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酌颜
廊下,两个小丫头歪在廊柱上打盹儿,听得廊上脚步声响起时,这才一个激灵着醒过来,睁眼一瞧,便瞧见正走过来的人,吓得最后一丝困意都没有了,双双伏跪,值守时瞌睡,若是平日里温和些的绿枝姐姐撞见,那还好些,左不过是几句温言责备,偏偏是被脾气火爆的红藕姐姐撞见,待会儿还不被骂个一通
两个小丫头
05 料定
绿枝当然不会想到,她觉得种种奇怪的因由,其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她的姑娘,却也不是她的姑娘了。
其实,就是裴锦箬自己,亦是到了前两日,才从如同梦境中的恍惚里醒过神来,接受了这个现实。
十天前,她在博文馆中,被人捉弄,淋了个浇透,又气又惊,受了风寒,发起热来,烧得昏昏沉沉。
再醒来时,内里的灵魂,却已悄然转变了。
裴锦箬不知道是何处出了差错,她前一刻,还感觉到脑门撞在棺木之上,碎裂的疼痛,血涌出来,糊了满脸,意识模糊,那样的情况下,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死不了。
谁知道,就好似睡了一觉。
醒过来时,天地翻覆,她竟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
她花了几日的工夫,才确信这不是一场梦,而是真的。
反倒是之前经历的那一生,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谁又能真正分得清,何为真,何为梦
不管如何,这终归是上苍听到了她的呼唤,给了她重来一回的机会。她只当那之前,都已是前生。她无论如何,也得聪明一些,不要再如前生一般,蠢笨不自知,害人害己。
既然让她回到这个时候,必然是有其深意,她便该从现在开始才是。
她记得,这一场病,让她病得好厉害,如今想来,委实不该,小小的风寒而已,她的身子,又自来康健,联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将那药停了,没有想到,身子,居然便一日比一日爽利了起来,她更加确信,她的猜想没有错。
毕竟,她不是真正不谙世事,养在深闺的无知少女,她刚以生命为代价,见识了人心的恶毒,相比起那些,这个委实有些不够看了。
既是如此,便先从这里开始吧!
总不能再被人当成了提线木偶。
“绿枝,你找个机灵的丫头看着,父亲回府了,便来报与我知道。”
“奴婢这就去。”绿枝恭声应着,退了下去。
裴锦箬便又开始翻看起了她的书,万事不过心一般。
等到绿枝来报说,她父亲,裴家大老爷裴世钦已是回府了时,她还在看那本书,而且,极有耐心地将那一页看完之后,才轻轻合上了书册。
“老爷刚进府门,品秀阁的便是已经赶着往疏桐院送汤水去了。”略一沉吟,大抵是想起了姑娘对品秀阁的自来亲近得很,绿枝赶忙住了嘴,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咬了咬嘴唇,这才又道,“姑娘,咱们可要收拾收拾,也去疏桐院拜见”
裴家,从前祖上,也曾出过太师,但那都是前朝的事儿了,后来,因着青黄不接,渐渐落寞了。
大梁开国以来,倒也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地占着京官的名头,只一直都未曾再出过二品以上的大员,一直不愠不火。但在文臣之中,却也还有些地位,毕竟是世代官宦,累世书香,也算得清流之家了。
到如今,裴家在朝为官者,倒也还有那么几个,当中,自然最为出挑的,便是裴锦箬的父亲,嫡支长房大老爷,裴世钦了。
他早前已经官拜通政使司副使,虽然,只是个四品,在遍地皇亲勋贵的凤京城实在算不得什么,一抓一大把。可怎么也算得天子近臣,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
谁料得,他却是流年不利。
正在官运亨通的时候,却丁忧了。
裴锦箬的祖父,在两年多前病逝了,裴世钦按例守制,通政使司副使的官职自然是被人顶替了,这眼看着再几个月,裴世钦的孝期就要满了,能不能顺利起复,又能谋得个什么样的官职,现
06 父亲
裴世钦尚未到不惑之年,又保养得好,看上去,也不过而立。
因着尚在孝期,只是穿了一身素布道袍,发上簪了木簪,可衬着他一张俊雅的面容,即便蓄了胡须,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
裴锦箬望着,便不由润湿了眼眶。
前生,父亲仕途不顺,后来,又因着种种事端,寒了心肠,永和二十年的时候,便提早致仕归了乡,到她死时,亦是再未曾见过。
那时,她做过不少蠢事,害得父亲失望,他们父女只差没有断绝关系了,却也有些水火不容的意味。
裴锦箬曾以为是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如今,回过头去看,才知道,父亲对她,不是不爱,或许,正是因着有爱,才会爱之深,责之切。
如今,从头来过,她必然,不会再做那让父亲伤心失望的不孝女,更不会连累父亲的仕途,家族的荣声。
想到这儿,她轻轻屈膝,喊了一声,“父亲。”
裴世钦却是微微一顿,他本是男子,对内宅之事,顾及不了太多,对这个自幼失怙的女儿,他也不是不关心,只却不知道该如何关爱。
而裴锦箬对他,也自来不亲近。
可方才,他进得院门,便瞧见裴锦箬候在房门口,抬眼望着他,一双漂亮的琉璃猫儿眼里泛着隐隐的泪花,满是孺慕之情。
裴世钦的心,便不由得一软,想着,这孩子从来不曾这样,可是当真委屈得厉害了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凝目望着她红湿的眼眶,柔和了语调道,“这是怎么了听琼娘说,你病了,可是难受得厉害”
一边问着,一边已是将裴锦箬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裴锦箬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女儿无碍,女儿只是觉得好似许久未曾见过父亲了一般,一见着,便失态了,父亲莫要笑话我。”
这话里,带着几分小女儿的爱娇,让裴世钦欢喜得不行,哈哈笑了一声,便携了她,转身走进了屋内。
一行人鱼贯进了屋,裴世钦坐到了上座,这才问起了裴锦箬的病情,“听说,你病得厉害……”这话里,带着两分迟疑,毕竟,裴锦箬的样子看上去,还真没有什么病得厉害的模样,不是说……病得起不了身了吗
“父亲这是听谁说的女儿不过是小小的风寒,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哪里就病得厉害了这般禀了父亲,没得让父亲担心。”裴锦箬一边笑盈盈回说,一边亲自给裴世钦斟了一杯茶。
裴世钦便是皱了皱眉,不由得便是扭头,望了身边的人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裴锦箬也望了望他边上的人,便是笑着道,“哦,原来是……若是姨娘说的,那自然又是另当别论了。想来,姨娘定是心疼我,想着让父亲早些来看我,这才将我的病往大处了说。如此,我这么快见着父亲,还要谢过姨娘了。”
裴锦箬笑吟吟道。
与裴世钦一道来的,还有一对母女,正是品秀阁的那两位。
裴锦箬的生身母亲,也是裴世钦的正室原配袁氏,是在裴锦箬九岁那年没了的,裴世钦未及服完齐衰,裴老太爷又去了,裴世钦便又服起了斩衰重孝,自然是一直未能续弦。
而二房、三房都是庶房,早已分了家。无论如何,是管不到大房的内院来。
事急从权,这管家中馈便暂且交到了这位孟姨娘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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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表志
偏偏,裴锦箬本就用眼角余光瞄着她呢,看个正着。
不由叹了一声,这般拙劣的演技,从前,怎么就被骗了,还深信不疑呢
裴锦箬冷眼看着,在心底啐了自己一口,面上却是端着笑,“父亲说的是,我记着了,回头,定会好好教导四妹妹的。”
说着,还特意看了裴锦芸一眼。
那一眼,让裴锦芸一凛,总觉得好似含着些别样的意味一般,只是,再看时,却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了。
末了,她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今日,裴锦箬不过是聪明了些,怎的,竟也知道讨好父亲了
不过,她那蠢笨的性子,哪里是能轻易改得的
“听说……那日在博文馆,你很是受了些委屈”说了一阵儿闲话,裴世钦总算是说起了正题,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瞄着裴锦箬的神色。
裴锦箬笑道,“父亲多虑了,能有什么委屈不过就是同窗之间的打闹罢了,无伤大雅,虽然因此受了些风寒,却也是贪玩之故……女儿记着教训便是,倒是谈不上什么委屈。”
裴锦箬这番话,让孟姨娘和裴锦芸都忍不住心中惊骇,这……这可绝不像是裴锦箬说的话啊!
裴锦箬自来是蠢笨的,性子又被孟姨娘特意纵着,很是任性,从受不得一点点委屈。
那一日,在博文馆中,她被几个纨绔子弟捉弄,当众丢了脸,是哭着回来的,当时,嘴里便是嚷嚷着再不去博文馆了。
这事,原也不是孟姨娘算计来的,还就是见着裴锦箬哭得惨兮兮,嘴里又嚷着那样一句话,这才活动开了心思。
本想着,让她多病上两日,今日见着了老爷,必然会咬死了前言,以她的心性,必然是再不会去那博文馆了。
而老爷见她病得厉害,只怕也会心软,应下此事,那么……此事便也算成了。
若是能因此让老爷对她这个嫡女更失望,那自然就是意外之喜了。
孟姨娘处处算得周全,却没有想到,今日,从踏进这竹露居开始,所有的事情,便脱离了她的掌控。
裴锦箬非但没有病得深沉,反倒对博文馆之事轻描淡写,听那话风,什么再不去博文馆的话,便也是再不会说了的……孟姨娘一时面上笑着,手里的帕子却早已被抓得皱成了一团。
裴锦箬的反应也在裴世钦的意外之中,看她片刻,这才道,“为父知道,那些个纨绔子弟,必然都是家中有所倚仗的,咱们家未必开罪得起,但为父却也没有因此让你忍气吞声的道理。若是你果真委屈,那往后……这个博文馆,不去也罢。”
孟姨娘心房砰砰急跳,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裴世钦亲口提及了此事。她满怀期待地望向裴锦箬,老爷都将话说到此处了,往日里,一提起去博文馆就苦着一张脸,说过无数次不去,如今,又觉得丢脸丢大发了的裴锦箬,听见老爷这么说了,这回,便该忙不迭应下了吧
谁知,这一回,裴锦箬却又出乎了她们意料之外。
“父亲,女儿是真没有觉得委屈。博文馆多少人想进也进不了,女儿若是不懂得珍惜,因为一点儿小事,说不念就不念了,岂不是让旁人笑话,说女儿是个没有定性的”裴锦箬笑微微道,一番话,说得裴世钦点头微笑,孟姨娘却是满心惊悸。
怎么总觉得裴锦箬的话是意有所指呢
可是……怎么可能那个蠢钝如猪的裴锦箬
“而且,这些时日,女儿生了一场病,倒是想通了许多事。女儿如今也是大了,不该让父亲再多多操心。读书是好,明
08 嫡庶
绿枝欢欢喜喜应了,从那一日,姑娘从博文馆一身狼狈地哭着回来,嚷着再也不去博文馆了时就一直悬吊吊的心,总算是安了下来。
绿枝走了,裴锦箬面上才显出两丝笑来,这一回,她可不会再任由着孟姨娘将自己当成傻子耍,平白丢了在博文馆念书的机会。
“姑娘。”红藕回来了,脸色有些讳莫如深,走到裴锦箬身边,这才低声道,“那只猫还是老样子。”
裴锦箬面色如常,“我已是大好,厨房也该断药了。就不用喂它了,可怜见儿的。”
“是。”红藕低低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
这几日的汤药,裴锦箬一口没吃,都是悄悄进了一只猫咪的肚子,然后,那只猫,便如她前世此时一般,昏昏沉沉了数日。
绿枝正在收拾东西时,裴世钦身边的小厮广白却来了,还带了一套上品的笔墨纸砚,说是老爷赏给三姑娘的,让三姑娘用着好生念书。
裴锦箬好生谢过了,又给广白封了两粒银锞子。
将人送走,裴锦箬扭头看着那套显见才从裴世钦私库里翻出来的笔墨纸砚,便不由笑了,她家这位父亲,原来也是个这般好讨好的呀。
他是寒窗苦读出来的,便最是喜欢务实向学的孩子,自己的女儿,虽然不用科举入仕,但是能够这般懂事好学,他也是高兴得很的。
裴世钦特意遣人送了东西给裴锦箬的消息,很快便也进了品秀阁。
“哐啷”一声,裴锦芸气得扫落了一桌的杯盏。
孟姨娘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也这么大了,怎的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一不合意就砸东西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动静大了,闹到你父亲耳朵里,你想挨罚,是不是”
“娘让我怎么沉得住气是娘你说的,既然裴锦箬那个蠢货自己不想念博文馆了,那我们就成全她好了,我念不成博文馆,她也别想念!可是现在……现在……哇!”裴锦芸说着,便越觉得委屈,张口便是大声哭了起来。
孟姨娘倒是真不怕这动静会传到品秀阁外边儿去,她掌这几年的家,也不是白掌的。方才见势头不对时,她身边的秋雁就已经出去看着了,品秀阁的事儿,这阖府上下,还没有人敢胡乱嚼舌根子。
孟姨娘方才只是特意说来吓唬裴锦芸的,只是,如今见她哭成这样,孟姨娘又心疼了,终是缓下了语气,“别哭了。都说了,是她自个儿不念了,咱们加一把火,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可如今,是她自个儿还要念,我又有什么法子而且,你父亲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咱们再多做些什么,说不准还要适得其反,倒不如就此偃旗息鼓,留待日后。”
“可是……可是娘啊,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裴锦箬那么个蠢钝的,却能入博文馆念书我却不行难道……留只因为她是嫡出,我是庶出吗”
裴锦芸哭得伤心不已,孟姨娘亦是看得心揪。
嫡庶二字,是她们母女二人心**同的刺。
孟姨娘上前一步,将裴锦芸揽进怀里,微红着双眼,却是一脸坚决地道,“芸儿,再忍耐忍耐!娘定会为你,还有你哥哥,挣一个前程。往后……再不会有人用庶出二字来埋汰你们兄妹。”
裴锦芸此时才算得平静了下来,她娘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她说到,便一定能做到。
“只是……我得问问看,这裴锦箬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孟姨娘的双眼一片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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