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汉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悠悠青荇
皇帝喜怒无常,暴而寡恩的特质,不止是司空见惯,司徒、太尉也是习以为常。但皇帝在朱儁一事上的轻易退让,却是令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毕竟所谓的有司奏请罢免朱儁,完全都是眼前的天子在一手策划操控,没道理就这么轻而易举妥协。回想起刚刚送达的河北军情,三公赫然意识到,只怕是河北发生变故。
真相就在四分五裂的木盒当中,张温顾盼距盒最近的袁隗不动如山,只能是亲自将锦帛捡回。但当他随意扫视其中内容时,顿时被惊愣到呆滞当场。
须臾,因袁隗声声咳嗽,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置身宣德殿,张温忙是退回,进而将锦帛递给袁隗。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见惯大世面的司空的慌乱。
袁隗逐字逐句开始默读之际,邓盛好奇于张温的失态,由是投来眼神。然而刚好瞄见的内容却是河北汉军折损达两万余众,由是双腿不自觉开始发软,险些就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要知道宣德殿先前商讨的朱儁,其麾下兵马合计也不过是两万众罢。似董卓这般败家,冀州王师是否还能抵御张角南下的步伐身为太尉的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然而相较两位同僚相继陷入恐慌,袁隗虽是眉睫一跳,却终究保持着三公的淡然。
逐字逐句带来的好处,是袁隗不但看到两位同僚关注的惨重损失,亦读懂董卓字里行间的潜台词与辩解:此战冀州蛾贼业已胆寒,只要多给他些时日,他有十足的把握
第五十五章 酒肆
宣德殿里的君臣各自散去,低效的官僚迂缓地着手执行起天子的意志。几个时辰之后,一个渺小的普通人,五味杂陈地姗姗踏进大汉的政治中枢,雒阳。
自在上蔡与荀彧话别,重重心事愈发困扰着贾诩。由是他放弃直入京师,转而选择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豫北诸县,试图去疏通重新堵塞的心扉。
这趟转换心情的散心,终点当然是荥阳。曾经伤痕累累的少女偶然露出的恬淡笑容,堪堪驱散笼盖在贾诩心底的厚重阴霾。
陪伴少女与衢,以及司马朗的弟弟度过几日无忧无虑的生活,切切实实拯救柏鸢带来的慰藉,终于令他鼓起勇气跨过虎牢关,走进风口浪尖的京师雒阳。
人总是健忘的,人亦是会习惯的,毕竟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相同的雒阳,相同的人,间隔只是几月罢。当初荀彧目睹的是满目萧条,今朝贾诩耳边却已是鼎沸人声。
无所事事地走着,不多时他与一群虎贲擦肩。趋步躲闪道旁,视线随着槛车飘远,贾诩摇摇头低吟清唱一句:“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似看热闹的人般驻足而观,毫无色彩的双目送走浩荡车队。良久,环顾散去的人群,他喃喃道:“都乡侯日前在东郡阵斩卜己,应当不是他;南阳朱儁确实久久未曾传回消息,然观车队去向,恐怕也不是他。如此…值得槛车押解的,也就只剩下董中郎将。当日鸿翎急使的奇怪‘捷报’,果然有问题……”
唏嘘叹惋几声,收回眼神,贾诩复向前行。一路的顾盼,心生却生出许多感慨:“其实是谁都一样…只短短数月罢,就有两位中郎将被送进廷尉的官署,我们的陛下当真是难以伺候呢。”
归田赋,原是张衡油尽灯枯之际的作品。然而今日从本属风华正茂年龄的贾诩口中吟诵出,竟然也丝毫不显突兀。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压抑之感实在折磨人。大有为,这过去对父亲愧疚而诞生的执念。已经在现实的重压下,不甘且无奈地愈发释然。
他只是普通人,从来都是。
“一切都有尽头,何苦强求不朽”收回四顾的眼神,刚刚目睹的繁华,在贾诩的心里全然只是汉这辆战车,远去留下的车辙。虽能证明曾经的辉煌,但终归是要烟消云散。
四百载的春夏秋冬,无数帝王将相,造就数不清的辉煌历史。但就是这些历史,蛮横拉拽着这辆伟大的战场,令其无法出现丝毫的偏差,只能径直奔向属于它的终点。
汉室,积重已经难返。这是走过凉、并、冀、豫四州的贾诩,用他浅薄的阅历与见识得出的结论。
当然,这个伟大国家的崩溃,罪魁绝非是区区黄巾。杀死他的是无数吞噬其根基的腐朽守旧者,以及他们维持的旧秩序。
手搭凉棚远远眺望,皇宫仿佛透着沉沉暮气,贾诩脸上流露出些许怅然:“汉帝之德,俟其祎而。只盼散落九州的刘氏子孙里,还有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的圣皇。”
只是腹中因饥饿而奏鸣的抗议之声,平白将这番惋惜之言变得廉价。屈从本能,贾诩只片刻就出现在一家雅致的酒肆当中。
再怎么心灰,再如何意冷,日子总要过下去。
未几,一盘生鱼脍,一碗杜康酒,贾诩开始享受午食。闲来也是无事,他一边品尝着闻名久矣的美食,一边分出神用耳收集周遭的市井流言,权当是消遣。
只一会儿,稍远处的对话,完全勾起贾诩的兴致。倒是传言中鲜美无比的生鱼脍,他只觉是稀疏平常,耳闻不如亲尝。
……
“我说李老六,我这成天用高过市价两三成的钱,买你这些个柴火。隔三差五,还请你出来吃酒,几时对不起你过怎么今日
第五十六章 百忧
垫垫钱袋的重量,李老六嘴巴半张,仿佛重新认识何翼一般。他吃惊地说:“何老四,都谁在你跟前胡言乱语的我可都记着呢,你当初刚进城时,亲口说要娶雒阳最美的女人,然后生他十个八个娃。”
“孔丘,孔仲尼,你应该听过吧”何翼淡然一笑,道:“就是大圣人的二十世孙,孔融,他说的。”
话音掷地时,何翼的余光已是瞥见一位儒生扮相的青年,正朝他走来。他心中只觉有些好笑,未料李老六才刚叫出他的身份,就立刻有心存期许的落魄士子贴来。
“搅扰两位。”来者自然是贾诩,他躬腰施礼道:“其实我只是好奇,曾以让梨闻名海内的孔融,何以能说出这番不孝之论而他既然说出这番话,又不知是否生儿育女”
“侍御史昔年丧父,哀悴过毁,需扶方能起。故其虽如是说,然至孝者终归不会行此不孝事。”何翼起身回礼。
不曾拒人千里,只因何进曾命他多留意都中不得志的学子。俄顷,他开口问道:“我听先生口音,当是豫州人吧只是不知来雒阳多久,何以还未寻到差事”
当然,何进要何翼留意,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毕竟八关禁止进出久矣,现如今在雒阳城中,凡是有些才干者,绝无混迹酒肆之理。
“何管事误会。”心知肚明何翼误会,贾诩也没生出什么隐藏身份的想法,事实上他也确实没什么身份:“其实我今日方到雒阳。”
在何翼怀疑的眼神中,他掏出何进的名刺递给何翼,道:“我至虎牢时,还多亏大将军命人持此物等候,方能是一路无阻。”
“未料竟是贵客。”说是这么说,何翼还是反复确认名刺真伪,俄顷才正色一拜道:“想来是方才一番胡言乱语,搅扰到先生兴致,还望先生见谅。”
双手奉回名刺,何翼目光越过贾诩,停留在他来时的座位,疑惑地问:“先生既是贵客,何以是…”
贾诩莞尔一笑,回答道:“诩本就非是高门出身,腹中既是饥饿,眼前恰逢有一酒肆,自然进来寻些午食垫饥。何况嘛,繁杂的市井流言,其实有着别样价值,不是吗”
环顾完周遭,目光再度停留在何翼脸上,不疾不徐地随口道:“思治不得,迷惘的人只会愈来愈多,何管事将来定不会孤独。”
“先生高看何翼。”何翼谦卑地说:“何翼位卑从不敢忧国事,刚刚的感悟只是求不得的东西太多,无可奈何下的顺从罢。
说起来,今日大将军宴请群贤,先生既持名刺,当有一席之位,何不前往赴宴大将军府虽不说是样样山珍海味,然总都好过眼下的河鱼,还有假杜康。”
“河鱼,还有假杜康难怪……”回顾瞅眼残食,贾诩心中免不得暗骂店家几句。兴致全无的他当下颔首道:“只是不晓能否劳烦管事引路”
原先他是准备去往永和里的荀氏宅院暂居,等候天子或者大将军的召见。但现在既然可以早些见到何进,他自然不会拒绝。
“本就是何翼分内之事,怎称得上劳烦。”
何翼说罢,侧身看去一直埋头扒麦饭,完全不敢插话的李老六,俯身耳语几句:“老六,明日再出城收柴火时,叫樵夫多留意留意大的石头。回头我寻些匠人,给我们兄弟仨都刻他几十块,埋进土里。”
“四哥,我明白。”李老六点点头。
虽说没有全盘接受何翼消极的想法,但留名千年的诱惑,是李老六无法阻挡的。只不过他不想以李老六的名字进入历史,出现在千年之后的人眼前。
于是乎,他眼见何翼引着贾诩愈走愈远,狠狠握拳还是喊出声道:“贾…贾先生,能否给我取个名我不想一辈子,几辈子,生生世世都被喊做李老六…”
声音虽然愈来愈小,但贾诩还是全然听到。明白李老六意思的他
第五十七章 密会
“呼”
安然躺在床榻,舒展开已是僵直的臂膀。只是一会儿,身与心俱是疲敝的贾诩就进入了梦想,结束他踏进雒阳的第一天。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眸时,朦胧视线里是一张带着微笑的苍白脸孔,是郭嘉的脸。
“戈与矛,因何而存在”余光瞧眼猛然坐起的贾诩,郭嘉低眉凝眸手掌,淡淡地说:“只因要驱逐甚至消灭带来灾祸的敌人,是这样吗
然而这些敌人呢他们又为什么会成为敌人只是击败,而不去了解,也无妨吗这么唯我独尊,又是否正确呢”
几近连弩般的话语,听得贾诩有些不真实感。他面无表情捏捏自己的脸颊,真实的痛感诉说眼前并非梦境,俄顷揉揉眼睛的他有些意外地说:“没想到郭奉孝也会迷茫啊。”
“我只是尝试猜猜你的想法罢。”郭嘉与贾诩目光交汇,他的脸上全然是诡异的微笑,何曾夹杂半厘的疑惑。
站起身,伸伸懒腰,他徐徐回眸道:“因守护而战,死难者之悲鸣,也可是美妙天籁。长社之役,你没少出风头,干得不错,我请你喝酒。”
清晨莫名其妙的谈话,又成两人这一日唯一的交流。之后的几天里,何府盛宴常客郭嘉的身侧,总能看到贾诩的身影。只是这般笙歌不息的享乐生活,对贾诩而言却是煎熬。
每每入夜,总有插满箭矢的尸体,蛮横地闯进他的梦境。这些死难的汉军,用最尖锐刻薄的言语,咒骂他用他们的性命换取荣华富贵。他想解释,只是梦中如何都无法开口。
十天,就这么浑浑噩噩悄然过去。最初想要寻求的答案,不言自明——这些日子,他每每与何进目光交汇,总能收到位高权重大将军的微笑示好。与之相对,则是天子的不闻不问。
一望而知,不言而喻,贾诩的郎官,只会是何进一手促成。
伟大的战车,一日一日朝着深渊不歇地疾驰。端坐其上的主人,似乎未曾想要尝试寻找生路,甚至还加鞭催促。然而就算是这样,口中说着何必强求不朽的贾诩,心中还是寄存着微小的期待。
来源于血脉中对汉的眷恋,贾诩始终隐约期待天子的召见。他期待能像先祖贾谊治安策般进尽忠言。
只可惜,侥幸与期待,全然灰飞烟灭。残酷的现实是,他连被问鬼神之事的资格都不会拥有。
对世道的悲观,对人生意义的迷茫,对所作所为错与对的怀疑,重重重压之下,十七岁的他有些想要逃离了。
但他终究未能在这一日离开,只因何翼亲自登门来邀郭嘉,以及他——并非赴宴,而是参加何进的秘密会议。
……
幽深静谧,无乱耳丝竹。
大将军府花园,地下密室。雅坐的何进,游动的眼神掠过每张面孔,嘴角流露出似有似无的冷笑。
此刻,不算狭窄的密室当中,大多都是名声赫赫的士林青年领袖。就算当初窦武开府之际,其府中怕是都难寻觅这般盛景。
“本将昨日获报,天子已经有意以西园赐名,建四校新军。陛下此举意欲何为,本将思虑彻夜也未能猜度,故才劳烦各位贤士移步地下,共同参详商议。也好拟出个应答的条陈。”
远端的何进,开门见山抛出密会的主题。屈居最角落的贾诩脸上,蓦然闪过一丝微妙的神情。他暗暗计较道:“似这等事,且不论禁中是如何泄密,就说何进怎么就敢邀请我这闲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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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陷阱
窦武昔日是位高权重,又兼定策之功,更是与刘淑、陈蕃并称“三君”,深受公卿、士林以及百姓的一致敬重。
然其最终之结局,却是兵散被困,引颈自戕。
今日之何进,无论权势、地位,亦或是声望,全都远远逊色于当年窦武。最是害怕重蹈窦武覆辙的何进,近乎是瞬息听辨出袁绍弦外之音:
血色政变之初,王甫在掌握天子的有利态势下,依旧暂落下风。甚至若非年幼的刘宏埋藏的伏笔着实精妙,当年被灭族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反其道而思之,若天子当时就手握四校军队呢只怕窦武连最初时的优势都不曾拥有,他会死得毫无悬念。
想通了其中关节,何进当下露出骇然的表情。
须臾,一副后怕模样的何进,心有余悸地说:“本初一言,本将是如梦初醒。只是陛下他日言及此事时,本将该如何答复,还请诸位教我。”
何进的态度明朗化,先前持观望立场的何颙、郑泰,自然是偃旗息鼓。两人虽忧虑京畿虚弱,流民趁机闹事。但更无法接受,建宁元年之事在今日重现。
几番交头接耳,许攸最先开口。他侃侃而谈道:“大将军或可用祖制无先例,国库无钱粮回应天子。
若天子一意孤行,大将军可奏请先行重建中垒、胡骑。北军自高祖皇帝始,便是承担拱卫京畿之重责。于情于理,都应优先填补缺失的两营,大将军以为呢”
许攸唱罢,逢纪紧随悠悠登场。他颔首道:“子远之言,切中要害。须知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可达千金。今日之国库,确实已无余力供养更多锐卒。大将军只需直言谠议,天子自然无话可说。”
许攸、逢纪的意思如出一辙,全都是建议何进以国库空虚的现实作为切入点,逼迫天子知难而退。
十人一言,相继开口。反复灌输相同的理念,何进由是颔首不断,想来已是认同他们的观点。
静坐角落,近距离围观着表演,贾诩只觉莫名好笑。微不可察地摆摆头,他暗暗自忖道:“朝廷国库,确实无甚钱粮,也无法蓄养精兵。只是禁中的天子,可是以敛财著称于世的刘宏。
他手中的钱粮呢或许莫说是四校,就是弄出二十四校,只怕也是绰绰有余吧……”
似他都能联想到的状况,莫非眼前十数人全都碰巧想不出这显然是个笑话。唯一的解释,恐怕是袁绍们都希冀挑唆何进持续与天子对抗,借何进吸引天子注意,令天子无暇他顾。
当然,这般恶意的揣度,他自是只会深埋在心底,不敢吐露只言片语。毕竟站在这群心思缜密、理智却不乏疯狂的人对面,成为他们的敌人,无疑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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