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岁惟
“嗯。”周思诚坐在客厅沙发,腿上搁着一台笔记本,把屏幕移过去,“你来看。”
网页上是一封电子邮件,发件人是他姑妈周清怀的助理,详细介绍了杨敬一家的情况。由于商业往来密切,调出他们家的情况不是难事,这份资料动用了私家侦探,很完备地列出了杨敬祖上三代的族谱。
他说:“杨敬住在沪安别墅,周岳已经派人蹲着了,明天我们跟着他过去。这些资料能帮你了解他。你不清楚沈眠婴跟杨敬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交情,做足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姒今穿着白色浴袍,俯身静静地浏览,垂下的发丝带水,滴在他手腕上。
沁凉的,一滴又一滴。
周思诚克制着心中的异样,慢慢地滚动滑轮,姒今的眼珠也慢慢地向下挪动。
忽然,她说:“停,往上一点。”
周思诚把网页调上去,显示的是一张报纸上扫描下来的老照片,像素非常低。照片上的男人而立之年,身着民国时流行的中山装,气度自华,一看便出自富贵之家。旁边立着个女子,瓜子脸,一袭丝缎旗袍,身姿窈窕。
姒今说:“看这照片的年代,得有六七十年了吧?”
人都作古了。
周思诚指上屏幕,从杨敬的名字划一根线,一直连到“杨延禄”三个字上:“嗯,杨敬的爷爷叫杨延寿,有两个哥哥,犬福禄寿’三字。这个人是杨敬的二伯公,杨延禄。”
姒今还盯着那张照片。他见她感兴趣,便多补充了几句:“杨家世居京城,杨敬爷爷三兄弟里,大哥杨延福在解放前后患沉疴,二弟杨延禄就常跑上海求医问药,在上海交际圈很有名气。后来杨家在上海就逐渐扎根了。”
他把最重磅的消息抛出来:“而且,有传闻说,杨延禄求医问药,求到了阴差头上,在黑市收购不腐的女尸。也就是说,徐丽口中的杨家人,很可能就是杨延禄。”
他的语气有种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欣然,扭头去看姒今,她却无动于衷,眼眸晦暗不明。
周思诚不解:“不对吗?”
“对,怎么不对。”姒今笑着伸出手指,摩挲上冰凉的电子屏幕,兴味盎然地抚过照片上女人白净的脸,自言自语:“暌违二十余年,我都要忘了她长什么样了……原来是长这样的。”
黑白相片曝光过度,人脸白得像抛了光的瓷,已经有些漫漶的面容看不分明,只认得出那张瓜子脸上,眼珠妖异地黑。女人嘴角抿了丝笑,眉眼与姒今五分相似,可温婉中却透出骨子里的阴气。
意料之外。
周思诚蹙眉道:“这就是沈眠婴?”
虽然跟姒今长得相似,但是不足以以假乱真,杨敬又怎么会认错人?
姒今反问:“不像她吗?”
确实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如果不是他有先入为主的印象,恐怕也不会把她跟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姒今冷笑:“她就是长的这样,谁都相信她。”
他发现,只要有关于沈眠婴,她都像个怄气的小孩子一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周思诚笑了声,忽而又问:“这张照片上的沈眠婴,跟你也没有那么像,杨敬把你错认成她这件事就显得蹊跷了。而且现在基本能推断出,他就是当年那个主顾的后人。你还准备去见他吗?”
“见啊。沈眠婴养的一条小狼狗而已,我连狗都怕,拿什么跟人斗?”姒今拿了条毛巾擦头发,侧头揉搓着进卧室。
姒今的头发乌亮黑长,远看像丝缎一样顺滑,可她揉毛巾的动作漫不经心得近乎粗暴,三千青丝都被揉成了茅草窝。周思诚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你可以用吹风机。”
他顿了顿,舌苔有些发干:“……我帮你。”
姒今对电器一向持不耻下问的态度,顺从地把头发交给他,自己坐在檀木书架前,随手取了一本他的藏书,闲闲翻看。
周思诚取了把木梳,边吹边帮她把先前揉成结的头发一丝丝理顺。女人的长发很难打理,不是亲身体会又权衡不出轻重,他只能把动作尽量放缓,描金绘凤似的小心。
她翻书的动作很轻,古旧的书页浮起墨香,隆隆的热风散出她发间的香气,和湿漉漉的水汽。气味氤氲,他的眸子黑沉沉的,专注一心。
机械运转的嗡嗡巨响里,她突然合上书封:“周思诚。”
“嗯?”
她话音泠泠:“为什么亲我?”
半生为魅 第32章 叁贰
经曰:“觉知多欲为苦;生死疲劳,从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
因爱欲而生三界,轮回六道之生死。
姒今在龙华寺生活了数月,有弟子向鹤年法师请教,说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又自俗世来,身染戾气,在佛寺一日两日尚可,今后如何处置?
鹤年说,她虽然经历人间万苦,但却六根清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她心无欲念,只要消除业障,自然能超脱尘世。
姒今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的问句直接得不给人回避的余地。机械振动的嗡嗡巨响掩盖了尴尬的沉默,周思诚脸上变换了许多种表情:踌躇,涌动,又克制。
最后他说:“也不是多大的事吧?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比你那时候开放,你如果有机会去欧美国家,这是种礼节。”
不是欲,是礼。
姒今看着他,眼眸空远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瞧得人心慌。周思诚回避她的目光,信口说:“……我给你准备了点东西,你明天记得带上。”
他匆忙放下吹风筒,书房传开抽屉一开一合的声音,他拿过来一包零件。
里面是一套陌生的设备:纽扣式的一个银片,耳机,黑色的小匣子。
他把那个银片放进她手心:“明天粘在衣服上。你一个人进去找杨敬,我和周岳他们不好跟着,就在外面等你。”
银亮的圆片在她手心折射着灯光,姒今左右翻动:“这是什么?”
“窃听器。”
电子市场遍地都是,他特地让周岳搞了一套专业的。周岳嘲笑他:“这是演骇客帝国还是史密斯夫妇啊?”但他总觉得不放心,要把一切能做的准备都打点妥当。
姒今说:“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让你们听?”
周思诚一愣,没说话。
姒今把那凉凉的物什收拢,换了种缓和的问法:“你们都要去?”
“嗯。我,周岳,还有孙叔也闹着要来。”
她皱起眉:“别让小和尚去。你叫他别跟着我,找个寺庙重新出家礼佛吧。”
周思诚笑得无奈:“你以为这么容易?一来孙叔脾气倔不愿意去,二来现在出家也要文凭了,本科学历,孙叔有吗?”
姒今当然不懂什么本科不本科,嗤笑:“当官的还能是捐来的,当个和尚就一定要凭本事了?”
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对世情倒是琢磨得挺透彻。周思诚囫囵着答应,又问她:“那我跟周岳呢,你准备把我们送哪去?”
“你们最好也别来。”
“不来谁帮你跟踪杨敬?”
“那就周岳去,你别去。”
当初下墓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要是遇上事了,就陪我死在里面,多好?
周思诚心底有些异样,捕风捉影一般,从她的话里归纳出自己的特殊。心底的暗涌又在黑暗里显露光影,让他觉得惭愧,马上又在心里给自己兜头泼了几盆凉水浇熄。
想什么呢?
他专心致志接起数据线,漠然道:“怕你记周岳的仇,还是我看着点好。”
※※※
周岳也怕姒今记她的仇,大清早载上孙清岷出门,连带着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早上七点,街边早点摊都支起来了。周岳给孙清岷买了个手抓饼,推推在后座上昏睡的人:“喂,秃子,起来吃早饭。”
孙清岷被推得蹦起来,受宠若惊得恍若在梦中:“啥?”
“吃早饭!”
孙清岷哦了声,热泪盈眶接过来咬一大口。那狼吞虎咽的样儿,上辈子没吃过肉吧。
周岳强迫自己好声好气跟他讲话:“我说,姒今看起来还挺看重你的,怎么做到的啊?”
“啊?”孙清岷没懂他的用意,嘴里还含着一口面饼,“她以前被人害得可惨,后来我师父把她救活,就跟我们住。一起念经上佛堂的,几个月下来不就熟了。”
这些周岳是知道的,但是姒今怎么都不像交往一段日子就能跟人推心置腹的吧?
但是孙清岷笑得特别真诚:“你别看我今丫头脾气不好,其实心善着呢,我师父让她别杀生,她连个蟑螂都不踩。”说着又咬牙切齿,挥舞干瘪的拳头,“谁要欺负我今丫头,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收拾他!”
周岳咂咂嘴,觉得跟他是没法交流下去了,一踩油门,悍马凌厉的车形冲出街道。
接上了周思诚和姒今,后者穿了身暗色印花的棉裙加黑丝,三十多岁小城市妇人的打扮,一下把她扮老了十岁。她皮肤白,就像朵玉质婷婷的水仙套进枯壳里。
周岳嘴快:“怎么穿成这样啊?”
姒今正拨弄领口的窃听设备,力求掩人耳目。周思诚替她回答,第一沈眠婴年纪比她大,第二扮成熟点有气势,总比穿周念的兔毛雪地靴好。
一行人就这么上了路,车上气氛紧张,只有孙清岷还敢吭声:“要不咱们甭去了?人在世讲究的是断舍离,师父不都教过吗?”
姒今拈着领口,漫不经心似的:“我见过鹤年了,小和尚。龙华寺有他的毕生法力加持,背后的阴阳河又是块鬼地,他成了厉鬼不得超生,只能龟缩在那里。永生永世被困在那种地方,你跟我讲断舍离?”
周思诚在副驾驶座上调试设备,左耳插耳机,后排的对话通过空气和磁波一起传到。他像没听见似的,问周岳:“杨敬昨晚回沪安别墅之后,确定没出去么?”
周岳办起正经事来神态严肃:“没出去。盯梢的人有消息会报上来。”他摊开个比例尺非常大的特质地图,指给他看,“杨敬家车库后面不远就是条艺术街,我们藏在这个拐口,他要出来肯定经过这里,到时候再跟上去。”
“会跟丢么?”
“不会。我的车技你放心!”
孙清岷嚼这滋味,敢情就他一个人还在担心这担心那,他们个个都是秤砣做的心。
※※※
杨敬大约是八点出的门,先是去了一趟公司。写字楼出口多,周岳喊上人盯着,换了一辆不起眼的大众开。这下杨敬再出来,他隐匿进车流全无影踪,再跟上人也放心大胆许多。
眼看上了内环高架,周岳更放心了,扶着方向盘哼歌。
优哉游哉不像在跟人了。
周思诚戴着口罩,让他盯紧点。周岳挥手:“放一百个心,人跑不掉。”
话音未落,前面那辆宾利突然加速。这一段前面恰好是高架路口,杨敬的车突然下去,混进车流。地面车多,有点堵,司机显然意识到了有人尾随,见缝插针地换道,疯了般想甩开他们。
周岳刚想点一支烟,打火机都没掏出来,把烟往嘴里一叼,骂了声操:“这是回去的路,他上高架就是唬人的,这狗娘养的早知道爷在跟。”
飙车他在行,就是没在这么堵的路上飙过。几次都是峰回路转差点撞个车毁人亡,杨敬的宾利车一直在前方五十米内,时近时远。开了一段进了条岔路,两边都是中学,没到放学时间,路上没几辆车。周岳急转一个弯,没刹住,迎头追了宾利的尾。
孙清岷在后面左摇右晃被甩得胆汁回喉,突然一下磕了脑袋,怯怯探出半个头:“这,撞了?”
周思诚脸色凝重:“撞了。”
撞了不要紧,重要的是姒今不能被发现。
前面那辆车的车门开了,下来一个司机,还戴着墨镜,查看了刮蹭情况,就来敲周岳的车门。
周岳硬着头皮下去,往后座上瞄了一眼。姒今稳坐如山,悠悠然看着中学的操场。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在跳长绳,一个接着一个。
那墨镜男行事果断,直接问:“上保险了吗?”
这车又不是他的,他哪知道上没上,就说没上。
墨镜男冲他不屑地笑了声:“那赔起来可不容易。留个联系方式吧。”
居然一字没提跟踪的事。
周岳留了个心眼,把孙清岷的手机号给他。这事算是善了,对方举举那张字条:“那就等修理费下来,再联系你。”
墨镜男没事人一样回去了。
关上车门,他才恭恭敬敬地把字条呈给后座上的人:“杨总,里面是四个人,三男一女。女的没看清长什么样,不过身形跟沈小姐挺像的。咱们不就是去见沈小姐的么,沈小姐跟着咱们算什么意思?”
杨敬板着脸接过字条看,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笔迹龙飞凤舞。
他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车上戴口罩的人,笑着叹气:“沈小姐不信我的诚意啊。这样,你打电话给仓库的人,把沈小姐要的货先提出来。”
墨镜男唯唯诺诺应承,突然啧了声:“杨总,我总觉得奇怪。沈小姐托我们办事,不都是通过钟管事的吗,什么时候自己出现过?别是个假的。”
“她身上那股子阴气,错不了。”杨敬似乎也在琢磨什么,“你不知道,沈小姐最近活动频繁得很。”
不过倒是被提醒了,这么频繁,得是出了什么事吧?
半生为魅 第33章 叁叁
周岳是第一个发现前面那辆车着火的。本来他跟踪被人发现,玩飙车还不慎撞车,这脸丢大发了,他觍颜问周思诚:“哥,还追不追了?”结果余光一瞟,杨敬那辆车的排气管在冒烟,不是内燃机的废气,那是着火时升起的热烟,里头还冒着火光。
他愣了,指着那辆重新启动的车:“这,这得是要爆炸了吧?”
与此同时,孙清岷推了推姒今,哇地大叫一声:“今丫头,今丫头倒了!”
后座上一直坐得稳如泰山的姒今一推即倒,像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和在闽东张家别墅的那一次一模一样,金蝉脱壳,魂魄离身,这时候应该已经在杨敬车上。
周思诚淡淡看了一眼,揭下口罩:“不用追了。”
耳机里传来一阵杂音,非自然现象的干扰,是姒今做的手脚。她放任这个幼稚的追击计划,其实只是想完成这个短距离传送,根本没有让他们帮忙的意思。
她的计划一直在心里,从来没有把旁人考虑在内。
两边的学校到了午休时间,成群结队的中学生涌出来,漫天漫地的稚嫩声音说说笑笑地经过,车里却陷入了死寂。前方宾利扬尘而去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周思诚的神情凉得像棵月光浸透的寒松。
他转头,破天荒地问周岳:“有烟么?”
有,大卫杜夫。周岳烟瘾大戒不掉,就一直抽这种味道好闻的,偶尔一支,周念就很少说他,只有在姒今面前抽,屡试不爽地被掐掉。
周岳迟疑地给他点上:“怎么想起来抽烟了……”
红大卫的滤嘴有股咖啡因的味道,烟雾轻逸,又迷蒙又清醒。
周思诚郁在肺腑的那股气终于呼出了身体,突然笑笑:“附近有没有香烛店,开过去。”
※※※
杨敬突然看见在自己身边现形的姒今,吓得魂都没了:“沈,沈小姐?”
姒今坐在车窗边,静静望着疾退的风景,慢慢转过来对他微笑一下,戴着枚祖母绿戒指的手去抚了抚他的衣领:“不用太紧张。我只是好奇,杨先生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她这是指责他办事不力?杨敬没表现出来,脖子却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没,没。沈小姐,你要的尸身我都找着了,已经报给钟管事了,钟管事说他过两天就来提货的。”
“哦,找着了,真找着了么?”
姒今念书似的重复,气息幽幽,他觉得她每丝笑每缕眼波都瞅着瘆人。
杨敬直愣愣点头:“真找着了,沈小姐难道是要亲自看?”
姒今悠然坐着闭目养神,让他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杨敬坐正了,刚才那一会儿的慌乱过去了,一个劲捧她:“沈小姐最近气色不错,好兆头,好兆头。”
又是气色,一次两次的。
姒今嘴唇都没动几下:“我以前气色很差么?”
沈小姐气色当然不好,之前一段时间白发多,还惧火,每次出现的时候时好时坏,这回倒是没这毛病了。杨敬心道坏了,女人都不喜欢被人说自己形容枯槁,他这是触了雷了。
他赶紧补救:“不,不,沈小姐一直是国色天成。”
姒今呵地笑出了声,冷冷一下,眉眼都笑得拧着。
这况味……怎么不像是高兴呢?
杨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扭头背着她,表情冷下来,目光陡然变得阴狠。杨家世代为商,称雄一方,他心底也是有傲气的,被沈眠婴这样的怪物操控了这么久,他怎么能甘心?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祖上曾因救他大伯公,听过庇护杨家的一个道士的话,去收不腐的女尸。这事是杨家这一脉的秘辛,他爷爷临终时什么都没交代,竟然告诫他,不可不信鬼神。他以为老头子老糊涂了,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沈眠婴那样的人。
他唏嘘地想起沈眠婴找到他的那一天。
那是二十年前了,他从年少步入中年,她竟然和现在一样年轻。
※※※
周岳搬了两大箱的蜡烛到周思诚的公寓。他的书房很有古韵,有一张仿古的棋榻,上面本来是木格的棋谱,这会儿铺了一层隔热材料,摆满了蜡烛。
做完这一切,周岳就告辞了,临走咂咂嘴:“哥。”说了一半,后面又不知道怎么继续了。周思诚温然笑了笑,挥手让他出去。
他坐在棋案边,对面坐的是全无知觉的“姒今”。他点上了蜡烛,守在火光旁边。
书房拉上了窗帘,昏暗阴凉,时间像冬日的河水般流淌得缓慢。
他表情看不出异样,打开手机刷社交网络。朋友圈第一条是萧妤发的,她知道他爱看书,算半个文艺青年,总是投其所好转一些书摘,而且多数能读出些隐晦的暗示。这回是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一句话:
“我以为人生的意义在于四处游荡流亡,其实只是掩饰至今没有找到愿意驻足的地方。”
配图是一张先锋摄影,冷色调,和面前暗沉光线里的暖光格格不入。
他干脆关掉电子设备,专心守着烛光,添香一般换着点。天色渐渐暗下来,七八根白烛的光融在一起,照亮姒今苍白无神的脸。
眼底恍惚,烛光竟然连成了一副图画。
画面渐渐清晰,随着烛光摇曳而轻动:那是一个类似生鲜冷库的地方,白色的塑料填充墙,冒着寒气。巨大的仓库里,停着一副副棺材,青石的颜色,整理排列开来,一眼竟然望不到底。
有两个人在里面行走,一男一女。他好像能获得其中一个人的视角,透过她的眼睛看见棺材里躺着的一具具尸身。泛青的皮肤,嘴角耷拉着,千人一面,眼睛虽然都合着,却总觉得他们在看着自己。
那是冷寂里的一双双眼睛。
他忍住心中的不适,没错过画面的任何一帧。最后背景突然不见了,只剩下那个行走的女人,她顿住脚步,慢慢地回过了头。
姒今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睁开了眼。
她回来了。
满桌的烛光猛地一晃,把画面都晃散了。
周思诚皱眉:“刚才那个是你?”
旁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是杨敬。这不是一个虚构画面,是她出现在这里前的图景,因为在传输过程中,所以他才能看见。
姒今饶有兴味地低头拨弄烛火:“什么刚才?”
“刚才,我看到你跟杨敬,在一个摆满棺材的地方。”
姒今手指突然一滞,灵力无以为继,被拨开的烛焰晃回来烫到了她的指尖。
她收拢手:“你能看见?”
他还以为那是她刻意共享的视角,原来她不知情么?可是上回在张是民家,她从镜子里出来前,他面前什么都没有出现。难道说,这是他自己的能力。
姒今神情阴晴不定,突兀地笑了下:“你点那么多丧烛做什么,怕我跟人同归于尽?”
她转移话题的本事总是僵硬又不容置疑。周思诚勾了下唇:“怕你迷路。”
他想起杨敬那辆着火的车:“杨敬也没事么?”
“留着他还有用。”她属火,传过去的一瞬间会助长火焰,没想到在旁人眼里却是在行凶。姒今打了个呵欠,起身要走。
周思诚终于没忍住,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纯粹是犯贱,她都已经用这种方式把人排除在外了,他居然还是还这么爱管闲事。
没想到姒今居然转身了,无所谓地又打一个呵欠:“我在杨敬身上放了一个东西,一劳永逸。”
“什么?”
姒今转了转眼珠子:“真想知道么?”
他不说话。
姒今笑得像个捕猎者:“我告诉你,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她一直这样不肯吃亏,到蛮横的地步。周思诚顺着她:“什么要求?”
姒今拿一种威胁的语气说:“我不久就要走了,走之前这段时间不想被人打扰。你少让你的红颜知己进这屋子。”
周思诚反应了下才发现她说的是萧妤。她还是记仇的,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下那一巴掌。他眼底柔和了些:“好,说吧,你给杨敬施了什么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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