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母国欲存,必要换一人为王。芈棘太息,一些不该说的话她也说了。你以为我让大王不伐母国,大王就不伐母国?你以为大王不知,假以时日母国必能大变?你以为天下人人皆愚钝,唯我楚人聪明?
你也是与大王朝夕相处过十数年,又是做过丞相之人,你难道不知钜铁之术战舟之术破城之器与齐姻盟外朝之政誉士之制,任何一条都会让大王心生警惕?任何一条都会让大王先伐楚而后伐赵?你难道真不知么?!
我关心则乱。芈棘苦口婆心的一提醒,熊启瞬间了然。
外朝之政誉士之制如果说还是内政,那与齐姻盟就是外交了。一百年前秦国就不容许楚齐结盟,何况是今天?钜铁之术先不提,楚国大翼战舟于大梁全歼秦国舟师,破城的投石机一日就破了莒城两日破了穆陵关,这两样,特别是投石机绝对是秦军最想得到的。对有志一天下的大王而言,真不如先灭楚国,后灭赵国。
既然生来姓芈,那便要为母国而死。芈棘最后道。换一人为王,再与秦言和。阴使其政其术不灭,假以时日,母国或真能大变。
第六十章 三日
出了华阳宫,恍恍惚惚中熊启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府,他心里还在想芈棘最后那句话:‘既然生来姓芈,那便要为母国而死换一人为王,再与秦言和。阴使其政其术不灭,假以时日,母国或真能大变’。这句话他真的没有理由反驳。
宫中传言,大王对母国已经警惕,尤其是对王弟更是忌讳。大王加冠,荆弟未龀,两人年龄相差十多岁。大王如果忧心身后事,说不定会以为母国日后会取代秦国,成为天下霸主。
念及王弟的年龄,复又想到楚齐联姻。这就更让熊启存心思大乱,他甚至想大声喝骂喝骂那个唆使王弟与齐人联姻之人。秦楚二十世三百多年联姻,至穆公起便如此了。怀王受屈原等人的蛊惑与齐人盟好,秦王便作诅文咒之,谁想王弟更绝,居然与齐人联姻。那日楚齐联姻的消息传至咸阳,大王勃然大怒,竹简当时扔了一地
良人,妻子秋赢看着失神落魄的丈夫,轻轻的叫了一句。
恩。妻子一喊,熊启方回过神来,茫然若失的看着她,不知何事。
有事与你说。秋赢是秦国公主,名在前姓在后。她没有追究丈夫为何失神,因为她心里也想着一件要紧的事情。
何事?熊启问道,可是大王来人
大王大王,你就念着大王。秋赢格格笑了起来,丈夫赋闲她是最高兴的。是玹儿。
玹儿?熊启不解。难道是玹儿要去求大王不要伐荆?
非也。秋赢笑着摇头,是玹儿和你那王弟说到要紧处秋赢声音更小,她附在丈夫耳边说道:和你那王弟私定了终身。
啊?!熊启吃了一惊,嘴张得极大。久久之后他才道:王弟未龀,可是未龀啊!他们怎能?玹儿岂能魅惑于他
这与玹儿何干?秋赢也喜欢芈玹,女儿已经出嫁,她只把芈玹当女儿看待。是你那王弟哄着她,说是是要帮玹儿检查身体。呵呵,你们荆人就是好淫,未龀之童就知道哄骗女子家身体,真是小人行径!
妻子指桑骂槐话有所指,熊启还真不知道如何辩解。好在她很快就跳过此节,道:我以为,与其娶齐国公主惹大王震怒,还不如让你的王弟娶了玹儿,以玹儿为楚国王后。如此秦楚两国也能弥兵罢战,你也不用每日忧心着母国母国。
我何时忧心过母国?同床共枕二十年,很多事情哪怕刻意也瞒不了。熊启再想妻子的提议,否决道:不行不行,玹儿和王弟同姓,男女同姓,其生不番,这事万万不能。
确是同姓。秋赢也醒悟了过来,她也是昏了头了,为未龀之童诱姦及笈少女所震惊。
为了玹儿,此事万万不可外传。熊启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故而小声的嘱咐。姑母或要将玹儿嫁与大王。
嫁嫁与大王?秋赢瞪看着丈夫,大王不是说要迎娶荆国公主为王后?
荆国公主为后,玹儿为妃。说不定这时候正在纳采呢。熊启低语了一声,和王弟的事情相比,他并不觉得此事有多重要。
如此说来,是你带人于城西纵火?陈郢县尹府,郢都来的司败木易正在审理城西纵火案。堂下跪着的正是狱掾郭厉等人——从一开始知己司就提供了准确的情报,敌军撤军后环卫第一时间把郭厉等人抓捕起来,关押于环卫军营。
然也。众目睽睽下,郭厉开了口。外面听审的庶民顿时一阵咒骂哭喊,一些石块芋头甚至扔到了堂内,弄得木易连喊无礼。而堂内旁听审案的陈兼腿一软,几乎要倒下去。
你于城西纵火,是否受人唆使?木易再问,眼睛直瞪向郭厉。此时堂上堂下再度安静,每个人都紧盯着郭厉之口,或期盼他开口,或期盼他沉默。
请司败万万屏护小人族人。郭厉说完便连连顿首,地砖被他磕得砰砰直响。
你族人已在郢都,无人加害。木易道。攻城那日,你为何于西城放火,烧毙那些乡民?
是郭厉目光看向木易身侧的陈兼,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县丞陈壁嘱小人放火
一派谬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陈郢的司败就跳出来大喝。你欲夺乡民之财而纵火害之,怎可推说是县丞唆使?他喝完又对木易道:我以为此案不必再审,小人之言不可信。
堂上堂下轰响一片,县丞陈壁使狱掾于西城放火,这陈壁难道是禽兽?
县公!县公听闻郭厉供出了陈壁,陈兼身子缓了两晃,居然载倒下去。堂上众人连连相扶,这堂审当即就进行不下去了。堂审进行不下去,堂下庶民却是人人听得是县丞陈壁使人放火烧死乡民,一时间群情激愤,又哭又闹,大骂陈壁禽兽。
哦。陈兼晕了?当夜,几百米外的陈郢正寝,听完木易的报告,熊荆哦了一句。
然也。木易点头,臣以为,此案应是县公陈兼欲盖北城中门之事,方使陈壁找人烧死那些乡民。不然陈壁一个县丞,如何敢做如此之事?
陈兼有罪,不佞已知。熊荆笑了笑。知己司很早就把北城中门之事报告了上来,还有那一日陈不可阻拦乡民誉士入郢告状之事,那策视日书就是在县尹府内找到的。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兼陈壁竟然如此狠毒,为了掩盖此事,居然故意使人纵火烧死的那些乡民,又因为这场大火,居然让魏人攻破了城池。
敢问大王,此案该如何审理木易看着大王笑起有些怪异,知己司并不为众人所知,他自然也想不到此案的内情大王早已知悉。
既然郭厉供出了陈壁,那就到陈壁为止。熊荆不得不在县公和县丞之间划了一条界线,以护住贵人的脸面。然陈兼亦有御下不严之责,就让他向不佞请罪,去职入郢吧。还有,此事太恶太恶,又在战时,不将陈壁郭厉等人处于极刑不足以平庶民之怒。
臣知矣。木易愣了愣,揖礼之后缓缓退了出去。
熊荆看着他走,忽然间有一种王者的顿悟——于县公县丞来说,乡民就是蝼蚁,他们的生或死并不重要,只是县公县丞们的一句话;而对自己来说,县公县丞就是蝼蚁,他们的生或死并不重要,只是自己的一句话。
生杀予夺的感觉让熊荆满足之余又暗暗警惕,可惜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其实对秦王来说,各国国君也就是蝼蚁,他们的生或者死并不太重要,只是秦王的一句话。
得了大王之命,次日郭厉等人就被判处极性:抽肋且镬烹;陈壁虽不至于抽肋镬烹,也是车裂。行刑并非审判当日,但陈县庶民欢呼雀跃,就等着镬烹郭厉车裂陈壁之时。
县公!县狱内,忽见陈兼亲来,知死不远的陈壁大惊。肮脏之地,县公怎可亲来!
子通陈兼数日间老了十岁,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隔着牢笼,他着陈壁的脸,叹息道:此我之罪,此我之罪啊。
此计由我出,怎是主君之罪?陈壁坦然笑起,不叫陈兼为县公,而是称其为主君。再说,大王欲收县公之权而予誉士,又何患无辞。
子通!陈兼眼泪已经出来了,这不是假哭,三十多年朝夕相处,总有感情。我已求过大王,奈何大王奈何大王,哎
主君!陈壁使劲的摇头,主君误矣!大王这是欲夺主君之权,主君岂能去求大王?为今之计,主君当言此事毫不知情,再使陈不可等人进言,不然大王必要得逞。
得逞又如何?陈兼黯然道:我不自辞去职,大王必凭此案问罪于我。
不可不可!此事万万不可!陈壁大力劝阻,他似乎又变回那个服侍陈兼的县丞,想着各式各样的主意。须臾,他振声道:请主君稍待三日,我或能说服大王。
三日?陈兼闻言先是惊讶,而后又是悲凉,三日后便是你的死期啊。
死期又如何?陈壁笑道,主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主君。请主君稍待三日,三日后刑前我当求见大王,若可说动大王,主君可保县尹之位。
刑前?行刑之前司败都会问犯人有何遗言,没想到陈壁居然要在此时求见大王。陈兼激动之余复而大力摇头。此乃车裂之刑,你怎可今日我来,一是见你,二是为你送药。陈兼说着,怀里丝锦包裹的毒药塞到陈壁手里,车裂至酷,子通刑前请服此药。
服药口齿不利,不能说动大王。陈壁虽然抓住了丝锦,却无半点服用的意思。他又拜道:主君不可再求大王,若真要成全壁,请待我三日,三日后我或能说服大王,保主君之位。
第六十一章 必悔
八个大鼎立于大廷之上,鼎下烈火熊熊,炽热的火焰扭曲着空间,以致十几名人犯的身影曲曲折折,有人大哭有人大叫更有人当场昏厥。四周的庶民靠得很近,一些乡民跪着,还有一些人手持小刀陶盆,准备在这些恶人镬烹之时食其羹嚼其肉拆其骨。
正中时至,行刑!正令见时已至正中,当今喝令行刑。
你等可还有遗言?司败木易看向这十几个人犯,目光最后停留在陈壁身上,与惊慌颤栗的他人不同,陈壁坦然自若,乐而赴死。
无人答话,木易正欲挥手时,捆绑着的陈壁忽然起身,我有遗言。
言。木易看向旁侧文书,记之。
我只言于大王,非言于你等。陈壁的头仰了起来,再道:我陈壁不服。
你不服?!木易怒极反笑,因你使人纵火,魏人而破城;因你使人纵火,千余乡民毙命。你为何不服?你有何不服?!
我之不服只能言于大王,不能言于你等。陈壁还是一副踞傲模样。我若不言,必不至黄泉,只伴大王左右
你敢!黄泉是亡灵的归宿,不去黄泉而游荡于世间,那就是恶鬼。这恶鬼居然要常伴大王左右,这还了得?
你等不让我言于大王,我能奈何?楚人信巫好淫,陈壁说的虽然不着边际,可司败岂能让大王犯险?
你一车裂之人,凭何向大王进言?木易不屑道,便非车裂,以我楚国之法,欲见大王,亦要重赏大功,你有何功有何赏?你有的,重罪而已。
我愿自刖双足以见大王。陈壁不再仰首,而是注视着木易,目光无比清明。车裂之刑不及双足,我欲自刖双足进言于大王,此我楚国已有先例。今请司败刖之!言毕,再行车裂之刑不迟。
木易来自郢都左尹府,精通律法,陈壁之言确有其事。木易狐疑间,陈县司败当即揖道:陈壁之言不违楚律,请司败使人告于大王。
请司败使人告于大王。陈壁行刑之日欲进言大王。此事县吏们早知。他们虽然是吏,可也清楚陈兼去职后自己的下场。这不是纵火案,这是夺权案。
放肆,大王军务繁忙,岂是你等说见便见。木易身后的正令喝道,可他的喝止却让百余名县吏乃至行刑之人不服,这些人居然齐齐揖道:司败以法治陈壁罪,我等心服;而今枉法使陈壁不言,我等不服。请司败言之于大王,陈壁愿自刖双足而进言。
郢都来的只是司败和几个正令文吏,再就是一些借调而来的环卫,其余都是陈郢县府的县吏。现在这些县吏皆言不服,让木易一时犯难。
刖!读出县吏们不服的眼神,木易并没有犹豫多久。
刖!正令喊道。陈壁早就伸足以待,行刑之人一刀挥下,他的脸先是涨红,而后惨白,断足之上,整个人一边冒出豆大的汗珠一边不自禁的颤抖。那双断足当即被等候的乡民抢去,他们对陈壁之恨早已入骨,居然直接拿起带血断足啃咬起来,而县吏则赶紧帮陈壁止血。
你去报于大王,就说陈壁自刖双足,有言进于大王。刖刑之后,木易嘱咐正令。
陈壁自刖双足进言?正寝里,熊荆正在阅览新编的楚史,不想正令来报,说陈壁要进言。
然也。正令拜道。陈壁曾为楚臣,今自刖双足而进言,请大王一闻其言。
我若是不见呢?车裂将死之人,熊荆想不通身为大王的自己为何要听他说话。
大王,左史轻声道。此次以案问罪,陈郢之人或有不服者
不服?熊荆哑然,左史则连连点头。以纵火案拿下陈兼是既定之策,这是审案,更是政争。陈郢陈兼经营数十年,早已根深蒂固。
既如此,不佞便听听陈壁有何遗言?熊荆笑道。正令揖后正欲退出,他放下楚史初稿,又道:慢!陈壁之言只言于不佞,不如不佞亲往大廷。
大王亲去?正令极为吃惊,当即劝阻道:刑场血腥之地,大王怎可亲至?
战场也是血腥之地,我也亲至。熊荆毫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陈壁这个将死之人刖了双足想对自己说什么。说他无辜?不可能;说不能废了陈兼县尹之职,很有可能。可他凭什么让自己不废掉陈兼这个县尹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熊荆下正寝出茅门,他行至大廷之前,正令已快步相告,大廷之上,所有人都伏拜,包括没有了双足的陈壁。
你欲进何言?华盖之下,熊荆不想废话。
没有双足伏拜保持不了平衡,陈壁只能被人搀扶。但他不想别人搀扶,甩开县吏后自己挣扎着起身。小人之罪,罪无可恕。然,小人闻曾子曾言: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要赴死,小人有言进于大王。
言。陈壁声音不高,头上汗滴如雨,熊荆不想看他的惨状,目光只落在不远处的宗庙。
大王未龀,聪慧过人生而知之,楚国有大王犹如天地有日月。然,大王虽聪慧,却不识民性不悉人心,故大王强楚之政,南辕北辙负薪救火也。
你也配说强楚之政?自刖双足而进言,熊荆本有一丝怜悯之心,可陈壁居然敢直言自己‘不识民性不悉人心,强楚之政,南辕北辙’,顿时有些窝火。
然也!为了今日之进言,陈壁苦思了三日。他知道聪慧如大王,最忌讳别人攻击自己的政略,可攻击政略却又最能打动大王之心。大王之政,谬矣!
何谬?熊荆果然怒了,他目光瞪向陈壁:如你那般纵火烧死乡民便是不谬?
非也。陈壁摇头。只因大王年幼,不识人心,壁虽言,恐大王不解也。
你!第一是诋毁政略,第二是攻击年龄,熊荆当即站了起来,直到身后左史清咳一声,他才想起王者应礼贤下士,因此很不情愿的对陈壁一揖,道:请先生教不佞。
哈哈浑身剧痛的陈壁居然笑了,他如策士那般点头赞许,而后忘记痛楚,开始生命中最后一次游说。大王果贤王也。敢问大王,可否要以誉士代县吏也?
陈壁一言道破自己图谋,熊荆闻言当即一震。好在不等他答话,渐显倜傥的陈壁便接着道:此大谬也!大王可知,以善民治奸民者,必乱,国至削;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国至强。是故有识之君,皆以奸民治善民,绝不以善民治奸民。如此,善民方恶奸民而亲大王,试问若无我等奸民作恶,善民缘何亲近大王?大王缘何令命善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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