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汉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悠悠青荇
党人流淌的热血,已经太多太多。以至于现在他们的血,全然都是冰冷。贾诩相信,任何可能的障碍,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何进顺心,袁绍如意,一明一暗两位主人尽欢,密室之议也就在皆大欢喜中落幕。
随着众人起身告别,乖巧跪坐一个时辰的贾诩,同样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何进毫无预兆的开口点名,使他身形猛然一滞。
“文和当日之言,进大受裨益。今日还有其他事情请教,烦请文和留步。”一副热忱的何进招呼贾诩留步。
哑然驻足原地,贾诩只觉何进眼神中透着狡黠。要知道,十日之中他们并无丝毫言语交流。
然而他就算现在开口解释,只怕非但袁绍们不会相信,还将彻底得
第五十九章 友敌
“原来非是何进大智若愚,实是有郭奉孝挖坑陷害…”郭嘉离时戏谑的神情,二度浮现在贾诩的脑海,令他忍不住破口叫骂——当然,只能在心底。
呼吸吐纳,迅速调节着心态。俄顷,怨念随着口浊气被呼出,他还是沉声将谜底揭开:“大将军,其实原因非常简单。只要大将军处处争锋,陛下就需要时时应战。如此暗度陈仓的党人,就能从中取利。”
何进神色一凝,异常纳闷地说:“他们诱使我与陛下争锋相对,本将也能感觉出。然本将最是无法理解,他们究竟何故要如此先生说从中取利,可利从何处来
本将居大将军职,只在一人之下。非是本将自夸,设若本将都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人世间谁还能做出许诺天子”
原先莫测的外衣业已剥开,所谓的威压自然荡然无存,贾诩自然也恢复原先的淡然:“正是天子。”
看看何进满脸震惊模样,他愈发觉得刚刚的忌惮,着实是个笑话。
不自觉地展颜一笑,他的口中说出何进呆愣当场的话:“然此天子,非是当今之天子,乃改朝换代之后的天子。士林最激进的学子,或者说是党人,想的是偷天换日,渴求的是结束汉制,要的是圣皇开创盛世。”
确认何进仍然是想象中的何进,其实贾诩完全不需要这般露骨。他甚至可以编造出一万个理由,用来敷衍眼前的大将军。但他没有。
何进是皇后的哥哥,更是皇帝嫡长子的舅舅。如果说,雒阳城中最不希望党人野望成功的人,第一必然是天子,第二就是何进。
无法坐视汉就这样消弭的心情,促成他做出最危险的选择,但这也是他最后的尝试。
来回踱步,约快半刻,何进才是消化贾诩骇人之言。原先惊骇的神情,此刻全然化作笃定。深深吸上几凉气,他朝着贾诩毕恭毕敬一拜,咬碎牙道:“诚如是,本将当如之奈何,还请文和先生不吝指点!”
半晌,他见贾诩迟迟未曾吭声,一直维持躬身姿态的何进,自嘲讪笑道:“呵…陛下不爱舍妹,故我从陈琳之策,结交公卿广辟士林英杰。我自以为是巩固朝中地位,与舍妹内外呼应,孰料…孰料进是自掘坟墓尤不自知,当真是糊涂至极…”
几声黯然苍白的笑声之后,堂堂大将军竟是屈膝下跪。他泣声恳求道:“只盼文和先生可以指点迷津,将来史侯践祚,进必以三公之位酬君!”
“三公”遐想弱冠之龄坐而论道的画面,贾诩忍不住哑然失笑:“以诩之德、才,只怕难配三公之位,坐而论道徒惹人笑罢。诩只想求得将军一诺。”
三公清显,实非常人可坐。名不配位,必受其咎。何况,何进今日之诺,他朝会否兑现是故贾诩干脆利落拒绝何进的利诱,转而提出一个条件。
但见何进颔首应允,他语调平稳地说:“孰友孰敌,还当以利区分。同利者为友,反之则是敌人。敢问大将军,今日之雒阳城中,究竟谁是你的盟友,谁又是你的敌人”
贾诩之问,带给何进丝丝明悟,只是事关身家性命,他还是谨慎地问:“孰友,孰敌…进愚钝,还请文和先生赐教。”
“如此,换个问题。大将军觉得,你能得享今日之荣华富贵,究竟是靠外戚的身份多些,还是仰仗自身的才能多些”
他
第六十章 离去
党人偷天换日之阴谋假使成真,汉家丢失的麋鹿,就当真不会诱发四方野心之徒的追逐
因而与其坐视腥风血雨席卷九州,莫不如漠视臭名昭著的党锢重开。至少贾诩的心目中,后者对风雨缥缈几近崩溃的世道,危害会小上一些。
然则回馈他良苦之心的,是何进的沉默,只因他心有挂碍。
叹了口气,贾诩直面彷徨的何进,无可奈何地发出质问:“大将军,天子未及而立,正值壮盛之年。无论史侯亦或是董侯,一切俱是尚无定论。你何以是只顾远虑,而忽视近日之忧呢”
恍若是被贾诩郑重其辞所惊醒,一切的不妥全然塞进心扉,何进立时是摆出一副顿悟之状,颔首致谢道:“先生教训极是,本将受教,不胜感激涕零。”
只是他略是一顿,默然片刻,黯然叹惋:“然本将虽名曰节制天下王师,其实对北军从来不能如指臂使,只怕会令天子大失所望。”
片刻之前,仍是犹疑不决的何进的脑海中,袁绍的警告与贾诩的言论偶然重合。回忆窦武授首的经过,他意识到自己对天子最大的价值,就是可以名正言顺控制军队。
何进不再是执着于刘辩的太子地位,贾诩不由长出一口气。抿了抿嘴唇,他慢条斯理道:“兵卒向来只听号令,而号令虽出将军之口,却是由军司马、军侯、屯长甚至队率传达、施行。
是故大将军只需遵循诩之方略,借西园建军之机,令天下王师选拔菁英入雒,进而名正言顺延揽其心。
诚如是,则无论来日他们是被编进西园四校,还是回归北军诸校。其麾下之锐卒,都将成为天子与大将军手中最锐利的刀刃。”
“这…”逐字逐句,何进慎思推演。良久之后,他再度是深深一拜,全然一副吐哺握发之姿,礼贤下士道:“本将受教。然暗中联络陛下之事,兹事体大。绝非是寻常之人可以担纲,还请先生当仁不…”
何进招纳的话语,最终不得不戛然而止,只因贾诩业已自顾自开口。只见他旁若无人原地转上一圈,看向何进说:“何苗,何叔达!此人乃上佳之选也!”
顿了顿,他对一脸茫然的何进解释说:“河南尹系皇后同母兄弟,又素来与宦官交好,时常进出禁中。最妙的是他与大将军素来不甚和睦,想来党人不会相信,以大将军之尊会主动折节与其修缮。”
直到将人选与原先娓娓道出,贾诩心底忍不住慨叹仍旧低估荀彧。
他不过是记下荀彧口述,有关雒阳显贵们的生平与关系,就能急中生智瞬息抛出合适的人选。荀彧之才,胜他何止数倍假若其志不在家国百姓,只怕他能搅动的风云,将是任何人都难逆睹的。
“何苗…何苗”
何进呆愣半晌,只因贾诩的出其不意的答案,全然超乎他的预料。反复低声喃语,又是几番忖量,他不得不说何苗确实最是适合。
好半天才回过神,何进一拳击在掌心,赞不绝口道:“何苗!妙!妙!当真妙极!”
何进与何苗,俱是皇后之兄,却是异父异母,故而两人的关系,本就非常疏远。
及至何进全面联结公卿、士林,不断与宦官阵营争锋相对时。选择与宦官结交的何苗,自然是与何进划清界限。
然关系的势成水火,却无碍他们隔三差五碰面。
第六十一章 心声
密室之门传回轻微响声,视线之内再无一人。之后的时间里,何进一人独自留在花园的地窖中,而这一留就是通宵达午。
直到翌日午间,一夜未眠的大将军才重新回归地上。耀目光芒所带来的不适应感,迫使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臂。此刻,他粗壮臂膀遮挡的不只是太阳,也是他嘴角咧开的笑容。
有关未来的道路,他已经完成选择。
诚然,修缮关系寻找盟友是当务之急。然人选并非是至高无上的孤家寡人,而是皇宫禁中最多的一群人,这便是他此刻的敌人——宦官们。
“赵忠、张让等,此皆与妹妹亲善之辈。其与永乐宫中董太后,并无太多瓜葛。加之昔日王美人之事…对他们而言,他朝董侯登基,无异于是灭顶之祸。他们,没有选择。”
豁然开朗自是怡然自得,舒展着僵硬的筋骨,何进业已适应今日猛烈的阳光。
陶然游走在娇艳明媚的花丛里,不咸不淡的低声某刻响起:“贾诩,感谢你的教诲。作为回报,我会将你埋葬进故乡的黄沙之下,我保证。”
……
“嘶…”数街之隔,本在游园荀宅赏菊的贾诩,忽只觉一股寒意爬上背脊。莫名四顾间,视线不由是投去池塘边怡然垂钓的郭嘉。他语带讥嘲地呼上一声,道:“总觉又是有人要害我,不会还是你郭奉孝吧”
“怎么会呢。”少顷,郭嘉晒然一笑传回。只见他花些心思放置好鱼竿,啃着蜜桃乐呵呵走近,笑嘻嘻地说:“昨夜你言将要西去,我当时就提醒说,大将军或许会送你一程。此刻,大约是他磨刀霍霍,不慎泄露杀意吧。
哎,我们的这位大将军的心胸,可真是狭窄。”
贾诩昨夜归来之际,宅门迎候久矣的郭嘉,笑语盈盈间就将事情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当然,最重要的理由,他却是笑着一笔略过。
“呵。”贾诩闻听此言,颇有气极反笑之感,他道:“奉孝既知何进不能容人,又何故推我进坑中”
“确定想知道原因吗”郭嘉的笑意渐是淡去,片刻之后,他踮起脚尖在贾诩耳边耳语说:“一来,我需要取信何进,你是个合适的筹码;二来,我希望你从雒阳消失。腐物之侧,必有蝇聚,你想做个好人,然雒阳偏偏最不需要的就是好人。”
“需要取信何进,所以就毫不犹豫出卖我”郭嘉的性格,贾诩本该心知肚明,然而他当真未曾想过郭嘉会捅出这一刀。说着说着,他的眼眸渐是模糊:“其实我本…就打算要离开。”
郭嘉用手指轻轻抹了抹贾诩眼角,凝眸指尖的水渍,他摇摇头说:“为何流泪呢当下最不值钱的,或许就是眼泪与善良。
或许你觉得被朋友背叛,所以感到伤心。但请你回答我,你是否有机会敷衍何进再请你回答我,你真正决定离开,又是什么时候记住,是决定离开,我等过你五天。”
“是…”欲语还休,终究是无言以对。
沉默并不全是因为郭嘉说中,更是因为他此刻非常茫然。茫然于心扉中何以会生出一股解脱之感。
抬眼看了看迷蒙之态的贾诩,郭嘉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左胸,说:“你的心,太优柔;你的人,太寡断。是以,我助推你做出遵从心的选择。不必感谢我,也用不着恨我。”
他轻轻拍去仍然失神的贾诩身上的尘土,
第六十二章 庞氏
古来荆楚敬天、信鬼、崇巫、重淫祀,孝武皇帝以降,儒学才渐是取代原本的巫术,成为当地显学。
儒道崛起继而兴盛的浪潮里,无数书院应运而生,便似这岘山南、沔水畔的连绵坞堡,就是襄阳庞氏子弟问道之所。
光和七年的春秋之交,沔水畔的清幽之地,忽而聚集起南州半数的士子。
他们不顾兵戈未息也要造访,求的自然是一睹应邀暂居此间的慈明无双之风采。日日鼎沸人声的盛况,直至长社之役落幕,荀爽因袁隗来信辞行上雒,方算是结束。
但外间士子们并不知晓,就在饯别的宴席上,地主庞德公终还是抛开颜面,开口恳求荀爽收其从子为徒。而他之所以这般急功近利,盖因三年前的一把熊熊烈火,吞噬掉原本人丁兴旺的庞氏的幼苗们。
若说不幸中有万幸,恐怕就是幸存孩童中有一名叫庞统的孤儿,所显露出的过人聪慧。庞德公愿意舍下老脸,全然因为将他视作家族未来承上启下的关键。
庞氏之困境,荀爽了然于胸。念及昔日兄长荀靖云游沔水缔结的缘分,加之这些时日避祸叨扰的感激,他甚至未曾校考就欣然颔首应允。
也就在宾主尽欢之时,庞氏坞堡西南角偏僻且封闭的屋中,脸上带着稚气的孩子,正紧握着一柄匕首,在猪皮之上细心划刻不断。
这个约莫七岁的孩子,就是庞德公的从子,庞统。微弱的烛光里,隐约可见稚气未脱的男孩,样貌有些丑陋。更确切说,应当是诡异——烧灼之痕,崎岖蔓延在他的脸庞。
其实在三年之前,他的容貌并不难看,甚至称得上是沉鱼落雁。是的,幼年时的庞统,清丽灵秀更似女孩。亦因如此,他时常受到族中孩童们的嘲笑,乃至是羞辱。
“国家混乱至斯,惟尚同可救,党人倒与墨家暗合,呵呵。”嘶哑不似孩童的嗓音,完全遮盖收纳残破薄皮的声响,双耳异常灵敏的庞统,业已觉察出愈发靠近的脚步声。
庞统自非是生而知之,他能未出沔水,便悉天下之事,还要有赖庞德公。
昔日,庞德公初掌家族。自知资质稀疏的他,佯作不理世事,暗中却重金网罗贩夫走卒,令其等收集都中的一切流言蜚语。十数年来,他的耳目甚至已经扩展至皇宫禁中。
花钱如流水般构筑出的情报网络,使得雒阳城中大大小小的流言蜚语,总能在第一时间被传递至沔水之畔,就算是蛾贼掀乱之际亦不曾断绝。
也正是藉由无数真假难辨的流言,庞德公才能从幸存者中校考出具有剖析时局之能的逸才——庞统所以能在年幼且容貌尽毁的极度不利条件下,依旧博得族长之青睐,完全因为他对时政的敏锐嗅觉。
“统儿。”庞德公推门进屋。
看着依旧在翻阅近日传回的消息的庞统,他老怀安慰地点点头,慈眉善目道:“慈明公已经应允,明日你就随他上雒吧。
统儿啊,你虽只是我的从子,但我一直视你为庞氏真正的高屋。等你学有所成归来之际,我就将这沔水畔交你执掌!”
“…”嘴唇微张,只是无言吐出。庞统未像庞德公预料般欣喜若狂,低垂的可怖面容流露的多是迷茫与纠结。
沉默片刻,他才隐去苦涩的笑容,抬起头“激动”地连连点头称是。他明白,眼前就是彻底扭转命运的机会,就算心中有万般不舍,他也必须要跨出沔水,迈去更加广阔的天地。
毕恭毕敬送走族长,回屋的庞统寻出一块丝绢,放在鼻尖轻嗅。丝绢的主人,是庞德公友人之女,几年前时常虽父亲来这沔水畔拜访。
曾经的庞统,是个默默无闻没人知晓年龄的孤儿,怯懦是他的代名词。直到某日,他在河边遇到如太阳般耀眼的她,受到她的庇护,得到她的鼓励,这才一日一日变得坚强。
终于在三年前,他第一次尝试反抗欺凌,却遭到一顿毒打。闻讯赶来制止的她,也被人误推进柴堆,秀丽的容颜从此因划伤而毁灭。
那一日,乌云遮盖太阳,降下无数的雨水。听到她泣哭的庞统,由是奋匹夫之怒。奈何毫无章法地疯狂厮打,换回的只是自己鼻青脸肿,进而昏厥当场。
待他醒来时,他已是躺在床榻,动弹不得。只是余光依稀扫见怀中一块丝绢,她的丝绢。
十数日之后,伤势渐愈的庞统,才由照顾的仆役口中获悉。当日她的父亲大发雷霆之怒,竟是当着庞德公之面,强行令人打断数人的腿脚,尔后抱着抽泣的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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