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可当他们几人赶到李旦所居之百福殿时,才发现太平公主竟不知什么时候折返了回来,正附耳对李旦说着什么。李旦的神情变幻莫测,时而犹豫,时而不忍,时而又不舍。见儿子们都来了,刘幽求也随行在侧,再加上太平公主一如少年时娇纵地一推自己的肩膀,他终是无奈叹道:“你们不用说了,我答应就是。”
李隆基等人的话顿时吞回了肚子里,李隆业还呛了几声。李隆基习惯性地与李成器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禁微微一笑,原本因局势天翻地覆而出现的些许不自然,一瞬间都尽释了。李成义自然是跟着李成器行事的,李隆范见大哥和三哥一如从前,便也悄然松了口气。
而平时最没计较的五郎李隆业,此刻却有些愠怒起来。大哥和三哥的确没什么变化,二哥和四哥却分明变了,他们待三哥再不复从前那般亲密了,竟多了几分守礼和疏离。他心里有些难受,哪怕阿耶马上就要重新做皇帝了,他也开心不起来。
太平公主和刘幽求依次说过相王英明之类的话,便商讨起了禅位的礼仪。见李旦仍有些谦逊退让,李成器和李隆基便在一旁捧着姑母和刘公的话头,时不时劝告一番,李成义和李隆范则垂首立在一边,偶尔附和几声,李隆业微微皱起了眉。
他悄悄地后退两步,不等众人发觉,径自跑到了殿外。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阿耶这样的年纪登基为帝,众臣必然奏请早立国本,大哥嫡长出身顺理成章,三哥立有大功可堪贤才。可大哥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跟三哥争,三哥推翻韦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哪里想得到日后竟会出现兄弟相争之局面他们彼此之间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龃龉,二哥和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怕大哥和三哥相争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帮谁吗
越想越气愤,李隆业抬起一脚,便将殿外座落的石灯踢倒了。他连忙去接,刚捧住石灯的头,便觉蜡油流到手上,一阵刺痛,手便不由一松。这时,一双白皙又细嫩的手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将石灯托住了。
他转头看去,见是阿沅,便轻哼着走到一边。心道她走出来定是来寻自己的,肯定有话对自己说,他现在不想理人,但若是她主动凑上来,他也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萧江沅过来,李隆业心里有点犯嘀咕——难不成她出来是有别的事,只是顺手帮了自己一把,现在已经离开了
她敢!他忙转回身看去,只见萧江沅仍双手捧着石灯的头,弯着腰定定地站着,纹丝未动。他不解地走过去,便听萧江沅无奈地叹了一声:“奴婢实在抬不起来。”
李隆业怔了一下,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着方才萧江沅应是以为自己会帮她,却怎
【第三章·立嫡立长或立贤】1
李隆业想都不想便握拳道:“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便自裁在他们面前,看他们还忍不忍心兄弟相残!”
方才说了那么多,萧江沅真正想问的不过只有这一句。任凭事先想过再多的答案,她都没想到还有这一种。她定定地看着李隆业,忽然放弃了自己来寻李隆业的初衷。
她原本是想为李隆基拉拢一些支持的,甚至在方才的对话里,多少掺了点离间他们兄弟之情的意思,现在想来,自己真是错了。
李隆业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年初见他时,不就清楚了吗他能有这样的回答,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么是她听惯了太多狠辣与血腥,便以为历代帝王家都是如此,根本不曾想过,这世间是有例外存在的。
真不愧是上官婉儿教出来的,她竟然会有了与之相似的想法。上官婉儿是觉得她们二人太多相似,便该成为一样的人,而她则是觉得,相王一家一旦成了真正的帝王家,也将和往昔那些父子兄弟一般模样。
且不说别人,只说眼前的五郎,他就算有那种想法,也没有那本事啊。
则天皇后对她说过的一番话,涌上了她的脑海:“你空有满腹经纶,阅历却远远不够,这大大局限了你的见识,让你最多奇谋诡谲,终究不过旁门左道。乱世之中,你会活得很好,待阅历增多,也将越来越成熟,但若直接让你脚踏实地来生活,只怕就要出岔子了。”
但愿自己还没闯下大祸,萧江沅道:“大王能有此心,奴婢便放心了。”?李隆业不解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江沅的微笑中流露出几分温和:“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奴婢的意思便是,大王既然连宋王与平王都信了,不妨对衡阳王和巴陵王也多些信任,毕竟大王五人,是自小相依为命的情分,若能自成铁桶一般,容不下他人离间,那么方才奴婢所说的一切,便都难以发生。即便发生了,也都将迎刃而解。”
李隆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一会儿眼圈又红了起来。他先转头看了看别处,一时想起了什么,忙上前几步,将萧江沅的手帕捡起。见雪白的绢帕已经沾染上了尘土,他有些歉然:“我……我叫人洗干净了,不,我亲自洗干净了,再还你。”
萧江沅并没有拒绝,只是凉凉地道:“大王可不要直接去找宋王和平王,说什么‘你们要是敢兄弟相争,我就死给你们看’之类的话啊。”
李隆业被人戳中了心事,却装出一副十分无辜的模样:“在你眼中,我竟是如此痴傻之人原本大哥和三哥之间没有什么,我这么一说,反倒像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似的,他们都是多思之人,要是以为我在对方那里听到了什么,产生了什么误会,我可是真要以死谢罪了!”
萧江沅点点头:“大王终究不傻。”
“那当然!”李隆业说着便觉不对,她只是说自己不傻而已,又不是夸自己聪明,不傻算什么,自己在这儿知足个什么劲儿啊可现在反应过来未免太晚了,不能让萧江沅取笑自己,他得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出来。
这时,除了李旦之外,众人都自百福殿中退了出来。任凭晚辈们与刘幽求恭送,太平公主只昂着头径自离开,就连一边行礼的李隆业和萧江沅,也看都没看一眼。大事已定,刘幽求不便久留,拜了别就回中书省去了。百福殿前便是千秋殿,李隆基等人便将想说的话,都留到了千秋殿中。
五兄弟最困惑的莫过于太平公主对阿耶说的话。她才刚失败过,没过多久就卷土重来,竟还反败为胜了。她究竟想到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竟能让阿耶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快。见兄弟们几番猜测都似不对,李隆业给萧江沅递了个眼色,却见她分明想到了什么,可就是摇头沉默。
最后还是李成器制止道:“阿耶都已经同意了,原因是什么便不重要了。镇国公主毕竟是你我的姑母,就算有什么错处,难道身为晚辈的,还能去指责长辈”
李隆业道:“可是……她在已经摒退了宫人内侍的百福殿里,跟阿耶说话还要附耳,可见她说的话一定不可告人,阿耶见到我们,都不让我们开口,就说同意,显然姑母说的,跟咱们有关。大哥既然提到了错处,便是想到了这一点的。”
几兄弟只怕谁都要比李隆业聪明些,李隆业能想到的,其他人自然也不例外。李成义和李隆范都沉默着,李隆基笑着摆了摆手:“姑母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呗,难道她说了几句话,咱们就不是亲兄弟了”
夜半之时,五兄弟没有一个人睡熟。
李成义独坐在殿外树下,默默地不说话,直到李成器过来。李成器拍了拍李成义的肩膀,温和地道:“我知道,你是觉得三郎动手政变,也是存了与我一争高下的心思,想要夺取我的继承之权。而他也许马上就要成功了,你心里不舒坦。”
李成义道:“三郎连大哥都能出手,这实在让人心寒。若他真的当了太子,大哥还不……”
“你和四郎啊,真是……”李成器摇了摇头,“你是心疼我,四郎则是怕了那些血腥的事情了,不想失去三郎和我,更不想整个
【第三章·立嫡立长或立贤】2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四日。
晨曦才自云后露出熹微点点,文武百官已经齐齐走入了太极殿,面向正北方放置的李显梓宫,整齐排列站好。大殿之中,雪白的纱帘随入窗的微风轻荡,撩拨着光洁如镜的地面,其质地之轻,竟未发出一点声响。
少时,相王五子簇拥着相王李旦入殿。大殿虽大,可容李旦之处却不多,群臣都已站好,他站到哪一边都不大对劲。毕竟是即将要做天子的人,若是与群臣站在一处,似乎变化大了些,与帝位之间的距离也大了些,可若是直接站在御座旁边,那也未免显得李旦太急切了些。
有关这一点,事先太平公主和刘幽求便与李旦商量过,让李旦在李显的灵柩旁边,扶棺而立便好。李旦起初不同意,李隆基劝了也没用,最后还是李成器开口了,他才同意。
此刻,李旦便直直地走到了李显梓宫前,郑重地拜过之后,才拾阶而上,长身直立,垂眸轻抚。李成器和李隆基并排立在李旦身后,往后才是李成义,再往后是李隆范和李隆业,最后是萧江沅等随侍之人。
又过了一会儿,少帝李重茂和太平公主才步入殿来。主位已被李显灵柩所占,天子之位在殿内东侧。李重茂先向李显梓宫拜过,才去御座处直身跪坐。太平公主一直跟在李重茂身边,待李重茂坐好之后,才上前两步,转身面向群臣:“大唐不宁,社稷不安,圣人想要将皇位禅让于他的叔父相王,众卿以为如何”
此事满朝文武早已无人不知,上奏请相王接受禅让的奏疏也已堆满了好几架长几,然而当一切终于正式开始,群臣倒安静了。未几,还是刘幽求一身浅绯色官袍,出列跪道:“圣人年幼,仁爱孝顺,如今在这国家多灾多难之际,愿效法尧舜,行禅让之大贤,实乃至公无私。相王若能替圣人承治理天下之重担,于公,可全圣人安天下之心,于私,更是待侄儿慈爱备至。臣恳请相王莫再推辞,以安大唐!”
群臣这才跟着道:“臣恳请相王莫再推辞,以安大唐!”?待群臣声音落下,李旦才叹道:“圣人尚年少,又是孤儿,我乃圣人仅余的叔父,让我代替圣人登基为帝,心中实在难安。可圣人真心相待,众卿又几番恳请,我若再不答应,岂非伤了圣人和众卿之心,又置大唐江山、天下百姓于不顾今日在先帝灵柩之前,我愿继承先帝之遗志,登帝位而安天下,奉圣人以安好,还望众卿多加辅佐,不负忠君爱国之心,不枉君臣相携之义!”
于是,由内常侍杨思勖宣读了少帝禅位诏书,李旦率李成器等人跪接。太极殿内,在刘幽求的带领之下,群臣立即三呼万岁,久久不绝。
少帝李重茂一直紧张地坐着,时而抬眸看看姑母的背影,时而仰望不远处叔父的风姿。他看到姑母绛红色大袖上金黄色牡丹簇拥盛放,以最傲人的姿态,似有雍容幽香盈盈传来。他看到叔父面如冠玉,神色一如往昔般恬淡,眉心虽仍微蹙着几分无奈,眼神却已然坚定。
他知道,其实从同意签下禅位诏书那时开始,他的结局就注定了。眼下,不过是走一个该走的流程罢了。利弊是早就听姑母权衡过的,他不是不懂,且为了保命,也因为自己不想再看到“家”里再有流血,他一个尚未加冠、无法亲政的少年帝王,只能选择这唯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帝王之路,同时为自己的亲叔父,铺平道路。
可当他听到群臣的阵阵高呼,浑身打了一个冷战的同时,他的心底忽然滋生出些许不甘和不舍。凝视着父亲的梓宫,他只觉双腿灌了铅般沉重,怎么都站不起来,让出这个位置。
他把阿耶的帝位弄丢了,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坚守着心底这一点小小的执着,尽管心知无济于事。
见李重茂还在御座上坐着,太平公主笑容微敛。她昂首走过去,傲然道:“天下臣民之心,如今已归于相王,这已经不是你的位置了,还不快快退下”见李重茂身子一缩,双手抚上了膝下的锦席,她轻笑一声,两手一提,便将李重茂拖到了一边,“请新帝上座,受百官朝贺!”
历经了二十年坚忍淡泊,李旦终于再度登上了皇位,成为了大唐开国以来,包括则天女皇在内,第六位皇帝。他曾经做过六年的帝王傀儡,终将皇位让给了亲生母亲,又在做了十三年皇嗣之后,把太子之位让给了亲兄李显。他一次又一次地把皇位推出去,不论是否自愿,实则却绕了一个大大的圈,终是走回了原点。
不久,新帝李旦登承天门,亲临百姓,大赦天下,同时论功行赏,大封官爵,复李重茂温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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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风华卓然李宋王】1
听闻圣人有这样的意思,大部分臣子沉不住气了,纷纷谏言说,此举万万不可。对于这样的反响,李旦早有预料,并没有太在意,只使轻描淡写地含糊过去,便让众臣退下了。
他这样一番提议,何尝不是利用了自己的长子他并不知道他的大郎是否会答应,就径自将他推向了和李隆基竞争的境地。
这五个儿子几乎是李旦亲手带大的,对于他们之间的某些变化,李旦看得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没有事先同李成器商量,便直接将李成器议储,一则依照李成器平日最像自己的性子,商量的结果未必如他所愿,他正好以此来让李成器陷入不得不争的局面,逼他就范;二则,他想赌一次,赌自己这位风华卓然的长子,或许会跟李隆基一样,有着远大的志向,自己这样做不仅没有逼迫他,反而是给了他扶摇直上的机遇。
现在,只等李成器的反应了。
千秋殿静谧得十分诡异。
因东宫未定,诸皇子又都已成年,不适合住到内廷,李旦便让他们继续住在千秋殿中。他们五人依然共枕着李隆基寻人做好的长长枕头,一块盖着那张极宽的被子,晨同起,夜同眠,一如昔年相依为命之时。
可惜,一切不过是粉饰太平。有些事已经变了,有些东西终于一去不复返。
李旦舍李隆基而议李成器为储一事,根本瞒不住,李旦也没想瞒住,故而众臣才刚离开立政殿没多久,宫里便传遍了,千秋殿距离立政殿只隔着一座万春殿,不仅不例外,还是最早传到的地方。?千秋殿中,李成器正端坐着看书,李成义坐在李成器身边,在面前的书卷上认真地做着批注。李隆范立在一边作画,却仿佛心绪不宁,画毁了好几张丝帛,都被他团了团,扔在了一旁。李隆业向来好动,奈何先帝丧期未过,任何玩乐之事都要禁止,他不能打马球,不能狩猎,不能跳舞,便只好在几个兄弟之间流连奔波,时不时说上几句话来活跃气氛了。
大哥和二哥那里最无聊了,李隆业刚跑到那边便折返了回来,刚到四哥这里,又被一团丝帛砸到头。再加上自己说的话得不到大家太多的回应,李隆业有些生气,便气鼓鼓地走到了三哥面前。可是他连连唤了好几句,也不见三哥抬头理理自己。
李隆业愈发不乐意了,伸手便要将李隆基手里握着的乐谱抽出来,却被一只画笔一拦。
李隆范横臂在李隆业身前,轻声斥道:“你看不到三哥睡着了”
李隆业怔了怔,侧头看了看,才发现刚才还在修改乐谱的三哥,竟不知何时入眠了,还睡得这般沉。
“这几日,难为他了。”
李隆业闻声转头,便见大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低眸看向三哥睡颜的神色,十分温柔。
见李隆基手中还拿着乐谱和毛笔,李成器摇了摇头,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乐谱和毛笔都抽了出来,放回到长几上。他直起身,正想寻张薄被给李隆基盖上,便见李成义十分不自然地走来,手中正拿着一条薄被。
李成器笑了笑,并不接过薄被,反倒后退两步,将李隆基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李成义怎会不明白李成器的意思,先是埋怨地皱了皱眉,想了想,终是亲手给李隆基盖上了薄被,起身后退的同时,不禁轻轻地落下一声叹息。
见到兄长们这样待三哥,李隆业愣了一下,眼圈不由又红了起来。他先用胳膊肘碰了碰李隆范,又冲李成器和李成义灿烂一笑。李隆范自然跟李隆业对着碰起来,李成义则只作不见,就连刚刚发生了什么,也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李成器走到李隆业身前,温柔地揉了揉李隆业的头,一如幼时一样。
萧江沅端着茶具步入殿中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想到刚刚听闻的消息,她唇边的浅浅笑意终是化作了心下一声低低的:“可惜。”
“阿沅!”李隆业本就已经很开心了,见到萧江沅进来,竟不觉愈发开心,一把甩开李隆范,就奔到萧江沅面前,“你怎么拿个茶具拿了这么久”
萧江沅歉然一笑:“因为……奴婢方才在外面,听闻了一件事。”
“是什么好玩的事么”李隆业接过萧江沅托着的茶具,放到一边,拉着萧江沅便走到兄弟们跟前,“快说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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