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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之门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土土的包子




103 断了的线
    余杉做了个噩梦。梦里,一个面目模糊的家伙开着一辆212疯狂的朝他冲了过来,余杉不停的跑,每次一扭头就会发现那辆车距离自己更近一步,在碰撞发生的最后一刹那,他从梦中惊醒。

    心脏剧烈的跳动,入目是病房白色的天棚。他眨了眨眼,隔壁床的家属大姐已经打开了窗帘,正端着大茶缸一勺一勺的喂病人稀粥。窗外天色有些阴霾,看不出是什么时间。余杉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显示是早上六点一刻。

    身侧,徐惠坐在椅子上,身体伏在病床,侧着头睡得香甜。她的睡相很恬静,微微蹙眉,睫毛长长,嘴唇微张,嘴角下方的白色被子晶莹一片。余杉看着好笑,转头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轻轻为其覆上。转而左手悬在半空,试图抚平她微蹙的眉头,迟疑了下,余杉又慢慢收回。

    正这个时候,病房的门猛的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觉着病历卡走进了,轻念了余杉的名字:“十五床余杉……”

    余杉赶忙举手算是应答,那大夫走过来说:“换药。”

    说话声吵醒了徐惠,这姑娘迷蒙着双眼起身,反应了一下,赶忙起身帮着大夫忙活。打那大夫一进来余杉就瞧着眼熟,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彭主任么

    妹夫金晓光的话犹在耳边,余杉可信不着这位二把刀,赶忙说:“怎么换大夫了之前那位呢”

    彭大夫手上不停,一边儿忙活着一边儿说:“李主任准备手术呢,这几个病房都归我负责。”

    余杉咧咧嘴,瞅着彭大夫说:“诶我瞧你怎么这么眼熟呢你以前是不是从师范毕业的”

    闻言,彭大夫一愣,说:“啊,你见过我”

    余杉接茬,反而问:“不对啊,你一师范毕业的怎么当大夫了”

    彭主任一副‘少见多怪’的神情,继续忙活着说:“我毕业那会儿分配到厂办学校,后来学校裁撤,就给暂时分到了厂办医院。再后来厂办医院也要裁撤,就给我弄到了这家医院。”瞧见余杉一脸牙疼的神情,彭主任毫不在意的说:“不过你放心啊,我可是正经大夫。在滨江医科大正儿八经的脱产培训了两年,拿的是本科学历。”

    培训两年余杉也不放心啊,于是说:“不是……你有医师证么”

    “医师证”彭主任笑了:“那玩意不是统一发的么也就你们这些外行拿医师证当回事,其实屁用没有。实话告诉你,外头那些治牛皮癣、娇气、不孕不育的江湖郎中,只要有点儿门子挂靠个乡镇医院,就能拿医师证。”

    “啊”余杉吓了一跳,这年头医师证感情这么不值钱

    又跟彭主任聊了半天,余杉才闹明白,这年头不但社会上乱,连医疗系统也乱得要命。刚建国的时候,老大的国家真可谓一穷二白,什么什么都得白手起家。就拿医疗卫生系统来说,领导们有时候想的不是满足群众需求的问题,首要考虑的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

    在这种背景下,卫生部曾经刊发了一部神书——《赤脚医生手册》。这部书神在哪儿呢神就神在经过短暂培训,靠着这本书,拿着一根银针、一把草药,解决了几亿人的医疗问题。

    到了八十年代,国家恢复高考,这部神书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其影响力还在持续。因为正规医科院校毕业的医生,单从数量上来讲就远远满足不了社会需求。

    2015年全国普通高校在校生数量是两千五百四十八万,而1998年的时候仅仅只有三百四十万。单从数量的对比上就能瞧出来,九八年这会儿的高考有多难,真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年头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考上大学,甭管什么学校,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老百姓甚至直接拿过去的科举与之相提并论,说是金榜题名。

    也正是因着教育的滞后,导致了医疗卫生系统的滞后。在这种情况下,医院分不到专业的医科生就得自己琢磨路子。什么路子呢一个是自招,一个是委培。

    委培就不说了,医院开出介绍信直接让护士、或者大夫外出培训,有脱产的也有在职的,培训个几年拿了本科、研究生学历,再加上大量的实践,这就是好医生;而自招很有意思,里头很有些猫腻。什么猫腻呢就是医院的自招名额大多都给了本医院工作人员的家属、子弟。这些人被招进来,干的先是行政上的工作,等有培训机会就出去培训,过上几年摇身一变也成了大夫。

    有鉴于这种情况,卫生部在九八年医改的时候来了个一刀切。以九八年为分界线,够条件的一律发放医师证,有医师证就有行医资格。再往后,想要行医就得老老实实去考医师证。

    但九八年的医改留个小尾巴,什么尾巴就是非专业医科院校毕业的学生,可以考取医科院校的研究生学位。以彭主任为例,他是师范毕业的,凭着本科证好好复习就能考取医科大学的研究生,毕业后就成了大夫。

    等到了2012年,国家发现这事儿有点漏洞:某些觉着专业不好的学霸,复习苦读一番,摇身一变成了眼高手低的医科院校研究生,出来之后搞得医患纠纷严重。于是国家又出台



104 在路上
    余杉拿定了主意,心里头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只要一想到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他就感觉如坐针毡。但住院容易,出院可没那么容易。等杨睿、丁大侃哥儿俩忙活完,都快上午十点了。

    余杉行动不便,杨睿跑出去买了一副拐回来,往出走的时候余杉架着拐别扭劲十足。杨睿跟丁大侃俩糙老爷们若无其事的前头走着,徐惠生怕余杉摔了始终在一边儿搀着。

    上车之后,余杉想了想,问:“小惠,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徐惠摇头说:“没事儿啊,怎么了”

    “哦,那这样,没事儿的话跟我去一趟滨海吧。”

    余杉是怕自己不在,对头找上门来找不到自己的麻烦,反而找上了徐惠。米回子身后的郭槐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王涛那种色厉内荏的货色对别人不敢怎么样,对徐惠没准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最好的办法是带着这姑娘离开齐北这个是非之地。

    徐惠倒是没多想,一听要去滨海,这姑娘先是雀跃了一下,紧跟着又犹豫起来。问:“余大哥,你去滨海做什么”

    “谈一桩生意,”余杉指着车前头的哥儿俩说:“你也瞧见这俩家伙什么德行了,我这行动不便,到了滨海身边没个人照顾不方便。”

    “这样啊……”徐惠犹豫了半晌,瞧着余杉清澈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那好吧。”徐惠没问余杉要去谈什么生意,她只是单纯的相信余杉的为人,相信余杉不会害她。前脚答应下来,这姑娘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而有些兴奋的说:“滨海好啊,能看到海。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海边呢。”

    余杉笑着说:“海边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他曾经在滨海生活了十年,对滨海再熟悉不过了。六月中旬的滨海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潮湿闷热,人待在屋子里不动都会生出一身汗。要是没有空调、风扇,这一晚上闷的都别想睡觉。

    杨睿开着车先把徐惠送回了出租屋收拾东西,跟着又把余杉送回合意小区。衣服行李收拾了半天,等重新聚在一起的时候,都快中午十二点了。余杉琢磨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免夜长梦多,余杉指挥着杨睿径直开到南郊,这才找了家小饭馆解决了午饭。

    众人草草吃上一口,开着车上了国道继续往南走。奥迪100甫一开出齐北地界,副驾驶的丁大侃就把一把大号的铁扳手攥在了手里。徐惠好奇,问丁大侃这是要干嘛。丁大侃神秘兮兮的说,这年头的国道可不那么太平。

    徐惠又追问怎么个不太平法,丁大侃正跟这儿等着呢,当即滔滔不绝、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国道何止是不太平,简直就是车匪路霸横行。丁大侃讲了几个事儿,头一个是八十年代后期,某个村子里的那女老少全都是抢劫犯。这一村子人常年在国道上作案,不仅把车上的财物抢走,车也会被抢走。司机嘛,多半被灭口了。也偶尔有能从他们魔爪下侥幸活命的司机。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期,政府动用了重机枪才把这个村子剿灭。他们抢了多少车,杀了多少人,估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开公审大会的时候,光是死刑就判了几十个,不久就被枪决。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坐了牢,整个村子到最后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

    丁大侃认识有跑长途开大货车的朋友,据那帮人说经常能碰到车匪路霸。他们在大货车的驾驶室里总会预备一些撬棍、大砍刀,遇到不对劲就准备开打。碰到图财的就破财消灾,碰到要命的那可真是拼了命。

    据那些货车司机说,夜里开车总会遇到一些披头散发坐在路中央的妇女。刚开始他们没经验,一停下来查看就被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人给抢了。到后来再碰上这种事儿,他们都是直接奔着人撞过去。

    这些招不好使了,车匪路霸又换了招数,路上摆钉耙,把大树砍倒横路上。碰到这种情况想跑都跑不掉,只能认倒霉。丁大侃说他总共就认识五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到现在就剩下了俩。

    当然,历经几次严打之后,到了九八年这种情况少多了,但还依稀存在,不得不防。丁大侃说如今车匪路霸又换了新招数,不再拦路抢劫,改开黑店了。通常情况下,黑店都看不出来是黑店。一进门都是笑脸相迎,等你点完菜吃饱喝足一算账,最起码要你个千儿八百。对价格有疑义呼啦啦从后厨冲出来十几号手里抄着家伙、胳膊上有纹身的不良分子,再敢不认账先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更缺德的是,有时候这种黑店还会跟客车司机、当地派出所联合在一起。一辆大客车停下来,一帮不良分子抄着家伙上去赶人,不买点东西、吃点饭就挨揍,比猪食好



105 张铭晟
    从盛海高速公路下来开进滨海市区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徐惠困得直打瞌睡,开车的丁大侃也哈欠连连。生怕疲劳驾驶出事故,余杉找着话题跟丁大侃聊着天。丁大侃大骂高速公路,就四百多公里的路程愣是收了一百三十元,比特么车匪路霸还心黑。

    余杉琢磨着这才哪儿到哪儿,到了以后只会更黑。路政系统建设高速公路本来是好意,想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结果成本是收回来了,免费遥遥无期。九八年这会儿还有养路费,只要是个开车的心里就不会平衡,养路费都交了,上高速、过桥凭什么还收钱后来估摸着路政系统也想要点脸,于是养路费改了个名,变成了燃油附加税。

    搞笑的是,根据一四年的统计,全国收费公路债务高达一千五百七十一亿!于是开车的网友们莫名惊诧,拦路抢劫的也能亏本于是乎就有了水浒的段子。余杉把那段子说了,引得丁大侃一阵狂笑,直说余杉这人幽默感十足。

    进到市区里面,余杉指挥着丁大侃开向星海附近,记忆中那地方宾馆、酒店极多。等到了地方余杉才发现自个儿失算了,这年头的星海附近还真没那么繁华。作为亚洲最大的广场,星海广场直到九七年才修建完毕,从前这一片只是个堆满垃圾的乱石礁。九八年这会儿,不但毗邻的和平广场,更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档住宅楼。

    车子继续往前开,开出去两条街才找到了一家条件不错的宾馆。四个人折腾了一天,全都累的不行。开了三间标准间,互道晚安之后各自回房倒头就睡。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晨九点,起来之后洗了漱,四个人没走远,就在宾馆附近找了家早餐店吃了早餐。直到吃饭的时候,杨睿才忍不住问:“余哥,咱们来宾馆做什么”

    余杉说:“做买卖啊。”

    杨睿眨了眨眼,理解偏了,压低声音说:“哦,手机是在这儿接货”

    余杉乐了:“瞎琢磨什么呢,你看我这样像做走私的么”

    杨睿没说话,心里头早就认定余杉是做水货生意的了,否则哪儿来的那么多廉价电子产品

    大口喝光碗里的豆浆,余杉接过细心的徐惠递过来的餐巾纸,擦着嘴角说:“一会儿直接去会展中心,丁俊跟着我就行了,杨睿你开车带小惠去星海广场里头转转,她一直想看大海呢。”

    丁俊跟杨睿俩人答应一声,徐惠先是兴奋,跟着又担忧的说:“余大哥你这腿脚不方便,我还是跟着你吧,反正都到滨海了,想去海边随时都能去。”

    余杉笑着说:“用不着那么多人,我去会展中心是打算租个位置,看看能不能招聘到合适的人手。”

    闻言,丁大侃用稀奇的目光看着余杉。他一直以为余杉是个捞偏门的二道贩子,没想到余杉弄大发了,这都跑滨海来搞招聘了。

    徐惠没什么心机,好奇的问:“余大哥,你要开公司么”

    余杉摇头说:“不是,我就是想找个负责人。”

    这年头互联网方兴未艾,国内绝对是互联网初期,金融软件有没有的且不说,单说那令人发指的网速就能要人命。所以余杉要想通过股票、期货来赚钱,要么干脆留在滨海,要么就得找一个合格的负责人。这个负责人不需要有多高的能力,但必须忠诚,没什么二心。

    离开早餐店,四个人开车去了星海广场边儿上的会展中心,丁大侃下去打听了一圈儿,回来说赶上大学生毕业季,今天会展中心正好有招聘会。

    余杉拄着拐下了车,丁大侃忙前忙后,找到会展中心负责人谈了谈,花了几百块钱,租了展位,又花钱做了个招聘横幅,没一会儿就搞定了一切。俩人慢悠悠进了会展中心,余杉扫了一眼,发现不但来应聘的少,招聘的公司更是少之又少。

    尽管这年头国家已经出台政策,大学生毕业不再包分配,但九八年的大学生根本就不愁找不到工作。毕业季的时候,往往都是公司主动跑到校园里搞招聘会,觉得合适当场就签订用人合同,绝大多数大学生还没毕业就已经安置好了工作。

    跑到会展中心来参加招聘会的,往往都是外地的毕业生,而且大多都是学校或者专业不怎么样的。会展中心里的用人单位同样没什么好单位,余杉亲眼瞧见某家公司写的招聘岗位里赫然有司机跟保安。瞧着寥寥无几的应聘者,丁大侃呲着牙说:“余哥,就这么几个人,能招到人么”

    “来都来了,先把摊儿支起来再说。”余杉倒是很豁达,琢磨着来都来了,就当瞎猫碰死耗子,碰不碰的上的再说。

    到了展位,余杉腿脚不方便直接拉了椅子坐下,丁大侃忙活着拉起横幅,又用碳素笔在a4纸上写明了招聘岗位。做横幅的时候丁大侃问余杉用什么名义,余杉直接报了个远东金融,名字



106 圈钱计划
    余杉觉着张铭晟这人挺有意思,他对张铭晟那一段银行工作经历更感兴趣。估摸着老张这人生意失败,也是憋了一肚子苦水,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了。老张说,他当时已经干到了支行副行长的位置,当时省里头规划开发区,重点引进了一批项目。来投资的大多都是台湾人,这帮人钱没多少,投资要求提的一个比一个离谱,简直就跟空手套白狼没什么区别。

    按照正常操作,这贷款是无论如何不能放的,可上头领导发了话,行长打了招呼,老张敢说个不字么几千万放出去,没过一年,台湾人的鞋厂经营不善,干脆卷款跑人。这事儿影响过于恶劣,上面一追责,行长提前退休屁事没有,老张成了背锅侠。

    也搭着他倒霉,工作组又查出来张铭晟挪用公款炒股,这下子数罪并罚,老张干脆被清理出了银行。张铭晟这人多少有点儿本事,最让余杉佩服的是这家伙挪用公款去炒股,不但没赔还小赚了一笔。往前倒推两年,1996年正赶上内地股灾,再过一年就是香港股灾,两场浩劫赔得股民跳楼的都有,这家伙居然还能赚到钱!

    余杉来了好奇心,说:“你股票做的好好的,怎么不继续做下去”

    张铭晟苦着脸说:“我那是侥幸啊,赶在十二月份之前清了仓,要不然说不准要判多少年呢。”

    “恩那你为什么要清仓”

    “不清仓不行啊,什么都不懂的阿公阿婆都排队抢着买股票,就好像白捡便宜一样,早晚会出事。”张铭晟一脸心有余悸的说。“就是那次把我吓到了……中国这故事,根本就不讲理啊。”

    因为琢磨着要在金融市场上圈钱,余杉这阵子没少关注金融市场的历史。1996年四月到十二月,上证暴涨了百分之一百二,深证暴涨了百分之三百四,这种情况下几乎所有股民都疯了,那阵子真是买什么都赚钱。证券交易所门口卖冰棍的大妈都能豁出棺材本去买股票,可见当时中国的股市疯狂到了什么程度。好景不长,随着十二月十六号人民日报一篇文章,当日开盘之后全线跌停,不到三天持仓股民的纸上富贵全部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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