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见老管家一身麻衣,竟是重孝,李隆基惊道:“卢公他……”
老管家面露沉痛之色,却无过分沉溺,仍端正着道:“郎君来得不巧,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卢公便……去了。”
李隆基大惊失色:“可否……让我见卢公一眼”
“不知郎君是……”
“某姓李,家中行三,老丈唤我三郎便可。”
老管家眸波一动,显然是意会到了什么,却面不改色,仍彬彬有礼地请李隆基和萧江沅入正屋,一派大家气象。李隆基对此点了点头,转头便见萧江沅学着老管家的模样,调整起自己的身姿气度起来,一时沉痛之余,稍有几分慰藉。
卢怀慎乃是病故,却似乎并没有遭受太多痛苦,面色虽死犹生。李隆基双手掀起袍摆,当即便要跪下,却被老管家一拦:“卢公尚简,郎君不必多礼。郎君今日能有此心,前来探望,卢公纵死,必也无憾!”
李隆基闻言,虽未跪拜,却仍是郑重拱手三拜,而后顺着老管家所请,于东厢房坐下。他实在有太多疑问了,不吐不快,等老管家送上吃食和茶水之后,立即便道:“小子未曾投帖,徒然拜访,唐突之处,还望老丈见谅。”
老管家一直不肯坐于李隆基对面,而在侧面与萧江沅并排跪坐着。听李隆基对他一介家仆都这般客气,他忙道:“不敢。郎君已尽过心意,却不愿离去,想来是有话要问,不妨直说,老奴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便要更加唐突了。”李隆基从见到卢怀慎宅邸开始,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卢公出身大族范阳卢氏,又官居三品,怎的这宅邸……这样寒酸”他说着看了看桌上清水般的茶水和碗中的黄豆,“家中竟无余粮,饮食上也这般……清苦,难不成有人敢克扣卢公的俸禄”
老管家道:“那倒没有。只是郎君有所不知,范阳卢氏是大族不假,卢公这支却是其中最穷苦之一,卢公领了俸禄,往往先去接济族人了,待等到卢公自己,便不剩什么了。这清水黄豆看似清苦,却是卢公家中能奉于客人最好的饮食了。”
“可我看其他的三品高官,也有些族人要救济的,并未如卢公
【第20章·自毁长城遭罢相】(1)
源乾曜忙解释道:“一则,臣自知不如姚相公能干;二则,姚相公的病已有了很大好转;三则……不然臣也要日日去问询姚相公,不如让姚相公亲自来,也节省了圣人的时间。”
听源乾曜这么一说,李隆基就觉得很有道理了,但因担心姚崇身体,仍有几分犹豫,便听萧江沅道:“方才来人报,说姚相公的病确已大好,目前已无传染之虞,再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源相公所请,着实可行。况且姚相公官居中书令,在长安却只能客居寺院,说出去多少不大好听,而四方馆乃大家所有,多用以接待外国来使,既离宫城近了不少,屋舍也多,足以供姚相公居住了。”
李隆基这才同意,当即下令。不过两日,姚崇刚搬到四方馆,李隆基就带着萧江沅去探望了,弄得姚崇受宠若惊,一时颇有些手忙脚乱。
李隆基大手一挥,免了所有繁文缛节,还亲自扶姚崇安顿于榻上,便见姚崇低着头道:“老臣惭愧,何以能居于四方馆中,圣人此举当真不可行,折煞老臣了。”
李隆基不以为然道:“设四方馆,本也是为了部分官员办公,我请姚公居住于此,那也是为了国家公务,有什么不可行的再者说,若非有法度拘着,我恨不得让姚公直接住到宫里来,区区一个四方馆算什么”
这话说得可重了。姚崇知道天子倚重自己,但没想到自己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竟这般重要,不由得老怀安慰,感激涕零。古往今来,哪个臣子不期盼君明臣贤,亲密无间这真是君臣之间最理想的状态了。当年则天皇后在时,唯狄阁老才有这样的待遇,如今也轮到他了。
感动之余,他不禁得意了几分,更加期待病愈之后,重返政事堂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叫赵诲的小吏出事了。
姚崇在中书省,时常依赖两个副手,一个是中书舍人齐瀚,另一个便是中书主书赵诲。齐瀚是官,又与姚崇志趣相投,既说得上话,也交得了心;而赵诲是吏,主要负责的是把姚崇的政令变成文字,传达下去,纯是工作上的下属。
但赵诲这个人十分机灵,能极快地领会到姚崇的意思,故而姚崇十分重用他。而正因姚崇对赵诲的这份重用,让他这个小吏身价倍增。诸多胡商不明就里,以为凭赵诲就能搭上姚崇,进而给自己谋求好处,给他送了不少珠宝财物。
最后一次,恰巧被跟随师父出宫的静忠碰到了。
静忠自从出了掖庭,恢复了正常规律的饮食开始,身体就迅速成长起来,尤其在这一年,个子已经和萧江沅一般高了。宫里宦官份内的布料所做成的衣服,已经远远赶不及静忠的长大,故而萧江沅今日正好休沐,就带静忠来到西市,买些衣料,顺便见见世面。
萧江沅并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师父,也是听义兄杨思勖说,像他们那些做义父的,如果没有交好的宫人,就会亲自给义子做衣服,以全父子恩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萧江沅想,师父和义父之间,差别应该不大。
其实宫中也有一些不仅不疼爱义子,还让义子伺候自己的宦官,不过都让萧江沅和杨思勖管制了。
这是静忠第一次来到西市,便被这繁华缭乱了双眼。而就在那缤纷缭乱当中,他发现了一个眼熟的面孔——那不是总跟在姚崇身边的赵诲么他面前那个好像是胡人,穿得那般好,应该就是师父说过的胡商。那胡人还递给了赵诲一个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
静忠本来只是好奇又好玩,就悄然走到赵诲身边,假装无意间碰到,将包裹扯落在地。可当他看到包裹打开之后,熠熠生辉的珍珠宝石裸露出来,折射着日光,闪花人眼时,他立即就嗅到了一股大事的味道,当机立断,把萧江沅唤了过来。
赵诲看到静忠的时候,还想不起来此人在哪里见过,待见到萧江沅,膝盖就忍不住一软,险些跪了下来。静忠轻笑一声,伸手将赵诲擒住,道:“师父,此人该如何处置”
萧江沅淡淡地道:“直接交付大理寺。”
若只是贪污纳贿,跟姚崇又没有直接关系,李隆基知道之后,是不会这般生气的。可偏偏在六个月前,选官之际,李隆基收到了数封弹劾姚崇之子的奏疏。那时姚崇正忙着灭蝗,李隆基虽心有不满,却不太好意思开口,也心疼老臣疲累,故而压下未动。奏疏所弹劾之事不是别的,正是从前魏知古告发过的结党营私,不同的是,从前姚崇之子官位不高,需要攀附他人,此次他们已是四品官员,轮到别人来攀附他们了。
结党营私向来为帝王所不容,李隆基有许多前车之鉴,深知其害,便更不能例外。姚崇教子不善,其子恶劣名声在外,他的名声便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如今更好,连他手底下的小吏都敢受贿,钱数还不少,还不是承了姚崇的看重才敢如此而赵诲受贿的那些钱,有没有进过姚崇的口袋,尚不得而知,这样便不仅仅是贪污纳贿那么简单了。
一旦跟结党靠上边,李隆基便再不能包庇了。姚崇的儿子,李隆基可以先不处理,但是赵诲,李隆基绝不放过:“就当是对姚公的一次敲打吧,身为宰相,也不能太过分了。”
那些弹劾姚崇之子的奏疏
【第20章·自毁长城遭罢相】(2)
殿内并无他人,萧江沅便毫不客气地坐了过去。
李隆基敛了戏谑的语气,正色道:“姚公做宰相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他立功无数,威望甚高,此次能有赵诲,若再继续下去,来日恐怕还会有张诲、李诲,等到那时,姚公羽翼已丰,朋党已成,我再想削弱相权,就不如眼下好办了。这权力啊,放出去容易,想收回来,就难了。再则,姚公善应变,我初登大宝、乱象丛生之时,他为宰相最合适不过,可如今大唐已趋于稳定,更需要宰相坚守制度,不朝令夕改,推动稳定之治,姚公过于随机应变,便不合适了。还有……”
这第三点,萧江沅已经猜出来了:“还有,姚相公虽非无德,却甚权诈,也偶有小人行径,再加上教子无方,驭下不严,已经不能做百官之表率了,作为道德表率的卢公又已去世,与其再挑出一位品德高尚却能力较差之人,做新的‘伴食宰相’,不如干脆择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新宰相——可是,大家心中有新宰相的人选了么”
李隆基虽摇头,却并不着急:“这个好办。到时候看看姚公都推荐了何人,再议不迟。”
先前卢怀慎因病请辞相位之时,曾上表推荐过下任宰相,此乃惯例。来日姚崇罢相,也会有所推荐。在李隆基看来,姚崇虽不再合适,但他推荐的人选必不会错。他大唐子民,在推荐别人的时候,往往一心为公不遗余力,比自荐还要真心实意,故而李隆基并无其他担心。
开元四年十一月,李隆基大赦长安罪犯,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人,都可以一律免罪,放还归家。就在所有人——包括姚崇在内——都以为李隆基已向姚崇妥协,即将放了赵诲的时候,李隆基在敕书上添了一句:中书主书赵诲不在此列。
虽本着此番大赦的宽恕之心,李隆基免了赵诲的死罪,却仍是将其杖责一百,流放岭南——基本上与死无异了。
姚崇七窍玲珑,如何会不明白李隆基的意思得知这一切之后,他并不意外,似早有所料一般,坦然潇洒地笑了笑,转头便写起了辞表。
他确实赌了一把。若天子应承了他的请求,他会更加感激,也会从此收敛,以防晚节不保;倘若天子没有应承,一心维护皇权统治,他也无妨,天子本就该如此,不是么
眼下,他们君臣停留在如胶似漆的时候,没有形同陌路,也不曾两看相厌,真真最好不过了。
开元四年闰十二月,在姚崇几番请辞之后,李隆基正式同意了姚崇的请求,将姚崇擢升为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源乾曜则罢为京兆尹。
到目前为止,姚崇已经做了三年又三个月的宰相。在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日里,他拨乱反正,让大唐尽快从乱象中回归正途;他整顿吏治,让国家迅速地正常运转起来。面对不断变化的朝局,他以机变应天下务;面对层出不迭的天灾,他以人力终胜天。十事要说,流传千古,开元盛世,奠基于此。所谓救时宰相,毫不夸张。
至此,两位宰相全部更换,新宰相的时代,即将到来。
夜已深,李隆基在榻上悠悠入睡,萧江沅坐在不远处,手上缝着静忠的新衣服,心里则思考着别的,久久不得其法——姚崇最后推荐了谁,朝中当真有德才兼备之人么就算有,能力能赶得上姚崇么她家阿郎此番却一直不肯告诉她,连拜相的制书都不让她看,神秘兮兮的。
突然指尖一痛,萧江沅嘶了一声,手从衣服上弹开,心下暗道,还好没有出血,不然新衣服还没做成,反倒脏了。她刚要继续缝,衣服就忽然被什么抽走。她抬头一看,李隆基正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李隆基早就听说了,近几个月萧江沅一闲下来,就去找司制学习裁衣,吓坏了整个尚宫局。他也觉得十分奇怪,也好奇她是在给谁做。可萧江沅唯有值夜的时候,才会缝上几针,他平日里朝政又太忙,便一直没能看上几眼。
今夜得见这布料虽差点,颜色却是他喜欢的,李隆基便心里有了底。萧江沅从未量过他的身体,想必是要给他个惊喜,即便如此,她却能直接裁衣,想必是对他已经非常了解了。这样一想,他不禁甚是欢喜。刚美滋滋地睡下,就听到她吃痛的一声,他便有些后悔任她做这个劳什子了。
可当他拿起来才发现,这衣服……好像跟自己的尺寸不大合
见李隆基拿着自己刚做出雏形的衣服,在他身上比来比去,一脸的怀疑和不肯相信,萧江沅略歉意地道:“这确实不是给你做的。”
“那你是给谁做的”
“静忠啊。”
李隆基轻哼一声,拿着衣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情极度烦躁:“你为什么给他做,不给我做”
萧江沅眨了眨眼,甚疑惑地道:“大家的衣服有殿中监和尚宫局准备,用不着臣越俎代庖吧”
说完,萧江沅起身,伸手拉住衣服,想拿回来,却见李隆基往自己那边一揪:“他有自己的份例,不许你给他做。”
“他长得太快,今年的份例都用光了。”
“那也是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干系”
“……我是他师父啊。”
“反正我不许。”
萧江沅觉得李隆基今夜十分不可理喻,便不再劝,直接把衣服往回拉,李隆基更不肯松手了,也往自己那边扯,两人便这般僵持起来。几番来回,便听寂静
【第21章·宋广平持天下正】(1)
这是一次全新的合作,为了从一开始就跟他处好关系,李隆基特意让自己身边最得力、品级最高之宦官,亲自去迎他入京,来表达自己对他的看重。希望他入京之后,能够对自己温柔一些,进谏的时候也最好婉转一些,自己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他务必轻拍——希望是渺茫的,但总要有,不是么
杨思勖刚走,萧江沅就得到了这个消息。广州都督……那不就是宋璟
萧江沅恍然大悟。若说朝中有谁德才兼备,为人处世可为表率者,除了宋璟,真没有谁更合适的了,只是他这些年总在地方任职,萧江沅便一时没能想起他来。
他要是入京做了宰相,来日可就有意思了。萧江沅不禁万分期待起来。
杨思勖就没有萧江沅这样的好心情了——他是哭丧着脸回来的。
李隆基看到杨思勖这副模样,心下一惊:“可是宋公出了什么事”
杨思勖更委屈了:“有臣在,怎会让宋相公出事”
“那你哭什么”
“大家您不知道,宋相公他……”杨思勖刚要说,就听萧江沅轻咳了一声,道:
“阿兄,不可因私情而进谗言。”
杨思勖急了起来:“你把你阿兄当成什么人了我虽心有不满,也必将实话实说!再说了,是大家让我回来之后,把什么都告诉他的!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快说。”李隆基忙哄道,便听杨思勖讲述起来。
杨思勖本来就十分敬重宋璟这样的正人君子,抵达广州之后听当地子民对宋璟也多是敬仰感激之语,便更加期待与宋璟的会面了。可当他真的与宋璟见面的时候,宋璟不仅始终板着脸,还从不主动跟他说话,交流就更没有了。
他一开始还替宋璟找理由,比如宋璟可能天生就不会笑,也天生沉默寡言,可后来同行返回长安的路上,他发现宋璟对其他官员都正常说话,唯独对他始终默然,最起码的问候也用点头来代替了。
杨思勖是个活泛的人,一路上大眼瞪小眼,什么话都不说,可真是把他憋坏了。即将抵达长安的时候,他终于不再欺骗自己,确定了宋璟就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杨思勖自认是一个忠君爱国秉性正直的好宦官,不说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好歹也官居三品,宋璟才刚刚重新拜相,就这般瞧不起他,实在是目中无人。
他说完一切,忙再三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污蔑宋璟,弄得李隆基哭笑不得:“我就算不信你,也得信宋公啊。”
杨思勖傻了:“大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非要臣以死明志么!”
“不不不,”李隆基忙安抚道,“我的意思是,你所说的与我认识的宋公一模一样,只是你误会了,宋公并没有看不上你的意思。”
萧江沅接着解释道:“阿兄是宦官,而宋相公是朝臣,本就不能与阿兄过从甚密。”
杨思勖仍有所不解:“那也不至于连句话都不能说吧”
“这正是宋公的难得之处。”李隆基赞赏道,“若是其他的官员,必会因你的身份多些客气,但宋公持正,严于律己,宁可矫枉过正,也不容有失。这正是我现在最想要的宰相,有宋公在,看谁还敢徇私枉法,结党营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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