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百石,县邑小吏一年之奉,衣食祭祀根本就不够,要想过上稍微体面的日子,最少也要两百石,这其实也是县吏皆贪的原因。俸禄太少,不贪没办法养家,所以百姓除了田租军赋口赋户赋外,暗中还要缴纳数目不少的县税邑税以及乡税州税。
沈尹鼯深知此点,他笑道:大王是想以工商之物以增岁入,可惜三国联合,我楚国货物无路售卖。誉士年奉五十石尚不如县邑小吏,彼等与县吏之间,终要斗个你死我活。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子莫讶看着他,道:你何处得此言?
县邑属吏本众,大王却诏:誉士杀人不死。沈尹鼯嘴里挂着冷笑,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感。邻里惧之,必求誉士屏护。今庶民多以芋菽为粮豆叶为羹,县吏却利而不厌,予取予求。
试问,若县吏索税而誉士护之,当如何?誉士护民年奉仅五十石,先吏年奉名者百石,实则三五百石不等,多者愈千石,誉士焉何要低人一等?
你到底何处得的此言?这些话根本不是沈尹鼯能够说出来的,即便是子莫,也是那日燕朝会议,看了大王亲写给令尹的文书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誉士本是朝国人前的产物,起源可以说是一时兴起,但也是局势使然。两军对阵,前排如果不列甲胄俱全的老卒,前排一溃,后排被其裹挟军阵立崩。几十年未有战事,楚国哪有什么老卒,只能让身着犀甲的公卿子弟上前。
无功不受禄,无禄不建功。骗一次两次或许可以,次数多了谁还会站到前排?且新王即位必须立信,不立信以后王命还有谁信?饶是这样,誉士也只有二十五石的年奉。若不是那把宝刀,若不是那套朝服,若不是亲入郢都王宫与大王对饮,这根本就是侮辱。
秦国的官奴隶臣二月到九月农耕季节都是两石半的月食,一年下来是二十八石。秦国的公士(一等爵)就不要比了,人家年奉五十石;上造(二等爵)年奉百石,簪袅(三等爵)年奉一百五十石,另外每餐还有酱半升,菜羹一盘,喂马干草半石。
第三十三章 离陈
这些传闻,酒肆里到处都是。大王真以为众人皆愚乎?沈尹鼯冷笑,他最终拒绝了子莫的来意,只道:太宰之事就此作罢,告辞。
你!沈尹鼯说走就走,子莫想把他叫回来又觉得叫回来也没办法。齐人与楚国会盟,秦国又不伐楚,太宰阳文君很快就要回来了。
大王与齐王会盟之事,我以为当谨慎从事。令尹府内,鲁阳君不无担忧的道。
为何?淖狡有些诧异,齐人与我会盟,秦人不再伐我,大战将止而庶民乐业,这,
会盟在本月辛丑,仅十日。十日需赶至千里之外的穆棱,大王只能穿宋地而行。知己司担心有人对大王不测。旁人都退开了,弑君之事只能在这种情况下说。
何人敢行大逆之事?淖狡神色一变,身躯立起。
一些墨者。鲁阳君道,宋地有杀人当死之俗,闻大王令杀人者不死,皆愤之。报纸虽未明言大王如何至穆棱,也为提及会盟时日,可,秦人侯者不该留。
送客令逐离了在楚国为吏为官为门客的他国士人,但他国的商贾臣妾工匠庶民,这些人仍然生活在楚国,特别是那些侯谍至今都未抓捕。鲁阳君对此是反对的,因为这些人不根除,因为逐客而被破坏的秦国情报网终有修复的一天,再就是这些人会适时制造混乱,最可怕是他们会谋刺大王。
淖狡并非不同意鲁阳君的观点,他却道:清除秦人侯谍不可急于一时。大王此行之安危,大王当是骑马直奔穆棱,身边亦不缺骑士护卫。骑行甚速,墨者似乎并无善骑之士吧?
没有马镫的时代,除了圉童,楚国少有骑士。真正的墨者身体力行,捆屦织席以为食,他们是养不骑马的。而从莒县一战的战斗详报看,有马镫的骑兵所向披靡,淖狡并担心大王的安全,他担心的是秦国的动向。
秦人撤出长平否?淖狡问道。勿畀我在陈郢,他只能问鲁阳君。
昨日已撤出长平。说到秦军鲁阳君仍是如释重负,长嘘口气。据闻魏王数日前大骂秦人无信,又欲诛杀相邦子季,怎奈群臣相求,才免了子季死罪,不过将他关押至大狱。阳文君很快就要带着魏人与我会盟的消息返郢。
说到这里鲁阳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王为何不先与魏王会盟,反而要与齐王先盟?
与魏王盟与不盟,有和用处?淖狡问道。
鲁阳君想到魏王已经是朝秦暮楚,道:确实无用,只是魏为我屏障,又是天下之中枢,我
淖狡知道天下中枢的意义,他道:魏国确是天下之中枢,可若与齐国会盟,我楚国商品一样可以售卖于天下,且,鲁阳君,你以为是否可伐魏?
伐魏?!鲁阳君吓了一跳,魏国为我屏障,怎可伐魏?
作战司的敖子正言:魏国虽可屏护我国,却也隔绝楚赵。若能灭魏,我楚国与赵国或可南北牵制秦国。秦伐赵,楚救之,秦伐楚,赵救之。作战司并非只有一个郦且,还有许许多多谋士。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淖狡最近看了一份伐魏的策画。
不可不可。鲁阳君知道敖改这份策画,他很早就看过,只是完全是否决态度。若行此策,必将魏国推向秦国,且我与秦国接壤,秦国伐赵,我救赵国可。秦人伐我,赵国救我否?
非也,此时魏国已心向秦国,既如此,又焉何担心会把魏国推向秦国?淖狡反问。他之前的观点与鲁阳君一样,可这次魏借道予秦伐楚彻底改变了他的观点。与其大梁被魏人借给秦人,不如我国拿下大梁。
赵人呢?淖狡只回答了一个问题,鲁阳君再问:若秦国伐我,赵人救我否?
魏国借道于秦,魏国已非我屏障。非赵人救不救我,实乃秦国伐不伐我。淖狡道。策画我已送于陈郢,一切有大王定夺吧。
淖狡说的这份伐魏策画正在熊荆手上。魏国是楚国的屏障,是一道长墙,伐魏就是拆墙。初看这份计划时,熊荆以为这个叫敖改的谋士疯了,可细细看来再结合实际,又觉得未必疯了。
魏国很强大么?不是,魏国很弱,弱到举国五尺至六十,也不到五十万男子,真正可以一战的士卒不足二十五万,因此它既要臣服秦国又要顾及赵国,还要转環楚国。
既然魏国不强大?那秦国为何不先伐魏?
担心把魏国推向楚国?担心一旦进攻天下中枢,各国会群起而攻之,再度合纵?担心楚赵两国一南一北牵制自己?或者秦王心里根本就不想先南征,而是想把最强的赵国先灭亡?
熊荆觉得主要原因应该是后两条。魏国如果不存在,秦国将与楚魏齐三国共分黄河。这就好像同坐一张桌子,四个人全盯着对方,任何一方要灭掉旁人都要同时说服两个人才能动手,不然就要受到三人围攻。
可魏国存在,秦国只要说服齐国就能灭赵;灭楚难度更大一些,秦国必须先说服赵国,然后再分地给齐国。齐国在秦国手伸不到淮北的情况下愿意连横,如果魏国不在了,秦国可占据楚国全境,齐国肯定会觉楚国是齐国抵御秦国的屏障,如果楚国全境被秦国占领了,齐国就危险了
淖狡送来的策画熊荆想了好久,仅仅是楚秦赵齐这四国的关系他就想了好几天。他不可能建个模全面缜密的分析,仅凭常识觉得这样的天下秦国顾虑会大大增加,但楚国的处境也会更加危险——很多时候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看似合情合理的事做起来却莫名其妙。
再就是魏国虽弱,伐魏仍需要巨大的资源,楚国有这么多资源伐魏吗?伐魏后的虚弱期如果挺过?楚国占了天下的中枢,如何防止三国联合伐楚?
陈郢正寝的床榻上,熊荆天不亮就醒来。除了嗅一嗅芈玹留下的香囊,怀念这个已经‘征服’的小萝莉外,其余都在想淖狡呈报的这个策画。天仍未亮,但僕臣厥推门进来了,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庄去疾郦且以及勿畀我。
大王,马已备妥。厥揖告道,呈上了梳洗之物。
陈不可他们呢?熊荆从床榻上一跃而起。他并不希望大张旗鼓的离开陈郢,鲁阳君的担心并非无稽之谈,所以他只想在走之前召陈兼陈不可前来叙话。
说是昨夜喝醉了。勿畀我小声道,他的耳目向来灵光。
喝醉了?熊荆眉头皱起,心里不悦。秦魏两国确已从长平撤军,但大司马府还未下发解严的军令,陈不可身为主将如此放浪形骸,真不知道去年城阳他是怎么守的。
秦魏撤军,举城尽欢。喝醉也是郦且昨夜也喝酒了,好在没有喝醉。
军人以军令为天职,我军军纪实在是太过松弛。熊荆洗漱的很快,还用盐刷了牙。去,召陈兼和陈不可。
呃——!他话刚说完庄去疾就打了酒嗝。这家伙昨夜也喝多了,刚才只敢低头吐气,听闻大王言及军纪松弛禁不住打了一个嗝,喷出的全是酒味。
你!熊荆怒瞪着他,你也醉了?!
末将庄去疾赶紧跪下,请大王赎罪!
天下列国,好酒的军队非秦楚两国莫属。不同的是秦军好酒多是底层陷阵的锐士和甲士,冲阵前他们必要痛饮至半醉,借着酒劲杀人,战后也要喝个酩酊大醉,以庆祝劫后余生;楚军则是主将好酒,从楚共王时的子反,到自缢而死的景阳,以及项燕,几百年传承,主将一个个全是酒鬼。
会盟之后,自己去军正处领鞭子。熊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想起陈不可。还有陈不可,他也要军正哪里领鞭子。
唯!几个人连忙揖礼。郦且有些咂舌,他觉得大王从不以为自己是弱童,说话处事全是大人模样;也丝毫也不怕麾下那些将率,该赏则赏,该罚则罚,赏的时候劳师动众,大张旗鼓,非要把人接到王宫飨宴;罚的时候则该隐则隐,并不让他们难堪。
臣拜见大王。天还是未亮,睡眼蒙蒙的陈兼过来了,然而陈不可未至。
陈卿免礼,不佞今日离开陈郢,这里就交给你了。熊荆已经穿好了行装盔甲,不再是以前那副类似皮甲的铁块扎甲,也不是新出的环片甲,而是一副玉府小心编就的锁子甲,套在韦弁服下毫不显眼。
大王今日就离陈?陈兼的睡意顿时就没了。
正是。熊荆看着他,齐王与不佞本月辛丑会盟于穆棱,今日算起还有九日,再不走赶不及。切记,秦人无信,秦军未退出魏境之前,城防不可懈怠。陈不可呢
说起城防熊荆就想起陈不可,僕臣厥赶紧道:禀告大王,请稍待,兴许
大王,马上旦明,既已告之陈县公,或可无忧。郦且揖道,他昨夜就是和陈不可一起喝酒的,知道陈不可喝的有多醉。
走!熊荆默不作声的出了正寝,骑上马后却不去城门,而是拐入街巷,到了陈不可府邸。陈府门阍看到王旗和宫甲吓得赶忙伏地跪拜,因为傧者相召,府邸已经亮了灯,只是睡塌上的陈不可不管怎么叫都是不醒。
大王陈兼担心大王一怒之下砍了陈不可,吓得赶忙求情。
不佞只是有些话要亲口对陈卿说,去提几桶冷水来,浇上去。大王至府,全府的人都醒了,他们趴在一边连连顿首,喊着大王赎罪。
‘哗!’一桶水浇了上去,然后再是一桶,怎么也叫不醒的陈不可啊呀一声,自己跳下床来。待摸到身上全是水,要大骂的他突然见大王立在眼前,一个激灵马上翻身顿首,道:臣臣臣拜见大王拜见大王。臣
不佞今日离陈,陈县防务就交由你了。陈不可浑身湿透,头一点也不敢抬。切记,勿畀我未向你报告秦军撤离魏境之前,城防不可松懈!
臣敬受命!定不松懈,定不松懈。战时酗酒,夜宿家中,陈不可担心大王杀了自己。
自己去军正处领鞭子。熊荆上前几步,几乎是他耳边说话。还有,再敢喝醉,不佞必杀令你!
第三十四章 君乘车
旂旗飘扬着的陈郢好似施了巫术,什么都压抑着,旂旗一去,从陈兼陈不可到斗食门阍,全都大大松了口气,陈县终于变回了陈县,不再是郢都,虽然宫甲舟师仍在。
禀县公,临淄来的剑士再过几日便至陈,陈壁报道。
可。陈兼点点头。为了赢取民意,陈敖必须在众目睽睽下被杀死。
告奸之人已寻得多日,敢问县公,是否陈壁再说第二件事,此前彭宗一直反对,现在彭宗走了,后来又担心大王干涉,现在大王又走了。
使其至郢都左尹府相告。这是大事,涉及到整个朝国人之政,比杀誉士重要多了。时日就定在郢都启外朝之时。陈兼补充道。届时可非我陈县一家相告,哈哈哈哈
这个大半个月,颖水蔡水淮水,宋地鲁地的县尹邑公都通过气了,很多事情都达成了共识:掌握杀人权的誉士肯定是要废除,不废除也要限制,不然誉士杀县公怎么办?杀县吏也不行;朝国人之政务则要半废半不废,即郢都外朝仍需开启,但县邑外朝不开;重文教之政也需制约,庶民不能懂太多,懂太多不好管束;崇鬼神同样如此,县邑的权力必须集中在县尹手中,巫觋只能依附于县尹,不得独立出去与县尹县府作对。
对君王而言,五蠹是有害的,对县公而言,五蠹也大多有害。学者以理相抗,言者以智相抗,誉士以武相抗,宗族以私相抗,唯有工商之民于县有利,毕竟,县公不完全承当兵事,敌军犯境,国君自会发兵救援。
前四者都要打压,不然权力必失,而这四者的支持者就是新政,就是大王。弑君是不可能的,弑君必被反杀,但以郢都外朝反对新政是可能的,只要各县至郢都外朝的国人全都反对。
陈郢县府内一片笑声,而咸阳王宫,气氛则有些凝重。
祖太后醒来之后病情一日好过一日,只是好得很慢,仍不能下床不能久言,芈玹回宫后祖太后才大好,前日太后忽然说想吃鹿肉,秦王政当即丢下公务,亲至猎场猎鹿。
大王纯孝,群臣万民皆赞,可桓齮这些武将心里全在叫苦。伐楚准备了数月之久,四十万大军劳师役民破军罢马,齐魏两国好不容易答应连横,谁想祖太后一病,大王便不想伐楚了。撤军的王命已经抵达军中,各军都在撤退。
不伐楚那就伐赵,大王又说寡人刚与赵国会盟歃血,伐赵恐天怒之,天怒便会降灾于秦,尤其是降灾于王宫,万不可。说来说去,还是祖太后寝疾未愈闹的。祖太后这一病,秦国都要改成吃素了。
寡人闻之,荆王准誉士杀人而不死,可有此事?曲台宫里,赵政问向卫缭。出生鬼谷的卫缭从楚国而来,赵政常常将他当作楚国通。
然也。卫缭点头。誉士杀人不死不但在楚国造成影响,也很快传至天下。一片骂声。
寡人常闻,荆王,贤王也。然,杀人不死,国无法纪,君无仁心,民多怨言,荆国弱也。秦王政说着自己的判断,似乎是在为自己不伐楚找心理上的借口。
卫缭闻言并不出声,久久沉默,忍不住的赵政不得问道:当不是如此?
请恕臣直言无罪。卫缭立起,郑重揖告道。
恕你无罪。赵政衣袖微拂,打算听一听卫缭的高见。
臣闻昔年赵武灵王欲伐中山国,使李疵观之。李疵返赵后进言道:‘可伐也。大王弗伐,恐将落后于天下他国。’
武灵王问:‘为何?’
李疵言:‘中山之君,所倾盖与车而朝穷闾隘巷之士(把车盖放在车里去拜访住在穷街窄巷的读书人),七十家。故当速伐,晚之中山亡于他国之手,大王悔矣。’
武灵王大讶,曰:‘此贤君也,安可伐之?’
李疵却曰:不然。举士,则民务名不存本;朝贤,则耕者惰而战士懦。若此不亡者,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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