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人犯陈敖,醉酒杀死陈兴。亘古以来,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法不阿贵,绳不绕曲,是故县廷判陈敖弃市,以儆效尤李荀行刑前不得不加上一段辩白,以表明刑罚的正当,但他担心的誉士还未开始劫人,大王就来了。
臣小人拜见大王。十字路口跪了一圈的庶民县卒誉士,连懵懂等死的陈敖也跪下了。
免礼。骑在马上的熊荆面上毫无表情,他身边站在左尹蒙正禽项燕,还有县公陈兼左右史官等人。以惯例,陈县县务郢都无权干涉,即便令尹在此也无用。
王命,誉士不得死于刑场,而当死于战场,故人犯陈敖不得死。熊荆没有说话,只有僕臣厥上前两步,对着众人高呼王命。一听王命,众人又跪下了。
但王命是王命,民间自有习俗,王命昭告完毕,李荀揖道:敬告大王:臣愚以为天地之性,唯人最贵,杀人者死,此乃三代通制,百王之所同也。臣闻大王贤明,何犯旧俗?
李司败欲论俗还是欲论力?熊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刚刚抬起头的庶民再次伏首。
臣愚钝,请大王明示。李荀在大王说话的时候亦低头。
论俗,那就以俗处理此事;论力,那便是双方打一场,赢了的把陈敖带着。熊荆看向跪在那一动不动的陈敖,衣裳褴褛的模样让人生厌。
臣以为当论俗。与大王打一场那是犯上,论俗才是司败们擅长的。
好。既然论俗,那不佞问你,三代之前,杀人何俗?熊荆冷笑道。
三代之前?李荀想不出来。臣不知,请大王相告。
史卿,告诉他,三代之前杀人何俗?右史又被大王拎出来当枪使了,他眉头达拉着,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按实论,违心;不按实论,违志。
史卿,昨日你才说的,怎么今天就忘了?熊荆看着不情愿的右史,脸上挂着笑意。
臣不曾忘。臣以为昨日晚间大王问了楚国立国前的先俗,没想到是为了救陈敖。
你不要以为,昨日你是怎么回答不佞的,你就告之李司败以及陈郢民众。公道自在人心,还有你,熊荆看向一个跪着记录的文人,此人应该是大楚新闻的文士,也就是记者,他一直跟着熊荆来陈,碰到劫法场的事情,自然要大书特书。记下来,一字不漏的发到报纸上去。
小人敬受命。那文士揖道,随后疾笔快书。
百官相顾,众目睽睽,连大楚新闻的文士也看着,右史清咳了一声,道:未有王制之前,杀人者不死,此乃楚人先制。
右史终于吐出了熊荆要的那句话,可他特意在前面加了一个‘未有王制之前’。哪怕是这样,人群也是一种耸动恐惧,如果杀人者不死,岂不是人皆杀人。
臣不解。敢问史卿,杀人者不死,难道任其逍遥?李荀大声相问,左尹蒙正禽也想说话,可没有机会。
非也。十世之仇犹可报,死者后人可为其祖报仇,十世不止。右史一开口就陷了进去,不得不站在熊荆的立场上辩论。杀人者亦偿被杀者四头羊或一头牛。
敬告大王,此乃蛮夷之俗,非三代之俗。蒙正禽终于转过身揖告。若以此俗,势必强者凌弱,国将不国。
楚国本蛮夷之国,自当行蛮夷之俗。熊荆嗤之以鼻,天下本弱肉强食,当今天下难道就不是天下?
大王,行此俗必失民之心,大战在即,不可也!蒙正禽不再理论什么蛮夷,他知道大王一心想做蛮夷,还非蛮夷不可,只能以民心相谏。
哦。你原来知道大战在即啊?熊荆笑。大战在即,又怎可杀我誉士?!誉士本该死在战场,为何死在刑场?不佞看不到什么民心,不佞只看士心。不佞深知:去年若没有这些誉士列在军阵之前,拼死挡住秦人,还有什么民?你们已论为秦人的隶臣官奴,劳作到死!
先君庄王始,楚国学习中国,衣服华美了诗赋文雅了,礼节繁重了,可原先的血性也化为乌有了。试问,若中国之制强于我楚国,为何天下诸国灭于楚晋周室亡于暴秦?
为何?!告诉不佞?
听闻大王之言,誉士一阵激动,一些人涕泪满面,可没有人说话,包括蒙正禽。后世常以为东周之世,楚国灭国最多,其实相比于晋国,楚国灭国尚少。楚晋都是灭国大户,晋第一,楚第二。晋楚其实都是蛮夷,只不过晋文公重耳继齐桓公之霸业,开始尊王攘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熊荆接着道,他身后的史官和大楚新闻的文士挥笔速记,不敢漏掉一个字。天下几百年战乱,如今只剩七国。七国能立于今,皆因其强,而非因礼。
陈县乃我楚国治下,我楚国先俗便是杀人者不死,然被杀者可复仇十世,官府绝不阻拦。然若十世也无法复仇,那只能说明你是弱者,既然是弱者,就要对强者伏顺,就不要以为自己是人,你只是奴!奴怎可与人相提并论?
强者杀人,非不偿也,以先俗,杀人者当偿被杀者牛一头或羊四只。若有滥杀者,必犯众怒,其他强者可怒而杀之。尚若本党本乡本县无强者皆为奴仆,那你们逆来顺受便是,你等命该如此,又有何怨?
大王谬也!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蓝衫士人,身后还跟着几名弟子。鄙人曾闻,去岁秦人屠沂邑,大王悲,曰:寡人受民之奉,却不保其民,故而断发自罪,闻此者皆曰大王仁。今日大王却言,‘尚若本党本乡本县无强者皆为奴仆,那尔等逆来顺受便是,尔等命该如此,又有何怨?’,敢问大王,何异如此?
沂邑战死者众,不佞救之不及,使其为秦人屠戮,不佞之罪。熊荆策马走了几步,这才说话。然,不佞治下,有敢战不畏死之士,如军中誉士;亦有怯战畏死之徒,如十世亦无法复亲仇之奴。前者,我受其奉必保其人,后者
有些话说得太明了不好,熊荆于是不语,但语言中已经不把后者当人看待。蓝衫士人当然明白这层意思,故而问道:敢问大王,若后者不奉大王,可乎?
哈哈,熊荆突然笑了起来,他‘呛’的一声抽出自己的短剑,凌然道:若彼等不畏死,大可以不奉本王不纳田租不缴军赋,可他们敢吗?
短剑也是钜剑,阳光底下明晃晃的吓人。听闻拔剑,全场除了站着的文士,余人皆顿首伏拜。以楚制,身为大王的熊荆确实没有理由干涉县廷的司法,但他是王,他是这片土地的征服者与统治者,他拥有绝对武断的权力,可以用剑干涉一切,只要他想。
大王不仁也!文士失望的摇头,在明晃晃的刀剑面前,他只能如此反击。
行仁义者必亡国!熊荆回敬了一句,他收剑回鞘,随即高声宣布道:今日起,行我楚人先俗,誉士杀人不死!军中但凡勇士,杀人亦不死。然,若有滥杀者,众誉士可杀之;犯众怒者,可群起而攻之。非滥杀者,被杀者后人可复仇十世,官府不得干涉!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虽然有悖律法,可包括蒙正禽在内,已没办法辩驳。
文明之国,杀人者当死,蛮夷之国,杀人者不死;文明之国,或人人平等刑无等级,蛮夷之国,却是强者为王优胜劣汰。基于蛮夷的立场,一切律理都变得没有根基,因此辩无可辩。但如果是这样,王还是王吗?蛮夷之王多由强者搏杀而出,并非嫡长子继承,若有不轨者欲持强为王,若之何?
想到这里右史已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抬头望天,这或许就是天命,楚国的天命。
第二十三章 已备、已备……
在炎炎的初夏穿一件钜铁盔甲行军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头盔沉重,坚硬的钜铁片好像刀子一样勒着前胸,用于垫衬的皮革不但让人满身是汗,更散发出一股呛人的恶臭。这是赶工的结果,军吏下发钜甲时说过,这是上个月刚刚铸成的钜甲,整个楚国都不到千套。
想到整个楚国都不到千套的东西穿在身上,陆蟜的心情不免好受一些。此时他正列于军阵第二排,旁边的人是逯杲,两人都决心成为一名誉士,因而不加冠便已从军。
止!伴随前进的镯音停止了,被军阵踩踏而起的尘土从身后袭来,一些人开始咳嗽。
跽坐!身后的卒长高喊,此事军阵距莒城的护城池仅四百步。
‘哗——!’随着军令,万余名步卒坐了下来,整齐的动作发出‘哗哗’的声音。步卒落坐,军阵两侧数百名骑兵也驻马不前。他们中有些人也身着钜甲,胯下之马则披着文甲,虽然止步,那些乘马不断打着响鼻,喘着粗气。
四百步的距离其实超过五百米,远在交战距离之外。主帅倒不是担心齐人也有投火之器,而是要空出地方让齐人出战列阵。
我乃楚将屈光,你等既敢占我莒城,敢否出城与我一战?王卒之将屈光亲自上前邀战,这是拔下莒城最快的办法,双方打一战,打完城池就收回来了。
田将军有令,今日不与你战。城楼上传来一个声音。楚军仅有万余人,又未携带攻城器具,战争的选择权在齐人手里。不战莒城永不失守,战了莒城反而有丢失的可能。
为何不战?戎车上的屈光迫前几步,追问道。齐人难道是惧了,皆为胆小如鼠之辈?
田将军有令,就是不战。答话的人只是个连长,说的是别扭的雅言。
既然齐国人胆小如鼠,那本将军就要攻城了。屈光仔细看向城头,女墙上渠答高张,根本看不到齐军士卒,有的,是悬挂在城墙外的楚军尸首。
戎车在莒城南门下拐了个弯,屈光故意前驶了一段,正当他以为齐军懈怠时,‘笃’的一声,一支羽箭钉在车轼上,其他几箭擦胄而过。车右吓了一跳,赶忙举盾,车左则看准箭来的方向射了一箭。可惜这箭被女墙上的渠答给挡住,毫无战果。
起!眼见邀战失败,步卒再次前进。齐整的迈步声再起,军阵缓缓前进到莒城南门两百步的距离。到这个距离,卒长再次命令士卒跽坐,两侧骑手则干脆下马,好使马匹喘息。
只有楼船上的舟人和砲兵在忙碌:舟人快速准确的落锚,使投石船尽可能的靠近莒城城墙,但又不被城上的连弩射中,砲兵开始投石前的观测计算,他们的工作是砸毁莒城城墙。
莒城的位置在沐水西侧,东面无门,城墙距沐水不过百步。二十艘投石船落锚之后,要砸的正是东面这段城墙。
城墙上的齐人,跽坐的楚卒,双方都看着那二十艘投石船。楼船上一片忙碌,但两刻钟不到,投石机就处于待发状态,城上城下只听闻几声吆喝,‘已备’之后是大喊放!
‘咯吱’一声,吊杆飞快的抡起,皮兜飞到最高处时,兜里的铅弹拋了出去。
砰——!一百公斤的铅弹横扫两百米外的女墙,砸穿女墙之后继续往里飞。一般的县邑只有两层城墙,可莒县有外城内城子城三层城墙。铅弹砸穿外城的女墙其势不减,砸中内城城墙才落于城下。
万岁!跽坐的楚军士卒看到外城女墙被投石机砸得稀巴烂,当即高呼起万岁。这是他们难以理解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破城开山,无坚不摧。
那便是投火之器?田赢人在南城城楼,可也感受到了刚才那一击的威力。
禀将军,那正是投火之器,却不知为何不再投火。谋士也未曾想到投火之器可以拋石砸城,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楚人以投火之器砸城,这当如何是好?田赢很快听到了第二声‘砰——!’齐王给他的命令是守住莒城,但看现在这种架势,光守城已经是不行了。
‘砰砰’二十部投石机,每三分钟发射一次,密度高得吓人。先不说城墙能不能撑得住,就是城墙撑得住,城墙上的士卒也撑不住。每一弹打过来都石破天惊泥屑四溅,若是人被砸重,不是断成两截就是被砸成肉糜。
田赢相问,一干谋士面面相觑。谁也想象不到楚人的投火之器如此厉害,夯土城墙并不坚固,真要这么砸下去,莒城城必毁。
让楚军退后,我与之战!接连不断的‘砰砰’声中,田赢怒喝。
要我军退后?铅弹横飞,城墙摇摇欲坠,看得正乐的屈光有些不想理齐人的请战,就想把城砸垮然后攻进去,可大司马府要的是速度,越快拿下莒城楚军就越居于主动。
好。我军就退后两百步,等你等列阵后再战。屈光没有二话,当即命令楚军士卒后退至四百步外,两军将在这里绝一生死,决定莒城的归属。
看投石机发射砲弹,连绵不绝的砸墙是一种享受,主帅忽然下令后退与齐军决战,原本欢快的气氛当即变得紧张。因为嫌热,让人窒息的头盔被逯杲摘下了,现在他又不得不戴回去,而后随着军令起身,开始缓步后退。
楚军后退的时候,投石机停止投弹,不一会莒城南门大开,吊桥也放了下来。最先出来是齐军骑兵,与楚军不同的是,这些只是轻骑,马无马甲,骑手们穿的是皮甲;再出来才是步卒和车兵。齐军每卒两百人,一卒一戎车。
烟尘滚滚,齐军步卒一出城就在距楚军三百步的地方摆开宽大的阵势。与此前知彼司的情报不同,齐军的数量不是一万五千,而是一万九千。其军阵纵深也是二十排,除去后军,宽度有七百列。这个宽度大大超过了五百列的楚军,加上齐军军阵列到最后居然是个雁行阵,勾击之势无可掩饰,但这时候齐军已经击鼓,整个雁行阵正快步往前推进。
阵与阵是相克的,因此列阵之时将军们总是设法掩饰自己的意图,挫败对方的意图。刚才列阵时田赢的心一直提着,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的意图,好在楚军将领并无动作,只是枯等着自己列阵。此时军阵推进,他有一种计谋得逞的快感,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士兮朅兮,邦之桀兮。也执戈戟,为王卫兮
毫无动作的楚军,在齐军跨步前进时忽然唱起了楚歌,歌声一起田赢心就抖了一下。他知道这支是什么军队了,这是楚人的王卒!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唱‘为王卫兮’。
士兮勇兮,君之逑兮,也持矛殳,为王前兮
建鼓声起,楚军士卒也开始跨步向前。临战之时,本来心跳倒要炸裂全身冰冷的逯杲唱起楚歌终于再次感受到初夏阳光的温暖,清风从沐水吹了过来,带来阵阵凉意。
杀——!不等步卒,军阵两侧的楚军骑兵已策马冲向齐人。身为骑将的妫景手持钜刃,杀向迎面奔来的齐军骑手。箭矢射在他的钜甲上,纷纷弹开,双马交错时,钜刃白光一样的挥过,齐人不但手中的铜剑斩断,人也被斩成两截。
武器盔甲马镫,楚军骑兵虽然不全是久经沙场的秦军武骑士,但装备带来的巨大优势让他们在第一个回合就死死的压制住了齐人。齐人骑兵惊恐的发现,楚人居然能跨立在马背上,使用长刃却不会掉下马。
杀!楚军骑兵的冲击是凌乱的,可齐人骑兵更加凌乱,第一轮交锋后,他们就没勇气和楚军骑手进行第二回合的交手,全部策马跑得远远的。
看脚下!己方骑兵一出场就驱散了齐人骑兵,逯杲一不注意就踩到了第一排的同袍。
唯!逯杲吐了下舌头,答应的同时不敢再松懈,而是目视前方。
将军,我军骑兵田赢也在看着双方的骑战。齐国治下皆东夷,东夷是有骑兵的,同为夷人的商朝就有骑兵编制,更有骑兵军官马小臣。可以说齐国骑兵比赵国胡服骑射久远的多,可就是这样一支骑兵,居然被最不善骑的楚人骑兵赶跑,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情。
勿忧!我军必胜。田赢转头看向军阵前方,两军已入百步,交兵在即。放箭!
放箭!典令高喊,军阵最前方,站成三排的齐军弩手强矢狂发。
齐人放箭,楚军也放箭。不同的是齐军是阵前弩手放箭,楚军是阵后的弓手放箭。箭雨交错中,两军都有人倒地不起,但楚军阵前身着钜甲之人并无伤亡。环片甲虽然只能屏护半身,可小腿有胫甲,大腿有小圆盾,齐人的箭矢最多是把钜甲射得叮当作响。
已备!已备三波箭雨过后,鼓点中,第一排誉士调子越来越高,以提醒身后的同袍猛烈冲击即将到来。逯杲也随之高喊起来,手中的钜铁长矛握得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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