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若安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酌颜
季舒玄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片刻,才攒了攒眉心,快步跟了上去。
佛家的三层境界。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等到终于赶到裴锦箬身侧,举着伞,与她并肩行在落雪的茶梅花丛中时,季舒玄反倒沉默了下来。
裴锦箬转头望他,“不是说,你要给我讲讲这钟山茶梅的典故么”
季舒玄愣了愣,“我还以为,你不想言语呢。”他本只想着,哪怕就这么陪着她走走,也好。
“突然想听听了。”裴锦箬笑。
季舒玄转头望着她又显出与往日别无二致的两分明艳时,自然是忙不迭点了点头。
与她一路走过去时,果真与她说起那些茶梅的典故。这棵已有数十年的历史,正是玄清观第一任观主亲手所植。那一棵,曾入了前朝崔大家的画,算是这满山茶梅中,名气比较大的一棵了。还有这一棵,就是他的恩师,宁老学士也曾为它赋诗。
两人一路赏着茶梅,一路说着典故,季舒玄的声音不疾不徐,言语间,又和风畅雪,裴锦箬的心绪果然悄悄好转了许多。
直到某一处,遇见了熟人。
裴锦箬扯了季舒玄一把,两人就近躲到了近旁一棵差不多一人高的白色茶梅后,探头从枝桠间望了过去。
“叶
124 血债
一众人往山下行去,因着有马车,他们不敢行得太快。
好在,越往山下走,雪,倒是越小些,路上走起来,还算得顺畅。
行进间,叶槐生似是不经意般,扭头对身旁的季舒玄问道,“方才在玄清观门口遇上的那两个年轻公子,气势非凡,看那样子……你们认识”
邵谦临走时,朝着他们的方向拱了拱手。
季舒玄倒也没觉得叶槐生这一句问话突兀,只是笑道,“那两位啊!自然是认识,算得是博文馆的同窗。只是,他们身份高贵,一个是旬阳伯府的四公子,一个是靖安侯府的二公子。”
“靖安侯府”叶槐生重复了一遍,风卷着雪,扑面而来,他微微眯起眼来,“靖安侯府燕家,那果真是显赫非常的。”虽然品级更高的,也不是没有,但燕家不只掌着兵权,还甚得帝心,这便是实权在握,又哪里是一般的闲散宗室和勋贵可堪比拟的。
“不过……我听说,燕家的这位二公子可是京城内有名的纨绔,游手好闲,却不知道,原来还是个酷烈的性子。”说的是方才燕崇一直面色阴沉,双眸冷厉。
燕崇的名头确实是响亮得很,就连叶槐生这样才进京不久的外地人,又常闭门读书作画的人都听过。
季舒玄心底腹诽了一番,面上却是笑道,“叶大哥有所不知,这位如今进了锦衣卫,任着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职,那番模样……大抵是如今做给外人看的吧!”
季舒玄的语气有些拿不准,说起来,他之前也与燕崇一道吃过几回饭,但委实谈不上交情。
燕崇此人虽然看似游手好闲,斗鸡走马,在凤京城中无所事事,可性子却难以琢磨,可以一道喝酒玩闹,却未必能够攀上,居然也是个深不见底的,远不如表面看来的简单。
不过,最近两回见面,他的表现都有些异样,很明显的生人勿近,季舒玄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归咎于他才在锦衣卫任职,为了在外立威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或是裴三姑娘与他有什么过节呢。这样的人,咱们可开罪不起。”叶槐生神色一松,笑罢,打马前行。
正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季舒玄蓦然便是勒停了马儿,因着叶槐生这一句话,心跳如擂鼓。他与燕崇自是没什么交集,可是……裴锦箬呢
这两回遇见,裴锦箬可都是在场的。而燕二公子的表情与目光,都有些不同寻常……这当真只是为了立威的缘故,为何叶大哥这样的局外人,也能一眼便觉察出异样来
叶槐生与季舒玄的这番对话,裴锦箬自是全然不知,马车踢踢踏踏往前跑动,裴锦箬正随着马车的晃悠,掐着手指,垂目不语。
袁嬷嬷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终究是忍不住道,“姑娘,老奴知道,你心绪不佳。可,你总得拿个主意啊!是直接告诉老爷,还是先跟英国公府通气反正,如今有了连翘的证词,咱们总算可以给太太讨个公道了。”
袁嬷嬷想起方才从连翘口中听说的真相,亦是不由红了眼眶。
裴锦箬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父亲,是不能指望的。他那时早早将母亲身边近身伺候的,都给发卖了出去,便是表明了态度。那时,他可能是害怕英国公府将账算到他头上,也可能是为了护着孟姨娘,不管是为了哪一种,他如今,绝对不会任由我将这桩陈年旧事再翻出来。”
“英国公府,我也并不想惊动。外祖父和外祖母年纪大了,若是沉渣泛起,我怕他们承受不住。若是再闹出什么事端
125 同道
什么脱颖而出,甚至魁首什么的,裴锦箬却是半点儿不关心的。
她虽然已够努力了,可毕竟起步晚,如今焦头烂额,哪怕临时抱佛脚,也只是希望届时成绩不要太难看的好。
博文馆的年底检验乃是积分制,每人必须挑选三个科目来参加。每科的先生出题,当场作答,现场评判,前三甲分别多少分,余下各名又是多少分,都是一早便定下的,最后三科分数叠加,便是第一轮的成绩。
至于第二轮,则不是人人都须参加,那便是魁首之夺了。
赛制便要灵活多样许多。竞争者之间,可相互挑战,发起挑战之人,可定下比赛的项目,而对方若是应战,则可定下比试规则,这一轮中胜者的分数便与第一轮一甲头名的分数一样了,所以,有野心想要竞逐魁首的人,都不会放过。何况,到了这时,那是真正的藏龙卧虎,高手如云,也因而,最是精彩纷呈的时候。
第一轮检验,大多数的人,都会选取自己在行的科目。
而裴锦箬为了稳妥起见,便选了书、数、琴三科。
术数因着是冷僻科目,裴锦箬倒算得是个中佼佼,得了个第二,让人意外的是,得了头名的,居然是季舒玄。
陈老夫子很是惊讶,毕竟……季舒玄自从入博文馆以来,实在是算不得努力,就算是后来好像醒悟过来了,术数一科也不见他怎么花工夫。如今这个成绩,要么,就是他果真天分非常,要么,便是他之前一直藏拙。
陈老夫子倒是不怎么在意,如今,突然多了天赋非常的学生,还一来就是俩,他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反倒是季舒玄见到裴锦箬时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抢了你头名之位。”
裴锦箬哪里会在意,笑道,“这有什么各凭实力罢了,我倒是不知道,你居然于数之一道,也这般精通。往后,我们倒可以切磋一二。”裴锦箬如今对术数还真有些兴趣,得空时,偶尔会请陈老夫子出些题目,越刁钻越好,专心解题之时,只觉得烦恼尽去,若是难题能得解,那一刹那的欢悦更是如清泉涤心,妙不可言。
她如今看季舒玄,还生出了两分同道之人的感觉来。
季舒玄见她果真是半点儿不介意的样子,这才长舒一口气,真正开怀起来。他是卯足了劲儿要争得魁首之位,但若是因此惹得她不快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如今,见她这个态度,他之后便也更能放开手脚了。
裴锦箬自然是对他这些心思全然不知,只是想着术数一科,虽未能得到头名,不过第二名的分数也不错,至少能抵得过她从前两科,甚至三科的分数了。接下来的两科,她就放松了许多。
书,她自是不可能用那手与燕崇一般无二的字体,徒惹麻烦。中规中矩一手簪花小楷,自是算不得出挑,至少比不得卢月龄的灵动,袁清洛的飘逸,还有不少的男子,一手馆阁体也是写得出彩,最后能够得个中评,裴锦箬已是心满意足了。
更别说琴科了,她虽然已算得努力,但技艺,终不是一蹴而就的,最后的结果也是差强人意。
但裴锦箬已很是心满意足,其他人也是感叹,这几个月的时间,裴锦箬的进步还真是大,至少,已与从前那蠢钝如猪的模样,判若两人了。
到此,裴锦箬就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她的年底检验已是圆满了,第二轮比试自是没她什么事儿的,她只需到时瞧瞧热闹便是。
第一轮检验结束时,恰恰正
126 疯了
“也请父亲去看看吧!”裴锦栋说着,已是重重磕了两个响头,眼眶微红。
若是换了裴锦芸,说不定裴老太太和裴世钦便也不会心软了,可是换成了裴锦栋......这两位可都最是看重家里几个儿孙的,裴锦箬叹息一声,几乎可以猜到裴老太太和裴世钦的反应。
果然,片刻后,裴世钦便是道,“也罢,我就去看看吧!”说着,他有些迟疑地望向裴老太太,“母亲,可要随我一道”
裴老太太略一沉吟,点了头,“我自是要去瞧瞧,这才几日的工夫,能病得多深沉”这话里,显然是还气恨着方才裴锦栋的意有所指,但无论如何,却已是松了口,裴锦栋不由便是松了口气。
裴世钦上前去扶了裴老太太起身,沉吟了一瞬,却又蓦然抬起头来,目光锐利而深沉地望向裴锦箬道,“箬姐儿,你也一道来。”
厅中,裴锦箬的兄弟姐妹个个都面有异色,有震惊,有猜疑,也有忧虑,唯独裴锦箬却是面色沉静,既不意外,也不惶然,只跟着起身,低低应了一声“是”,端得是波澜不惊。
品秀阁中却已经是乱作了一团。
等到他们到时,正屋内哭喊叫闹皆有,屋外,竟是连一个丫鬟仆妇也不见,反倒是正屋内吵嚷一片。裴老太太和裴世钦皱眉加快步伐走了进去,却是被惊得呆在了门口,“这是怎么回事”
正屋内,如同被人洗劫了一般,桌椅歪斜,杯盏碎了满地,已是一片狼藉。而一众丫鬟仆妇都是形容狼狈,当中两人,正是孟姨娘和裴锦芸。
可孟姨娘不过数日未见,居然是如同变了一个人般。裴锦栋所言,竟是半点儿不假,孟姨娘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一身衣裳空荡荡地穿在身上,面色白中带青,一双眼深深凹陷了下去,一头披散的发丝里居然已经掺了银,数日不见,她何止老了十岁不止。
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之处,最让人不敢置信的却是此时孟姨娘正死死咬在裴锦芸的手上,众人亲眼见着裴锦芸疼得面容扭曲,那牙齿下,已是血肉模糊,她居然也没有半点儿松开的迹象。
“还不快些将姨娘拉开”裴锦栋赶忙上前道。
那些个完全被吓呆了一般的丫鬟仆妇们这才好似反应过来了,连忙赶上前去,七手八脚地要将孟姨娘拉开。那孟姨娘却好似疯魔了一般,她们越是这样,她越是发狂,咬得愈紧,费了好一番周折,裴锦芸疼得满脸的泪,这才终于脱了“虎口”。
可孟姨娘却还是赤红着眼,狰狞着面容,要扑将上来,呲出的牙上,还残留着血迹,看着有些瘆人。
裴老太太打了一个寒颤,“她......果真疯了”若不是疯了,缘何会那样凶狠地咬她自己的女儿要知道,孟姨娘疼爱裴锦芸,如同眼珠子,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这般伤她的。若不是苦肉计,那便只能是真的疯了。
裴世钦的脸色亦是不好,望向被几个丫鬟仆妇死死押着,却还是在如同困兽一般胡乱喊叫着的孟姨娘,眸色复杂难辨,他本就不是个心狠之人,如今见着宠爱了十几年的枕边人,居然成了这副模样,自然动容。
裴锦栋和裴锦芸兄妹二人一时也不敢靠过去,只得在边上抹着泪瞧着。
裴世钦让人取了金疮药来为裴锦芸清洗包扎伤口,而孟姨娘在闹了一阵儿之后,许是没了力气,终于消停了许多。但基于她方才那副癫狂的模样,却也不敢轻易放开她,最后,还是裴老太太做主,让人寻了被单来,将她绑在了椅子上。
终于等到大夫来看完诊时,她已经累极,睡了过去,也因而安静了
127 逼问
裴世钦脸色有些不好看,但略一沉吟之后,便也是准了,“就让大夫瞧瞧吧!”
当家人都是发了话,大夫自然只得将那些吃食一一验过,却是并无什么异样。
可裴锦栋和裴锦芸兄妹二人却并不怎么相信,“当真没有问题吗可我姨娘这病,未免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了。”
“这也未必吧前几日,石榴来报说你姨娘病了时便是说,你姨娘近来常做噩梦,夜半惊醒,我瞧着,她这怕是心病吧”裴老太太在边上哼道。
边上,一个穿青色比甲的丫鬟便是上前来道,“奴婢石榴,正是老太太院子里指了来伺候姨娘的。姨娘自从小产之后,一直身子虚弱,夜里常常盗汗,也睡不安稳,总爱魇住,老说听见婴孩儿的啼哭声,前夜,还说屋里有鬼,喊叫了大半夜的工夫,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是听得清楚的,奴婢不敢胡言。”
“大夫,这姨娘前些日子刚没了孩子,你看看,这可是病由”裴老太太转而问道。
大夫沉吟了片刻,“这倒也不无可能。这癔症,说白了,乃是心病。许多人都是因着经受了太大的打击,又难以接受,是以才导致神志错乱。”
“你们都听见了这吃食上没有问题,有了石榴和大夫的佐证,你们姨娘分明就是自己心思重,这才疯了,莫要再胡言乱语,惹得家宅不宁。”裴老太太冷冷哼道。
裴锦芸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裴锦栋拉扯住。
裴老太太这又转而睐向裴世钦,“你说说看,如今可怎么办好你方才也瞧见了,如今孟姨娘当真是神志错乱得厉害,就连栋哥儿和芸姐儿都认不出了,方才还将芸姐儿咬成那样,真是可怜见儿的......要我说,这如今离着一月之期也不远了,倒还不如提前送了她去李家庄,派个贴心的人照顾着,也给她请了大夫看着,这便也算得我们仁至义尽了,更可留得家宅安宁,你说呢”
“祖母!”裴锦芸挥开裴锦栋的手,抢步上前。
“祖母!多谢祖母宽恩。”裴锦栋却已是抢先一步,将她挡住,并拱手响声道。
裴锦芸瞪大了一双眼,不敢置信盯着她哥哥的后脑勺。
裴世钦瞥了一眼裴锦栋,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那……我便让他们收拾收拾,明日清早,便送孟姨娘过去。”裴老太太只想着快点儿将这个瘟神送走,见裴世钦松了口,自是怕迟则生变,便是当机立断道。
裴世钦点了点头,其余的人,便再没了杂音。裴锦芸想说话,却是被裴锦栋笑着扯到了里屋去,“走吧!咱们得去给姨娘收拾些东西。”
“银杏,你随大夫一道去开方子抓药。”
“石榴,你去清点随行的人手,还有打点行装。”
“冯嬷嬷,你去让门房趁夜去城外李家庄先报个讯。”
裴老太太便是开始着手安排起事情来。
裴世钦的目光瞥向椅子上被绑着睡了过去,形容枯槁的孟姨娘,再想起方才她癫狂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暗影,似是不忍再看下去,便是扭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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