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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洪山诗人

    算了,回到看话头,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引磐一响,下坐了。喝了点水,整理一下,上厕所,然后回来,就准备睡觉了。监督我们睡觉的,是明成师,他手上有香板,都得听他的。

    吉祥卧是必须的,也就是右侧卧,右手放在左脸下,又腿微屈交叠,如同大殿里卧佛的形象。据说,这种姿势是释迦佛圆寂时的姿势。而在今天,这也成了一个固定的模式,甚至是一种纪律。

    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地睡觉,也是非常辛苦的,因为,我们都有睡觉翻身的习惯。偶尔一声香板响,听到不控制不住的“嗯”的一声,把我从朦胧中惊醒了,听得出来,优秀的万师兄,已经挨了明成师一板子。

    这真是不讲情面的啊。万师兄因为他弟子是领导,给庙子,给法会,做了不少贡献。他翻身也要挨板子,更让我感到警醒。这跟部队的纪律差不多,动辄得咎。

    不知道真正睡了几个小时,反正被催醒时,脑袋还有点错,这是典型的睡眠不足了。还得打起精神,吃完饭,上佛堂,进入打七的第二天。

    法露师这次开示,是直奔主题的。

    “我昨天讲了,现在是禅堂克期取证的时间。要在这七天取证,最主要最主要的就是要发道心。一个人,如果没有道心,什么也办不成。我们大家选择了出家,为了什么并不是说没有饭吃才出家,并不是说没有办法活下去了才出家。既是出了家,就应当有一个大的志向,有一个大的决心,这样,你才能把用功办道搞好。出家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明心见性,为了了生脱死,为了成佛作祖。在坐有居士的,也有没受戒的,但都来吃苦,为了什么都为了超脱生死,如果没有这决心,来找罪受的吗”

    这是讲的决心问题,既然都自愿挨板子了,我想这大众中即使最不认真的人,也该有些决心吧。

    “但是,明心见性、了生脱死、成佛作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原因是什么因为现在是末法时代。佛在世的时候,出家人的根基好,只要佛一呼,善来比丘立即须发自落,袈裟著身。要知道,佛的正法已经过去了,像法也过去了,现在正处于末法时期。我们讲末法时代,意思是说,我们众生的业障也重,根基也浅,善根也薄,所以才称为末法。”

    我们处于这个时代,能够开悟的,可能性低,这是符合佛祖当年所预言的,佛法也有成住坏空四个阶段。

    “佛在世时,众生的善根深厚,所以,修行自然很容易开悟。在唐代,也有很多开悟的祖师,他们修行很精进,往往因为一句话就开悟了。为什么我们现在修来修去,还不能开悟这不能怪别的,只怪我们自己的业障太深重,善很太微薄。但是,虽然是这个样子,我们今天还能够得到人身,还能够闻到佛法,还能够出家修行,这也是很不容易的。这么不容易的事,我们已经得到了,所以,我们要珍惜人身。怎么珍惜呢我希望大家一定要立大的志向,一定要发大的道心,一定要精进办道。古人讲,要想了生脱死,用功办道时,思想上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丧考妣。如果没有这样的紧迫感,没有这样的坚决心,要想把功夫用好,谈何容易啊”

    反正,难是够难的,我折腾一天,虽然苦不堪言,但以资甚微,心里苦,说不出。

    “我听说在坐的有大学生、专家、大教授,我很高兴,因为,这些知识分子能够学佛,一方面说明他们有善根,再一方面,他们的文化水平等各方面的素质都是具足,只要好好发道心,好好用功办道,好好学习佛法,将来他们就是很好的佛门人才。佛教现在正缺少人才。这些人将来会成为弘扬佛法、利益众生、教化众生的法门龙象。但是,这些大学生,高材生学佛了之后,并不是万事大吉。我希望他们还要继续发大的道心,精进办道。”

    这一段不知是说万师兄还是什么人,反正,我本人,算不上什么知识分子的。

    “有了高的文化水平和学历,并不意味著什么都好,什么都具足,还需要发心修行,所以,大家要谦虚,要努力,把功夫用好。大家想一想,释迎牟尼佛是一个太子出家,他家里什么都有,出家后,他父亲送几车好吃的、好穿的给他,他都不要,还要坚持苦行,每天吃一麻一麦。大家想一想,佛祖,一个太子如果他不出家,可以王位天下;他以一个太子的大福德来出家,他有没有因此而要好好地享受享受、要好好地骄傲骄傲呢没有。不但没有骄傲,他反而还要到深山中去几年苦行,一麻一麦,坐在那个地方,芦苇穿膝。我们大家都是佛的弟子,是不是应当向佛学习呢我想应当。”

    放下地位与名誉,不仅仅当成个人爱好,还要当成伟大事业来追求,才有点机会。他这是在鼓励还是在打击呢

    “真正有一点道心的,真正想了生脱死的,真正想超凡入圣的,真正想明心见性的,毫无疑问,应当发大的道心,应当向佛学习。大家看过法华经,里面讲,佛本来已经成佛无量阿僧祗劫,但是为了度众生,他还要化现千百亿化身释迦牟尼佛,来此娑婆世界八千返,还要精进修行,用功办道,其目的就是想给我们众生作一个好的榜样,以激励我们发道心。”

    看样子,是激励无疑了。

    “所以,我希望,不管是大学生也好,博士生也好,既来到佛门,就要好好修行,不要摆架子、自高自大,要好好发道心。出家是为了将来了生脱死,弘扬佛法、利益众生的。带著这种心出家,自然不会贡高我慢。如果出家之后,还要摆架子,贡高我慢,我觉得太不应当了。所以,希望各位,不管是高材生也好,低材生也好,都要发道心。没有道心,什么也做不成。释迦牟尼佛,他是一个太子,有大智慧,大福德,他还要发道心,精进修行,我们的福德、智慧与佛相比,差得很远,所以,更应当发心精进。我希望今天在坐的,既是出了家,就应当好好用功。”

    他劝我们不要骄傲,但是,自从打七开始,我没看出万师兄有骄傲的表面啊。当然,我也没有。

    “另外,佛法不分高低,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平等的,没有厚此薄彼之分。只要能发心出家,只要能用心办道,任何人都有开悟、解脱的可能。所以不要认为出了家就高人一等,那是错误的。没有哪个人高人一等,佛法是平等的。高人一等,不是你自己来高的,自己高是高不成的,人家来尊重你,恭敬你,抬高你,那才是高的。”

    知识的载体是语言,我觉得能够保持禁语的万师兄,虽然内心或许有骄傲的习气,但至少在努力克服,是有进步的。

    “修行人不能自高自大、骄做自满。若心存贡高我慢,那干脆就不要出家。为什么呢常言道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们出家修行,用功办道,就是要把这些贡高我慢,这些坏思想、坏习气统统去掉。这些不去掉,你想要在佛法中讨个受用,是不可能的。所以,希望大家在这样一个精进禅七中,要用功办道。要用功办道,首先就是要发道心。发道心要你自己发,不是要我发,得到好处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谁也不能代替你。好,大家去好好用功。”

    他所说的,没什么不对。但我想,肯定不是指万师兄一个人,估计,在我们这群人中,也有骄傲的知识分子,或者在社会上有地位的人。骄傲与自信往往容易混淆,但在佛祖面前,哪个有资格自信呢

    不仅不能自信,要自愧。甚至还要抛弃自我,连我都没有,才有机会得到佛法体验的。

    谁说联想没价值法露师根本没说自我的意思,但我联想到自我意识,马上就找到了缓解自己的钥匙。

    所谓困扰我心灵的,都是自我的感受。所谓身体调伏不了,所谓心静不下来,不都是我太在乎自已的感受吗感受是没有定性的,为什么要跟它跑呢。我老盯着感受的肥皂泡,被光晕乱了眼,哪里看得到话头呢

    有了这个想法,我决定改变自己的心态。管它乱不乱,管它烦不烦,死抱话头,跑了就拉回来,回来就坚持住。挑战自我,跟自律一样,久了会上瘾。

    这就像当年我在部队进行训练一样。最开始站军姿,半个小时就憋得难受。但是,如果你把这当成挑战自我的游戏,藐视它,就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以至于,后来,可以站两三个小时。

    最开始长跑也是这样的,身上背着挎包雨衣水壶,还要带子弹袋,还有81式自动步枪。负重二十多公斤,别说跑了,就是穿戴完毕,站着都觉得喘气。

    等跑起来,很快就知道呼吸困难是怎么回事了。背上背一个大背包,背后的汗流不出去。手里还拿着枪,影响摆臂,动作非常别扭。尤其是这枪,挎在肩上重心不平衡,还在跑动中打屁股。放在背后背包上,前面还得有一只手拉枪带,不能摆动,很吃亏。当时我们新兵就想,宁愿多背十公斤,也不愿意拿这几斤重的枪。太约束人了。

    但我们看到班长们,甚至帮人拿两三枝枪,也跑在队伍前面,就不好说什么了。

    长跑就是与自己作斗争,熬过最艰苦的极限距离,剩下的奔跑,就只是习惯,进入相对自由的环节。

    身体素质训练也是一样,做俯卧撑、收腹、举杠铃,个数一次次加,也是与自己作斗争。

    时间长了,发现这种自我斗争的方式,还有利于分泌多巴胺,有种某名的快感。当你锻炼成习惯,有几天不让你动,你还有点想念。

    好吧,现在,我就把这些烦恼,当成身体素质训练,坚持与自我斗争。并且,我现在已经体会到,真正无法战胜的自我,是不存在的。因为,从佛学中的本质来讲,我们人就没有真正不变的自我。

    把话头当成自我的全部,其余的,不管它,它自然会跑掉。这种想法,支撑我过好了后面的禅七过程。

    在这期间,漠然地看着自己的种种不舒服,甚至所有思绪的断裂,升起或者消亡,都是那么自然的,不需要努力的过程。我的所有努力,都在那话头上,让它一次次回到我注意力的中心位置。

    当以话头为中心时,不是没有妄想。我发现,许多杂念与妄想,不管有多少,不管持续时间多长,它都是变化的。也遵循成住坏空的规律,泡沫的产生与破裂,光彩的绚烂与消失,都是一种自然发生的现象。

    我体会到一种新的状态,那就是隐约出现的断裂现象。也就是说,没有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感受,是可以持续不变的。出来的时候是突然的,消失也是突然的。这个世界,只要我不去人为地连续它,它就是不连续的。

    我原来看到过一个理论,也与此有关。

    说一个人产生某个想法,这个想法驱动我们产生语言或者行为,最快的速度,也需要016秒。那么,按此推论,我们所有的言行,都是基于过去或者历史的思想或情绪。或者说已经变化了甚至消失了的过去的思想或情绪,主宰着我们现实的言行。这不可笑吗这不荒诞吗

    所有言行并不由当下的思想决定。当下,是指绝对同步的时间。从理论上讲,言行与思想的时间差,造成了我们对事物认识的一个错觉,事物是整体并且连续的。

    这就像我们看见的星光,表面上是我们看到现在的星空,其实,那遥远的星光,许多是几十万年发出来的,我们看到星球的样子,只是它历史上的样子。它今天是什么样,因为距离,所以无法看见。因为光,也是有速度的。

    我们把当下那一瞬间的感受当成历史的延续,错觉就这样产生了。其实,当下的思想,早已变化。

    不能任由这种变化,这种已经开始消失的思想情绪主宰我们现在的言行,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不变的思想来代替,或者我们不做言行,只体验思想的某种稳定的确定性。这就是绳子,这就是话头,这就好比让情绪与身体按了暂停键,让我们有机会看到当下。

    这些思想,也属于走神,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想通了,做起来就容易了。

    过去有句话,叫“知易行难”,这只是开关的状态。陶行知先生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进入了更高的层次。所谓“知易行难”,是因为你还没有真知道,半懂半不懂的状态,行动起来就非常困难。

    但一旦有了“真知”,达到全知,行动起来就非常容易了。但是,全知谈何容易,那是大悟之人的境界。所以,高手们的状态,更多的是“知难行易”,只要你真正通晓了,行动起来就容易得多。

    俗话也这样讲,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我是这样搞的那些烦恼杂念与妄想,不把它当成自我,它是个客人,它来了,终究得走。反复训练了几个小时,发现我开始理解经典上所说“客尘烦恼”这四个字了。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这些思想杂念是客人,那么主人是哪个呢主人就是那个一边看热闹的人吗这是不是有两个主人的嫌疑,我是二重人格吧这是不是有“头上安头”的弊病,我这是没事找事吗

    这种情况是无法分析的,不可能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也不可能在空中左脚踩右脚,让自己飞得更高。

    无法分析就不分析了,我记起师父们的话,这话头,不是用来分析联想与对比的。话头就是话头,是用来拴心的,甚至是用来拴身体的。

    跑香经行时,你得拿话头拴住自己。坐下来也要拿话头困往自己的思维。就连睡觉时,话头也尽量不忘,当然实践中肯定要忘的,我们还没高到那种程度。那就按要求,睡醒后,第一时间回忆起话头,把清晨第一丝清醒,全部交给它。

    问题是,这两天,我根本就没机会睡醒,都是被叫醒的。叫醒后,还没来得及回忆话头,就要迅速机械地完成叠被子,整理床铺,洗漱等一系列活动。

    或许到吃饭时,走在通往斋堂的路上,才猛然觉醒“嗨,洗头丢了好久了,这才想起来,念佛是谁”




第五百五十三章 还是想多了
    一旦比较与分析形成习惯,当出现任何新想法时,总会勾引你去分析它。自我有一个很巧妙的伪装,会把所有无价值的东西,按你喜爱的习惯,进行包装,吸引你的注意力。

    人们总是注意或者相信他喜爱的东西,或者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时,这个女人不雅的动作,都可以被他看成是风流或者个性。当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时,这个人做的最好的事,也会被对方当成别有用心。

    我意识到,自己这种比较与分析的习惯是长期养成的,不容易克服。所以,在打七时,决定抛弃它。

    但有些东西,你越是想抛弃,它就越粘着你。法露师讲的每一句话,我都想分析一下,我知道这不对,是我想多了。

    第三天早上,在去斋堂的路上,听到有人小声说,某人晚上看到了光,某人做梦看见了佛,某人闻到了莲花的香味,虽然很低声,但还是很不幸地被明成师听到了。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马上低了头。

    此时临近吃饭,明成师手上没香板,要不然,那人是要挨打的。年龄过了四十几了,还要挨一个年纪轻的打,要不是学法,在社会上,哪个能够忍受这种屈辱

    既然甘愿忍受这种屈辱来学法,把身心性命交给大和尚,为什么就管不往自己的嘴呢这习惯的力量太强大,以至于香板都止不住。

    万师兄倒是从没发言,与我眼神交流也是偶尔的事,但没有内容,神情空泛。

    已经三天了,法露师是不是要讲些具体的东西呢结果,他主要讲的是个故事。

    “昨天讲大家要发道心。发道心干什么呢就是要把功夫用好。不发道心,功夫是用不好的。现在我们坐在禅堂里参禅打坐,一定要放得下。放得下,功夫才能提得起来。若放不下,功夫也就提不起来。为什么这样讲呢要知道,我们一个人,不说从无量劫到今天,就拿我们今天这几十年时间来说,各种人我是非、贡高我慢、无明烦恼、家庭纠纷等等,这一切的一切,都钻到我们的脑子里,挤得满满的。既然装得满满的,要再装什么,就装不进去了。大家想想,是不是这样挤得满满的,闹哄哄的,静不下来,又怎么能够用功办道呢所以,在禅堂里,要想把功夫提起来,首先就要放下一切。”

    这些杂念,我大概已经排除得差不多了。

    “关于参禅的功夫,各位在这个地方打了多年的七,大和尚给你们讲了很多。今天,我再来重覆他讲一讲。讲什么呢大家知道,禅宗强调一个疑字,就是起疑情。疑字从哪儿提起呢从一个不明白上提起不明白自己的本性,不明白讲话的是谁,不明白念佛的是谁,不明白自己的本来面目,不明白我是谁关于起疑情,祖师们留下了很多的公案,公案虽然很多,但究竟只有一个,就是一个不明白。这个不明白不是简单地不明白一句话。当你在这个不明白上认真地疑起来,来回地参究,它就是止,就是观,它是直指心性的。”

    反观自已,这个疑情在哪里呢这几天,根本没有起来。从这角度看,我还没上路,空过到第三天。

    “所以,疑情起来之后,它是很有力量的,很有滋味的。它可以不疑而自疑,不参而自参。你越是参越想参,越参越高兴。不明白一句话还不算功夫,要真正持久地在这个不明白上起疑情,那才是功夫,各位参禅参了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真正地在念佛的是谁这一个不明白上起了疑情呢修禅的,就要在念佛的是谁这句话上起疑情,来回参究,直到疑成一团,突然来一个桶底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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