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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点苍苔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霜雪人间

    明素青回了两句话,明汐没有听清。七泽道人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庆王殿下此一番归来,似是在谋划什么事。你们不在朝中,想必不如我们这般战战兢兢,我这几日里老睡不着觉,老觉得那庆王怕是个……”

    一声惊雷漫过天际,明汐一抖,听漏了这最后几个小字。房中一时鸦雀无声,屋外雨疏风急,雷鸣滚滚,眼看夏至将至,风雨也蛰伏在远山之外。

    “……如此,便也只能先静观其变,至于西海那边,我也先找些人去探一探。”二人再密谋何事,明汐听不甚明白,也不屑于再听。他一想起师父的茶还没奉,一急,也顾不得疾风骤雨相催逼,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捂着脑袋,抹开脚丫子便往厨房中跑去。

    不料此雨疏风急之时,厨房中竟还有人。

    北诀午饭没吃多少,这天一下雨,他饥肠辘辘,便往厨房中钻来偷馒头。二人相顾无言,雨疏风急,北诀将那冷馒头往身后藏得严严实实,道:“师兄你也在。来找何人”

    ——反正不来找你。明汐瞥了一眼桌上被他啃了一口的馒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同他计较。“热水还有没有”他一边往灶台边去,眼角的余光恰捕捉到北诀将那冷馒头往袖口之中塞的情形,明汐心下冷笑,不予置评,再次为怀君长老叫屈。

    若不是他出身仙门,父母皆闻名一方,怀君长老又怎会看得上他

    “师兄你饿不饿,我这儿还有……”北诀终于想起来吃独食不好。明汐白了他一眼,道:“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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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满船清梦压星河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朝华遥望着漫天星辰,忽然想起了一些旁的事。

    “你既脱离了生死,享百世之寿,不老不灭,这煌煌然的人间也自同你没有了多少关系。此事虽没有先例,但照我说,这也是罪孽的一种。你也该去赎罪。”

    那是朝华在鬼蜮之中醒来的第十年,当时的鬼帝、白臻的父亲往她跟前一坐,祭出一盏灯,道:“那万鬼同哭之声,你该去听一听。”

    “为何我超脱了生死,还要去赎罪”

    他将那灯举到她的跟前,冥火幽深,孤独而长明。白臻遂领着她跋涉过了一段泥泞之小路,一座长桥,一个放着巨石的庭院。鬼蜮第十八层冥火燃烧之处专用来容纳人间的孤鬼,每逢月中,万鬼同哭,其声响彻天际。朝华与白臻二人举着个忽明忽灭的灯,小心翼翼踏上了由熔岩搭成的台阶,台阶沿着一个直插入地底的巨型岩洞建成,一圈一圈,蜿蜒朝地下探去。地洞最深之处透出幽蓝的火,此为冥焰,可驱散一切厉鬼,也可令活人的生魂顷刻化为灰烬。

    此处画地为牢,恰好用来安置那些不生不死之人。朝华不知自己是否曾在这里寄生过,她提着裙边,提着灯,每往下走一步,便有厉鬼长伸出血淋淋的手,千方百计地试图将二人也拉入万劫不复之渊。

    厉鬼不近引魂灯,二人提着灯,厉鬼们汹涌而来,悻悻而不归,也不敢近二人一步。她一路往下走,一路看着厉鬼在熔岩洞壁上匍匐,争相残杀,争相掉落入冥焰里,彼此踏着彼此的尸骨推来,彼此又将彼此撕得粉碎,化成一摊灰。各人有各人的不甘不愿,有各人的死不瞑目,朝华冷眼看着那些攀附在洞壁上匍匐的残躯,虽心有惧意,却感觉不到痛苦。

    此为她的罪。

    这也是许多年后她才参悟明白的事。那时鬼帝已经坠入到冥焰之中身死魂灭,白臻继任其位,而她也已寄人间超过了五百年。五百年的生生死死,人间苦乐,各人的不甘与死不瞑目,各人的欢喜与粲然盛名,那万鬼同哭之哀泣,当真再无法令她感觉到痛苦。

    她虽感觉不到痛苦,却觉出了怕。

    “若你得道飞升,得享不死之体,你待如何”那是在小寒山东君处,朝华曾这般问过临衍。

    他思索了半晌,道:“不死之体于我没什么用处。若这东西真撞到了我头上,那我便试着以这无上的力量谋个天下宁靖,海晏河清吧。”他此言一出,目光坦坦,断无作伪之意。朝华笑了笑,不答。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星辰不可即,一束不合时宜的魂火困在了不相衬的肉身。

    朝华站起身朝临衍房中看去,许久许久,直到她的双腿都感觉不到寒意,临衍房中的灯火摇了一摇,猝然地熄了。她便被这样留在了一寸黑暗里,留在了九重楼台与千家灯火之外,留在了时间之外。

    她曾在鬼蜮十八层熔岩洞中遇见了一个魂火,那魂火不哭不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朝华看得好奇,问道:“你为何不哭”

    那人道:“我为何要哭我的儿子离我而去,我的婆娘弃我于不顾,我逍遥四海,畅行天地,为何要哭”

    她又道:“可你既被困在此间,必是心有不甘。你又为何不甘”

    “小娃娃果真不懂。”他道:“这世上有的是东西比死亡更让人意不平,参商之隔不过一场天命难违,久久漂泊不知归处,久久孤苦没有故国,此种逍遥快意,连哭都显得累赘。”

    待她明白这件事的时候,胡世安已成了一座碑,周海则连坟都没有留下。

    但临衍好歹留了下来,她想。临衍承着她的一片孤苦与一点小心翼翼地希冀,她求而不得的暖,可望不可即的一点烟火气。他既被上苍留了下来,遗落在芸芸众生里,令这孤苦的人间活了过来,那么这热闹而凄惶的人间也必须因他而活着。

    那盏烛火活了过来。临衍提着一盏孤灯,拍开房门,不近不远地瞧见了她。一烛明火,两处红尘,他站在灯里,她站在暗处,朝华忽然想,他手上的那盏孤火就像一盏引魂灯。

    临衍一愣,关了门。片刻后,他又将门一掌拍开,走到她的面前,一挑眉,道:“可有酒”

    “……”

    更深没有白露,小心火烛。二人在祁门镇西市绕了一圈,千家灯火深闭门,夜深人静,蝉声细碎,谁这时候来喝闷酒,谁就显然是要没事找事。店家最怕江湖人没事找事,二人吃了三回闭门羹之后,临衍遥望着一川星河,想,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此处虽没有酒,也不妨他假意醉一回,至少将那些乌糟糟的凡俗之事片刻地抛往脑后,吹一宿风,发一宿呆,难能奢侈。

    他自顾自寻了个石桥一靠,一手搭在石桥墩子上,身体往后斜,手支下巴,双脚一叉,行不断,站不正,一身清正消弭无形。朝华跟了他许久,一言不发,此时见状,忽然突发奇想,道:“你可想尝试鼻烟”

    “……什么”

    她从袖间锦囊中摸出一个鼻烟壶,道:“这是砚之打赌输给我的,据说还是个西洋货。反正闲极无聊,你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深夜买醉嗅鼻烟临衍咳了片刻,伸出手,道:“拿来。”

    朝华将那宝蓝色珐琅质的鼻烟壶放在他的手上。临衍操起此物,左右打量许久,片刻后,悄声道:“你可当真坏得可以。”

    朝华被此若有若无的一句旖旎一轰,还没缓过神,又听他道:“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恰好我们一起。”

    他拧开壶盖子,凑在鼻尖上闻了闻,又闻了闻。

    夜风温润,石桥下浮光跃金,静影成壁,临衍结结实实打了个哈欠,活活将此温朗旖旎之夜色吹起了鼻涕泡。

    “……”

    朝华听到他骂了一句脏话,目瞪口呆。

    “你方才……”

    临衍低头一咳,道:“回去吧,风冷,总不好带你受凉。”他的手掌温白如玉,骨节分明,腕骨上凸出来的一块利落干净,十指纤长,有力而温雅。他牵过她的手,朝华一挣,临衍一挑眉,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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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山有木兮
    许砚之同季瑶一通长谈后被撞得蒙了。

    季瑶同他说:“山有木兮木有枝。”他玲珑七窍的心肝一听则明,明则又抖了一抖,第一个在他脑中凝成的念头竟不是心悦君否,而是,季瑶这丫头是不是喝了酒待他被那凉风吹得清醒了片刻,又眼睁睁看她燃了希冀的双眼登时化作尘埃,她也仿佛化作了尘埃,许砚之手忙脚乱,掰扯半天,摇了摇牙,道:“……你有点太过于突然,不如我先去找一找你师兄,你先等我片刻”

    他走到门边,忽觉不对。季瑶已被他这一番摧折折得落了泪,他愣了半晌,掏出帕子,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同别的女子不同,你也比太多太多的女子要好,我只是……我从身负……”

    他还没有说完,季瑶朝他扬起了一张凄恻恻的脸笑道:“我本也只想将这件事告诉你,没指着你能如何我。现在把话说开,我心头疏朗,你要做什么事,便是你的事啦。”她皱着眉,摇着嘴唇,唇角勉勉强强牵着一丝笑,笑既苦,一双眼睛却又通透如静影沉璧。许砚之被她笑得心头一窒,喉咙发紧,忽然说不出话。

    “你去吧,若此话于你不合时宜,你且忘了便是。”

    季瑶说完,若无其事往房中一去,一盏孤灯颤悠悠地亮着。许砚之便这般被赶了出来,他在晓月清风与垂岸疏柳的交相辉映之下越发怅然若失,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人家多好的姑娘这般怀揣着一腔小心翼翼,自己多坏的一个人,第一反应竟然是脚底抹油掉头就跑然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当他在很沉沉的长街浮桥与流水浮光之中瞎晃了大半柱香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往明月庄走了两步,心觉不对,又退了两步。他还是觉得方才既已放出话头,还是将临衍二人带回去更稳妥些。

    许砚之一路心头辗转,一路喉头发紧,一路自顾自低头赶路之际,不觉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只见小河对岸的廊桥上有三四个人,皆蒙着面,神情沉肃,有条不紊鱼贯往前行去。他心头警铃大作,生怕夜路撞鬼,一边怕,他却又实在好奇,这大晚上的一群仁兄究竟往何处去。

    好奇是心痒难耐,怕是止步不前。许小公子屈从了心痒难耐。他猫身蹲在栏杆边上,隔了河的一队人马不知夜半河岸还有歹人,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许砚之便因此寻了个空,猫在河岸边不远不近地跟了一段。期间人群脚步窃窃,不言不语,眼看就要往几人栖身的明月庄之中去。

    许砚之脚底发毛,膝盖发软,实在探不出几人来路。他虽探不出几人来路,却不慎眼光一瞥,瞥见了一人手中寒光乍现的一枚冷物。那东西露了个角,旋即又被那人慌忙藏到了袖子中,许砚之虽不知此物为何,远远看着,这一群人倒也不是易与的。

    他左右一思索,灵光一闪,若几人是天枢门大半夜派来灭口之人,这一朝明月庄去,季瑶还在庄子里。许砚之一念至此,脚下生风,右手忙掏出个纸鹤,左手双指一合。他这一套行云流水还没走完,一抬头,却见了个女子。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

    就在许砚之与那女子的一街开外,临衍与朝华也听到了脚步声。二人忙往暗巷之中躲了躲,临衍听了片刻,道:“门中之人,往我们住处去。”

    “我们可要回去”

    “回去便是自投罗网。他们要的是我,我们不可贸然行事。”他思索了片刻,一抬头,道:“与明月庄相距三条街外,可是薄家的茶楼”



第一百零二章 对峙
    临衍二人惊而对视,旋即一枚五彩的烟花在西侧集市的上空绽放开来。此烟花是几人约定的暗号,非危急之时不可擅用,怎的今晚居然这般凄楚,除了天枢门人,竟还来了第三波人黑衣修道者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临衍将外套一脱,纵身跳入水中,道:“救人。”

    二人闷头独了河,湿湿嗒嗒,一身粘腻,马不停蹄往集市方向赶。河对岸的天枢门弟子见临衍二人跳河即跑,惊而四顾,技出无奈,便也只得跟着他一起渡河追。双方你追我夺,均朝城西集市中游去,此一夜,惠风和暖,蝉声细碎,注定不太平。

    临衍二人一身狼狈地爬上小石岸边撒足狂奔,身着黑衣的天枢门弟子也在后头撒足狂奔。追了片刻,双方大气大喘,黑衣人队伍中有一人朗声道:“师兄你别跑!我们没有恶意!”

    此为北诀。

    临衍心头诧异,脚步不停,又有人道:“师兄,是我!”

    此为明汐。临衍半信半疑,脚步一缓,八尺高的北诀这边如脱缰野马一般朝二人蹦来,一边蹦一边道:“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是来提醒你的!顾昭那小子带了二十几个人说是要往这边来,看现在这天色,估计……”

    “这便到了。”

    北诀还没说完,长街尽头便又来了一群人。这一群人高冠束发,衣衫洁白,绛紫的边镶在衣摆袖口之上,银杏的纹路由领口蜿蜒开,繁复而端庄,身正而明德。也便是这一群人,以顾昭为首,一字排开,众人皆持长剑,剑光如雪,将不宽的西市街头堵得严严实实。

    顾昭朝临衍一抱拳,道:“师兄,久违。”

    “久违个屁你小子擅自领命沽名钓誉带这些人来对付师兄一人,算什么君子!”北诀连珠炮似地骂了开,明汐站在一旁,左右四顾,神色古怪。

    三方成犄角对峙,黑衣的北诀明汐带了个不知名的小弟子站在一头,白衣胜雪的顾昭与天枢门众人站在另一头。临衍与朝华被堵在中间,好生尴尬,临衍朝北诀摇了摇头,又朝顾昭行了个礼,道:“久违。这声师兄受之有愧,我也不会同你们回去,若要动手,也请互相让着些。”

    他拔出沧海,朝华被他拦在身后,心头暗暗发紧。

    顾昭见状甚是诧异,他看了看朝华,又打量了片刻临衍,那好看的眉头略一挑,道:“师兄说的什么话我们奉命来捉一个妖怪,你又为何要同我们刀兵相向”

    临衍目光一沉,道:“什么妖怪”

    “你身后这姑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既搅得天枢门大乱深夜逃去,又趁乱伤了云缨长老令其身受重伤。这等大奸大恶厚颜无耻之人,师兄却还这般护着她,究竟有苦衷”

    “云缨长老怎的……”

    顾昭脸一沉,一挥手,道:“将那女人围起来,带回去,莫要伤了师兄!”众人领命,皆往二人身慢慢围拢。临衍不欲与几人先行动手,朝北诀二人的方向连退了好几步,几人现正被堵在一条不宽不窄的青石板路上,前头是同门手足,两侧是小贩们还没收干净的烂木台子,朝华左右四顾,心头辗转,霎时明白过来:且不说云缨长老是否当真如几人所说身受重伤,就凭几人这撇清临衍专朝自己来的举动,恐怕归根到底是想以自己为人质,要挟临衍乖乖就范。

    天枢门拿不准朝华是个什么人物,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能扣一个是一个,反正到头来首座之事有个台阶可下,至于她之清名——她本身也无甚清名。

    临衍且战且退,眸色越深。他福至心灵,对天枢门的一番心机算盘也洞彻了七八分。众人虽明面上往朝华而去,但凡他二人还搅在一起,无论二人是何关系,临衍便必不会置她于不顾。此可谓小人之心,可谓诛心之人,临衍对顾昭摇了摇头,道:“不料你与师娘相处多日,却只学来了这些。”

    顾昭被他刺得说不出话,临衍又道:“那后山的紫藤花开得甚好,你不莳花弄草,转来设计我,当真有辱门风。”

    “给我将她抓回来!”

    此一句莳花弄草倒正中顾昭痛处。

    临衍讥诮笑了笑,长剑如虹,划出一抹孤月。沧海之利,吹毛断发,




第一百零三章 朝歌暮弦
    朝华往西市奔去不见人,正自惶然,躁郁不已,北诀气喘吁吁,被她远远甩在了后头,道:“方才我见此处露了一束烟花,难道也是你们的人”她懒得回他,左右四顾,只见一条长街月影幽深,石板路清清冷冷,一路空寂,槐树连排,哪有一丝许砚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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