舍门前的马灯照着,有些狰狞,你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
“哈哈……”他大笑,走过去拍了拍乔凡内的肩膀,“主持正义,不错,不错。你说的不错,总得有人保持充足的精力才行。希望你不会让咱们失望。”
“我会杀死灰蛇,这是我的承诺。”
“很好,很好。”他说着走向你,“宝贝……看了马戏,你不会再像小鸡似的哭闹了吧?”
你看到他身后的乔凡内,他看着你,眼瞳幽暗,黑暗里愈发让人看不清楚。
灰发男人摸着你刚被他打过的那边脸颊,此时此刻,你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害怕他,他不再是凶猛强壮的动物,而是某种恶魔的化身,可与此同时,你也比任何一刻都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张开手臂,抱紧他,“我不会,爹地,我太害怕了,我想回去。爹地,带我回去吧。”
漫长的夏夜,和之前某个夜晚相似,你把自己当成另一个女孩,而灰发男人把过剩的精力和无源的怒火发泄在女孩的喉咙里、小穴里,还在大腿和屁股上。之后他并未睡下,而是穿衣离开了。你趴在床上,感觉屁股像被火烧过一样。你可以想象是另一个女孩在床上任男人摆弄,却不能把身体的感觉也分给她。
趴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喉咙也开始痛起来,你下了床,给自己套上长袖睡衣,走去餐厅找水喝。
嘎吱一声,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是灰发男人回来了吗?你急忙回到卧室里,趴回床上,细听来人的脚步声。不,不对,这不是他,来人的脚步不像他的那么滞重。脚步声越来越近。陌生的脚步声,没有被女佣拦截的陌生人,他是谁?要知道这所白房子从未有过客人。
我要藏起来,以防万一,万一遇到更坏的事。你爬进床底,小心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在卧室门前停住了,门被无声推开,风吹进来。床单飘动。你缩紧身子。
呲啦,来人划亮了火柴。接着是窗帘被拉开的轻响,房间霎时间被月色照亮。
“安娜。”你听到熟悉的声音,来自窗边。是乔凡内!
“安娜,是我。”
你爬出来,想说话,胸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绕过床,走近你,你又看到他的脸,月色下,他的面庞苍白。“我很抱歉。”他开口。
你不知他为何道歉。“昨晚,看着他带走你,我很抱歉,如果你能明白我的处境——”
“我明白。”你并不明白,但不想再增加他的愧疚,“我想我明白,明白一些。”
“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儿。”
“我愿意。”
“你知道为什么到这儿来——嘘,听我说下去。这里对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国度,不过一点儿小钱在哪里都能为你铺路,我买到一点而消息,只有一点儿,最重要的那点儿,关于我要找的那个人的藏身处,还有他真正的名字,这儿没人知道。”
“所以你找到了我——”
“不,利用一个女孩,那不是我会做的。起初我不相信你,你懂吗?我觉得你是个青春期小女孩儿,脑子里装满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
“你以为我是在骗你?我的确骗了你,关于我的名字。可是我不喜欢我原来的名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说的关于灰发男人的事不是幻想。”他抬手,似乎想要抚摸你的脸,你瑟缩着后退,他又放下手,垂眼,“而且,我看到了你怎样受到伤害。”
你低下头。
“安娜,别哭。”
你不知道自己在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在此之前,无论灰发男人怎样折磨你的身体,你都没有哭。
“你是个勇敢善良的女孩儿。安娜,我知道再次获得你的信任很难,除非如果你能明白我的过去,我是说,我打算把我的过去,还有我为什么一定要复仇的原因原原本本告诉你,让你了解我更多。但我不知到你是否愿意听我说下去。”
“我愿意。”你抬起头,“我想我会相信的。”因为他的话语是如此真诚。
他又抬起手,这次你不再后退,他捧过你的脸,拿拇指擦拭你的眼泪,室内昏暗,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这一切全乱了套。
“万物皆有起源,而我的起源不大光彩,我是个私生子。我不知道我母亲是谁,只知道我的祖父是个贵族,还是个城堡领主,但我的父亲只有个空头衔。每个人都有嗜好,而他的嗜好是赌博,在他四十叁岁那年,他走进一家赌场,输光了继承来的所有家产,而后我辍学了。我在酒馆打工,我弹钢琴。在我的小时候,在我父亲还是个真正贵族的时候,他让我受过贵族教育,马术,音乐,文学,这一切让我能在十六时养活自己,也仅够我养活自己某天酒馆来了位客人,在听我演奏完一首完整的勃拉姆斯第二交响曲后,他哭了,他还是个年轻学生,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但他夸赞我是天才。在明白我身无分文,被迫中断学业后,他主动提出要资助我。他父亲是个皮货商,前年刚不幸离世,留给他和家人一大笔财产。他是个善良的好人,我没有拒绝,和他成了朋友,音乐上的朋友,因为除了音乐之外,在生活的各个方面他都一窍不通。我们做了四年朋友,四年后,好运降临,他得到一个在一流剧院登台演出的机会,为此他的家人,她的母亲和妹妹,远在异国,仍坚持千里迢迢过来见证他的荣耀。然后就发生了那场悲剧。”
“别哭,安娜。现实不比歌谣,也不是催人泪下终局美好的戏剧。”他神情温柔,“让你伤心的事有时会一再发生,好人却难得善终。我的那位朋友心肠柔弱,像你一样,安娜,这一点你一定要了解。善良的人大多都心肠柔弱,他得知消息后一蹶不振,很快开始酗酒,像那些生活遭到了致命打击的人一样,我的安慰对他而言远不及一杯烈酒有效。他每天都喝酒,躲在偏僻的小酒馆里,直到一天夜里,很冷的一个夜晚,他从伦敦桥上跳了下去。”
听到这里,你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为什么好人都要死去。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这儿,我要为他,为她们复仇。”
“你会死的。”你哽咽着,“你只有一个人。”
“凡人皆有一死。如果能够在践行信念之后死去,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不。”你摇头,“我不要你死。”
他抚摸你的脸,“安娜,别哭。那是个玩笑,我会活着,我会为了你活着。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这是他的承诺吗?你的感情再也抑制不住,扑进他怀里,失声哭泣。
没有人爱过你,没有人对你吐露过他的过去,更没有人对你做出过这样的承诺,这一切在你心中引起了从未有过的激情,那是爱情吗?在今天之前,你的爱情全部由幻想构成,而幻想全部来源于童话故事,一个英俊王子的爱,一个英雄骑士的爱。而此时此刻,它变得可以触摸了,幻想的对象变成了一个像你一样在世界上生活着的人。就像是火焰在胸中燃烧,一阵阵的战栗起伏中,你听到他的低语,“你允许我爱你吗?允许一个欺骗过你的男人爱你吗?一个除了手中的枪之外一无所有的男人?”
“当然,我爱——”
“嘘,别说出来。别这么快,你还有时间反悔。”他抱紧你,你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清晰有力的心跳。我爱他,我爱他。你告诉自己,虽然我从前不知道爱是什么。他抚摸你散开的长发,“说真的,我没见过像你这么爱哭的女孩儿。你明白吗?在马舍,我看到你流泪,为了那个女孩,你都做了什么啊,你不会明白我那时的心情,甚至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告诉我,她是你的朋友吗?”
你摇头,握住他的手,挨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我不敢看她,我觉得难受,我想让他们停止伤害她。”
“为了你的善良,他打了你一巴掌。”他的手背,温热的,一点点摩挲你肿胀的脸颊。你抬眼,看见他的眼睛,他在怜爱你了。
“不痛。”你告诉他。“他打得不痛。”不比他拿马鞭抽你胸脯时痛。你圈住乔凡内戴戒指的拇指,“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他摘下它,拇指擦拭它的边缘,“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他死后只留给了我这一样遗物。”
“那……那我不要了。”担心他会生气,你急忙说。
“我听说,中世纪有一种传统的习俗,骑士们在上战场时会把珍爱之物送给他爱的女人。安娜。”他微笑,握住你的手。
“我……”你感到自己脸上烧得厉害。
他为你套上戒指,你的手指太细,它一直落到了指根处。
“现在,你完全明白我了,我的过去,我的未来。”




十日谈(短篇集) 狂野西部(十五)
他离开后,你躺到床上,等心跳慢慢平复下来,窗帘没有拉上,天空现出一抹澄净的淡蓝色。时间过得多么快。摊开手,他的戒指就在你手心里,你吻了吻它,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透过它的温度,你感受到他的存在,他的心跳,他掌心的温热,还有他那双温柔的黑色眼眸,仿佛近在眼前,仿佛他的掌心还贴在你面颊上,而你的眼泪一直流到他指缝里。他是我的爱人,你想,他让我等他回来,而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祈祷,对,在爱人离开之后,那些少女便会梳起长发,戴上面纱,虔诚地为爱人祈祷。
我要为他祈祷,这是我能做的。
念头一起,你立刻起身,跪到床畔,戒指握在两手手心里,你闭上眼,开始回想你曾经读过的祷词。
你祈祷幸运女神降临于他,无人可将他伤害;你祈祷他的英勇无往不胜,敌人见到你便僵硬如木头;你祈祷在他战斗之时,巨石自天空坠落,砸在同他敌对的坏人身上;你祈祷……
有人迈着拖沓的步子上楼,是女佣惯用的步子。你不得不中止幻想,将戒指藏进枕头底下,之后,你装作刚刚起床的样子,等着女佣进来。
清洁,擦拭,一切都按部就班。可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是遮在眼前的薄纱被风扯落,你开始重新感觉周围的一切,你感觉到她手中略显粗糙的棉布上的纤维,感觉到水温如何由热变凉,你看到镜子里她耷拉着的脑袋,你看到她头顶的白发,还有脑后梳得一丝不苟的圆形发髻,看清了支撑她发髻一支短树枝,那是从沙棘树上折下来的吗?你不确定。她直起身来,你观察她的脸,不是像以往那样为了观察她被你挑衅后的反应,而是像第一次看到她似的,你仔细看她的眼睛,褐色的,漠然的,你看她鼻梁周围的雀斑,拉长的人中,抿成线的嘴唇,再往下是板正的下巴,这是一个刻薄的古板的女人,生活里没有让她快乐的事。你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并且立即对此感到惊讶。
“小姐,你已经在大人那儿吃了苦头,而我,受大人所托,必须再一次告诉你,关于你的职责。”她一边为你穿上睡衣,一边说着,“每个人都有职责,只有履行了职责的人才能吃到面包。而你,小姐,你生来就是要伺候大人。大人在你脸上印下耻辱的印记,因此我知道你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
“所以今天没有面包吃,是吗?没关系,我不饿。”你笑起来,一旦你彻底了解了一个人的本性,他的行动和言语都可以预测了。
她的手顿了一下,“如果你实在太饿,我可以为你准备点儿土豆汤,好让你不会饿死。”
一个古板的,但还有着卑微的良心的人啊。她有些地方和我一样,你想,更早的时候,她和我一样,是个爱幻想的小女孩儿,她经历过的坏事情把她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是些什么样的坏事情?你没法想象,或许是比这两年来你所经历的糟糕得多的事情。你甚至开始怜悯她了。
“您真好心。谢谢您。”你诚心实意地感谢她。
她古怪地瞥了你一眼,不自然地向你行了个礼,然后走开了。
我变了。你真切地意识到这一点。是乔凡内,他对我说的话,他的爱抚,他在我心里引起的那种幸福又不安的情感,它们改变了我。他让我明白要爱一个人必须先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心。我先前憎恨她,厌恶她,因为我从来不了解她的心,我把她看成一个比我低下的东西,而我自己,我以为自己是个高傲的公主,我生活在我的幻想里,隔绝周围的一切,仇视每一个伤害我的人,我不知道我的心究竟是怎样的,就在昨天傍晚之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竟会为一个骂过我的女孩哭嘞。
面对着镜子里重获新生的自己,你慢慢梳好头发,没有了头发的遮挡,红肿的脸颊完全暴露在外,从小人们就说我像公主,我知道他们是在我夸我长了张漂亮脸蛋儿,可是,我现在看上去真是狼狈,像生了怪病的女孩,乔凡内就是爱上了这样的我吗?你走回床边,将戒指从枕头下拿出来,又在戒面上轻轻吻了一下,乔凡内,乔凡内……唔,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乔凡内是怎么进到这座房子里的?女佣难道没有听到我和他说话的动静?
“小姐,例外的早餐时间。”女佣在叫你了。
你打开抽屉,飞快地把戒指藏到一本故事书里,然后走出去,坐到餐桌旁。
她站在平时站立的地方,像平时一样板着脸,眼睛盯着你拿勺子的手。
“你昨晚睡得好吗?”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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