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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点苍苔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霜雪人间

    他在医馆中疼得狠了,死咬了一块纱布方才令大夫往他的手臂上扎了几根针。本该如此,他默念道,事情本该如此,自己无甚可鄙之处,天枢门也无甚可鄙之处,可鄙之人是那枉顾师门禁令且眼睁睁看着顾昭惨死的首座弟子,其余诸事,再自然不过,自然得无甚可说。

    可即便无甚可说,他却依然默默流了泪。

    就在他流泪的档口,北镜也流了泪。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明汐帮隔壁方婆婆磨了一天豆腐,正往祁门镇府衙中去的时候,途径府衙的院子,忽见一人长剑横空,剑光狠厉,舞得院中树枝瑟瑟发抖。

    彼时已过了黄昏,天色渐沉,霞光清透而润泽。他见北镜一边舞剑一边哭,其剑法愈发刚猛,人也愈发刚猛。至刚至柔,刚者易折,他没有过多言语,只默默给师姐留了个馒头,权当慰藉。

    他不知道一个馒头的慰藉能抵挡多少没由来的纷繁头绪。恰如他每逢长夜总会在想,来来回回地想,若那日师兄下山之时他同他一道离去,若后来他不曾同北诀一起往祁门镇中来,若顾昭死的那一日,他没有拦下师兄的那一剑,这世道又该是怎么一番样子

    明汐有时觉得此无端思绪甚没有意思,除去让他心头滚过一趟滚水之外,没有甚作用。但天不遂人愿,每逢月圆,此思绪便无孔不入,如针扎一般地蔓延上了他的脊椎,他的心口,他旧伤复发的疼处。

    不足为外人道,一句一句皆是道法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北镜较他则更不自然一些。那日她收了明汐一个馒头,讷讷不言,许久后——或许是待华灯初上,万家渔火开始彰显一个盛世安宁的时候,她才会摸出一张纸,一支笔,涂涂改改写一些东西。

    此为怀君教她的奇技。每逢烦乱,若剑术尚不能治愈心口的伤处,那便好歹写些东西。北镜处时迷茫,提笔忘词,提笔既开始哭。后来她渐渐领会其中要意,深吸一口长气,遥夜如水,繁星摇摇欲坠,她在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正其心,诚其意,格物致知。她笔走龙蛇,一笔书写完,将纸放在案头。这是她抄的第十四遍书,十四天过去,每日一遍,静心凝神,也是赎罪。

    她不知自己有何罪可赎,但怀君曾道,若心有不甘不平不愿之愤懑,便该赎罪。北镜想了许久,自己同自己说道,心不宁,是因着师弟被囚思过崖,师尊被囚在长老之位上身不由己之顾。她断然不敢去想自己的不甘不愿,一想,顾昭那断了头的身躯便会浮现在她的跟前。此身躯同临衍的一剑惊寒陡然相重合,临衍坦言告知其妖血之事,临衍为保她清白,刻意丢下她逃出门中。

    而后顾昭为寻临衍而客死。那是她心口一道揭不开而补不好的疤,蜿蜒而丑陋,流着血,血中渗着对君子之道与己身的叩问。而己身从来经不起叩问。

    此事过去的十多天后,怀君在剑阁之中接了云缨的一封信。云缨邀他往占星台一叙,信中道,占星台旁边的莲池之中有荷花开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最是风情曳然时。

    怀君接了信,沉思许久,方才想起来,原来荷花已经开了。

    他将那封信放在了枕头下头,也正值当晚,门中长老例行一聚,明素青扬言要将临衍之事昭告天下,被他强行拦了下来。要事当前,此赏荷一事便也暂且被他搁置了下来,此乃后话。

    长天之中划过了一颗流星,有人言此为顾昭的魂火归于长河,朝华却明白,这是鬼帝白臻的手笔。

    原来那日二人在日晷之中眼见昆仑雪原一层层坍塌,至木兰花树与浓夜如水,二人本以为这下该见了底,不料日晷之中竟还有一层。

    这最后一层便是一个破庙与十六七岁的慕容凡。慕容凡拿出一个镂着两条鱼的




第一百一十章 深恩负尽
    岐山的太阳照常升起,晨光如血,铺开万顷的殷红与通透。直至天色渐开,鸟鸣风清,又一日晴好,又一日四海宁靖之时,临衍直起腰,将此墨迹吹干,放在她的床头。朝华安睡得仿佛沉在了一场绵长的酣梦之中,临衍不忍唤醒她,亦不能让她就此睡去,他将那抄好了的经念给她听,念完再去吃早饭。

    他忽然觉得自己该是在超度她。临衍作此想的时候,忽觉出前所未有的宁静。他轻抚上她的额头,低声道:“十八条人命,你还没同我说清楚缘由,我还等着你的解释。”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

    许砚之端着个鲫鱼汤站在门外,待热汤凉去,鲫鱼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油,他徒然叹了口气,对里头临衍道:“我给你房门口了,你记得来吃。”

    往日这些事都是季瑶接手,而今陆轻舟往齐云观搬救兵,季瑶回了门中负荆请罪,这下厨惹尘埃的事情倒经了他许小公子之金贵玉手。

    许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鲫鱼汤一物自然超出了他的本事。他以一两银子的巨款包了隔壁院一个黑脸的小丫头给他送饭,小丫头欣喜若狂,他也欣喜若狂,欢喜罢一想院中还躺着两尊正被四方追杀的大佛,他又耷拉下了脑袋,一个人默然蹲在院中一角看蚂蚁搬家。

    ——这若非祁门镇才经一场大火,众人皆手忙脚乱,否则天枢门带人杀上门来这可如何是好

    许砚之脑中闪过数千百个年头后皆给自己吓了个双腿发软脊背发麻。他做贼心虚地朝木门边上瞥了一眼,做贼心虚般又朝临衍房中看了一眼。此处地处城郊,院中种了些白萝卜头,这小院茅庐本归一个村妇所有,后被许砚之重金盘了下来,几人这才有了一个可以暂且栖身之所在。

    只可惜栖身所中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实在不禁打。许砚之听到木门因风吹动的吱嘎声,脖子一僵,眼皮一跳,四下探了探,只见方才给他送鲫鱼汤的那个黑脸丫头去而复返,甩着两个烧饼在他小院门前踮脚一跳一跳,道:“我娘说你给的钱太多,让我将这两个烧饼给你,让你趁热吃。”

    许砚之再如何饥肠辘辘的一个人,此刻也确消受不来她的烧饼之福。他耷拉着脑袋板着脸,盯了那一惊一乍的丫头半晌,绷不住,肚子咕咕叫了两声。那丫头扬起小下巴将那烧饼往他怀中一揣,许砚之叼着个掉渣烧饼回过头,只见临衍刚出了房门,神色疲惫,印堂发黑,又是一夜没睡。

    “我去烧早饭。”

    临衍自顾自往厨房中去,许砚之本想拦他,后一想,此非常之时,此人除了烧饭也寻不出其他可做之事。他挥手将那丫头招进院中,舔着个脸蹭到灶台边上,一面指使小丫头给他添柴烧水,自己抱着个手臂在一旁边啃烧饼边道:“外头风声紧,追兵也不知何事才能找上门来。我家在并州有些人脉,到时寻个良医,再雇几个高手护你二人安生也不是不可。”

    “……我们太阳落山就往小寒山去,”临衍揉了揉额头,一脸疲色淡淡道:“到时还劳烦你给我雇个车。”

    “那天枢门之事……”

    “是我德行有亏,深恩负尽,此为师门弃子,理所应当。你再跟着我也没甚好处,你本不是我仙门中人。”

    这话许砚之便实在不爱听。他刚同临衍辨了两句,忽听那烧火丫头啊呀一声,道:“烫,快,可有水”二人手忙脚乱安置好了那丫头,许砚之摇了摇头,道:“小寒山那头连信都没有回,说不定你一去扑了个空,朝华姑娘可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要我说还是往并州走,无论如何,有个安居之所也有个后路可图。”

    “我这里没有后路,图不了他物。”

    许砚之从未见过临衍轴如老牛的样子,他揉了揉额角,那被他安放在砖泥灶台上的丫头晃着一双小腿,奶声奶气道:“什么是师门弃子”

    “小姑奶奶你少说两句死不了人。”许砚之眼看临衍将一顿早饭烧得甚是专心致志,甚是心无旁骛,又甚是心不在焉,遂无奈叹了口气,将那丫头往怀中一抱,道:“走吧姑奶奶。人家不待见我二人,我们这就去寻你娘去。”

    许砚之自不可能带她去寻她娘。现下风声甚紧,他几人一看便是外来者,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许砚之将那小丫头往田埂上一放,小丫头依依不舍拽着许砚之的衣角道:“今日有庙会,我想吃糖葫芦。”

    许小公子大手一挥,往她手中塞了两个铜板。

    “我要你陪我去……”

    许小公子头大如斗,蹲下身,循循善诱。黑脸丫头小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声,被一身粗布麻衣磨得手腕泛红的许小公子憋着胸中一口闲气,闷声道:“你们姑娘家怎的都如此不讲道理。一个刚对我说完心悦君兮,掉头就跑;一个刚给了些好处,这就要蹬鼻子上脸。女子小人女子小人,你这小丫头长大了也不知会修成个什么祸害。”

    话虽如此,他捏了捏黑脸小丫头肉呼呼的脸颊,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一声,道:“庙会肯定去不得。我能悄悄带你去拜个灶王爷,你自己同你娘说,我在村口等你。”

    他回过头,只见农院炊烟,蔬菜油绿,一方茅棚下头也住了两个同他一般的苦命之人。苦命之人都逃不过女子的桃花之劫,想来衍兄弟昔年一本正经同他论君子之得的时候,必也不曾料到当下这般窘况。

    ——早知如此,早该拉着这人一道斗鸡走狗逛窑子。

    许砚之牵着个不足他腰高的小丫头一蹦一跳往灶王庙方向走,一走则远远可见村里之人正陆陆续续往灶王庙去。妇女成群结队,一手提香提烛另一手牵着孩子,他这一群妇女里头唯一一个牵孩子陌生男子平白惹来了许多好奇打量与揣测。灶王庙跟前锣鼓齐天,人头攒动,黑脸丫头指着糖葫芦扎呼呼欢喜雀跃,许砚之沉着脸,忙给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星河明淡
    临衍跟着洛云川走到了一条长河里。

    他本以为鬼蜮的入口该树在深山密林之中,或以一个结界撑在不起眼的市井之中,但他万万不曾想到,鬼蜮的入口就树在酆都的护城河里。此夜无月无星,河面上浮光跃金,波光粼粼,洛云川提着一盏幽蓝色的灯,向他伸出手。洛云川的手上系了一圈红绳,临衍心感怪异,犹豫片刻,艰难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

    他二人一步步走到河底的时候,临衍这才感觉到了冷。不是冬日的刺骨严寒,亦没有春水浸入皮肤的战栗感,那是一种由喉头往五脏,再从五脏六腑蔓延而上的、挤压式的、沉闷如死冷意。他压着喉咙咳了两声,洛云川回过头,好整以暇,神情戏谑,仿佛在说“我昔年也如你一般”。水流不曾呛入他的喉咙,他只感觉到一股又一股的压迫与孤寒,待二人踏上河床,水流漫过口鼻与头发丝,洛云川将手上的灯一振,幽蓝的烛火仿佛点燃了护城河的河水。

    河水中忽而腾起了绵柔的一缕光。洛云川牵着那光,临衍双手将朝华横抱在怀中,二人顺着河床往西,跋涉约莫半柱香后,临衍感到了更深一层的冷。

    传闻幽冥鬼蜮常年如数九寒冬,不透阳光,不辨来路,没有生魂。一如昔年九重天之上的酷烈严寒一般,临衍死搂着朝华的肩头,二人逆着水流行了不知多久,洛云川方才引着他二人踏上了一段稍缓的坡。

    斜坡一应向上蔓延,浮光飘在水面上,悬置在头顶上空,一如碎裂的时光。待三人好容易浮出水面,临衍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只见铺天盖的荷花叶浮在水面之上,叶片中间点缀着繁星一般的幽蓝色睡莲,一眼望去,漫无尽处。河岸边长了连排的芦苇,一如小寒山外那般招摇,却又较那天外澄澈之境更为萧瑟。

    满目皆是萧瑟与死,洛云川引二人踏上河岸,临衍还没开口便听他道:“还有一段路,我们还得度过冥河。”

    “那又是何地”临衍尚没有问完,一抬头,却被眼前之景象震慑得目瞪口呆。

    一条长河横跨过墨一般的夜空,微光汇聚成海,更阑月坠,星河流转,压了满船的浮梦。长天共难老,终不羡人间,临衍忽然想到。怪乎不得上神皆不羡人间。

    “此乃长河,”洛云川轻声道:“每逢有魂魄归来,经陛下审判之后,都会去到那长河之中。由长河再度过长桥,便又是下一个人间世,此生生不息,经年流转,是为天道。”临衍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洛云川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们鬼蜮中人不辩生与死,只要长河尚在,天就还在。我刚来此地的时候也同你一般惊诧。来吧,前头还有一段路。”

    二人踏上了飘满芦苇的岸边。洛云川提着引魂灯在河边等了片刻,临衍一出水面,浑身衣衫霎时便干了个里外通透。他心下诧异,复又抬起头,星河明淡,夜空浩远,一应朝向世界的另一头蔓延开。

    长吟白雪望星河,双垂两足扬素波。倘若师父的魂魄也如洛云川所言,涉过了生死与长河,往长桥上走过,他又该吟出怎样一番喟叹

    朝华躺在他的臂弯里闭目沉睡。洛云川招了招手,一条小船便由不知何处幽幽飘了来,停在岸边,供几人踏足。船上空无一人,唯有清风拂面,洛云川上了船,又将朝华的神体安放在船上,方才道:“此去可要小心,再往前去的水就不能碰了。”

    水面无波,越往前行去则越是深沉。临衍又盯着长河看了半晌,忽道:“世人都说生死则魂灭,却原来身死之后,人的魂魄还得走这么一遭。当真令人惊叹。”洛云川提着引魂灯回过头,低笑了笑,道:“我本也以为生死之外都是小事,现在这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王都
    临衍本以为鬼帝居所当如传闻中所言,美轮美奂,气吞山河日月。但偌大鬼蜮之王城,却原来也只有萧瑟而端肃的一堵高墙合围,城墙外是波涛湍急的洪水,水上架了一座铁索桥,桥宽数尺,上头搭了木板,恰可供一马车行过,上头的木板已经有些年头,颤巍巍挂在铁链上,锈得令人胆战心惊。

    临衍确有些胆战心惊。洛云川白了他一眼,二人踏上铁索桥,洛云川忽而回过头,道:“等会儿见了陛下,你且悠着些。”

    “为何”临衍手一抖,搂着朝华的一条手臂忽有些发麻。

    洛云川盯了他半晌,又看了看朝华,道:“昔年九重天还在的时候,陛下同九殿下曾定过亲。”

    鬼蜮王城的内质较外墙还要萧瑟几分。传闻中的凤阁龙楼与玉树琼枝皆是坊间瞎传,鬼蜮终年不透阳光,长河是其唯一的光源,是以城中居者皆点着灯,来往行人先以孤灯照之方才淡淡问好。王城里一应浅草铺开,民居皆以巨石砌成,王城正中一条石板路南北纵横,民居依着此路呈棋盘状向外扩散开去。

    城中居民皆以巨石作基底,八根石头柱子撑起一座民房,民房的外墙亦是石头,房檐下是一排又一排的灯。微光汇聚成海,王城之中的灯海竟也同天河上一般璀璨,洛云川同一个提灯的老者淡淡打了声招呼,那人颤巍巍看了临衍片刻,一惊。

    “……这群老家伙久不见活人,被吓得失了魂,你莫要见怪。”

    临衍心感不适,一咳,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基本如我一般,都是鬼差。鬼差的寿命较常人长上许多,若我们得蒙陛下大赦,干满了一定年数,则可以自行选择要往人间或是鬼王城里养老。大多数人最后会选择留在在鬼王城,我们一个个老而不死,苟延残喘,留在人间平白让人害怕。”

    临衍点了点头,面露茫然。

    “再过一段时间便是万魂归宁之日,到时候人间的魂火与鬼蜮的魂火都会往长河中奔流而去,王城中没甚庆典,此乃我们为数不多的乐子之一,到时候那些老家伙都会提着引魂灯过来凑热闹,你也可以趁机露个脸,让他们这群半死不活的长长见识,强心强肝,是为功德。”

    临衍摸了摸鼻子,不答。

    王城布局严苛得有如一块精雕细琢的棋盘。鬼差大多年迈独居,大家闲来无事提这个灯,凑在一块扯两句人间旧事,也好过一个人活活憋死。由主干道向北,穿过一座巨石垒成的第二层城墙,房屋逐渐稀疏,据洛云川所说,此乃引魂使的居所。引魂使不比鬼差,鬼差只负责收下人间的生魂,若有恶鬼作乱,不愿随鬼差回归长河者,还得靠引魂使出马。

    “这些个引魂使一个个都是大爷,脸臭脾气差,惹不起又躲不开,我们没事都不往这一片来。你且小心些。”

    临衍瞠目结舌,左右四顾,原来引魂使们的居所相对鬼差确实更为宏伟也更为寂寥一些。十八根石柱子撑起一座座石庙,每一座庙的基底皆有九层,每个庙如棋盘一样被井然有序地分隔开。浅草枯黄,一望无际,二人由主干道上穿内城而过,路过一处高庙,那庙的旁边竟有人栽了一颗李子树。此树自然活不了,但这稀稀落落的树枝上竟有人系了几根红色的缎带,临衍见之诧异,洛云川冷笑了一声,道:“有些人比较讲究,讲究也还没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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