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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臣以为并无不妥。鲁阳君道,秦国若连横攻我,我军当抢先击破齐国。若能占领穆陵关关城,日后可以少拒多,去一大患,三十余万楚军再无后顾无忧。

    至今日,钜铁府造了多少套甲衣?熊荆问道,项燕提议以精兵出征他并无异议,可他更关心钜铁府所造铁甲的数目。这次与齐军交战,他想让前排誉士举钜兵披铁甲。

    禀告大王,不及千套。鲁阳君很记得铁甲的数目,可惜的是新造的铁甲很少。

    不及千套?为何不及千套?既然可轧出钜铁板,又有数吨重锤,造甲为何如此之慢?熊荆不悦道,他记得上个月工尹刀就给他看了轧出的铁片。

    大王有所不知。鲁阳君也知道轧机,钜铁府轧出铁板宽不及一尺,故一副铁甲需数片铁板铆成,所费时日确实少于以往,然甲片铆接依然费时费日;再则轧出铁板不但厚薄不均,厚度远超造甲所需,故仍要匠人小心锻薄

    没有熊荆想象中的用重锤冲出来的半身甲,有的依然是铆接而成的环片甲——轧铁板需要轧辊,所轧制铁板的厚度和宽度取决于轧辊的直径误差。如果轧辊本身就粗细不均,那就没有办法轧出一二毫米适合做盔甲的铁板,工匠依然要费力将厚铁板小心打薄,使其达到一二毫米的厚度,不然甲衣太重,士卒根本扛不动。

    再就是轧制铁板的宽度,轧辊越长,轧出来的铁板就越宽,可轧辊越长,粗细就越加不均,粗细越是不均,那轧出的钢板就越厚,要打薄的地方就越多。全身甲看似高级,实则做一副全身甲还不如用窄钢板铆一副环片甲,这样做一副全身甲的时间可以做十几套甚至几十套环片甲甲。

    钜铁府的轧辊是玉府加工的,可聪慧的工具也难于逾越人的极限,机床,熊荆越来越感觉到它的重要。




第五章 封赏
    封,上将军项燕为项伯,以项县为食邑,禄三世;

    封,项师之将项稚为执帛,禄千石;

    封,蔡师之将潘无命为执帛,禄千石;

    封,陈师之将陈不可为执帛,禄千石;

    封,息师之将成通为执帛,禄千石;

    封,西阳之将曾瑕为执圭,禄五千石;

    封,吴城之将陆稽为延陵君,禄三世;

    封,会稽之将区秦为武原君,禄三世

    封,骑军之将妫景为执戟,禄五百石

    封,骑军之将项超为执戟,禄五百石;

    清晨视朝之时,正僕长姜代大王宣读封赏,除了封项燕为项城伯,其余除吴越将领封赏稍重外,内容并不出人意料。执圭执帛执戟三大夫五大夫七大夫,这些是楚国独有的爵位,别于周的公侯伯子男。

    只是从楚武王立县起,爵就渐渐不实封,赏赐的只有禄。另一种赏赐就是封君,王族子孙自然要分封于外,一些有大功的臣子也可封君。吴起变法之前,楚国的封君一如周人的公侯伯子男,封地世袭,封君对封地有直接的管辖权,封地等于私地;吴起变法后,封地管辖权收归楚王,封君只是有权收取封地的租税,对封地之民并无管辖权,封地并非私地。

    但当听完大部分将率的封赏后,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

    封,弋阳君为弋阳侯,地七十里;

    封,州侯为瀛侯,地七十里

    封,六君为六子,地五十里

    ‘地七十里’一被长姜念出,整个正朝就开始嗡嗡作响,而且这响声越来越大,大到长姜没办法念下去。那些没有了封地的封君羡慕嫉妒恨,这哪里是封赏,这根本就是封国。

    臣纪陵君忍不住持笏站了出来,他大声道:臣敬告大王,封君之赏,过厚也!

    过厚?熊荆一身白衣,对群臣的反应并不吃惊。他朗声问道:何厚之有?

    大王封的,乃地七十里,此过厚也。纪陵君环顾左右,这次大夫官吏难得观点一致,纷纷点头。七十里虽小,然我楚国亦不过五千里,此例一开,数世之后,将无地可封国无岁入,此万万不可,请大王遵循祖制收回成命。

    请大王遵循祖制,收回成命。附和着纪陵君,大夫官吏们异口同声。

    祖制?何时的祖制?熊荆笑问道,目光扫过群臣,如有实质。或许是因为礼法,没有哪个臣子敢直视他的目光。弋阳侯为御秦人,尽发丁壮,以至粟稻收割不及,烂在地里;待至息县,闻郢都叛乱,又疾驰郢都为救;大战之时,再以羸弱之兵前拒秦卒后阻秦骑。

    此次封赏,有赏奇功者,如上将军等;有赏忠心者,如弋阳侯等;有赏勇武者,如军中誉士。纪卿所谓祖制有多种,不佞只取先君武王文王之祖制,而非先君庄王之后之祖制。

    一口气说完如此些话,群臣心中的不服去了不少。弋阳君确实是够忠心的,这点谁也不能否认,只是大王所循的祖制太过古老了,先君武王,那已经是五百年前。

    不佞遍观《梼杌,唯觉先君武王文王之时我楚国最是英武,故循此时之祖制。熊荆再道:封地七十里算什么?很大吗?若以五千里楚国相衡,确实很大。可我楚国就只有五千里之地?

    纪卿,你日后会看到的。今日我楚国封赏是地七十里百里,他日我楚国封赏有功之臣是在地图上用尺子量,一寸便是几百里,那时候大家争得将是几寸,而不是几里。

    臣不敢想。一寸就是几百里,争得将是几寸,这可是几千里的封地。

    不敢想?熊荆看着他连连摇头,对着群臣也连连摇头。纪卿诸卿怎么像井底之蛙?出跳于水草之上,夜休于砖石之缝;入水则畅快傲游,蹶泥则惬意散步;还说,‘吾乐矣!’

    有何可乐?簸坐于井底,看到的只是三尺之天,以为天之大,仅此三尺。不佞去岁便说过:当今天下,不过是中洲东面之一隅,此齐人邹衍所谓之九州。

    此九州因流沙山脉所阻,难以西去,然,诸卿可曾想过,昔年蜀国之丝绸,销往何处?你等家中之陆离宝珠,又从何而来?老聃骑青牛出函谷,又行往何地?

    下月起,造府便将开建海舟,有了海舟,我楚人便可绕过流沙与大山,从海路行至中洲之南中洲之西,更可到那极西极东之洲。五千里楚国算什么,不佞要的是五万里楚国。

    熊荆如此豪言壮语让群臣不知如何应对。虽然对天下之外的地方没什么印象,可楚国毕竟不是鲁国那样的中国,隐隐约约中,还是有些人能感觉到除天下之外尚有其他的文明或者说其他邦国,这些邦国并非周人所说的蛮夷,他们也有精美绝伦的器物。

    纪卿,你若想要封地,就持钜刃去取吧。群臣没有呼应,熊荆有些尴尬的说了一句,而后继续让长姜念封赏名单。毫无例外的,当日率兵回援郢都的封君都实封了土地,或七十里,或五十里,这些土地不再是楚国的土地,而是他们的私地。

    如此手笔的封赏只在几百年前有。当今天下,便是昔日秦国上将军白起,也不过是个虚封,没有地,只有禄。项燕并非公族,他不过是打退了秦军,便封了项伯,以项县为食邑,禄三世。项县说是县,可它曾前却是封国,是中原的封国。

    这次封赏,群臣也看出些门道来了:最高者封地,如弋阳君等人,每人几十里,尽是本邑的膏腴之地;次者封食邑,禄三世;再次就是单纯的封爵,无食邑,仅赐禄谷,身死禄绝。

    落魄的公卿子弟走狗屎运的少许庶民都封了誉士,为将为率的贵人封了爵封了食邑甚至封了地。这些全是军功之赏,唯独他们,无地无兵的封君大夫,不能随军作战的官吏什么也没捞着。他们正失落间,令尹淖狡咳嗽几声,道:王令:即日起,封君大夫士等若于大司马府报备,可建私卒

    春秋之时,楚国各族皆有私卒,每每征战都是私卒尽发,有的时候甚至是私卒挑大梁,一些大族的私卒暴打一些小国不在话下。楚庄王若敖氏之乱后,开始严禁私卒,可征战沙场的私卒日渐减少,只剩下一些剑士门客家丁壮仆,而今熊荆忽然要恢复私卒。

    封赏厚的让人咂舌,如今私卒令一出,群臣当即色变。有家财有封地的人心中窃喜,族中家丁终于有了正式编制,虽然仍要自己掏腰包供粮草,但最少可以光明正大的亮出去,更能随大军作战,获得赏赐;没钱没地的那些人则如丧考妣,如此优厚的军功赏赐,自己于朝中恐怕会越来越失势。

    敬告大王,臣以为此令不妥。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站了出来,是郢都城尹管由。去岁景骅之叛,便是私卒所致,公卿士等皆建私卒,我楚国何安?大王何安?

    不佞安得很。语涉谋反,其他人再怎么支持也不敢乱开口,只有熊荆说话。管卿以为,一旦有了私卒,众私卒就会攻打郢都,自立为王么?

    确会如此。出列之后管由才发现几乎无人支持自己,他顿首道:若有私卒,且不说他们彼此攻伐。若有人再行景骅若敖氏之事,大王当如何?

    景骅之叛与景氏无关。若敖氏确是叛乱,然结果如何?熊荆冷道。区区景骅,仅凭一己之力,便可于郢都谋叛,可见私卒不私卒并不重要,重要的各族之心。

    若不佞一如先君灵王,自然棘门不纳徒于荒野,无私卒又如何?若不佞贤如先君武王文王,有私卒又如何?哪一族的私卒不曾为楚国抛洒热血开疆拓土?

    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此乃大谬之谬。管卿之意,莫不要尽收楚国之兵,尽罢县邑之卒,如此楚国乃安不佞乃安?

    臣并非此意。然私卒若建,便是不谋反,他日彼等依仗私卒,不守律法持强凌弱,以私害公,当为我楚国之患。管由再次顿首,他没有一点私心,有的全是公心。

    管卿谬矣。律法乃强者所定,本就是持强凌弱,何来不守?楚国本就是大小各族各家之集合,何公之有?熊荆的语气缓和下来,自古以来弱者便该俯首称臣唯命是从,拿律法当挡箭牌?他们配吗?

    臣顿首中的管由无语了,他微微抬起头,远处的大王似乎遥不可及,整个视界也与往日不同,好像什么东西颠倒了。

    敬告大王,臣以为不然。管由无语,却另外有人跳了出来,是上次被熊荆讽为奸细的孟昭。

    你要说何言,不佞心里明白。熊荆看着他就生厌。不佞只想告诉你,我楚国日后只有两种人,一种:可持矛而战之人,另一种,不可持矛而战之人。前者是国人,后者是奴仆。

    臣便是不可持矛而战之人,是奴仆。孟昭也知道大王不喜欢自己,可他知道这个王不是暴君,反而相当贤明,所以他要与之对辩,因为这很安全。在场之朝臣多数不可持矛而战,皆是奴仆,请大王去了我等之职。

    既然你自请去职,那你就回家去。熊荆冷笑,之后喝道:退朝!



第六章 宏愿
    视朝向来短暂,今日只因宣布封赏,时间已经拖到很晚。散朝之后,孟昭含着笑,镇定自若的走出大廷,几个相熟的鲁地朝臣围了过来,却不知说什么好。刚才的对答,孟昭显然是被大王逐出了朝堂,今日再也不能临朝听命。

    大王贤而不仁,我不得不谏。孟昭揖向左右,告之原因。

    大王似不喜儒者,子索回鲁地亦无不可。大王先是任由恩师荀卿离去,对鲁地大夫也不甚耐烦,年轻气盛的浮邱伯很自然的提议,他对这个楚王失望的很。

    回府再谈吧。垂垂老矣的孔谦低声说了一句,约孟昭浮邱伯几个一同回府。

    孔氏自孔子起便是鲁国显族,天下闻名,而后经孔鲤孔伋孔白孔求孔箕孔穿,一直传到八代孙孔谦。孔谦曾任魏国安釐王之相九月,可魏安釐王不采纳其治国大计,遂告病而归。楚灭鲁后,孔谦为春申君黄歇所请,入朝为楚臣。

    见过索伯,见过邱伯,见过玄伯孔府在郢都东面,这里是贵人居所,大儿子孔鮒见孟昭浮邱伯吴宣等人与父亲一起回府,当即向众人揖礼。不一会,听闻孟昭等人至府,府内一些修史的儒者,孟寓孟舒父子也出来相迎。

    大王今日又言九州不过是中洲东面一隅,还讥讽我等乃坐井之鼃,以为天只有三尺。浮邱伯是荀况的弟子,恩师就是被楚王气走的,所以他对楚王多有怨言。

    大王又言世界之事最年轻的孔腾到底年轻,对新奇的东西不免好奇。他本是笑着的,见父亲孔谦看过来,赶紧缩头不言。

    世界诸洲乃巫觋编造,不得信也。吴宣是吴起之后,吴起早年学儒不成,他倒成了地道的儒生。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天下之外便是有邦国,也是蛮荒之地,怎及我巍巍九州?

    可惜大王虽贤,却不崇儒,反自认蛮夷,奈何?孟昭再叹。

    天下十数年内当有大变,今大王厉兵秣马,看重甲士,情有可原。毕竟是做过魏相的人,哪怕只有九个月,孔谦的见识也非孟昭孟寓等人可比。

    正是因为天下大变,非一于秦便一于楚,我才如此看重大王是否崇儒。子慎兄难道不知?天下若由楚国一统,天下士人皆崇儒学,先贤之大业成于你我之手,此何等伟哉。孟昭陶醉道,仿若天下士人读的全是孔孟。

    他如此,在座其他儒生也无限向往。可浮邱伯残忍地打破了他们幻想,他提醒道:子索切莫忘了,大王自称蛮夷,不说无意一统天下,更是无意推崇儒学。

    好好的人不做,大王为何要做蛮夷?孟昭气愤道。

    楚人本就是蛮夷。童言无忌,刚立冠不久的孟子五代孙孟舒答了一句,他父亲孟寓也看了过来,和孔腾一样,他也赶紧缩头不言。

    子伯如何得知,大王无意一统天下?孟寓没有气愤大王自认蛮夷,他在意的乃是天下大势。他本来是朝召不受一直在家的,可是楚王要编撰鲁史,他当即被孔谦请到郢都。一个是孔子八代孙一个是孟子四代孙,两人交集很多,谈论天下之势也不少。

    某次,恩师言与大王:‘天下不归于一,战乱如何止?’大王对曰:‘天下如归于一,后人会忘战必危,且西北之地不通大海,不要也罢’。浮邱伯说罢叹息,大王并无一天下之心,只有心向大海之意。我观那世界之图,依图所示,确可由东海南下,行至极西之地。海路素比陆路便捷,既然能循海路,何必要循陆路?

    西北乃凤鸣之地,极西乃蛮夷之地,怎可弃西北而取蛮荒?吴宣又道。他是标准的天下主义者,即便天下之外有世界,世界也全是蛮夷。

    西北多山,楚人确不喜山地而喜平地。孔谦插言道:若楚国亦喜山地,当今天下霸者必不是秦国而是楚国。

    敢问子慎何出此言?吴宣有些不明,故而请教道。

    千年前,楚人之祖鬻熊迁于丹水之侧之荆山,而后受封立国,一直到今日,都未曾往西拓土,而是往南往东往北,子玄以为为何?孔谦问道。

    这千年前的事情吴宣知道得不多,可一旦被孔谦挑明,又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荆山就是析地,其西面全是山地,楚国千年来一直开疆拓土,就是没往西,而是往其他三个方向攻伐。

    若是楚人得巴蜀而非秦人得巴蜀,天下之势自不相同。孔谦感叹了一句。我等所为,不过是编撰鲁史,以使儒家不灭罢了。天下士人若心向圣贤,先贤之伟业自当有成。

    孔谦是老人,他觉得楚王准允鲁国复国已是恩赐,天下如此之大,不说楚国未必一统,便是一统了,也未必可皆崇儒学。

    子慎兄谬矣,荀卿已入秦国,欲再次游说秦王,而楚国有钜铁有钜甲还有投火之器四百步之荆弩,未尝不能与秦人争天下。大王不崇儒,若我等能使录取之士多为儒生,日后再执掌郢都师校,楚国必成尚儒之国。

    师校,那是相对于军校的存在。军校培养的是军中将率,师校培养的就是日后乡学里的先生。第一次听说郢都将办师校,孟昭就打上了师校的主意,当然,不是为他打,他虽然氏孟,却非孟子嫡系,而是旁支。

    子慎兄乃圣贤之后,做郢都师校之祭酒,如何?孟昭狡猾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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