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想来,她家阿郎是很信得过姚崇,也下定了灭蝗的决心。
待李隆基接过酪,萧江沅便把视线转到了窗外。
这一日是六月初一,乃是朝参日,除了每一年的元日大朝会外,便数这一日入朝参见的官员最多。近日因蝗灾一事,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此时在宣政殿外,纷纷议论更声声不止。
整个大唐,上至大部分朝臣,下至黎民百姓,都视蝗虫如天兵天将,不敢造次。萧江沅尊重他们的想法,知道灭蝗对于他们来说,心中必有极大的恐惧和负担。此事若想成行,难如登天,此番朝会,也不过第一步而已。
姚崇究竟如何应对那咄咄逼人的悠悠众口,她也很是好奇。
果然上朝之时,姚崇刚正式启奏灭蝗一事,群臣反对之声不绝如缕,就连卢怀慎都破天荒地主动站了出来:“蝗虫乃是生灵,灭蝗便是杀生,如此有伤阴鸷,恐不容于天。”
卢怀慎崇尚佛家经典,又是众臣之表率,就算百官对姚崇偶有不服,对他却是十分敬服的。而且此种说法如今正是盛行,故而朝中有类似想法之人占了多数,便都随声附和起来,却听姚崇冷哼一声,道:“蝗虫是生灵,难道百姓就不是卢相公不忍心看蝗虫死,难道便忍心看我大唐百姓饿死么!”
卢怀慎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却被姚崇问得一愣。是啊,若不灭蝗,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处理此事么
刚刚附和过卢怀慎的朝臣们则顿时噤声。明明说这些话的人不止卢相公一人,姚相公不趁机连他们一起指责,而直奔卢相公而去,分明是杀鸡儆猴。他们却不敢越过卢怀慎作出反驳,只得把希望都寄托在口舌远不如姚崇的卢怀慎身上。
李隆基和萧江沅不由得相视一笑——这不就是束手就擒了么
便听姚崇又道:“卢相公若实在担心,倒也好办。姚某已同圣人说过,灭蝗一事,由姚某来下令至各个州府,倘若真有天谴,大可落姚某一人头上,与他人都不相干!”
卢怀慎闻言又羞愤又急恼:“姚相公这是什么话你我同为大唐宰相,灭蝗虽不得已,终究是为国家、为百姓计,倘若真有天谴,只落姚相公一人头上算怎么回事也罢,既然姚相公决心如此,卢某便随姚相公一同担此重责!”
如此,天子和两位宰相都已决意灭蝗,其他臣子再如何反对也无话可说,此事便就此敲定。大唐当前再无其他大事,朝会便很快结束,文武百官或无奈或不甘,终究散去。姚崇直接拉着卢怀慎去准备谍书了,李隆基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
【第18章·齐心协力定蝗灾】(2)
长子的劝对李旦来说向来管用,他便舒了口气,道:“回去告诉三郎,太宗皇帝曾有言:‘君为舟,而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蝗灾事关民生之本,先安顿好了百姓,再来向我尽孝心也不迟!”
不论李旦曾经给大唐带来过什么,身处皇位之时是否庸庸碌碌,甚至后世会否有人说他过大于功,都改变不了他曾是大唐天子这一事实。他先是大唐的上皇和天子,才是他自己,这是他的责任,他从未忘怀过。
萧江沅不由对李旦正式改观,态度愈发恭敬了几分。待她回到紫宸殿,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一路上,起初边令诚还催过,见萧江沅斜睨了自己一眼,脚步继续一如往常,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萧将军的心思瞒不过上皇,正如他的作为瞒不过萧将军一样。
可他再如何机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没有说是杨思勖找萧江沅,而是假传了李隆基的命令,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至于上皇的感受,对他来说哪有天子之怒重要
这半个时辰,对于边令诚来说已是万分煎熬,对于杨思勖更恍若半生。
李隆基一直紧攥着倪若水的那封奏疏,纸卷都因他的发力而有些褶皱,他什么都不说,似是陷入了一种怀疑中。直到萧江沅回来,他才醒过神来,把所有对自己的怀疑都抛到了脑后。
他是天子,他的意图便是上天的意图,绝不会有错!
这样一想,他便坚定了许多,再看倪若水的奏疏,更觉万分厌恶。他实在气不过,又无处宣泄,便只得将奏疏往地上重重地一掷,仿佛那奏疏如倪若水本人一般。
那奏疏就砸在萧江沅脚前。
李隆基当政以来,从没有不尊重臣子的时候,此番能这样做,看来是动了真怒,且事情还很严重,怪不得连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义兄,都乖乖噤声。萧江沅却只觉得好笑,蹲下便要将奏疏捡起,随即听李隆基喝道:“不许捡!”
萧江沅却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仍是将奏疏握在了手里,还将纸抚平了些许,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你!”李隆基颤抖着手,指向萧江沅,只见萧江沅浅浅笑着,看向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一抹安抚之意,像在哄他那刚会走路的小皇子一般。他为此更生气了,“你”了半天,好不容易想起了“放肆”这个词,刚要出口却立时一怔。
——萧江沅正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手上摊开的奏疏,眉眼与唇角皆缓缓浮现出与往常全然不同的鲜活笑意。下午的日光正透过窗子将宫殿照亮,她肌肤本就雪白,如此便更如发光一般,晃得李隆基的双眼闪闪发光。
萧江沅看完合上奏疏,起身走到李隆基御案之前,放回到桌面上:“大家便是因为这个,气成这样”
李隆基目光灼灼:“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他都说了什么!”
萧江沅颔首道:“蝗灾乃天降,上天示警,人力无法解决。大家身为君主,该好好检讨自己,完善德行才是,却想着灭蝗,与天意对抗。从前那个叫刘聪的皇帝在位之时,曾行过灭蝗一事,不仅没有除尽,还越杀越多,最后连国都亡了,这便是前车之鉴。”
“你瞧瞧他说的这叫什么话,他就差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无德无能了,所以才会有蝗灾,一切的责任全都在我,实在不该麻烦他们去违抗天命,替我消灾!”李隆基起身拂袖,在殿内踱步道,“自从我广开言路,这些臣子说话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萧江沅十分淡定:“这还是敢说出口的呢,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只怕更多。”
“你!”
“虚心纳谏已有成效,大家该高兴才是。至于灭蝗一事,既已有人揽了去做,便本不该让大家这般烦心。”
李隆基还没有被气昏头,自然瞬间领会到了萧江沅的意思,当即派人把姚崇找了过来,让他去回复倪若水的奏疏。这封奏疏其实并不好回,它代表着所有反对和不敢奉行灭蝗政令的地方官员的态度,若回复无法让他们心服口服,灭蝗一事在地方便无法好好实行。
其实李隆基最生气的还不是倪若水的不客气,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才能既不堕天子威风,又能让群臣心甘情愿的服从听话。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年轻,果真是一块难以忽视的短板。
这事对姚崇就简单多了。首先他是宰相,便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替天子回复臣子的话,天子不能说的话,他都可以说,便少了许多顾虑;其次他多番为相,经验丰富又老道,类似刁蛮的奏疏,他处理过许多;最后,他的辩才乃是朝中公认的好,对付倪若水便更不在话下了。
次日,姚崇便下了谍书给倪若水道:“刘聪伪主,德不胜妖;今日圣朝,妖不胜德。古之良守,蝗虫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岂无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饥馑,将何自安幸勿迟回,自招悔吝。”
你竟敢把当今圣君跟刘聪那个昏君来比较德行依你所言,地方官若贤良,蝗虫该避境不食才对,可你的地界蝗灾也不轻,岂非是因你无德所造成的!你眼睁睁地看着蝗虫吃掉百姓赖以生存的粮苗,怎的便能忍心不救来日百姓因此陷入饥荒,你又怎能自安
字字句句,振聋发聩。若姚崇只是用皇权强压,倪若水自有话说,可世人多视德行高于性命,他便什么都不敢再瞎说,还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灭蝗当中。
至此,其他的地方官员心中有再多疑虑,也不得不率领着治下兵马,联合当地百姓,正
【第19章·上皇崩于百福殿】(1)
蝗灾既过,百姓收成得保,国家大安,李隆基连蝗虫都吃了,足见他有多高兴。待到了年底,得知武贤妃再度有孕,李隆基愈发开心,趁着年节,痛快地赏赐了一番。
而王皇后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一点好消息。她自觉此生注定没有子息,逐渐便看淡看开了,想着好好抚养太子也是好的。可后宫之中,李隆基的孩子越来越多,几乎有宠的嫔妃都已有生育,这使得皇后的无子愈发突出,至少在国丈家看来是如此。
早在立太子的时候,王皇后的父亲王仁皎便有些坐不住了,可终究也没说什么,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就做不到这般沉稳了。自那以后,他遍寻民间偏方,时常让妻子清阳公主往妹妹那里送,弄得王皇后哭笑不得。
为了让家人安心,王皇后再不愿,也将那一碗又一碗的偏方都灌进了肚子,却还是没有任何有孕的迹象。她便让清阳公主回去同父亲和哥哥好好说说,就当她这个皇后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只要她无其他过错,就绝不会有被废的那一天,他们一家也能安享富贵,若家中不安分守己,那将是比她无子更大的祸害。
多年以来,这话已被王皇后说了无数遍。王仁皎向来是听女儿话的,也会约束儿子王守一,可女婿就鞭长莫及了。
开元四年,上元节刚过,朝会前就出现了这样一景:御史大夫李杰头戴獬豸冠,身着官服,一脸肃穆地站在宣政殿前的广场上。最奇怪的是,他的官服不仅不是整洁无损的,还十分破烂,仔细看去,他的脸上似乎也有些淤青。
所有的官员都避开他站得远远的,小声议论不断。
“正常来讲,李公穿了这么一身,定是有大事,不是要弹劾某一大官,就是做好了死谏的准备,可这官服……”
“仪容不整,这是要被御史弹劾的啊,可他自己就是御史……”
“你看,那帮小御史都不知所措了……”
每次朝会,李隆基都会提前来到宣政殿东侧的东上阁稍作休息,用些吃食,故而殿前的所有,他都能看得见。目光刚落到李杰身上,他就沉了脸。
萧江沅见李隆基动了真怒,道:“那官服必然不是李御史自己弄坏的。”
“我知道。”李隆基冷冷地道,“你且看吧,今日的朝会很有意思呢。”
朝会刚开始,就有官员出来弹劾李杰衣冠不整,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杰出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道:“臣也不愿,但臣不得不如此!臣之发肤遭受损伤,不过皮肉之苦,无足道哉,但臣的朝服衣冠乃是国家天子所赐,受此欺凌,便是让我大唐的尊严受辱!臣怎能甘心忍气吞声,又怎能不让圣人与百官看个分明!”
李隆基眉头深锁:“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杰身为言官,口才甚好,很快便条理清晰地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原来是王仁皎的女婿,也就是王皇后的妹夫长孙昕,连同他的妹夫杨仙玉,因与李杰不睦,竟然埋伏在小巷中,将经过的李杰痛打了一顿!
这事若搁在别人头上,大多就吃了这哑巴亏了,毕竟那是外戚,得罪不起。李杰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性子火爆,又是众言官之首,这事是肯定要闹大的。为了让效果更好些,他今日还特意搞了这么一出。
御史乃是言官,连天子都打不得,李杰更是御史大夫,乃是众御史之首。官员相殴打一事,朝堂上意见不合时虽也有过,但人家那都是光明正大的,像这般卑鄙恶劣的,李隆基还是头一次见。
最让他气愤的是,犯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家外戚,皇后的妹夫,他的连襟,若非有皇后这一层关系,给长孙昕十个胆子也不敢殴打言官!
姚崇当初同意任相之时,可是明确说了,让李隆基切勿包庇亲眷。李隆基也跟王皇后说过很多次,千万别让外戚出事,那不仅是给皇后脸上抹黑,也是让他出丑。前几年相安无事,李隆基还十分赞赏,多给了些恩典,没想到这恩典给错了,竟让他们愈发放肆起来!
李隆基当即着人把长孙昕和杨仙玉拖上殿来。
眼见龙颜大怒,长孙昕和杨仙玉都吓得不轻,见李杰官服破损犹如乞丐,大呼冤枉。长孙昕是尚衣奉御,平日里给李隆基打理衣物的,自然知道他平时上朝都是戴幞头穿常服,大臣们自然跟着圣人的步伐走。他们打李杰的时候,李杰穿的也是常服,怎的今日他们损毁的便成官服了!
殴打官员已是有罪,损毁官服又是一罪,再加上李杰“辱国”的头冠一扣,他们的命还能保
——可是李隆基只问他们打没打过李杰。
长孙昕忽然明白,他姐夫是不想保他了,顿时面如死灰。
李隆基当然不想保,此番外戚给官场造成了多么不好的影响,他若不大义灭亲,就连皇帝的权威都会受到影响。他又不是没有千叮咛万嘱咐过,怎的王皇后就没约束好家人
杨仙玉可不是李隆基的妹夫,早就吓得招认了。李隆基当即命人将长孙昕和杨仙玉二人,就在这宣政殿里,即刻杖杀!
&nb
【第19章·上皇崩于百福殿】(2)
萧江沅对李隆基突然的夸奖,也感到十分意外。微笑中的真意多了几分,她拱手道:“是大家教得好。”
“近日又捕杀了些蝗虫,新鲜得很,再给你做上一盘,权作奖励吧。”
萧江沅的唇角顿时抽搐了一下:“臣不要。”
“你竟敢拒绝我”
“臣拒绝大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等李隆基开口,萧江沅紧接着道,“该义兄当值了,臣告退。”
李隆基的玩笑本开得十分无力,见萧江沅如此鲜活,才多了几分真的开怀。
他最终选择了进士出身又气质爽朗的源乾曜为同平章事,暂代宰相之责。他心知源乾曜能力有限,便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想着自己多用点心,政事便不会出太多问题,而源乾曜也确实让他很欣慰且省心,这位源相公十分有自知之明,但凡遇到点事,都会先去姚崇那里问一问。
起初李隆基也是不知道的,但他对姚崇的行事风格很熟悉,故而当源乾曜几度说到让他满意的观点和建议时,他便问了一嘴:“这是姚公的主意吧”
源乾曜也是一位有骄傲的官员,不希望自己一直做姚崇的传话小厮,便试着自己拿几次主意,可每到这个时候,李隆基就会很不满意:“你怎么不先跟姚公商量商量再来”
源乾曜对此也很绝望,他万万没想到天子和姚公之间,竟已有了这样大的默契。
不仅如此,数日不见姚崇,李隆基还想念得紧。这一日政事较少,闲得便早,他便想出宫去看看姚崇。此番乃是微服,他便只带了萧江沅,正换着常服,便听萧江沅道:“虽说同为宰相之时,姚公先于卢公,但卢公更为年长,病也更重,为此还辞了相位,大家还是先去看看卢公吧。”
李隆基一直敬卢怀慎品德高尚,闻言便点了点头。
他以为范阳卢氏名门望族,居于长安也必然高门大户,是以当他抵达卢怀慎宅邸门前的时候,左右看了好几次,若非门口仍陈列着代表官居几品的戟,他便真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阍室中空无一人,李隆基无从通传,便径自抬步迈过了卢怀慎宅邸的门槛。这是个极小的院落,除了正屋和两间厢房,便只有一间厨房。厨房的米缸里空空荡荡,蔬果也丝毫不见,唯独炉旁的白色粗布上,放着一些湿润的药渣。院子里除了一株快枯死的枣树,便只有一石磨,却也是许久无人推动的模样了。
这与李隆基的想像相差太远了,世家大族,宰相门庭,竟廖落至此
这时,有一老丈从正屋里走出,看到李隆基和萧江沅正在院中徘徊,先拱手致了一礼:“老奴乃是卢公管家,方才听得声音,出来看看。二位是何人,入我卢宅,所为何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