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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岁惟
姒今扑哧笑了:“窃听器。”
他一愣,去拿手边的设备,戴上耳机,里面果然传出一个男声。衣服抖动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公务的交谈声……他抬头去看姒今。
作恶的欢喜让她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平素冷冰冰的眉眼此刻竟有种属于少女的娇蛮。她仪态万方,俯身吹灭了一桌烧到头的蜡烛,看向他时眼底还留有残存的笑意:“之后都劳你留心。”
他苦笑:“你这是在给我找点事做?”
姒今说得理所当然:“你不是想有点事做么。”
她风轻云淡地转身而去,他张口想再问详细些,她却淡淡留下一声:
“明天去找周念吧。她睡了这么久,也该醒醒了。”





半生为魅 第34章 叁肆
当晚,周思诚睡到一半心神不宁,又起夜,去了书房点了一片蜡烛。
傅简当初通灵的时候用过“火柴、头发”,火柴应该代表火,可以用蜡烛替代。周思诚从梳子上绕下来一根姒今的长发,在蜡烛上点了。他目不转睛盯着摇曳的火光,烛焰还是烛焰,没连成什么图画,一点异象都没有。
那白天见到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他等了许久,终于把半截没烧完的发丝扔进了烟灰缸,心里头烦躁,他居然大半夜不睡来做这种事。
他把蜡烛一根根盖灭,脸色铁青地回客房。
中间经过姒今在的主卧,里面传出说话声,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一开始当是她梦呓,听久了才辨别出那声音的冷静清醒,一句接着一句很有条理。
她在跟人打电话。
这么晚了,她能联系的人统共那么几个。周思诚最后又没忍住犯贱的*,拿出手机拨了傅简的电话,果然——“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他放下手机,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关了上去。
※※※
翌日,果然见到了傅简。他不是一个人出现,还带上了周念。
周岳听说姒今有意要治好周念,兴冲冲一大早赶去疗养院办出院手续,恰好撞见傅简。两人殊途同归,一起去了周念父母出事的安森小区。
安森每一栋都是个独立的院子,此刻打开院门,里头栽种的花草荒败,大冬天连飞虫都冬眠,乍一看没一只活物。
周岳横抱起躺在车里的周念,板板正正地说:“念念,回家了。”
傅简都觉得不认识这个人了,搭手帮他开门。他跟周岳也没什么好聊的,看着人家一对小情侣,就算其中一个不省人事也能顺畅无阻地你侬我侬,觉得这世界有时候也蛮有趣。
三个人一起等了半刻钟,姒今才打着呵欠进来。周思诚给她推的门,她倒先一步迈进来,久无人住的屋子里灰尘味浓重,她一进门就矜贵地皱眉。
周岳最烦她这娇气又跋扈的样子,告诫自己忍这一时:“怎么这时候才来?”
姒今一脸没睡醒,凉飕飕瞟他一眼:“急什么,人不是还没到齐么?”
她把大衣脱下来,闲庭信步打量这屋子,外面的花草枯槁,客厅壁画上的兰花倒是四季常青,附几句雅诗,落款某某年某月周清盛所作,底下一枚印鉴。周清盛是亡故的男主人,看来周家经商有道的同时,还有舞文弄墨的家传。
周岳左右瞧瞧,还有谁没来?
说曹操曹操便到,院门明明虚掩着,有人摁响了门铃。
他冲出去一把拉开门:……顾容?
来人是个年轻女人,穿着挺时髦,剪裁得颇具个性的白色长裤,配撞色系的大衣,拎一个白色birkin,没有时尚感的人很难把这一身穿好。
顾容大方伸手:“周岳,好久不见。”
周念做发型常去她那里,周岳每次都陪着,一陪四五个小时,想跟顾容不熟都难。不就是个造型师么,怎么还跟姒今搭上边了。
他揣着糊涂把人领进门,傅简先迎上来跟她握手:“顾小姐。”
顾容跟他打招呼,视线却是往里瞥的,幽幽掠过周思诚,再掠过姒今。傅简转身向姒今介绍:“这位是通灵师,顾小姐,听说你们认识?”
姒今没反应,倒是顾容笑了笑:“有过一面之缘。”
姒今态度疏淡,起身往楼梯走:“既然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
周念魂魄离身,需要在她出事的地方施法。周岳把她抱进当初她被人发现的那个衣柜里,姒今面无表情地握住周念的手。傅简让其他人退后,自己给顾容打下手。
顾容从birkin里取出朱笔符纸,染了丹蔻的红指甲捏着一对白烛,有种诡异的矛盾感。
周岳脸皮子抽抽,就靠这两个女人,真的能成?
顾容转身道:“等会儿我点上蜡烛,就算开始了,最好有亲近的人能帮着把周念唤回来,你和周思诚谁来?”
周岳自告奋勇,当然是他:“怎么唤?”
顾容挑挑眉:“喊她的名字,帮她回忆她印象深刻的记忆,多提点让她在乎的事。这次的办法没有先例可以借鉴,也就是说要做好失败的准备,明白?”
就知道不是百分百能成。周岳咬牙应了:“我明白。”
这间屋子出过命案,又久无人气,点上白烛时更显得妖异。
他开始回忆起自己跟周念相遇的经过。说来也是此生可称可道的经历:那时他还是个道上混的愣头青,凭着一身本事挺受上头赏识。有一次上头绑了一票大的,命他带几个人看守一个人质,他算个小头目,过去跟人喝白干推牌九,也没在意绑的是谁。
直到底下一个马仔跑来跟他禀报:“岳哥,那女的说她也要来推牌九。”
周岳嘴上叼的烟都笑掉了,听过人质哭爹喊娘的,闹绝食的,色诱绑匪以求逃脱的……没见过要来推牌九的。这玩的是哪一手?
他亲自去仓库里看那人质,是个十几岁小姑娘,一身毛绒绒的衣裳穿得像个雪团子,见人就笑。周念眼睛又大又水灵,笑起来就是个又蠢又可人的邻家小妹。
他问她:“会推牌九吗?”
周念眨巴两下眼睛:“不会啊。”底下哄笑一片,她哼了一声,“不会就不能教我啊?我都在这好几天了,每天闲着也是闲着,不能跟你们玩吗?”
旁边一个马仔笑完了,还挺藐视她,转头说:“岳哥,别着这小娘们的道。这年头小姑娘都看多了安全教育片,警方教得可顺溜了,什么麻痹敌人,争取逃脱机会。”
周岳呵了声,吐出口烟圈:“我们玩的都是大的,你有钱么?”
周念摊摊手,只眨了下半边眼睛:“你们不是要我爸妈来送赎金么,那么多赎金,不够我玩啊?”
要不怎么说以貌取人呢?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都撂下这话了,周岳突然就笑开,掐灭了烟:“成,爷陪你玩儿。”
一群大老爷们把牌桌搬去了仓库里,里头昏天黑地也看不出白天黑夜,就这么玩了好几天。周念还真一点耍花样的意思都没有,该吃的饭照吃,该玩的照玩,一点小姐脾气都没有。偶尔牌桌上老爷们玩嗨了爆几个粗口,那她开玩笑讲黄段子,周念脸色不好,周岳下意识替她把人瞪回去。就瞪了这么一回,她把他当恩人似的,贴上来问他叫什么名字。
周岳笑岔了气:“我说小姑娘,你不会是变着法套我的名字,好以后举报我吧?”
周念努努嘴说:“没意思。”还真就要走了。
周岳突然就唉了声,把她喊下来,说:“周岳。我叫周岳。”
周念喜笑颜开:“我叫周念,我们俩还一个姓呢,多有缘分。”
周岳觉得她是他见过的最蠢的人质了:“安全教育片里有没有教你不要跟绑匪套近乎?”
周念像动漫里的少女一样摸摸他的头:“没有呀,你又不是绑匪,你就是给绑匪打下手的。你长得这么帅,为什么不换个好一点的工作呢?”听到这里还挺窝心的,结果没等他问她什么工作,周念认真的说,“我有好几个有钱的阿姨,她们不嫁人,就专门养你这样的。”
周岳:“我x你妈。”
后来他脱离组织金盆洗手,多少人问他为什么,就为推了三天牌九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她被送走的那天,几个手下拿绳子把她捆了,为了不让她辨认出据点位置,出门前还要给她套上个头套。一直乖乖听话的她突然就挣扎起来了,拼命地锁着脑袋躲。那群马仔跟她打牌打熟了反倒不好意思对她太凶,就嘴上发狠吓唬她:“别乱动!这是送你回家呢,再乱动别怪劳资撕票。”
周岳点了根烟在后面看着,突然把烟踩了,上去把人都挡开,亲自给她套。她突然就乖了,眼睛里含了一包水,白皙的脸上红红的都是被刚才那些人刮蹭的。
周岳给气笑了:“那病怎么说的来着,斯德哥什么摩?你不会是脑子坏了,还舍不得走了吧。”
周念声音清澈:“斯德哥尔摩。”
周岳手一顿,盯着她没话讲了:“你特么有病吧?”
“就是上面那个病。”她声音很轻,不让别人听见,却掷地有声,“我喜欢上你了,跟我走吧周岳。”
……
回忆起来没完没了,本来挺阴森凝重的氛围,全被他这个无厘头的故事给毁了。连护着白烛的傅简都笑了一声。那厢顾容正在以朱笔作符,一笔一划勾勒得极慢,一个故事讲完才终于画到了底。符纸上的图形看不出章法,可总让人觉得莫名地熟悉。
她手一挥,白烛的烛焰突然扬起一寸高。
一直冷眼旁观的姒今突然皱眉,手还紧紧攥着周念,却突然抱着小腹蹲了下去。
她这个痛苦的模样,周思诚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在闽东墓中,她中了沈眠婴留下的引魂符的结果。再去看顾容手上的那张符纸,笔迹新,朱色润亮,但画的分明就是一模一样的一张引魂符!




半生为魅 第35章 叁伍
姒今说要救周念,没说要怎么救。因此看见这张引魂符,他的第一反应是顾容起了歹念。但再一想,姒今当时如是说——“我游离在阴世和阳世中间,是个绝佳的导体,阴间的小鬼不看路,想通过我来到阳世,引魂符就是给它们指路的。可惜死了的人怎么能还阳呢?都是妄想。”
死了的人不能还阳,但周念不同,她的生魂在天地间游离,等着归窍的一天。
难怪顾容说没有人用过这个办法,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这等于是在引阴魂上身,一个个筛过去,姒今的身体就是那个筛子。周念能及时归位是最好,可是如果她找不到路呢?如果持续了很久,还是没找到属于周念的那缕精魂呢?那种万蚁蚀心的痛觉他是体会过的,每分每秒都让人痛不欲生,姒今知道会用这个法子吗?
他抬头去看姒今,目光里蕴着痛色,灵气的一双眼像蒙了阴翳,尽皆黯淡了。她忍耐到极致却尽力不表露,神情决绝到冷漠,对自己的冷漠。
她知道。
周岳看姒今铁打的一个人居然成了这模样,也慌了:“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武侠小说里不都写了么,走火入魔邪风入体,就是这个样子的。
顾容引动那符咒,对她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消耗,分不了心管这边。只有傅简还得空观察,他的眼睛能看见无数烟气扭曲成魂形不断侵入姒今的七窍,就像刚开始学医时看着别人被扎针,明明扎的是别人,自己心尖上会跳一下,恍惚觉得疼。
腕表上的分针以异常缓慢的速度转动,姒今原本是站着的,突然踉跄了一下,撑住了双层衣柜的隔层。
傅简不确定地问顾容:“还要继续吗?”
顾容看了眼姒今,她无所触动,只好去看周念的两个家属:“没有成功的迹象。引魂咒不能用得太频繁,这次放弃的话至少还要再等几个月。你们看呢?”
周岳当然不想轻易放弃希望,但是总不能逼人太甚,犹豫不决地看向周思诚。周思诚默了片刻,突然往前走到姒今身边,问顾容:“如果她承受的压力小一点,持续时间能再长一些么?”
“能,不过……”顾容没说出这个“不过”,就看到了他的神情。她大概能猜到他要做什么,她的出声提醒显得很没有必要。
果不其然,他坐在一边,把意识恍惚的姒今抱到自己身上,像拥抱爱人一般紧紧抱住她。不过知情人都知道,他拥抱的是痛楚。
熟悉的,千万条电流从每一个毛孔往神经末梢钻的痛楚。
可是这次不一样,曾经他只觉得百爪挠心,这一回却无比地清醒。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丝痛都是有情绪的,每一根往他肺腑上扎的针,都有着不一样的形状与感情。有些阴冷冰寒刺骨,有些哀怨如泣如诉,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弥漫到心头时都成了一模一样的灼烧,如火在烤。
无光的烈火里,他像是堕入了梦中,看见了小时候的姒今。
六七岁的模样,脸颊微微的婴儿肥,清秀明快的小姑娘。她穿着布衣裳,裤脚挽了起来,露出两截细瘦白皙的脚脖子,在河边走。
下过雨,地上湿滑,她走不快,手里扬着枝芦苇,边走边喊:“三哥,三哥等等我。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原来她也是过过普通人家的日子的。前面走着个甚高大的男子,没回头,不动声色地放满了脚步:“快了,咱们这回去给太婆祝寿,太婆那有糖糕吃。”
镜头一转,岸堤上的姒今突然不见了,只有那个男子焦急地在岸边呼号。他沿着河岸上溯寻找,看见岸边有湿泥滑蹭的痕迹,慌慌张张地跪在岸边看,喊小妹,小妹。那水下咕咚咕咚冒着泡,影影绰绰看见人影,是已经昏厥了下沉的。
临海多船工,闽人信妈祖。寿宁这一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掉进水里的女童,那便算是祭给妈祖的供品,不能救,死了也不能把尸身捞上来,整个人都归了天后娘娘。
人从溺水到身亡不过那么几刻的时间,他已经耽搁了太久,再这么一犹豫,原本该有的生机也没了。
等到那唯一的起泡都没了,水面安静,芦苇萧萧。
男子颓然地坐倒在岸边,脱力地瘫软下去,面如死灰。
画面模模糊糊的有些衔接不上,有一个老道士不知怎的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说:“这是孽,你要还的。”
男子被抽了魂似的喃喃:“是我害死了小妹。”
老道士讳莫如深地摇了摇头:“死不是业障,活才是。从今以后她是你的债,你要背一辈子。”他截一根芦苇点了点水面,“水里的女娃不是普通人,要她死,没那么容易。”
再后来,便是老道施法将姒今提出来,已经全无气息的死人*在岸边躺了一会儿,胸口竟突然又有了起伏。
男子骇然地后退:“她没死?!”
老道兜着手摇头:“不,她死了。我说了,她是你的债。”
画面一变,姒今睁眼醒了过来,茫然无知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三哥,我这是怎么了,是你救我上来的么?”
做哥哥的昧着良心点头,做妹妹的倒担心起来:“阿妈说了,掉进水里的小孩子不能救的。三哥,你这是冲撞了妈祖娘娘了。”
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脸色惨白,惶惶然摇头:“不会的,没事的,咱们把衣服晾干净了再回去,这事谁也不要告诉,知道了吗?”
姒今懵懵懂懂地点头,不经意看见他身上的衣裳,竟都是干爽的。
……
做了这么长一个梦,身上的痛反而没什么知觉了。
周思诚再清醒的时候,那股掣肘四肢的痛楚恰好消退了。顾容收了势,去把蜡烛吹灭,周岳和傅简眼神不同,却都意味复杂地看着他。
或者说,他们。
周思诚连忙低头去看怀里人的状况。姒今鬓发被虚汗浸湿,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双目合着,安静地靠在他肩上。据说命好的人在梦里也会甜甜微笑,可她连没有意识的时候,眉心都微拢着,仿佛触手可及处全是噩运。
引魂咒结束了,他身上卸下重压,抬眸问:“成功了吗?”
周念仍然是软绵绵的安睡模样。
顾容用眼神指了指姒今:“成功与否,得问她。”
傅简怕周思诚不明白,解释说:“我看见周念的影子出现了,附进她身体里。那时候姒今正好昏迷,顾容掐着这个点结束了引魂咒,就看她们俩醒来时候如何了。”
周岳顾不上这些了,上来推推周思诚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肩,确认他没事,松了一口气:“哥,你真是吓死我了。这种邪乎的法子,姒今能消受,你个*凡胎的凑什么热闹。要是念念醒过来了,结果你垮了,我怎么跟念念交代?”
周思诚轻轻把人安顿好,命周岳看着两个没有知觉的人,避而不答,说:“我去送送他们。”
指的是顾容和傅简。
两人知情知趣,退出房间,跟着周思诚一起下楼。周思诚对他们礼貌道谢,傅简摆摆手:“我是受人所托,拿了好处的,谢就免了。”
顾容却来了兴致,嫣然一笑:“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可真生分。”
周思诚默了默,才低笑:“是老朋友了,只是不知道老朋友的能耐。”
他还当姒今第一次见顾容时的疑神疑鬼是嘲弄他有女人缘,真相比他的臆测可圈可点得多。
顾容不勉强,给他这个接受的时间,话说得落落大方:“找个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这个事。”
是该谈谈,可他最近已经没这个心力了,只含糊其辞地说一声“好”。
回去时,周岳已经把两具身躯搬上床。他怕出什么问题,不敢分开姒今和周念紧握着的手。周思诚一回来,姒今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两个人神经都紧绷着,身子都一起往前探了一下。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带丝少女的慧黠,嘴角微微翘着,乍一看还以为是周念。可是下一瞬,她的眸子冷却,嘴角又是僵硬到锋利的弧度,眼珠子转到周岳的方向,对他说:“你出去。”
周岳本来还挺感激她的,这么一来心底又窜起一股无名火。成,出去就出去呗,真是没法跟这女人热络。
他带着怒气关上门,没好气的一下。
姒今不在意地坐起来,慢慢松开周念的五指。周思诚这会儿有很多话想问她,千言万语又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她抢先了,说:“这件事不用告诉周念。”
言语里仿佛笃定了周念会醒。
“为什么?”
“我没兴趣当谁的救命恩人,就说是她自己醒来的吧。要么就是傅医生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她说着说着都有几丝调侃意味,突然又抬起眼睑,眼睛慢慢眯成一条危险的线。
她的声音淬着寒:“刚才,你看见什么了?”




半生为魅 第36章 叁陆
周思诚以为那又是他自己出现的幻觉,她是不知情的。
没想到她听完他的叙述,神情淡淡的仿佛无所触动,眼底却有一簇光稍纵即逝。没等到他问,她拢了拢上衣,床下没找着鞋,便赤足踩在实木地板上,路过他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
这个冷漠疏离的态度,他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再一想,她这么急着把周念的事了结,自然是有原因的。她找着了杨敬这个突破口,马上可以接近沈眠婴,要忙自己的事,他这边的小插曲当然要解决,才能走得了无牵挂。她断得彻底,连周念的感激都不想要,两袖清风一身清净。
雨天躲过同一处屋檐,现在雨停了,桥归桥路归路。
确实应该是这个道理的。可是他看着那个无牵无挂的背影,百转千回,化成一句:“至少能念念醒了再走吧?”
姒今果然停住了,眉头皱了皱,还是答应了。
毕竟是早就谈好的条件,她送佛送到西,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冷淡一个掩饰,僵持着竟然有几分尴尬。姒今挑起眉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只好故作轻松:“饿了没有?请你吃顿饯行饭吧。”
姒今玩味地看着他:“不用守着你妹妹么?”
他的目光明显偏了偏,不自在地说:“这里有周岳看着。”
姒今笑笑:“好。”
※※※
饯行饭还是选在翡冷,她办过寿宴的地方。
她办寿宴是在初冬,可当初孙清岷把她请出来,却要的是五月初八生的一男一女的血。现在回想起来,周思诚也觉得对不上:“我还以为五月初八是你的生辰。一般不都是这样的么,需要同月同日生的人血。”
姒今懒洋洋靠在玻璃墙上,笑了笑:“五月初八,不是我的生辰,是我的忌日。”
听着说不出的怪异,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你面前,说“那是我的忌日”。
晌午的阳光被玻璃折射出色彩,模糊地映在她脸上。姒今晒着暖阳,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你之前看到的那段记忆,是我死的时候。”她宁静安谧地笑着,“只有人才有资格说死。我也是死过的。”
一切都是那次落水之后,她开始慢慢发现自己跟常人的不同。她的愈合能力变得出奇地强,膝盖磕破了,半天就能好,手指划破了,一会儿就看不出痕迹了。所以她一直觉得,那天才是她真正的忌日,她噩梦的开始。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她今天脸色不好,只是姿态的慵懒掩盖了虚弱。
他问:“那你呢,你什么都没看见?”
姒今缓缓睁开了眼,瞳仁定了一会儿,轻轻说:“你真想知道吗?”
她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意识浑浑噩噩时看见的画面,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地点陌生的人,只有一个人她认了出来,那是少年时的周思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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