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李隆基不禁极快地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这还是他认识的宋璟么
宋璟这一番言论,若是其他臣子说出,多少有阿谀奉承之嫌,但出自宋璟之口,便实打实地是为李隆基着想了。李隆基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更为心神震动。
归恩于上,过归于己,这是为臣之大德,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李隆基之前认为,宋璟一直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好,是因为自己没有达到宋璟心中对明君的要求,今日他才真切地感到,宋璟是认可自己的。
更让李隆基欣喜的是,在李隆基决意自省,尽量
【第23章·嫉恶如仇治恶钱】(1)
“太子已立,兄长慎言。”王皇后颇觉头痛,“难不成兄长还嫌妹夫一家有罪不够,非要将咱们一家也拖下水么”
王守一一想起长孙昕那个妹夫,就不由叹了口气,语气放软劝道:“臣是一心为皇后着想。皇后也不想想,来东都这一路上,圣人派了谁去,独独看顾这九皇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子有立便有废,皇后也是如此。从前天皇废王皇后而改立则天皇后,距今才不过七十余年,圣人本就宠爱武贤妃,众皇子中又最爱九皇子,还给了他这样的名字……如今是九皇子太小了,真待日后九皇子长大,圣人的深意昭告天下,那就晚了。等九皇子成了太子,她武贤妃还肯屈居于四妃之位么”
王皇后宽待后宫诸人,对每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唯独对武贤妃只能维持表面和平,这便是其中原因。如今被兄长亲口道破,王皇后轻抚小腹,既无奈又失落。
这时,清阳公主道:“三兄并非绝情之人,三嫂也不必太过担心。武贤妃若只是最得宠,九皇子也只是最得三兄喜爱,其实并没什么,在我这众兄弟之中,阿耶也是最喜欢五弟的,可还不是只封过作为嫡长子的大兄和后来有功而居上的三兄为太子若真是因爱而定江山社稷后继之人,首先朝臣就不会答应,更何况此时的武氏早已不是彼时的武氏了。”
王守一想了想,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吧”
清阳公主可笑道:“一动不如一静,人家还没做什么呢,三嫂始终还是皇后,你有什么坐不住的”
王守一向来是说不过自己这位妻子的,便只好看向皇后。王皇后便问道:“阿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守一本已动了心思,可听妹妹问起,又不敢说了。清阳公主也好奇起来,见丈夫支支吾吾,又有忐忑恐惧之色,出身于皇家的敏感让她不禁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她先让殿内仅剩的外人王宫正去帮忙添些茶水,然后肃容问道:“你该不会是想……谋害皇子吧”
王皇后当即拍案道:“大胆!我王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出此等欺君罔上、泯灭人伦之事!”
王守一连忙跪下道:“臣不敢!臣……只不过是想想而已,断然不敢为之,否则臣就直言不讳了!”
“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清阳公主松了口气,将丈夫扶了起来,嗔怪道,“你若真敢,日后败露,连我都保不了你。”
王皇后直觉心有余悸,道:“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说。九皇子虽是武贤妃所生,那也是三郎的儿子。我是三郎的结发妻子,是孩子的嫡母,那孩子便也是我的儿子,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倘若真有此等事发生,即便是阿兄你,我也只会大义灭亲,你可明白了!”
王守一忙道:“明白,明白!请皇后息怒!”
王皇后知道兄长是担心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没有亲生子傍身,终究是她自己的过错,不觉深感自责。她便软了语气,道:“阿兄也请放心。若日后武贤妃当真动了夺嫡之心,我是断断不会容她的!”
王守一不住点头道:“如此,臣便能放心了。”
可就在他们谈话过后不到一个月,皇九子李一因急病去世,享年不过一岁多。李隆基十分悲痛,追封其为夏王,谥号为悼。
王皇后几番确认李一确为病死,同时修家书,让王守一务必老老实实之后,才放下心来。见到武贤妃失子后那般失魂落魄,王皇后虽也感同身受,但也忍不住怀疑,武贤妃哀恸至此,究竟是因为失去了亲生的儿子,还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可以为她一争权位的皇子
武贤妃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他妃嫔的孩子不是没有夭折的,但为何唯独她的孩子,生下便夭折,一个也不剩下可无论她如何调查,两个孩子都是病死无疑。她不禁有些灰心,难道是她命中无子么那上天为何不像待皇后那样,干脆让她不生既然让她生下了孩子,又为何要夺走
她想做皇后有错么她想成为未来天子的母亲,这有错么她想重复则天皇后的传奇,这有错么她是绝不会因此便放弃的!
自从失去了李一,李隆基少了许多玩乐之心,除了上朝和理政,他便只待在寝殿里,修改从前的各类乐谱。这是他多年以前就想要做的事情,反正国事被宋璟料理得井井有条,他不用担心,其他的又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萧江沅率人端着吃食走进寝殿的时候,李隆基正坐在御案之后默然写着什么。他的左边是羯鼓和散落在地的鼓槌,右边则斜放着一架墨色宝相花纹的琵琶,他时而拿起鼓槌敲一敲羯鼓,时而抱起琵琶拨弄一番,然后继续在御案上涂涂写写。
萧江沅是听不懂那些乐曲的,只知道好不好听,所以无论李隆基问她什么,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次数一多,李隆基就有些不乐意了,萧江沅便道:“不如臣去请武贤妃过来”
【第23章·嫉恶如仇治恶钱】(2)
听李隆基直接连名带姓地叫人家,萧江沅便知他已经非常生气了,却有些不解。待李隆基扶额冷静了许久,似终于想通了什么,她才开口问及,便听李隆基重重一叹:“我怎的忘了,宋公是进士出身的儒臣呢人以群分,他所择选之官员必然是与他相似之人,他们那般刚正的儒臣,除了执法必严之外,还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嫉恶如仇,怎会容得下为了利益公然违法之人私造铜钱者,固然要严惩,可手持恶钱者,多为寻常百姓,他们不仅惩处了他们,还夺走了他们手中所有的恶钱……”
萧江沅不觉得宋璟他们有什么不对:“若非如此,便不能有效地杜绝。”
李隆基无奈笑道:“此法不仅有效,还简单快捷。但如今市场中,货币已有定数,商贸交易愈发繁荣,用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朝廷没收了所有恶钱,可来得及铸造好新的官钱,融入其中更重要的是,对于百姓来说,恶钱也是钱,朝廷夺走了所有恶钱,却不给予任何补贴,这不就相当于从百姓手里抢钱么事情是有效地解决了,可你告诉我,如何才能让百姓不怨”
萧江沅这才明白其严重性:“那大家打算如何补救,要让宋相公他们停下来么”
李隆基叹了一声,摇了摇头:“我须得继续支持他们才行。”
“这又是为什么”在萧江沅看来,既然发现有错,亡羊补牢便可。
李隆基苦笑道:“再如何补救,民怨已成,改变这个需要时间,短期不可得。既然如此,倒不如利用这次机会,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几日后,李隆基以皇帝的名义正式颁布敕命:禁止所有恶钱流通。
又过了几日,在萧江沅似有似无的提醒之下,宋璟通过长安的民意,终于发现了其中不足之处,当即与苏頲一同向李隆基进言:其一,请太府拿出二万缗钱来设立南北两市,以平价购买百姓手中那些可供官府使用的滞销之物;其二,允许东西两京文武百官预支俸禄,来让官钱尽快流通到民间。
李隆基欣然同意,立即执行,又令京兆府及京府所辖各县共出十万石粟出售,以便将民间所剩的恶钱收回,再交由少府监销毁。至此,恶钱一事才算终结。
开元六月十一月,李隆基率众返回长安。太庙业已修葺完毕,李隆基便将父亲睿宗皇帝的灵位请入太庙,以作附祭。
李隆基刚轻松两天,就亲临了王皇后父亲,即他的岳父大人、开府仪同三司王仁皎的病逝。
李隆基本就十分敬重自己这位岳父,便想尽力给他死后哀荣,正好王皇后和其兄王守一也有相应的请求,他便答应了,结果几处出格的地方都被宋璟否决了。这其实在李隆基意料之中,但想着有他亲外公之先例,宋璟又正好为恶钱一事有所反省,此事不至于不能成,结果宋璟一码归一码,仍是据理力争。
李隆基自知理亏,便只好顺从了宋璟的意思,还夸赞并赏了宋璟和苏頲四百匹绢作为奖励。
王皇后得知了这件事,也主动放弃了那些要求。有失必有得,她同李隆基的关系因此缓和了许多,虽回不到少年夫妻的时候,王皇后也十分欢喜和珍惜。然而好景不过几个月,她就知道了武贤妃再度有孕的消息。
——这是睿宗皇帝孝期过后,后宫里的第一个孩子。
妃嫔们不禁侧目议论,他们三郎可真是宠爱武贤妃,孝期刚过,就与她有了孩子,她武贤妃也确实厉害,竟能几年内接连有孕。她们不禁纷纷想起了则天皇后,从而发出感叹:大抵武氏的女儿都是这般体质吧。
同时,她们也渐渐地发觉,王皇后与武贤妃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微妙,已可见分庭抗礼之势了。
内廷之事总是不如外朝国事重要的,故而那些议论,李隆基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每日四更起身,除了偶尔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以作放松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政事中摸爬滚打。眼下一年一度的选官又开始了,宋璟和苏頲虽得力,他却也要多留心——他得开始着手选拔下一任宰相了。
宰相可专任而不可久任,恐其势力稳固吸引朋党,先前姚崇便是只做了三年多的宰相,如今宋璟在相位上也快三年了。宋璟虽也做得甚好,却过于刚正,适应不了这几年铺天盖地的变化。
李隆基本以为萧江沅会问的,却没想到她只是看了看他列出的名单,目光又在“开元七年”四个字上流连了一番,便明白他的想法了:
“大家怎的选了,又划去了”
李隆基将自己列出的最后一个名字也一笔划去,道:“不得不说,朝中能胜过姚公和宋公者,相当难找。”
萧江沅点点头:“近来选官有一件趣事,大家想必还没听说,是有关宋相公的。”
“哦”
“东都那边,因人多而官位少,许多官员毛遂自荐,想方设法,大显神通,其中有一官员名为‘宋元超’,干脆声称是宋公的远方叔叔,竟一路顺风到了终选。”
“宋公可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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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刑狱含冤成旱魃】(1)
萧江沅意外道:“两个都要换”
李隆基点了点头。见萧江沅仍有不舍之色,他想了想,轻叹道:“终究是相位配不上宋公,并非宋公之过也。他耿直孤正,经多年磨砺仍保有赤子之心,做人太干净也太理想了。若世间人都如宋公一般,像恶钱、犯罪之事,便都不会出现了——可惜,那是仙境,不是人间。”
之前的那些话,萧江沅还似懂非懂,需要细细体味,李隆基方才所言,她却立刻就明白了。
仿佛为了印证李隆基这段话,不久之后,刑狱上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此时的大唐虽安定富足了许多,犯罪之人事因此虽从未杜绝,但也少了不少。按理说上至大理寺,下至刑部及地方刑狱,都应该轻闲些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为不论何时,总有那许多明明已经证据确凿,根本无从抵赖的罪犯,始终嫌自己所受的刑罚太重,而频频上诉。这使得众多案件迟迟无法结案,众官员不堪其扰,历经多年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直到宋璟拜相。
在大唐,宰相只作称呼,不作职位,其具体官职要么是尚书令、中书令和门下侍中,要么是同中书门下三品或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部分是兼职,宋璟的本职乃是刑部尚书,此事便正好在他份内。
宋璟生平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为害人间的罪犯。在那些罪犯当中,不乏以自身之可怜博取同情的,还有给受害之人泼脏水,来显得他们有情可原和大义凛然的,都是不肯老老实实认罪伏法的。若只是这样,宋璟还能耐着性子,凭证据来让他们心服口服,可没想到他们竟还敢利用自己上诉鸣冤的权利,屡屡在法律与道德的底线边缘试探!
如此嚣张,实在可恶!
宋璟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他很早以前就想教训这帮刁民了,所以他刚做刑部尚书没多久,就给御史台下达了一道命令:凡是认罪态度良好的罪犯,可从轻处罚,其罪过轻者可当庭释放,但若坚持上诉、扰乱司法者,直接由御史台关押,关到他们认罪为止。
此令初下之时,着实成效显著,刑部乃至大理寺都对宋璟十分敬服且感恩戴德,可时间一长,其弊端就显现出来了——那些上诉之人,并不都是真正的罪犯,也有不少是真的含冤。除了上诉,他们别无他法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因为宋璟这条命令,纵使含冤,也仍是被关进了监牢,更无论如何诉说,都不得平反之希望。
嫌犯家人申诉无门,便只能在民间口耳相传,到开元七年年底的时候,舆论已然沸沸扬扬。
李隆基信任宋璟,对宋璟本职内的事从不插手,再加上这两年看到刑部欣欣向荣,每年统计结案之情况又都甚好,便一直没有发现什么。而民间的议论想传到宫里,着实需要些机缘,李隆基实在太忙,已多时未微服私访,便对此事一无所知。
若是平日,萧江沅也能利用空闲时间偶尔出宫,替李隆基了解些民情,可偏偏她也太忙了。先是武贤妃诞下了皇十五子,其他嫔妃紧随其后得了几位小公主,她既要安排人手,又要帮王皇后重新掌握内廷之权,一时间分身乏术,难以顾全李隆基。
好在静忠极有天分,许多小事,他已能独当一面,萧江沅便让他暂代自己,随侍在李隆基身边。
李隆基一开始自是不肯,还说静忠太过丑陋有辱天子门面,后听萧江沅说几日便可,他才松口道:“那便姑且容他几日——就几日啊。”
萧江沅这次是故意的。这几年,她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国家和皇位都稳定以来,虽表面上,她家阿郎一直孜孜不倦地教导她有关政事庶务的所有,实则已渐渐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免在各种地方用到她。
这对萧江沅来说可不是个好兆头。一旦有一日,李隆基所有大事小情都无须她亲自处理,她彻底沦为他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边缘人物,甚至于一个单纯的毫无用处的旁观者,她的身份就会轻易被别人代替了。到那个时候,她是谁
萧内监,萧将军恐怕整个前半生,她都要告别。除非一死,否则她难以避免成为那些嫔妃中的一员。这与她此生的原则与意愿相悖,她绝不能妥协。情爱固然令人愉悦,她却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自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她想到了这样一个办法。趁着王皇后想要重新掌握权力,需要她的帮助,她便干脆把李隆基这边的一切都甩手不干,专心协助王皇后和做好本职工作。说是几日,可要让一个识字不多,又从未学过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当家主母的女人,直接做成一个称职的好皇后,哪里是几天就能完成的事
萧江沅自己都没有相关的经验,尚需摸
【第24章·刑狱含冤成旱魃】(2)
感到萧江沅心思之深沉,静忠对她愈发敬重了几分,想着既然师父不肯说,他便不问。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师父想要什么,便努力替师父办到就是。
这一年关中又逢旱灾,今冬更无雪,为了明年能够风调雨顺,元日大朝会之后不过几日,李隆基就在宫中举办了一场火烧旱魃的仪式。
正所谓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旱魃就是神话里一种可以导致旱灾的怪物,传说其为冤魂组成,所到之处,无不大旱。火烧旱魃,就是让两个优伶演一出戏,一个打扮成旱魃的样子,另一个则演判官,待判官审问完旱魃,再将旱魃教训一顿,最后将旱魃之扮相全部烧毁便算完成。
短期之内,李隆基其实并不想举办任何仪式,因为几日前的元日大朝会,已经让他受了一波折腾了。外朝虽有礼部打理,朝会上也有宰相主持,但跟他本人有关的一切,那都是殿中监、内侍省及尚宫局负责准备的。
虽说自从阿耶去世以来,已经有两年没举行过元日大朝会了,但许多内容都是依照惯例,按部就班就能准备出来的。这次倒好,萧江沅不管事了,负责殿中监的姜皎乱了些许阵脚,暂领内侍省的杨思勖此前没有任何经验,唯独尚宫局安排得还算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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