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林延潮知道此事对明朝而言,绝对是有很大的好处,但官员碍于这个碍于那个是不敢这么办的。
林延潮看现在内阁那么多的官员,赵志皋绝对没有这个胆子,陆光祖则醉心于人事斗争,王锡爵如此板古也不会赞同,唯有张位可能会支持他的主张。
张位凝神思考,他新任内阁大学士,确实需要有些建树来确立自己在朝堂上的权威,当初他上疏言在京城四周筑城屯兵,就是向天子表明自己是敢于任事之人。
张位道:“此事若成每年平白国入可得百万之计,朝鲜,倭国从此也是俯首听命,此乃万世之计。”
“宗海有此主张,吾身为阁部,自也当支持。但必须从长计划,你拿出一个章程来,你我再好好合计一下。”
林延潮闻言大喜,自己总算没有看错人。
当即林延潮称是,然后从文渊阁返回礼部。处理了一日公事后,林延潮今日倒是准时退衙,若如往日那般都要迟一两个时辰方才回府。
见林延潮离去的一幕,礼部官吏上下无不彼此庆贺,他们也终于可以按时回家了。
林延潮今日早早返回倒是有事,因为有家宴。
林延寿与其妻来家里做客,林浅浅自是要安排家宴,所以叮嘱林延潮早日回家。
近一年来,林延潮坐镇京里,对这位堂兄严加看管,林延寿倒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另外大嫂也是有了身子马上就要临盆。
林延潮闻之后十分高兴,已是写信回家给爷爷大伯都报了喜讯。
见林延寿逐渐走上正轨,林延潮终于安心,之前一直担忧他们夫妻不和,现在林延寿也算懂事了,实在是不容易啊。
林延潮回到家中,先是吩咐陈济川将今日应酬都尽数退了,然后来到宴厅里。
林延寿一身青衣冠带,正和厅里考较林用功课学问,至于林浅浅则与甄小姐在一旁低声说话。
林延潮远远看去但见林用满脸无可奈何的神色。
“恩,用儿,百家姓千字文读了吗?”
林用差点笑出声:“回禀伯父,已经读了。”
“恩,不错,孺子可教也。读了百家姓千字文即算是发蒙了,然后可以读四书了,学问之道在于首末次第,四书首在大学,读了吗?”
林用无可奈何地道:“回禀伯父,早读过了。”
但见林延寿拍腿道:“好,好,好,果真是其父必有其子,如你伯父我这般高才,似你这年纪时也才读了大学而已。”
林用回头求救般地看了林浅浅一眼,但见林浅浅严厉地瞪了林用一眼。
林用继续垂下头在林延寿面前,然后用脚尖画圈。
林延寿继续问道:“论语读了吗?”
“读了。”林用随口道。
“不易啊,你不会连中庸,孟子也读了?”
林用点点头道:“回禀伯父,正是如此。”
林延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用儿,你可不要诓我啊!”
林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心道我哪里有功夫再磨叽下去:“我哪里敢诓伯父,我已是在治经了,敢问伯父治何经,侄儿好向你请教?”
林延寿闻言坐直身子一清喉咙道:“吾治公羊也!”
林用脸上浮过一丝狡黠之色问道:“那敢问伯父谁杀得陈他?”
林延寿一愣眼睛一转问道:“你怎么一见我,既如县太爷般问起了案子。非我杀之,非我杀之。”
林用暗笑,面上却道:“我是问伯父可知是谁杀的?”
林延寿奇道:“我又不是管邢名的,如何知晓谁杀得陈他?”
林延潮见儿子如此,当即重重咳了一声走入屋内。
林用正得意着呢,却见林延潮入内顿时神色大变,脸色苍白。
林延潮走到林用一旁道:“近来学问长进了不少嘛?都读了公羊传了。”
林用垂头低声道:“爹,我只是偶尔读了读。”
林延潮道:“偶尔读了?是不是觉得很厉害,可以拿出来卖弄一番了。”
“孩儿不敢。”
林延潮道:“今日家宴后再责你。”
说完林延潮向林延寿道:“兄长,还请不要见怪。”
林延寿倒是呵呵地笑着道:“用儿与我开玩笑呢?有什么见怪的。陈他不就是陈国的国君,为蔡人所杀,我故意装作不知。”
林延潮笑着道:“正是如此。”
说完林延潮看了林用一眼,但见他满脸尴尬。
林延潮对林用道:“吕蒙当年不读书,但用功之后,有士别三日相看之语,读书在于用功踏实,不可以持小聪明。”
林用闷闷不乐地道:“孩儿记住了。”
“明年县试前,望你能踏实用功。”
林延寿闻言奇道:“用儿居然明年要县试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算是给他一个磨砺的机会吧。吾当年不也是十四岁赴县试罢了。”
一旁甄小姐温和地道:“那倒是要等用儿一展其才了。”
林延寿当年林延潮毕竟请孙承宗教过几年,若真连陈他也不知道,那他就真得太对不住了孙承宗了。
当下开宴,林用有林延潮在旁顿时变得无比乖巧。至于次子林器年纪虽小,但在桌上却是沉默不多言,颇为稳重。
一家人开宴闲话家常,倒也是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林延寿即道:“兄弟啊,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林延潮问道:“兄长有什么话还请直说。”
林延寿道:“听闻朝廷是不是要东征,去打倭寇?”
林延潮点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延寿道:“吾想投效军前,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林延寿此言一出,甄夫人惊得手中筷子都落在桌上:“相公!”
林延潮看了甄夫人一眼,然后道:“嫂嫂请勿动气,我来说吧。兄长,眼下嫂子身怀六甲,你不在家中照料,此去从军身赴凶险之地为何?”
林延寿道:“诶,国家有事,我怎么能坐在家中,我也是朝廷的武官,不能不考虑为国效力啊!再说了不打跑了倭寇,我们能有好日子过?”
林延潮心中讶异,林延寿这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他倒是一时不能相劝。
林浅浅见了林延寿如此,当即道:“哥哥,你倒是当起真来了。你这百户之职,可是捐官来的,谁也没指望你去从军啊,你知兵事吗?打过战吗?”
林延寿昂然道:“捐官如何,不也是官吗?书生领兵自古有之,诸葛亮没出茅庐前,谁也不知他能带兵打战啊!”
林用低声嘀咕,书生?谁说你是书生?明明是文不成武不就啊!
林延寿道:“这几年来我熟读兵书战策,如八门金锁阵,一字长蛇阵,七十二座天门阵,十面埋伏阵,太乙浑元天象阵,无一不知,还有铁浮屠,连环马也有涉猎,若是我出山,必然是马到成功。”
林延潮闻言伸手扶额,心想兄长近来是水浒三国杨家将看多了。
林浅浅,甄小姐二人连着劝,但是就不能打消林延寿这建功立业之心。
林延潮心底也有主张,当即道:“既是兄长主意已定,我也不好说什么。我只劝兄长一句话,能不能等嫂子临产后,你再到军前效力如何?”
林延寿则道:“倭贼总不能等到孩子生了再打过来吧,兄弟啊,为国效力是一刻也等不得啊。”
林延潮闻言长叹,但见甄小姐已是落泪了。
林延寿见此心烦意乱道,别哭,我怕你哭,我先出去,兄弟弟妹你们帮我劝劝。
林延寿走后,林延潮让林用,林器先回房,然后对甄小姐道:“大嫂,既是兄长执意如此,我们也只能让他去。”
甄小姐垂泪道:“可是相公他连上马都不会,何来征战沙场?”
林延潮也是无语,自己也是不会骑马,但自己是文官。而自己的兄长就这样还想上阵,那不是送吗?
林延潮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他不要入朝就是,让他在后方处理杂事,也算是个清闲的差事。以兄长的性子,做事也从来没个长久的,这一次出征不过一时兴起,用不了一段时日他就厌烦了,到时候我再调他回来就是。”
甄小姐闻言总算放心,于是道:“相公不是行军打仗之才,但他却从来不知自己的斤两,若非叔叔这么安排,我哪里能放心。谢过叔叔了。”
林延潮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字。”
近来因宁夏,朝鲜之事,朝廷已令科道官员保举边才,准备大用。
林延潮早早的就授意吏科都给事中钟羽正,保举了原来的老相识楚大江出任山东海防副总兵一职。
林延潮让楚大江驻扎在此,也是呼应新出任的山东右布政使郭正域,将来好为海运济朝作准备,至于林延寿林延潮就准备托楚大江照拂了。
林延潮也不打算让林延寿建功立业,将他安插在山东替自己看看摊子,如此对甄小姐,以及大伯大娘也算有了交待了。
大明文魁 一千两百七十七章 名将
酷暑马上就要过去,但京里仍是热得骇人,热风一阵一阵的袭来。
天已有好一阵没有下雨了,林延潮所在的礼部火房里,虽没有如其他各部衙门火房里用冰桶降暑,但因为附近有大树荫蔽,却并没有那么炎热。
即便如此府役们正用清水在火房周围洒地,稍稍减去几分酷暑。
林延潮也是穿着一件单衫在火房里处置公文,身旁站着一名仆役正卖力给他扇扇子。
这时林延潮刚刚处理完公文,他从桌上拿了酸梅汤喝了一口,然后拿起桌边摇铃晃了晃对来人道:“立即备车去国子监一趟。”
衙役称是一声,即去准备
林延潮换上官袍后,走到了后院里,但见一辆马车正停在树荫之下,展明侯在车旁。
林延潮正欲上马车,展明忽然抱拳道:“老爷,能否耽误你片刻,我有一件事想禀告你。”
林延潮很少看到展明如此郑重其事,他一贯是沉默寡言,衙门里里不少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但展明忽然这么说,必是有要紧事,林延潮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问道:“何事如此?”
展明道:“老爷,我……”
“不要急慢慢说来。”
展明深吸一口气道:“老爷,既然如此我直言了,这一次备倭经略征召熟练久战之南兵入朝,游击将军吴惟忠正在征召之列。”
林延潮听了心底顿时下沉。
“我当年从军时,吴惟忠将军在戚爷爷帐下,那时候入浙江我与上百名弟兄中了倭寇的埋伏,正是他率军赶到并出手相救,这一次他奉命出征,征召有经验的士卒,正是我报恩的机会。”
林延潮目光一凝,他可是记得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因为南北军之争,那时吴惟忠率三千南军入朝,一路血战伤亡不小。然后他们从朝鲜退下,剩余的两千余南军在蓟州,结果被以兵变之名被全部屠杀。
不说这一点,展明居然说要离开自己去吴惟忠那报恩,林延潮心底也是很难接受。
林延潮露出为难之色,但见展明突然跪下叩头道:“这一次宋经略为了招募南兵入朝开出了厚饷,但是老爷知道小人并非是为了这些厚饷,而全然为了报恩。”
“唯让小人内疚的是,这么多年老爷待小人恩重如山,眼下突然离开,实在是对不住老爷。”
林延潮长叹道:“说这些做什么,你若不在我这边效力,必然早就拜将,是我林延潮为了一己之私耽误了你前程才是。”
“老爷……”
林延潮伸手一止道:“早听闻吴惟忠将军的大名,你能去他帐下效力,我也是颜面有光。他现在身在何处?若是不要紧的话,让他到我府上来见一面,好好说说话。”
展明闻言当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明朝文尊武卑,比如总兵,副总兵,游击之职看似一方重将,但其实都要受当地的巡按,巡抚,总督所节制,比如报功,封赏,粮饷什么的都要听文官的意思,甚至稍有差错就要被弹劾,因此别说这些御史台的人,有时候就是知府,知县这样的亲民官也敢当面训斥总兵级的武将。
而林延潮以堂堂礼部尚书之尊,居然肯见一名游击将军,那不用多说肯定是爱屋及乌,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对吴惟忠青眼有加。
展明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当即道:“吴将军就在京师。”
“那速速替我请他来一趟,持我的帖子去,他什么时候来我都有空。”
展明大声道:“小人谢过老爷。”
林延潮换了人驾车,而展明则是立即赶往邀请吴惟忠。
林延潮见此一幕,心底有些难过,当日去了国子监后。林延潮即是回府,然后与陈济川说了展明要离自己去投吴惟忠的事。
陈济川大惊失色立即道:“老爷,此事万万不可啊,展明跟随老爷多年,知道老爷多少心腹机密之事,若是放了他走,万一……”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道:“我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展明此人忠诚可靠绝对不会负我的。”
陈济川道:“老爷,哪里可以冒这样的风险,就算展明没有此心,但是老爷你的政敌若是知道了,他们不会想办法诱之吗?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听了陈济川这话,林延潮点点头道:“展明不是没有脑子的,当然你说得也有道理。还是一会见了吴惟忠再说吧。”
林延潮于府内踱步沉思,陈济川说得确实有道理。其实展明事自己这么多年,忠勤有加,更是里里外外帮了自己许多,很多事情托他去办都是可以放心的,现在展明要走,林延潮绝对是舍不得。
但是人各有志,他要走又是为了报恩,林延潮若是强留,必然也是伤了展明之心。
正在林延潮左右为难之际,下人通禀道吴惟忠,展明已是到了府前。
林延潮一听当即决定亲自出迎。
如此林延潮这样的身份,亲自出迎一名游击,可真是礼下于人了。这可是接待同级别官员的待遇。
但见吴惟忠白发苍苍,已是一名近耳顺之龄的老将。
他一见林延潮出迎即是拜倒道:“怎么敢劳大宗伯亲迎,真是折煞小人了。”
吴惟忠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有些担心展明来投奔自己,怕不是引起了林延潮如何的不快吧。如此重礼之下,怕是有什么手段。
听闻督抚文臣对待那些不听话的武将,往往也是先卑礼相迎,等他放松戒备,突然请出左右将他捆住,然后请出圣旨或尚方宝剑就砍了。此事不是没有先例的。
林延潮虽不是督抚级的官员,但是有影响督抚的权力,听闻这一次节制整个蓟辽的备倭经略宋应昌就是林延潮一手保荐的。
林延潮见吴惟忠半点没有惊喜,反而有些迟疑,当下明白自己的礼数太过了。
林延潮笑着搀扶吴惟忠道:“林某是福建人,自懂事以来,耳闻的就是乡里饱受倭寇侵害之事,故而林某一生最佩服的就是戚将军与俞将军,早就听闻吴将军您的赫赫威名,又是戚将军帐下的大将,今日听展明说你在京师,故而就迫不及待的将你请来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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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一千两百七十八章 从心
林延潮这番话下,这才稍稍释去吴惟忠的疑虑。
当即林延潮将吴惟忠请到宴厅里,双方入座。
林延潮并没有请其他人,就是吴惟忠,展明二人,而陈济川在旁端酒施菜。
这一次宋应昌身为备倭经略,第一件事就是上奏朝廷请精锐善战的南兵入朝作战。
林延潮当即询问这一次入朝南兵的待遇。
见林延潮相询,吴惟忠放下筷子禀道:“回禀大宗伯,经略大人已是答允我们。这一次入朝的士卒,每人可得月支粮银一两五钱,行粮盐菜银一两五钱,衣鞋银三钱,犒赏银三钱,一个月就是三两六钱。而将官,千,把总的廪给则是比平常翻了一倍。”
林延潮细细斟酌道:“我记得朝廷募兵一年是十八两银子。由此可见宋经略对咱们戚家军还是寄予厚望啊。”
林延潮想起一年多前,自己刚入朝时,朝廷上下对于南军一年十八两银子的厚饷之事十分不满,甚至有一名南兵粮饷抵三名北兵之说。这一次宋应昌要浙兵入朝居然开出了一年四十三两银子的价码,现在朝鲜有事还好说,一旦到了事后朝野恐怕又有南兵募军贪利之说。
林延潮此言一出,吴惟忠连忙道:“大宗伯容禀,我知道朝廷上下不少人看我们南兵不顺眼,自从太岳公去世,大帅被贬后,我们南兵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但是这一年四十三两银子确实不多。大宗伯明鉴啊!”
林延潮闻言没说话,但一旁陈济川道:“去年廷议上朝廷有裁撤南兵之说,正是我们家老爷在朝堂上替你们说话,这才免了此事。吴将军莫非以为我们老爷也是与那般人一样为难你们吗?”
吴惟忠一听立即惶恐地道:“末将不知大宗伯于我南兵有如此之恩,请大宗伯受我吴惟忠一拜。”
林延潮当即出手扶住,但吴惟忠哪里肯,他年纪虽老迈,但仍是用力对着林延潮叩了三头。
林延潮见对方执意如此,只能侧身避开:“吴将军,戚家军对于我们家乡有大恩,你执意如此,实在折煞了林某,起来说话吧。”
吴惟忠闻言这才起身,朝林延潮抱拳道:“大宗伯既不肯受末将之礼,那么以后我吴惟忠的命就是大宗伯的,大宗伯有什么差遣,风里来雨里去末将一定给你办到。”
林延潮摇头道:“吴将军言重,来咱们坐下边吃边说。”
说完林延潮给吴惟忠斟酒,然后道:“其实林某乍听闻一年四十三两,也觉得颇厚,仅仅吴将军账下三千人马,兵饷所支就要近十三万两一年。朝廷上恐怕会有人因此有所非议。”
吴惟忠仰天长叹道:“非我们南兵狮子大开口,趁着国难之时,向朝廷要钱,只是……只是一直以来就是如此,这兵饷有行粮,坐粮之分,平日驻扎守备,一年十八两银子那是坐粮银,而入朝从征按照规矩朝廷都要支一笔行粮银。”
林延潮点了点头,月支银一两五钱是坐粮,行粮盐菜钱一两五钱是行粮,那么加在一起就是双饷。作为留守部队,当兵拿单饷,而作为作战部队,朝廷发双饷,这也是鼓励士气之用,古往今来一直有这规矩,否则凭什么要人家脑袋系腰上卖命。
唯独另外每个月那六钱银子,是宋应昌另外给南兵争取下来的,但也不过分。但是南兵俸禄的基数本来就高,一旦双饷后实在就令朝廷吃不消了,援朝之战后这笔钱朝廷八成是要拖欠的。
现在吴惟忠道了清楚后,林延潮总算明白事情原委。
林延潮缓缓道:“今年五月之时蓟镇三屯营因兵饷拖欠之事,聚众于遵化向总兵要饷,此事令朝野上下对南兵印象极差,认为南兵气骄行横,极难约束。”
吴惟忠脸色顿时很差。
林延潮明白任何事情不能孤立视之,朝廷给南兵厚饷是让他们拿钱办事,这是张居正在时定的规矩,此事无可厚非。
但是南兵如此厚饷,令以卫所军为主的北军十分不满。到了张居正去后,人亡政息,朝廷因为天子的缘故,对于南兵的厚饷越来越不满。再加上这数年来国库空虚,朝廷拖欠九边军饷不是一日两日,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拿着厚饷的南军。
而南军本就是募兵,拿不到钱聚众要饷也是迫不得已,但如此令朝廷对于南兵的印象更差。
而到了万历二十三年的蓟镇兵变,并非偶然引发,而是积怨的一次彻底爆发。在朝鲜战场上为国效力的南军没有阵亡在前线,反而死在自己人手中,怎能不令人寒心。
由此林延潮却是想起了张居正,为政最怕就是人走茶凉。如张居正那样背负着天下骂名硬撑下去,但他的新政最后还是失败了,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啊。
而自己必须以张居正为鉴,先找到替手再说。
林延潮陷入了沉思,而身旁的吴惟忠不知道林延潮想到了别处,还以为林延潮因此而震怒,深觉得惶恐不安。
这蓟镇三营闹事的南兵,并非是他统领,但吴惟忠仍是担忧不已,深恐林延潮因此不悦,以后不在朝堂上继续替南兵说话,那么何人能为南兵撑腰,但是他又不敢出言解释。
“老爷。”陈济川轻声提醒了一句,林延潮这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但见林延潮道:“朝廷之上,我会继续为吴将军维持,吴将军不需要谢我,这是林某能为戚少保能办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吴将军的部下也要尽力约束,不要再有闹饷的事了。”
“说实话国用不足,朝廷为了这一次援朝可谓拿出了最后一点家当啊。”
吴惟忠昂然道:“大宗伯放心,朝廷如此厚待我们浙兵,我等唯有以死报之。吴某这一次入朝就没打算将这把老骨头再带回去!”
林延潮点点头端起一杯酒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将军真是豪迈之人,此酒林某敬你。”
听了林延潮此语,吴惟忠虽是粗通文墨,但也觉得说得极好,当即他仰天道:“末将出征之前,得大宗伯这一句话,也算是死而无憾了,末将以此酒谢过大宗伯。”
说完吴惟忠与林延潮对饮一杯。
吴惟忠酒量甚豪,一杯酒下去面不改色,而林延潮却有些不胜酒力。
一杯酒下肚林延潮心情也是变化很多,以往他想得都是在朝堂上如何如何谋身,但现在却是换了个念头。
当年曾国藩攻克南京后,主动将嫡系的湘军全部裁撤,然后转而重点栽培门生李鸿章。曾国藩正是靠着李鸿章的淮军平定了的捻军,从而在另一个方面继续保持了自己的政治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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