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隐士的前半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洪山诗人
“那么,功夫怎样才能由粗变细呢要知道,功夫的细不是你有心去细的,有心去细是细不了的。功夫用久了,它会慢慢变细的。前天我讲过,一个人活了几十年,一天到晚打妄想,形成了一种习气,要不打妄想是很难的,你不有意打妄想,它也会自动打妄想的,这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怪不得别人。为什么会这样时间久了,习惯成自然。各位想一想,你活了三十岁,有没有用十年的功夫”
他是不是在说我呢我仿佛面对着他,他也只面对我一个人,他所有说的话,仿佛是对我一个人专门说的。我记住了,他说:“你活了三十岁了”。正是,我三十了。
“时时刻刻都在功夫上,你的功夫也会越来越细的,这很自然。粗心用功夫,好比上下两层,上面是用功夫,参‘念佛的是谁’,反反覆覆,来来去去地参究,找这个念佛的本来面目,下面呢,尽是妄想,烦恼,它们还在翻来翻去,一刻不停,像一锅开水,吵吵闹闹、上上下下的。这种情况,我昨天讲过,大家不要怕,怕它也没有用。它翻它的,你搞你的,不要有心跟它斗,不要起烦恼,你只管心平气和地去用功,因为你是粗的,它是细的,但是时间久了,你也会细的,那时就该它走人了。要知道,打妄想也是这个心,用功夫还是这个心,等到用功夫和打妄想合到一块去了,那就好了,那时,你有了功夫就没有妄想,有了妄想就没有功夫。”
或许,今天,我这个状态,是细用功的开端,是个消息呢我稍微兴奋了一下,马上警觉到:兴奋,是不对的。
“所以说,粗心用功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小过程,而是一个大过程。因为我们的思想、功夫太粗了,还没有细下来。我们要想把功夫细下来,还要从功夫上来细,功夫做细了,这才是真正的细。如果我们不从功夫上来细,而是有心地去想细,那会细出毛病的。所以,用功的人,一定要在思想上去细,思想细了,功夫自然就会细的。功夫不是说你叫它细它就会细,要从功夫上细,不要有心去细,有心去细,那是错误的。从粗心用功到细心用功,这是一个自自然然的用功过程,功夫到了,它自然会细,你不叫它细,它自己就会细的。”
不是想细就能细,水到自然成,我刚才是那样的情况吗
“接下来讲一讲有心用功和无心用功。我们现在的用功都是有心用功,因为我们用功都是有意的,念念都是有心的,并不是自自然然的。而无心用功则是自自然然的、无意的在用功。无心用功并不是说没有心,像木头一样,它只是不起‘去用功’的念头,它的用功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有意著念,它往往是不参自参,不疑自疑,不照而照的。我们开始时都是有心用有意著念,到了无心用功的时候,它就成了一种自然,你不用著意,它就会自动去参。无心并不是说无一切心,无自性,若认为没有自性,没有用心,那又是错误的。实际上,尽管我们没有去参话头、去观心的念头,但客观上在自动地参话头、观心。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
自然,自动去参。一个下意识的习惯,根本不需要思考,也与杂念无关了,从理论上说,那当然是很得力的状态。
“从有心用功到无心用功,这中间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也是一件功到自然成的事,非有意求得。有意去求,总是有心,不可能是无心。功夫没有达到无心的地步,疑情便不能打成一片,疑情既不能打成一片,开悟就没有指望了。所以,你们要想开悟,必须从有心用功进到无心用功。到了无心用功并不就是完事了,还隔著一重关,还必须破了这重关才行。功夫到了无心的地步,才可以说疑成了一团,打成了一片,这个时候能不能桶底脱落,那要看你的时节因缘,时节因缘一到,一句话就悟了。”
即使我刚才算是暂时有点打成一片的消息,那还早得很。即使真打成了一片,离最后桶底脱落,还有一个个的关。
“所以用功的人到了无心的地步,还要破一重关,这一重关不破,还是不行的。古代有个禅和子讲,去年穷,还有卓锥之地,今年穷,穷到底,连卓锥之地也无。锥子虽小,但还是有。只要还有一点点东西牵系,就不行,因为那还是有心,还是有生死。到了连锥子这么一点东西都没有了,才算是到了无心的地步。当我们的功夫到了‘连卓锥之地也无’的地步,开悟就有了可能。”
完全没有自我,刚才我还有个“我在发呆”的意识,所以,算不得什么。既然算不得什么,我的神经就松弛下来了,认真听法露师开示。
“我们讲到细心用功夫,怎样才算细呢要细到什么程度呢这里我想讲一个公案:当年四祖到南京去,看到附近山上气色很好,就上去了,在那儿,他看到有个叫懒融(牛头法融)的禅师住茅棚,打坐的时候有只老虎给他看门。四祖见了这只老虎,心中一惊,懒融禅师就讲:‘还有这个啊!’四祖不作声,直接走进茅棚,在打坐的蒲团上写了一个‘佛’字,请懒融禅师坐,懒融禅师不敢坐。四祖就说:‘你也还有这个。’要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很有见地的,功夫都是用得很好的,他们之间谈禅话道,谈得很投机,也谈得很晚。”
这个故事我听过了,但今天听来,有另外的意味。如果你把法师讲的故事,当成是专门针对自己讲的,就会产生新的联想。
“茅棚里只有一个卧具,睡觉时,懒融禅师就把这个卧具让给四祖,自己就在蒲团上打坐。夜里,四祖睡在那里,打鼾打得不得了,搞得懒融禅师坐在那儿,定也定不下去。早晨起来,懒融禅师就批评四祖:‘哼!还四祖哩,昨天晚上打呼噜,打我的闲岔打得厉害!’四祖应道:‘我打你的闲岔,你还打我的闲岔哩!’‘我打你什么闲岔’‘你把一只虱子摔在地上,断了一条腿,它叫了一夜,尽打我的闲岔!’想一想,用功夫用到细处,连虱子、蚂蚁叫,都能听到。各人想一想,你们有没有这个功夫像四祖这样,才是真正的细心用功。四祖跑了一整天,辛苦得不得了,但他的心还在功夫上,一点没有离开、连睡觉时都在功夫上!所以我们修行人用功夫,要向祖师学习,光在静中用功是不行的,还要在动中用功,动中用功还不够。还要在睡梦中用功。不但在睡梦中用功,还要在睡梦中得到利益。”
如果把我刚才那状态当成正确的方向,那么,保持那种状态,时间长了,岂不是独自生活很困难没有大众的帮助,我就是个大傻子
“可见用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因为从无量劫以来,我们一直在造孽,一直在打妄想,现在要回光返照,找到自己的本来面目,大家想一想,这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用功的人,如果没有一个惭愧心,没有一个恳切心,不能够念念都把心用在功夫上,要开悟谈何容易!所以,我再三再四跟各位讲,既抛家别子,出家了,就要好好用功,不要空过人身。好了,各位用功去。”
这是他最后的句话了,我一直盯着他,他好像也没有看我的意思,眼神坚定地看着大众,但没有直接盯哪一个人,好像,各个人,与他的演讲无关。
我们继续打坐,而法露师也沉默地打起坐来。当我眼帘下垂时,想回到刚才的发呆状态,却怎么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此时千万不能荒废,我赶紧回忆当时的感受。那感受越熟悉,在记忆中越深刻,下一次就越有可能再次到来。
当时没有自我催动的意识,是什么让我行进与停止的是什么让我上座的更何况,当时我在哪里呢
这些问题,基本上与所谓的疑情相似。怀疑某个东西,究竟是怀疑什么,也说不清楚,反正,没杂念。好久没解决的问题,在那一刻,好像还真达到了!
但是,这种状态对不对呢我不知道,这必须得问过来人。见性师与在坐的人对话时,我也不知道对话内容,我们这群人中,有没有开悟的呢如果有,他们对话的语录,下去过后肯定能够打听到的,毕竟如法露师所说,惊天动地嘛。
但我却没办法跟见性师交流,因为我失去了自我控制的动机。我说出话来,甚至连问题都没有想的念头,这就是“无我”吗
见性师跟我目光对接时,有笑意,他是故意看我时才这样吗还是他看任何人都这样还是因为,座中出现了有人开悟的情况,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呢或者,为了鼓励我这个没成就的人,或者他的笑,对我来说,仅仅是一种慈悲甚至怜悯
还有一个大问题:这种状态,是如何产生的。我练了这么多天,天天都在自我折磨式地打妄想,跟本没上路,怎么今天会出现这种现象呢
对了,是法露师那种口气那种语言,那种急迫感与香板震动的压力,让我感受到生死心切的震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打七的所有仪式,是实用的。
当引磐和木鱼声音响起时,唱经的声音宏大悠扬,佛堂重新恢复了庄严而神圣的高高在上,我知道,最后的时刻要来了。
法露师拿出那个竹板,又开始敲打起来,口里念的什么,我离得稍远,没有听清楚。
但我听到他最后用力发出的那个字:“解!”
第五百五十七章 优越感之一
打七结束了,我们都回到了宿舍,大家都有一种要离开的怅然。钱师兄在整理他的背包,一件件衣服细心地叠,一个个用品稳妥地放,次序井然,节奏不变。
当你看到一个这样的人,不需要他说一句话,只需要看到他这样的动作,就明白,靠谱是什么意思了。
“要走”我低声音问到。
“对,回去上班,春节不也结束了吗你不走”
听说一些人,会继续报名,到原来我们去过的茅篷静修,我本来想问他去不去的,结果他反倒问我了。
“我没资格,也没那能力。”我这不是谦虚,静修是需要条件的,至少,打坐有基础,心性能安定,参禅有消息。
“我劝你还是找见性师问一下。”
“我有资格吗问什么”
“你当然有资格了。你不知道,你是唯一没有皈依,但在打七中被见性师留下的。至于问什么,问你想问的,就行。”
要不是钱师兄提醒,我还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连居士都不是,既没皈依,也没受过戒,在这百把人的打七会上,我是唯一的。
或许,我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与我没有皈依有关。不管从个人追求还是内心尊崇来看,我都应当拜见性师。他收不收我当弟子没关第,但至少,要表达感谢。更何况,我在打七中出现的那种现象,也该问问,那是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
正要出门,迎面碰上万师兄,差点撞上。我刚要叫出声来,他用手摆了摆,我懂得,他的意思是暂时不要说话。
他进来后,看了看钱师兄,当钱师兄回头看到万师兄时,我看到,万师兄给钱师兄合什行礼,钱师兄也低头回礼。他们俩平时不是这状态啊,这让我吃了一惊。
这就好比两人亲如哥们的兄弟见面,正经地作揖打恭,装得跟电影上的初次见面的礼貌似的,这种仪式感,让人更多联想到,他们之间有距离感了。
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这是我的第一感觉。
如果说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又看不出他们心中的波澜,尤其是钱师兄,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而面对万师兄热情的帮助,也没表示出过度的欣喜或者感谢,倒像是应该这样似的。
最奇怪的是万师兄,他这个话唠,近段时间因为练功,不怎么说话,这我也习惯了。但当一个老朋友即将告别离开,他怎么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
这也太奇怪了。
“咣”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钱师兄一个铁茶缸,在万师兄手里掉到了地上。此时万师兄既没道歉,也没解释,倒是发愣地看着钱师兄。
钱师兄一笑,这笑容里虽然平淡但很有内容。他点点头,说到:“我就送你了,万一有用呢”
万师兄先是摆了摆头,然后又看着钱师兄笑,最后,弯下腰把那个缸子拿了起来,对着钱师兄晃了晃,又指了指我。钱师兄也笑了,对我说:“庄师兄,结个缘吧”
我正在发愣,万师兄连忙把缸子递给我,说到:“庄师兄,你是狠人,铁桶你也钻得透。我不行,茶杯烂了,也打不醒。”
我这才回过神来,明白了刚才的意思。所谓茶杯掉地,是指虚老和尚开悟的契机,就是从此开始的。当时虚老和尚自我形容“疑根顿断”。而所谓钻破铁桶,是指打破无明,开悟见性的意思。
他们俩这种笑,是在故意演拈花微笑吗他们不是演员,不可能故意演得这么自然的。
这两个打哑谜的家伙,神神叨叨的,怎么变成这样,咱也不敢问。我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师兄”,他们基本没有回应,继续完成手里的整理工作。
送钱师兄出门时,我与万师兄一左一右,钱师兄走路只看路,也不管旁边有没有熟人打招呼,也不跟万师兄说话。只是出了庙门,下到广场,他回首看了看庙子。突然,他将身上的行李放到地下,然后面对大门,开始了我所看到的,钱师兄最虔诚的礼拜:他跪下来,认真拜了三拜,从合什到下跪叩头,动作庄严,不疾不缓,如流水一般。
钱师兄这个动作,突然在我感受到信仰的神圣,那一刻,我仿佛也跟着他在心底里礼拜这座庙子了。
当他拜完起身时,万师兄已经伸手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把最大的行李包放到后座上,打开车门,请钱师兄上车,这种恭敬虽然毫无讨好的谦卑,但有自然真诚的尊重。
万师兄在接过我帮他提的小包后,突然把目光对准了我,我的目光也接上,不敢离开。因为,在他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一种温暖与冷静并存的内容,如同力量积蓄在平静之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毫无波动的平静中,积蓄着巨大的能量,害得我不敢离开。如同高处的水库或者压到底的弹簧,虽然平静,但有强大的势能,只要他愿意,随时会释放巨大的力量。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透过这窗户,我感受到了他的力量。没有压迫感的力量,但吸引你融入。
“庄师兄,我们有缘,都是佛缘。我希望,你这几天,一定要拜访见性师。”
说完,还没等我想好回话,他就钻进了车子,关上了车门,按下电动车窗,对我俩挥手再见。而那出租车司机,也迅速发动了车子,一加油,车子汇入主路,迅速消失在人流与车流的大海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有缘”的珍贵,这个人,对我友善,值得我学习的老哥,也许今生,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充满了告别。那些曾经在我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许多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一个明白缘分珍贵的人,是会伤感的。因为,我们知道,所有人,包括自己,都是时间长河的过客。
当我的父母离世,当我告别战友们,那些帮助过我的,那些影响过我的,不管我对他们再留恋,记忆再深刻,终究要离我而去。最为悲哀的是,有时想求梦中见一面,都不太可能。
二娃,你可曾这样想过
当我们再也看不见那辆车子时,回身转向,我问了那久不说话的万师兄:“你准备什么时候走呢”
“还有两天,庙子里整个春节活动,有一个统计报告,明成师搞完后,他交一份给市民宗局,我带一份到昆明,给我那个厅官学生。他让我给他这个东西,一半是工作,另一半也是找个理由,在昆明请我吃一顿感,就这个意思。”
当然,潜在的意思我们都明白。自己老师来云南了,作为学生,如果一顿饭都不请,那岂不是让同学们耻笑当然,具体原因不是他学生不想请,而是万老师对这种请吃并不感兴趣。
“你不是要拜见性师吗”万师兄反问到。
“嗯”。我原来不太肯定是否要去找他,但现在,可以肯定了。
“明天不要去,后天去吧,明天见性师很忙,庙里的事多。”
“行,我们回宿舍吧,好久没听到你说这多话了。”我开始高兴起来,毕竟,跟万师兄的攀谈之乐,像是久已失传的节目,重新让人兴奋起来。
回到宿舍,我第一眼就看见那个铁缸子,钱师兄送我的那个,当时被我随手放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得把它收好,或许,它总会给你提醒,让你想起钱师兄,钱师兄这么好的榜样,总会给你信心。”
万师兄突然这么说话,让我有些不太理解,我回头看着他,他看了看我,突然拍了拍脑袋:“你好像没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吗我想起来了,在问答考核时,你好像没说过一句话,呆坐在那边,你当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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