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进殿之后除了行礼便缄默不言的宇文融,闻听此言,转眸看了源乾曜一眼,那目光中竟似有一抹不情愿,动作虽小,却还是被萧江沅和李隆基捕捉到了。
被推荐到天子面前展露才华,多了一个升官立功的机会,其他底层官员求都求不来,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监察御史虽才八品,但也是常参官,是要每日入宫参见李隆基的。宇文融做监察御史的时候,就很不爱说话,给人一种惜字如金的感觉,虽比起其他动不动就长篇大论,对天子臣民发表不满意见的御史来说,显得没那么尽忠职守,但却因此很得李隆基喜欢——谁会喜欢那些总指出自己缺点的人呢
但御史就是干这个的,李隆基不仅不能发怒,人家骂得好了,他还得给赏赐呢。宇文融不声不响,既不让李隆基不开心,也不用李隆基破费,正合李隆基心意。但也因为这样,李隆基一直以为宇文融才华平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能被源乾曜推荐到自己面前,为的还是满朝文武都不敢轻易开口的大问题。
他一直想要找的人才,原来就在他身边
见李隆基盯着宇文融不说话,宇文融更不开口,源乾曜一时尴尬,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胳膊碰了碰宇文融,示意他主动点。可宇文融就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还是眼观口鼻,一尊石雕一般。源乾曜绝望了,忙求助地看向了萧江沅。
萧江沅也觉得一直这么沉默不是个事,便对李隆基耳语道:“大家,看来宇文御史确如源相公所言。这种异于常人的小脾气,不正是那份才华才能给予的自信么他既有大才,又极有可能帮助大家解决这最重要的问题,大家身为君主,礼贤下士也属应当。”
想当年李隆基拜姚崇为相的时候,不也被姚崇拿捏了一下么这种事他清楚,不论是臣子给自己抬高身价也好,还是像姚公那样恐防所托非人也罢,确实都可以佐证萧江沅刚刚说的话。李隆基便道:“源相公说,你能帮得上我,是真是假”
宇文融这才道:“是真。”
“你心中可是已有计划”
“是。”
“那你打算如何帮我”
宇文融又不说话了。
源乾曜有点急了,小声地道:“圣人正问呢,你倒是说话啊!”
李隆基和萧江沅相视一眼,都是意外地一笑。李隆基想了想,问道:“你是担心自己官位太低,没有议论此事的资格”
宇文融摇了摇头。
李隆基又问:“那你是看满朝文武都没开口,你不过是区区八品御史,所以不敢”
宇文融又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不想告诉我吧”李隆基笑容犹在,声音却渐低。
萧江沅这时道:“圣人乃是爱才之人,御史若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圣人不仅不会治罪,还会给予赏赐,以回报御史对大唐和圣人的忠心。”
谁说我不会治罪了他这样戏弄于我,我还给他赏赐李隆基心下喧嚣不断,却只能微笑着吃了这哑巴亏,便听宇文融暗叹一声,道:“臣是不愿。”
“为何不愿”
“臣担心说了也没用,不仅圣人不会认可,满朝儒臣恐也嗤之以鼻。”
李隆基忍不住有些发笑:“你就对你自己这样没信心”
宇文融淡淡地道:“臣是对圣人和满朝儒臣没信心。”
这个宇文融刚才说什么李隆基不禁有些不服气,一时竟忘了有些臣子是喜欢一开始语出惊人,来引起君主注意的,比如当年的王琚。他立即道:“那便请宇文御史好好地讲一讲,我自当虚心学习,洗耳恭听。”
宇文融仍是没说,而是先问:“臣敢问圣人,是否决心要解决此事”
“当然。”
“那么臣的建议,是否只要可行且有效,圣人便能同意”
你到底还说不说了李隆基忍不住腹诽,面上则道:“当然!”
宇文融终于不再惜字如金,也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他告诉李隆基只需做好两件事,这个问题便能得到有效的解决,其一为检田,其二则为括户。
所谓检田,是检查全国的农田,第一是看看其中有多少是已经买卖、不再记于原百姓名下的,还有多少成了无人管问的荒地,好予以重新分配和管理;第二是要将那些逃户离家之后开垦的荒田,重新录入户部档案,开始新一轮的征税。
所谓括户,就是彻底
【第29章·覆田劝农宇文融】(2)
还……还可以这样宇文融当真被李隆基震惊到了,还破天荒地语结起来:“若……若真能如此,臣当然……赞成。”
“好!”李隆基意气风发地站了起来,走到宇文融面前,同时让中书舍人拟诏,道“即日起,任命正八品监察御史宇文融为正五品御史中丞。设立使职,由宇文融全权主理检田括户一事,便名为……”说着李隆基轻笑一声,道,“若说是检田括户,一听就知道是要管百姓要钱,不好听,得换个说法。”
李隆基踱步细细想了想,笑道:“就唤你为‘覆田劝农使’吧。此后,我给你半年的时间,你可以在文武百官之中,任意抽调合适的人才,他们便是即将要深入地方的‘劝农判官’。你们所有人在行使使职权力的时候,都不归朝廷体制。他们归属于你,而你直接对我负责。明白了么”
宇文融本来觉得,今日圣人能把他的话认真听到心里去,就已经很不错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目标不仅轻易达到,升官的旨意更突如其来。事情太过超乎他的预期,让他高兴也不是,忧虑也不是,便只好呆呆地站在那里。
源乾曜简直快被这个宇文融气疯了,平时挺灵巧的一个人,怎的今日又是别扭又是呆呆傻傻的。见他竟然忘了礼数,愣愣地直视君主,源乾曜忙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宇文融这才回过神来,郑重跪地伏拜道:“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圣人所托!”
看到源乾曜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萧江沅无奈垂首一笑,提醒道:“御史中丞还未谢恩。”
李隆基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无妨,你能做好此事,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在李隆基这里,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这份草拟好的任命制书,却毫无疑问地被驳了回来,甚至还没发出中书省。以中书令张嘉贞为首的百官纷纷反对,说宇文融敛财过度,不仅扰民,还给百姓加重负担,其心不可取,其法不可行。
这确实是李隆基即位以来,所遭受到的规模最大的反对之一,上一次还是在治理蝗灾的时候。那一次多亏了姚崇,这一次,李隆基便想自己来了。他只在朝会上问了一句:“那你们说,这事该怎么办”
果然立刻鸦雀无声。李隆基便态度强硬起来:“既然你们没办法,那就听我的。覆田劝农,势在必行,若再有人反对,一律免职!”
百官立时议论如沸,李隆基见语言上的强硬并没有获得他想要的效果,便干脆真的挑出几个人来免职,这下朝堂彻底安静了。
萧江沅在一边静静看着,心下暗道,这个方法虽然管用,但为了天子的名声不至于沦为暴君,她家阿郎却不能常用。这次用完,以后可要有一段日子不能用了,似乎她家阿郎并没有这样的担忧呢。
此时此刻,李隆基正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稳坐高位,目光深远而灼灼。他调动起自身所有的豪气,风发万丈,由内而外证明着他方才的话是多么掷地有声。萧江沅凝视着这样的李隆基,忍不住笑意见深。
这样的阿郎,她如何不倾慕呢
便听源乾曜和宇文融立即拱手道:“臣遵旨!”
其他官员见此,也只好暂且选择妥协。如今的圣人已经不是当年初登皇位的君主了,他们还是尽量少跟他正面冲突,姑且静观其变。等那些劝农判官真正执行的时候出了问题,他们再上疏弹劾,那就是有理有据,无可挑剔了。
只可惜,他们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天。
半年后,政令正式下达实施,各地逃户竟都欢欣鼓舞,有的人还感动得热泪盈眶,把那些劝农判官称为“父母”。反响之好,执行之顺利,那是连李隆基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宇文融倒并不意外。这些年来,逃户们固然不用服役交税,看似过得比从前好,实则一无律法保护,平日里遭遇不公,连父母官都不敢找;二无良民身份,连婚嫁都成问题。他们还要一直躲躲藏藏,过提心吊胆的生活,长此以往,谁又能受得了
——这便是后话了。
眼下,宇文融因此一跃成为李隆基的新晋宠臣,还是个精通实务之能臣,其风头之劲,竟是新任宰相张嘉贞都无法比拟。
张嘉贞此时已经决定要忍一时风平浪静了,宦海沉浮从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此刻花团锦簇,彼时又当如何呢宇文融毕竟还算个年轻人,路还长着呢。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李隆基对他的看法。他回到长安已经半年有余,特意去打听过前两对宰相的事迹,为此还总在萧江沅送他出殿的时候,拉着人家问个不停,甚至还塞过小礼物。李隆基对前两对宰相如何,他已经心里有数,再对比一下自己,他不禁有点不安和难过。
 
【第30章·文治武功复为相】(1)
这宫里的乐曲没有李隆基不熟的,其中不乏他亲自作曲,也有不少是他改编过的,仅还剩二十余首,他还没来得及动。鼓点刚换,李隆基就反应过来了。他在丝竹班子里寻了许久,才把目光定在了坐在最边上的那个鼓手身上。
音乐的变换,在场众人虽没有李隆基那般敏感,但也能听出些许,唯独萧江沅略显茫然地看了李隆基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那鼓手虽不过十五六岁,穿得也是和众乐手一般,可偏偏容色姣好,肤白胜雪,眉若青黛,唇红齿白。浑身上下无不流露出自信与贵气,那是寻常人家如何也培育不出来的,使得他尤其出众耀眼,根本藏不住自己。
萧江沅忽然想了起来,方才她为众人取李隆基亲酿的酒时,曾有一人撞了她一下,她刚转身去寻,那人却已跑远——原来是偷跑去换衣服了。她刚摇头失笑,便见李隆基起身走向了那个鼓手,随手还从一边的花丛中,折了一支红槿花,戴在了那鼓手的砑绢帽上。
红槿花茎身为光滑,砑绢也是如此,可任凭那鼓手如何敲打羯鼓,直到乐曲结束,那花也没有从帽子上掉下来。李隆基不禁抚掌而笑:“好一首《舞山香》,好一个大唐羯鼓手!”
李宪与妻子元氏相视一眼,又是自豪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道:“花奴,还不下来向圣人、皇后与众长辈行礼”
那被唤作“花奴”的鼓手闻言放下鼓槌,一边站起,一边将帽上的红槿花拿下来,拱手举到李隆基面前,道:“三叔有礼!三婶有礼!诸位夫人,叔叔婶婶都有礼!”
一番话,引得在场众人都忍俊不禁。
武贤妃定定地看着花奴,心道:这就是宁王李宪的嫡长子,汝阳王李琎此前也不是没见过,但因场合不同,距离稍远,便不能看仔细。今日一见,果然对得起“花奴”这一小字。看他言语虽调皮,礼仪上却没有任何错处,落落大方,气质卓然,果真是宁王那样温柔超脱之人,能够教育出来的偏偏君子。
在众子侄当中,李隆基最喜欢的莫过于李琎,一来他长得最好看,二来性格也好,像那些皇子公主,对自己多少有些惧怕,但李琎就不会,简直比他亲儿子还要亲密。见李宪起身要训斥李琎,李隆基忙扶起侄儿,把侄儿挡在身后:“大哥,无妨。我就喜欢他这样。花奴方才姿质明莹,肌发光细,一眼望去,恍非人间人,照我说啊,必是天上神仙谪堕凡尘也。”
李宪失笑道:“三郎莫要惯着他了。”
李隆基十分任性地没有听大哥的话,还让李琎跟自己坐在一起,便听李琎道:
“三叔方才是夸自己曲子谱得好呢,还是夸花奴这羯鼓拜了个好师父呢”
李琎的羯鼓师父,不正是李隆基本人,他闻言又是哈哈大笑:“你这花奴,真该让你父亲好好管教。”
李宪这次却装听不见的样子了。
宴会的气氛瞬间回暖,再不复方才静默尴尬。
见武贤妃总盯着李琎和自己看,李宪善解人意地发现了武贤妃的想法。他趁着李隆基和李琎说话,没有看着自己,转头同妻子耳语了一番,见妻子同意,才像李隆基拱手道:“倘若贤妃信任,那新生的婴孩,便交由臣与臣妻暂时抚养,三郎以为如何”
李隆基大喜:“大哥所言当真”说着转头看向武贤妃,“月娘可同意”
武贤妃感激地向李宪行了个肃拜礼:“妾见汝阳王如此出众,便有了这样的心思,一时不好意思说出口。不想宁王竟愿主动成全,妾在此先谢过宁王了!”
李宪和妻子忙起身还礼:“不敢当。若能替三郎和贤妃解忧,也是臣与臣妻的福分。”
李琎这时道:“到时候,侄儿和父母一起养育弟弟,三叔和贤妃就放心吧。”
李隆基宠溺地摸了摸李琎的耳朵:“那可不行,你得常入宫来陪我,还有二十几首曲子没改呢,要不……都交给你”
李琎有模有样地起身拱手行礼道:“臣定不负圣人所托!”说着见萧江沅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李琎心虚地抓了抓头发,又向萧江沅拱了拱手,“还望萧将军原谅,小子方才无礼之处。”
众人不明所以,李隆基当即问询,才知道李琎今日来时,穿的是一身大红色宝相花纹的圆领袍,怕颜色太过突出,不足让他悄悄入席,便去找了乐师们的衣服换上。路上刚好碰到了萧江沅,来不及躲闪,又怕被萧江沅发现,刚一撞完,他只得拔腿就跑。
这一番讲述绘声绘色,又楚楚可怜,任是谁都没法怨怪他了。
萧江沅只得无奈地道:“那汝阳王现在可以随奴婢去把衣服换回来了”
李琎乖乖地走到萧江沅身边,冲她笑着点了点头。
身穿大红色圆领袍的
【第30章·文治武功复为相】(2)
李隆基知道萧江沅问的是什么,便道:“再等等吧。”
萧江沅已经和李隆基有了默契,知道李隆基想等的,是宇文融的政绩。
待到开元九年正月,李隆基率众抵达骊山汤泉宫的时候,宇文融终于选完了所有劝农判官,完成了覆田劝农准备工作的最后一步,在所有人最放松的时候,上奏李隆基,正式开启了这场最无法放松的政事。
短短数月,宇文融在民间的声望拔地而起,在朝中更是风光无限。
与此同时,河曲地区的一批已经投降的胡人造反了。足足六七万人,能征善战,很快就控制了河曲六胡州。不过半月,见六胡州声势浩大,距离他们不远的党项族也与他们同流合污起来。
河曲距离长安颇近,再加上近几年大唐与外邦不得不起的战争,输比赢多,本来就颇好武力的李隆基终于受不了了。
盛世之下,怎能武力不强开元初年,那是大唐休养生息的时候,他可以同意姚崇的观点,为了不幸边功一直压抑战事,可现在人家都快欺负到头上了,大唐也逐渐兵强马壮,再不是从前的样子,怎能不予以反击,给敌人以痛击
他当即下令给河曲附近的几位节度使,让他们联合出兵讨伐,同时把王毛仲及其麾下兵马也一并派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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