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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直隶每亩纳粮一百七八十文,杂差多至三四百文。百姓避无可避,唯有投献,这天下病国在宗室勋戚,而病民则在皇庄皇田!”
“要固国本必须厚民生,厚民生必须抑兼并,要抑兼并必须从上至下,从皇庄不废织造不除,国家一日没有希望!”
毕自严一言一句,令李汝华听得色变,但心底也是隐隐佩服他的勇气。这废除苏州织造的奏疏,不是哪个有胆气的官员敢上的。
李汝华,毕自严皆看向林延潮。
林延潮抚须叹道:“国事艰难,实如人之沉疴宿疾,既不可下猛药医治,亦不能期静养自愈。”
“此事乍看可为,又一事乍看可为,但皆不过是腠理肌肤之象,治国之道千头万绪犹如乱麻,如何为之?”
“国家到了这个样子,尔等都给朝廷开了方子,看似很有道理,但随便用之如同病急乱投医。乱服药,是要死人的。”
毕自严垂首道:“下官官位低微,难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但如堂堂宰相都没有切实可行的方略,那么国家真是要亡了!”
林延潮看向毕自严道:“你说得不错,但你这一次上疏,要朝廷废除苏州织造局,已是引起宫里震动。皇上没说什么,但几位大珰早已将你视之为眼中钉。”
“下官不怕死!”毕自严昂然言道。
正如他所言,从他上疏的一刻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毕自严又何尝不委屈,他赤胆忠心换来得却是如此下场。
李汝华闻言也是暗暗难过,这些年朝廷已失去多少如毕自严这样的官员。
但见林延潮冷笑道:“你死了容易,但又要阁部去哪里找能经世致用的官员?”
“阁老?”毕自严身躯一震。
林延潮叹道:“本阁部虽说情保下你,但京师已容不下了,即日起你去南京工部任员外郎,坐三年冷板凳。茂夫年兄,替我照看好景会,不要让他再捅娄子了。”
李汝华起身道:“谨遵阁老钧旨。”
三年冷板凳之言,说来是训斥,其实何尝不是护短。
毕自严眼中含泪,起身向林延潮行礼后轻轻以袖拭泪然后告退。
毕自严走后阁内只剩下林延潮与李汝华。
李汝华当下也不掖着藏着道:“启禀阁老,朝廷的商税有禁榷,关津之税,市肆之税,一时变革确实不易。天下税赋之半来自盐课,而两淮盐课又居天下之半,如何经营盐课当在朝廷的第一位啊!如今淮南盐法变为纲运法后,盐商百姓称便。淮南的盐税也是收上来,眼下是变淮北盐税的时候了。”
禁榷,就是朝廷专买专卖,最早出自汉朝的盐铁专营。
这说白了就是,朝廷对盐、酒、茶等项进行专营,同时进行均输,平准的经济调控。
当时儒生对此反对,认为此举与民争利,有违贵德而贱利,重义而轻财,还提出了‘外不障海泽以便民用,内不禁刀币以通民施’的主张。
但是此说为桑弘羊等反对,桑弘羊主张是‘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同时还认为此举可以禁淫侈,绝并兼之路。
当然盐铁论著书者的立场,还是站在儒家一派,但事实上号称以儒治国的宋明都是很诚实地采用盐铁专营的办法。
林延潮当初在内阁时将张居正治国的见闻,模仿盐铁论也写了一本书。
此书在张居正去世后刊行,虽说是记载张居正的言行,但林延潮也不可避免地夹杂了自己的私货,他当时对盐铁论进行了批评。
他认为汉儒治国,对内不抑兼并,何谈厚民?对外厚往薄来,何谈利国?
这用今天的话来说,汉儒的经济思想既不作大蛋糕,也不重分蛋糕,一旦遇到马尔萨斯陷阱,如此整个国家迟早是要内卷而亡。
汉儒还频频引用春秋繁露的观点,但董仲舒学兼儒法两家所长,绝没有轻利之说。
读书人嘛,习惯性地托圣贤之言,不然‘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也不会被改作了‘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
不过林延潮是否支持桑弘羊之主张呢?
也不尽然。
否则他也不会提出纲运法,放弃朝廷对盐的专买专卖。
但纲运法之积弊,他也不是不知。
林延潮道:“当初提议淮南行纲运法,那是权宜之计。本阁部听说去岁时,盐价曾有暴涨。盐价事关国计民生,一旦朝廷彻底放开,以商人逐利之性,这面剥削盐户压低盐价,那面那使盐价几何倍增破坏民生,将来这就是他人攻讦你我的口实啊。”
李汝华道:“启禀阁老,去岁盐价暴涨,是因十几艘盐船过淮沉没之事,以至于山东等地有心之人囤盐。确实当时盐价贵了数倍,但正因于此盐价突高,结果各地盐商以及私盐盐枭逐利争输山东,盐价立即平抑。”
李汝华颇有几分叫屈的味道。
林延潮心知,李汝华之言,也就是传说中看不见的手了。
林延潮道:“话虽如此,但百姓终究是受苦了。朝廷上不少官员对于纲运法一直抱有成见,当初王督漕倡海运,还不是因区区七艘船沉没即行废除。”
“朝廷为政当以百姓为本,如何平抑盐价,不使之暴涨,不让百姓吃亏,必须让两淮盐商总会拿出一个章程来,若再出现盐船沉没之事,出现盐价暴涨之事,那么该如何办?”
李汝华明白林延潮说的有道理。之前朝廷对淮盐专买专卖,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不会归罪到盐商身上,眼下盐商得利,一旦出了差池,即有官员认为是朝廷不加监管之故。
李汝华道:“启禀阁老,王漕督倡海运,因为背后无人支持而败,而今两淮之盐商哪个不是身家丰厚,结交公卿之商贾,哪个御史如此不识趣,会出声反对?而当初行纲运法,两淮盐商无不仰仗阁老的恩德,如今都指望阁老继续帮这个忙啊。”
林延潮闻言微微一笑:“话不可这么说,如今我也是内阁宰辅,不是当初在野之时了。现在国库空虚,又兼三大殿遭灾,天子指望各地商人助工,之前徽州盐商吴守礼以向朝廷助工之名,先后输银两次,一次二十万两,一次三十万两,此事天子龙颜大悦,下旨给吴家子侄数人赐予文华殿中书舍人的官员,时有一日五中书之说。”
“这两淮盐商总会若是能够出一笔钱,助工三大殿之事,那么淮北盐税之事不成话下。”
李汝华恍然。原来林延潮绕了这么大一圈说得这个意思。
“怎么有难处吗?拿不出钱来?”林延潮反问道。
李汝华道:“回禀阁老,倒不是拿不出钱来,一个吴守礼都能助工五十万,又何谈两淮盐商总会几百个盐商。”
“只是这一次天子征收矿税,让陈增,程守训之辈以堪究江淮大户之命,拷打盐商富户。这吴守礼有一不孝子孙名为吴养晦,向程守训诡言其家有百万财愿拿来助大工。眼下陈增,程守训二人正拷打吴家子侄,逼其吐出财货。”
“竟有此事?”林延潮沉吟。
“千真万确,下官不敢有所欺瞒。吴家拿出五十万两助大工,就是向朝廷买个平安,眼下都遭如此厄运,以后又有哪户盐商肯自愿助工,露白于朝廷呢?”
林延潮道:“程守训不过走狗而已,而陈增真是当今司礼监张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张诚的徒子徒孙。”
其实除了这件事,当初向林延潮言要对付毕自严的也是张诚。
李汝华道:“下官也知其背景不小,听闻陈增,程守训至江淮横行不法,独惧漕督李三才一人。”
林延潮点点头对李汝华道:“此事本阁部心底有数。”
不得不说天子征收矿税都是精准打击,如孙隆征收苏州的商税,陈增针对徽州盐商,都是看准了天下最富庶几块地方。
单说两淮盐税这一块,一个吴守礼就能拿出五十万白银给朝廷助工,而徽商之中如吴守礼这样的盐商又有多少。
在天子眼中这些人都是钻了朝廷的空子。
要知道这两淮盐税的改革,朝廷一直变来变去,从国初时的开中法到如今的纲运法之前,围绕着余盐这个问题,改革了六七次,而且越改革问题越多。
改革到最后,私盐泛滥其武装公然与朝廷对抗,沿海盐户被逼逃亡,诚信的盐商手持盐引不能兑付,而两淮盐税朝廷收上来的一年比一年少。
最后天子当然会归罪于两淮的盐商,并祭出了矿监税使这大招来。
这盐法的税制改革,正印了黄宗羲所言,此乃积累莫返之害,后世有人将此总结为黄宗羲定律。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万历四十七年朝廷终于确立纲运法为盐法,这才解决了明朝两百年来盐税问题。
但也从此也开启了两淮盐商的风光时代。
之后清朝也是一直承袭明朝纲运法,不过对付两淮的盐商却又是另一个手段。
如乾隆六下江南,这样巨大的花费都是都是由两淮盐商主动承担。此外朝廷有什么事,比如说出兵打战,修建宫殿,皇帝太后生日什么的,朝廷都会向盐商总会敲一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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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 一千三百八十七章 心腹
夏日午后的疾雨,令人图不及防。
林延潮出宫回府时,天气还是晴朗,这才到府门处,天色突暗,大雨疾落。
雨落时,林延潮于轿内正给邹元标,赵南星写信,但写写停停总是觉得不满意。
正好大雨落下时,他掀开轿帘,但见街上人人皆奔走避雨。
回到林府。
孙承宗等十数名京中要员至府上要见自己。
林延潮这几日睡眠一直不好,今日早早回府本是要休息的,现在公事之后这么多官员要见自己实在是没有三头六臂应付不来。
对此管家的作用就很显然了,陈济川必须替林延潮应酬这些官员。
他将官员见自己的事分个轻重缓急来。
请安问好的,就可以推了。
有些事一句话送到的代为传达就行了。
甚至有些陈济川可以代林延潮作决定。
最后真正要紧之事,又不能代为决断的,林延潮才必须抽时间应对。
所以嘛,内阁大学士就是天子的管家,而陈济川就是管家的管家。
张居正的游七,申时行的申九,王锡爵的王五都是可以与三品大员坐下来一起喝茶的。
林延潮先回书房更衣,然后请孙承宗入内。
林延潮一见孙承宗即道:“皇长子的事济川已与我说过了。你需多宽解殿下。”
孙承宗道:“是,殿下这几年着实受苦了,太子不似太子,亲王不似亲王,还不能见到爹娘。”
林延潮闻言沉默片刻,然后道:“此生不可执着之事,在于长久。有时候日子会长得不知有多久。”
“话说回来,事事哪有那么容易的,又何况于储君之位。而今我唯有一句,请转告殿下,百忍成刚!”
孙承宗道:“回禀恩师,学生也是如此劝说殿下。幸喜这些年殿下学业日进,对学生所言的民间疾苦,也是体贴在心上,可期为圣明之君。上一次江淮大水,殿下屡次问学生灾民是否得到安置,后又问圣上为何不肯用内帑放赈。”
“殿下对于恩师恢复张文忠公名位之事赞赏不已,对于矿监税使之事,隐隐也有些愤慨,他还曾说一旦他将来为君,必用恩师如此栋梁之材,放手整顿朝纲!”
其实当时皇长子说了林延潮与他二人放手整顿朝堂,但在林延潮面前,孙承宗隐去了自己的名字。
孙承宗说完留意林延潮的表情。
却见林延潮听后淡淡一笑。
孙承宗立即道:“恩师,殿下乃朴实之人,绝不会因求有于恩师而故意……”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言为心声!殿下如此说,即是心有此意,绝不用怀疑。”
“稚绳,试问有一日殿下继承大宝,我为首臣,殿下若有意让你取我而代之,你当如何?”
孙承宗没料到林延潮突然抛出这一句来,闻言之时呼吸顿止,难以喘息。
林延潮道:“稚绳,你连这决断也没有,不足入阁,不足入阁。切记,你不为之,自有人为之。若有这么一日,由你继我政柄也胜过其他人。”
孙承宗似生了一场重病,口中不能答一字。
“若将来殿下有登大宝之日,即我退居林下之时!何为政柄所在?心底一定要清楚,”林延潮抚须感慨了一句,“稚绳你不用想得太多,有殿下这一句话,我已是感激不尽。”
孙承宗垂首道:“恩师如此说,学生实不知用何言语剖析心迹。明日学生求退离京就是。”
林延潮起身手抚其背道:“你是我的衣钵传人,岂可说这样的话。切记,此事只是你我二人所知,不可泄于第三人知!”
“另外皇长子问矿监税使的事时,你要站在皇上那边说话,此为人臣侍君之道。”
“学生不明白恩师之意。”孙承宗问道。
“殿下要从你身上学的是帝王之术,当年张文忠公于经筵上,多次以周亚夫细柳营之事谕之皇上,后来又如何呢?如何侍君,你要多学学人家沈四明沈相公。”
“再说这君有君道,臣有臣道,各行其是,方可阴阳共济!”
林延潮说到这里甚有惋惜之意,但对孙承宗而言却生难忘项背之感。
孙承宗走后,林延潮稍歇息一二,陈济川奉上帖子。
林延潮捏了捏眉心问道:“还有几人?”
陈济川道:“相爷,这二人最好还是见一见。”
林延潮对陈济川道:“后面几人替我推掉。”
不久一位四十有许的官员入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山东参政杨镐。
杨镐入内后向林延潮躬身道:“下官山东参政杨镐参见阁老!”
林延潮伸手虚扶道:“这不是京甫年兄?大家是自己人,无需多礼,坐下说话。”
杨镐恭恭敬敬地坐了半边凳子,身子前倾。
林延潮道:“这一次倭寇在朝鲜欲再度兴兵,朝廷上下再议御敌于国门之外的事,我想起前一年你与董一元雪夜兴兵破了炒花部,于辽东屯田又有政绩,堪为将才,唯独要想统御骄兵悍将,威服朝鲜还是欠缺了些资历,故而没有首先想到你。”
“我本打算以郭美命为经略,但他言辽阳重地,不敢轻离,就向本阁部举荐了你。我想也是,若辽东不稳,朝鲜何以安。并且张次辅也很赏识你,故而这一次你出任备倭经略应不成话下。眼下你有何顾虑,不妨与我直言。”
杨镐起身欠身行礼后道:“当初宋仁和克服平壤,郭中丞威震辽东,皆有阁老运筹帷幄,荐举得人之功。下官蒙阁老提携之恩,自当竭力报答,多余想法没有,唯有全力依照阁老的吩咐去为之。今日来府上,是请阁老面授机宜!”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这话说的,是不是要吾给你三个锦囊,你到朝鲜再打开?”
二人同笑。
杨镐谨慎地问道:“敢问阁老,征朝总兵官,朝廷选用何人?”
林延潮道:“辽东总兵李如松,延绥总兵麻贵中选用一人,不过言官担心李如松两次平朝功劳太大,故而还是麻贵出任多一些?”
但见杨镐松了一口气道:“当初宋仁和那么大的威名,尚居李如松之下,若是他出任总兵官,我亦担心不能胜任。”
林延潮微微笑道:“我会圣上奏请给你加佥都御史,授尚方宝剑,御兵先御将,只需赏罚得当,不用顾虑。”
杨镐闻言大喜,按照官场规矩佥都御史是巡抚的加衔,虽只是正四品,但却是京官。
他身为参政,必须先迁布政使,然后再可以升任巡抚,此举等于连升数级。
这一次他出任佥都御史,当然不是林延潮看在二人是同年的关系上,而是不拘一格用人才。
却见林延潮打断:“只是有一事,新任蓟辽总督于道之,此人极不好相于。我曾在阁内再三反对此人在此时出任蓟辽总督,不过石大司马却极力保荐,甚至司礼监首座也要启用此人为蓟辽总督,故而我也……无能为力。”
杨镐闻言吃了一惊,他也曾听闻于道之官声很差,但无奈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背景通天。
“当初游击王必迪因不肯行贿此人,结果被逼死,此事吴惟忠等南军将领皆知,你此去为备倭经略心底要有数,朝中虽有我替你主张,但也不可太得罪此人。”
杨镐低头道:“下官谨遵阁老吩咐。”
林延潮点点头,临如此的大事,还是必用心腹。
这也是很多官员喜欢任人唯亲的道理。
若不是心腹,很多话不能说透,也不能百分百执行你的意思。
杨镐道:“下官受命以前,对阁老当初辽津鲁一体布局深以为然。朝鲜之役,首先就要保障从登州至铁山饷道必须通畅,饷道不断,如此援兵军粮即可源源不断抵至朝鲜。”
“至于铁山有五千南军,及以我明军为师范操练的一万朝鲜人马……”
杨镐深知这是上一次朝鲜之役,张位,林延潮二人与朝鲜谈判的结果。
有这一路人马在朝鲜,使明军避免了千里转输的困境。
当初朝鲜国国内的党人还极力反对,认为此举丧权辱国。现在随着倭军再度登陆朝鲜,这些声音一下子都没有,反而朝鲜国主以朝鲜官员上下连声请求大明爸爸速速调兵调粮支援朝鲜。
杨镐说了一通朝鲜战守之策,都深合林延潮之意。果真还是自己人好用。
林延潮道:“这一次虽说是起于宗室勋戚将海贸之事搅得乌烟瘴气,但倭人狡诈反复,未必肯一战而降,故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将起打服!”
“不过战后必需重开东洋海贸,不然这一战就白打了,你与倭人谈判要着重这一点。”
杨镐道:“下官明白,此去平倭,还是在于以战促和,但听闻倭酋平秀吉狡诈反复,信口雌黄,不可以按常理度之,下官朴实之人,怕与他商谈会落于下风,还请阁老面授机宜!”
林延潮失笑道:“他既狡诈反复,你就不必跟着他狡诈反复,不妨以诚示之。”
“以诚示之?下官不明白。”
林延潮道:“两邦交往,不在于和而在于一个礼字。若得礼,和顺手可得。你若急切言和,反而遂了最凶最蛮者之意。”
“你划定规则与倭人谈判,无论他们如何折腾,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如此他们就知道威逼利诱皆不可动摇于我,最后顺应我们的规则之下,与之谈判。大节寸步不让,小处则可出入,这就是本阁部当初与平秀吉打交道的办法。”
杨镐露出心悦诚服之色,当即向林延潮长长一拜道:“多谢阁老赐教!”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
杨镐走后,林延潮看了一眼户外,但见雨依旧下得很大。
不久陈济川又引入一名八九岁的少年,此人就是林延潮今日要见的第三位客人,是何等身份令他反居于外头的部寺大臣之上呢?
但见他低垂着脸,神情有些扭捏不安,衣裳也是湿了。
林延潮见了叹息不已,陈济川对林延潮道:“老爷,他就是丘师爷的遗孤,眼下给你带来了。”
丘明山曾是林延潮的师爷,后来投了钟骡子,操持漕运的事。丘明山后来病故,就留下了此一子,于是他写信托付给林延潮照看。
林延潮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微微屈身对他道:“今日时候不早,我多余的话也没有。你只要记得以后将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好了。”
陈济川频频目视,但见少年似畏于林延潮威仪,或还是认生之故而沉默不答。
林延潮见此不以为忤问道:“你用过饭没有?”
少年仍是不敢答,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而这时很不巧地肚子里长长地咕了一声。
少年顿时窘迫得耳根子也是红了,而林延潮,陈济川见此都微微一笑。
“命厨房今日多作两个菜”,林延潮吩咐后,对那少年温言道,“洗了手脸,再换一身衣裳就来用饭,平日有什么喜欢吃的尽管言语就是,我记得你爹喜欢吃鲈鱼,想来你也如此!”
那少年闻言心底一动,不由大着胆子抬起头来,但见林延潮温和地笑了笑。
而这一幕已是暖了这少年心田,他垂下头用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一旁的林延潮不由抚须微笑。
次日。
文渊阁。
三位阁臣议事之后,沈一贯先行一步告辞,而林延潮留在张位值房里喝茶。
张位道:“依仆之见,这次倭国再行兴兵,乃不满于上次兵败,却又不肯放过与我上朝贸易之利,故而是小打而不是大打。”
“所以不必劳师动众,需知道宫里传来消息,圣上对于东事再起已十分不满,连石大司马也遭训斥,恐怕弄不好连你我也要吃挂落。”
林延潮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历史上第二次援朝之战,石星身为堂堂兵部尚书竟然沦落到下狱论罪的处境。
虽说天子念及他当年平宁夏之功的份上最终免去他死罪,但是还是病死狱中。而这一次石星只是吃了一个训斥,沈惟敬这大忽悠也仅仅是被降官一级罢了。
林延潮道:“说到底还是朝廷没钱的缘故,不过狮子博兔,亦用全力。这用兵之道,向来以势压人,未得其胜,先胜其势。”
张位抚掌大笑道:“宗海还是如此谨慎。”
说到这里,张位为难道:“可是出兵就要用钱,你看朝廷现在稍稍才缓过一口气来。杨应龙还在作乱,数月前这才劫掠了江津,南川二地。圣上震怒,四川,贵州的军政大员皆遭重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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