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酌颜
409 威胁
还有那场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蹊跷的英雄救美。
裴锦箬越想,越觉得背脊发凉。
这张网,织得这样密,将燕崇牢牢缚在其中,无法挣扎。
“他未必会为了我,止步此处。”季舒雅听罢,沉默了片刻,苦笑道。
“姐姐可知道,他为何这般针对靖安侯府吗”这是她早就想问的,也不知,从季舒雅这儿,是否能得到答案。
日正当中时,裴锦箬才从厢房中出来,她一出来,守在门边的护卫便又是将门重新锁上了。
裴锦箬转过头,叹息道,“你们多费些心,精心照管着,别委屈了她们。还有,便是将人看住了,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夫人放心,属下省得。”洛霖抱拳道。
裴锦箬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身后门窗紧闭的厢房,这才转身走了。
谁知道,刚回到靖安侯府,袁嬷嬷便是递了一封信来。
裴锦箬展开一看,眉峰轻挑,“反应还真是快。”合上信笺,她抬起头,对着袁嬷嬷几人笑了起来,“叶大人约我鹭江畔一见。”
“夫人,奴婢想来想去,这还是太危险了,咱们不能去啊!”眼见着裴锦箬坐到了妆台前,袁嬷嬷却没有半点儿妆扮的心思,反倒是忧心忡忡道。
“是啊!夫人!你劫走了李大奶奶哦!不!是舒雅姑娘,必然触怒了叶准。夫人也说,他的势力有些超出了咱们的预期,一个普通的五品京官,又全无家族庇佑,如何能支使得动那么多高手他若果真怒火中烧,对夫人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是啊!夫人!老奴也知道,夫人忧心世子爷,可是,夫人还要顾着自个儿和肚子里的孩子啊!世子爷若是知道夫人这般以身犯险,想必也是不会答应的。”袁嬷嬷连忙又跟着劝道。
裴锦箬却是不以为然,“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难道你们要让我止步于此那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放心吧!如今,舒雅姐姐在我手里,投鼠忌器,叶准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何况”
何况什么,裴锦箬没有说出,只是沉黯下了双目,抬起手,放在了胸口,隔着衣襟,按住了那枚从不离身的玉佩,裴锦箬的一颗心缓缓沉定下来。
“好了,别再多话了,快些帮我收拾起来,时辰差不多了。”
袁嬷嬷和绿枝对望一眼,知道这是劝她不住了。只得依着她的意思,帮她妆扮起来。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满了江面,半江瑟瑟半江红,当真是美不胜收。
白日的暑热散去了些,听着流水淙淙,还能让人恍惚生出两分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江边有一方石亭,唤作“听风”,亭中设有石桌、石凳。如今,那方桌上,已是坐着一人,一身竹青色的直裰,腰缠玉带,长身而立。
一张面容清癯,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在石桌桌面之上,全无规律可循,却好似带着些别样的韵味。
“大人,靖安侯世子夫人到了。”这时,亲随凑到他耳边轻声回禀道。
叶准的目下闪了两闪,抬起头来,目光如炬望向那条通往江边的石径,恰恰好见着他的手下正引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妇人徐步而来。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不曾稍离,便一直望着,直到裴锦箬走进了凉亭,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从容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的视线仍是没有收回。
叶准的眉心微微一颦,这么些年来,他不再掩饰,锋芒毕露的注视下,哪怕是那些老练的政客,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会如芒刺在背,偏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妇人,却能自持这般,始终从容。
虽然,早在今早听到城外庄子上的人被劫走时,他便知道自己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他从头到尾,都不该小瞧了这个妇人。
可到了这一刻,这个认知却更加让他体悟。
“叶大人请我来一遭,却连茶点也不曾备下,这样的待客之道,怕是有些失礼了吧”裴锦箬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笑道。
“世子夫人来这一趟,本就不是为了喝茶的,叶某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叶准挑眉道。
裴锦箬抿起嘴角,不置可否,看来,叶大人这回还真是气大了,连惯常的笑容都不见了,虽然,那笑容在裴锦箬看来,很假便是了。
叶准见她只说了那一句,便是笑,不由蹙了蹙眉心,片刻后,才道,“没想到,叶某还真是小看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是如何看破的”
说的,自然是他设局让季舒雅假死一事。
“叶大人不必夸我。我原本该更早些发现的,在彼时我说有医术高明的大夫或许可救舒雅姐姐一命,却被你拦下来的时候。你那般看重舒雅姐姐,哪怕明知是徒劳,也不该试都不试,就放弃吧真是可惜,当时只觉得奇怪,直到猜到了舒雅姐姐可能还活着,回过头来看,才觉得自己当时真是蠢。”这话里,带着一丝丝自嘲。
叶准哼了一声,蠢她蠢吗她若蠢,他们如今会坐在这里“聊天”
“世子夫人与小雅情同姐妹,就算带走了她,也不会伤害她,这一点,叶某可以确定。”叶准捻了捻手指。
“我是不会伤害舒雅姐姐,只是,若是叶大人一辈子都再见不到舒雅姐姐,不知,叶大人可甘心呐”裴锦箬笑得馨馨然。“何况叶大人当真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不会对舒雅姐姐怎么样吗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叶大人却是缘何对我这么有信心的叶大人,就不怕自己猜错了,最后,抱憾终身吗我没什么好怕的,毕竟,两个多月前,舒雅姐姐就已经死了。”
裴锦箬的语调轻飘飘,甚至带着些笑意。可,听罢,对面人的眼底却是一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凶光,如利箭一般,直射向她。
裴锦箬却没有半分退缩,“叶大人,我对做寡妇没兴趣,更不想让我腹中的孩子,一出生,便没有父亲。所以不要轻易地猜测我不会做什么,若是逼急了,我也料不到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又会做到什么地步。”
这话里,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与警告。
410 谈判
但……叶准沉默下来,手背的青筋凸起,望着裴锦箬,咬肌深深凹陷下去,却终究是没有发难,因为他知道,裴锦箬说的,都是真的。
哪怕是再柔弱的女人,为了自己想要护着的人,也会变得无比勇敢和坚强。
何况,这个女人,原也并不柔弱。
他更不能,拿季舒雅来赌。他赌不起那个万一。
“这回的事,确实是我顺势而为,却也是亲手布局,费了不少的心思,你就算拿小雅来威胁我,我也未必就会放过这个机会。”叶准深吸一口气后,竟是承认了。
这人是个极为自信之人,他既然能够承认,那便说明,他有把握,他的布局不会被人抓住破绽。
“为什么”裴锦箬还是问了,“为什么要针对靖安侯府,针对燕家一个燕岑还不够,你连燕崇也不放过,这是要让靖安侯府家破人亡,彻底没落才肯罢休吗”
是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人有了这样的偏执
叶准目光转而沉冷,嘴角却是勾了起来,“这话……世子夫人怕也是问过小雅了可很显然……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一开始,便也没有指望能从舒雅姐姐那儿得到答案。”他既然看重舒雅姐姐,又如此行事,如何会将这些事告知于她,多知道一分,便多一分的危险。
叶准挑起唇角,语调恭维,眸光却是冰冷锐利,“你倒是看得通透。”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知道你特意针对靖安侯府,自然会常常揣度你。哦!不!准确地说,你应该不只针对靖安侯府,你针对的,是整个大梁。只是,首当其冲的,是靖安侯府燕家和大梁皇室萧家。”
听到此处,叶准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骤然一变,面上有些发紧,望向裴锦箬的目光,陡然一沉。
裴锦箬却是毫无惧色,继续道,“宁阳关的事儿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不清楚,不过,燕崇那般恨你,燕岑之死,定是与你脱不得干系。彼时,你没在前线,可那时,你同时效力于荣王和穆王帐下,定是通过他们作为,你既害了燕岑,还要将两位皇子拖下水,离间靖安侯府与皇室的关系,此为其一。”
“之后,荣王的事儿,福王的事儿,这中间都少不得你的推手。如今,你将斛律真之死栽到燕崇身上,燕崇虽不是皇族,却是地地道道的大梁人,还是陛下甚为爱重的外甥,若是不能为他洗清嫌疑,陛下不严惩于他,必然会惹得北狄不满,说不得,便要挑起两国战火。而为了平息北狄的怒火,陛下便只有严惩燕崇,或许,便要让他一命抵一命,那也是你所乐见。”
“这件事,无论是个怎样的结果,对于你而言,都是赢。不得不说,叶大人当真当得起算无遗策四字。”
“世子夫人算不得聪明啊!摆出这些,便觉着,我会受你威胁,在此时收手何况,你既看得清楚,便该知道,即便我此时收手,燕崇也未必就能逃出生天。”叶准已是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谈笑如常。
“看叶大人这般反应,看来,我都猜对了”裴锦箬馨馨然笑问,迎上的,是叶准犀利的目光,“叶大人或许想着要杀人灭口,可是,真可惜,来之前,我特意知会了我表哥,我来这里赴叶大人之约,他一会儿该是会来接我。”
燕崇,绝不是他最后的目标,是以,为了一个她,此时便暴露自己,实在不划算。
果然,叶准抿起嘴角,鼻间嗤哼一声,“我收回前言,世子夫人虽然不见得聪明,却也没有蠢到底。”
“这话,我便当作恭维了,多谢叶大人谬赞。”
叶准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侧头,似很是专注地听起了江水淙淙之声。
“我很好奇,叶大人究竟是什么人又与萧家和燕家有什么怨仇,但叶大人想必是不会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少不得只能自己猜一猜。”
叶准这会儿好像来了兴致,回转过头,单手支颐,一双狭长的黑眸好整以暇地轻睐着裴锦箬。
裴锦箬的心口,却是一紧。
早前怎么没有发觉,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些。
深吸一口气,她调整了一下心绪,这才道,“叶大人的生平,我们查过,实在是平凡得寻不出半点儿异常。太平凡了。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就算是宁老学士的学生,也不该能够支配一股暗中的势力,你对萧家,对燕家都有敌意,加上你的年龄,我大胆猜测,叶准,哦!不!叶槐生只是你给你自己精心准备的壳子,真正的你,应该是与前朝有关。或者说,你根本就是前朝遗孤,你不姓叶,而是姓赵。”
到此时,叶准一双眼,已是沉溺成了一汪墨色,望定裴锦箬,良久,这才倏忽一笑,“世子夫人何止是聪明,简直是太聪明了,只是,难道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吗说实在的,要杀了你,再想个法子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麻烦一些罢了。”
“我当然知道,要杀了我,于叶大人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我总得赌上一赌。”
叶准高高挑起眉来,“赌什么”
“赌叶大人不会杀我。不只不会杀我,还会心甘情愿帮着我救燕崇。”裴锦箬目光沉定。
叶准却是笑了,“世子夫人在说笑吗”笑容随之一敛,“你凭什么”
裴锦箬深吸一口气,终于是从衣襟处掏出了一个物件儿,递到了叶准跟前,“凭这个。”
叶准的目光漫不经心望了过去,触及裴锦箬递出的物件时,先是一怔,继而便是一惊。
夕阳,已不知何时坠落了山头,天青色一点点加浓,夜色将至未至之时,天色晦暗,唯独裴锦箬掌中那枚玉佩却泛着通透而温润的光。
叶准双瞳一缩,下一瞬,便是劈手将那物件夺了过来,扣在掌心,左右翻看。
这个过程中,裴锦箬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
亲眼见得叶准一双眼中震惊与疑虑复杂交缠、角逐,然后,慢慢沉黯下来。
一双眼,缓缓抬起,望向她,如同一把裹在了布中的利刃,那布已被绷到了极致,刀尖随时可能破布而出,锋芒毕露。
他咬着牙,才勉强让自己沉声发问道,“这个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411 圣心
裴锦箬见着叶准紧咬牙根,望着她的眼,泛着几许红湿,握着那枚玉佩的手难以自持地轻轻颤抖着,不由垂下了头去。
这是她第二回见得叶准失态。头一回,还是季舒雅“死”时。
“头一次,舒雅姐姐见到我这枚玉佩时,表情便有异,彼时,我便起了疑心。只是,没有个头绪,要查起来,实在是无异于大海捞针。方才,我见舒雅姐姐时,并未想过要从她口中问出你的真实身份,而是问了她这枚玉佩的事儿。”
叶准这一刻,却是沉不住气了,“我再问你一次,这玉佩,你是从何得来”
“叶大人心中已有猜测,又何必问我”裴锦箬这会儿反倒异常地沉得住气了。
叶准死死咬住牙,“我要的,不是猜测。”
“这玉佩……是燕崇送我的,说是永安长公主留给他的东西,其他的,我便一无所知了。”
“燕崇的”叶准的目光,已是满布惊骇。
“如假包换。方才,叶大人问我凭什么凭这个的分量,可够了”裴锦箬说得平静,可一双眼,却是紧紧凝在叶准面上。
“这东西的真假……还有待查证。”叶准沉定下了眸色。
“叶大人尽管去查证。”裴锦箬不怕,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不要太久,叶大人该知道,能救燕崇的时间不多。”
叶准没有吭声,已是面沉如水,站起身来,将那枚玉佩扣在掌心,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转身,便是拂袖而去。
转眼,他带来的人,也是走了个干干净净。
裴锦箬眼看着他走远,一直端着的一口气才算舒了出来,身形一晃,软在了桌边。
绿枝连忙抢步上前,将她扶住,“夫人”
裴锦箬摇了摇头,“无事。总算……”能做的,该做的,都做完了。
绿枝却是欲言又止,“叶大人……他会出手救世子爷吗”
裴锦箬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若非走到了绝路,她也不会走这一步。也不知,她的猜测,到底能有几分准度。就算叶准真出手救了燕崇,未来的路,会是怎么样,她也说不准。
说是要等着,但等到第二日,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时,裴锦箬还是不由得着急了。
尤其是袁恪那里得来的消息,委实算不得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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