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鹖冠子看向春平侯,春平侯也看向鹖冠子,两人对视良久,鹖冠子忽然叹道:六国之亡,亡于六国者也。
先生缪矣。春平侯频频摇头,未有楚王之前,天下诸国或将灭于秦,然楚王既出,天下当一于楚也。
楚王并无吞天下之心。说起自己的弟子,鹖冠子心里终于有了些暖意。楚王所念,乃世界也。
世界?陌生的词,春平侯不由想起了大楚新闻上的那些有关海外的文章。
然。鹖冠子笑了笑。天下不过中洲之一隅,中洲之外更有其余数洲,彼由四大洋相连,此便是楚王所言之世界。中洲以外,其余数洲并无多少丁口。若能驾海舟尽占膏腴之地,社稷万世不绝也,故而楚王无意于天下,唯有意于世界。
君侯灭燕自是为延续赵国之国祚,然于秦而言,赵国灭燕又能如何?赵国丁口不过四百余万,得燕国亦不过五百余万,甲士多于秦国乎?粟米倍于秦国否?区区敖仓,仅秦国仓禀之十一,便有六千多万石粮秣,试问赵国仓禀存粮几何?
舍大而取小,乃君侯之谋也。再则,赵取东郡引秦伐己,赵灭燕过便不会引秦伐己?此时楚军已围大梁,若楚国拔下大梁,秦国日后如何攻楚?若不攻楚,自然是吞韩伐赵灭齐,而后聚全天下物力再攻楚。秦若行此策,君侯又如何?
鹖冠子说的春平侯面色有些不自然。若以保社稷存国祚论,自己确实在舍大取小。燕国国力与韩国相仿,赵国灭亡了燕国也不能抵御秦国,真正能抵御秦国是三大国的合纵,但各国真能诚心合纵,不会彼此出卖?
韩国为了不灭国,一直再怂恿秦国伐赵;魏国为了存国,三番两次跟着秦军伐楚。天下事糜烂至此,确如鹖冠子此前所说:六国之亡,亡于六国也。
想到此春平侯禁不住长叹,他已经没办法在合纵与灭燕之间做出抉择,他能做的不过是派出赵国所有舟楫,去敖仓帮楚国运粮,然后按照运十取一的约定获得输运酬劳。最多再请楚国太后说说好话,让楚国平价卖五百万石粟给赵国。楚国连年战争,赵国也是连年战争,赵国现在也缺粮的紧。
邯郸城内,相邦春平侯难以抉择,大梁城里,已经做出抉择的魏王魏增有些气急败坏。秦王已经离开了大梁,可楚军还是在城下扎营,准备攻城。再就是敖仓,六千多万石粮秣啊!现在的魏国需要多少年才能积攒这么多粟米?
大王稍安,白宜与楚王相熟,或能说动楚王退兵。僕臣魏息知大王不悦,故而低眉顺眼。
你说,魏增捻着胡子,这楚王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
魏增一直‘就’,最后也没有‘就’出个所以然来。魏息脖子拉长,一直巴望着他,
唉!魏增的手重重拍在大腿上,他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可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又真的是错了。等白宜吧。二十万大军皆在楚境,唯有靠彼等退兵了。
告诉魏王,不佞要大梁!在敖仓逛了一遍后,熊荆又一次回到了鸿沟,就住在大梁城北的军营里。此时楚军已经完成了回转,除了留守稷邑的唐师和随师,其余十五万大军全部赶至大梁城下。要的,就是拔下大梁。
大王何至于此?!白宜叹道。魏国也是为秦国所迫,寡君亦曾想合纵伐秦,然秦王那日忽至郢都,这才
大王欲灭我魏国?信陵君魏间忧与白宜一起来访,白宜动之以情,他则要晓之以理。
不佞无意灭魏。熊荆神情严肃,不是恐吓不是要挟,是实实在在的要求。
然大梁乃魏之国都,大王拔下大梁,便是要灭魏。魏国丁口确实不如楚国,然魏人并不惧死。魏间忧声音很沉。
既不惧死,为何惧秦?熊荆本不想反怼他,但他说这样的话就是让人打脸的。
此寡君听信子季谗言之故。魏间忧道,说罢又开始愤恨。若那日大王听我所言,勿让秦王离都而去,我魏国何至于此!
魏王如何子季如何不佞不管,不佞只要大梁。熊荆再次强调道。若魏王不想战,租借也可。楚国租借大梁二十五年,二十五年后便将大梁还于魏国。这二十五年,魏王可住于内城,亦可迁都至安陵睢阳。
大王真欲灭我魏国?魏间忧喝道。他才不相信二十五年后楚国会把大梁还给魏国。大梁虽只有十万士卒,然大王必不能拔也!
能拔不能拔,不是你说了算!熊荆很是不悦。魏国几次助秦伐楚,此仇不佞还未曾报。不佞只是要租借大梁,魏王不愿租借,那便兵刃定胜负吧。
大王!白宜算是唱白脸的,他疼呼一声又道:臣请寡君与大王会盟,两国从此不再攻伐,共拒强秦
不佞租借大梁便是为了共拒强秦,魏王为何不愿?既然不愿,如何会盟?熊荆反问。
大王,大梁乃魏之都城,岂能租借?白宜几乎要哭出来,他本以为自己能说服熊荆,却没想到熊荆如此固执。
那便如此熊荆招了招手,一旁的长姜会意递上一幅大梁周边的地图。
大梁本是仪邑,处于郑卫宋之间,是军事重镇。城周都是湖泽,其西有圃田泽荣泽中牟泽;西北有沙海,东南有牧泽,正南有蓬泽。此前,魏都安邑地处晋南盆地,并非魏国地理上的中心,又过于靠西。迁都前魏国正在大力开拓东地,国都太过靠西极为不便。迁都仪邑,同时开凿鸿沟,不仅能掌控中原,还能遥控淮上,沟通长江。
迁都之后,鸿沟的开凿费了几十年的功夫,先是挖通荣泽和圃田泽,将黄河水引入圃田泽以西,等大梁初具规模建立城郭后,再将鸿沟水引入北郭,联接诸水。等于说,沟水先从大梁北郭经过,再流至淮上诸水的。但也不是说,淮上舟楫非经大梁北郭不可,大梁东南有牧泽,舟楫可以出牧泽从南济水绕过大梁。
熊荆想租借大梁,要的就是大梁北郭的鸿沟,而非要整座大梁城。看着长姜递来的地图,他指着北郭道:不佞只要此半城。魏王无信,且又无勇,若此北半城租借于我楚国,秦国再要借道伐楚自然不能;他日秦国灭魏,那也要先拔下楚军驻守的北城不可。对楚,据此半城对魏国放心;对魏,失此半城秦人再无借口。今后秦人再伐楚,魏人坐观中立便是。
半城?白宜的脸恢复些血色,他相信熊荆确实不是来灭魏的。
魏间忧虽然保持沉默,心里也觉得熊荆的话有几分道理。秦伐楚借道于魏,不就是为了这条能沟通江河的鸿沟吗?既然鸿沟如此烫手,秦楚两国又剧烈相争,不如索性租借出去。
军帐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白宜又问了些租借的细节,这才和魏间忧出了楚营,被城头的魏卒掉上城去。可惜,听完两人的转述,魏增变幻不定的脸最终一沉,道:寡人不借!
大王不借,楚王自取,借,尚能收到些许租金。魏间忧道。他日秦人伐我,还需先拔北城,一拔北城,自然是与楚国为敌,楚国必然助我。大王以为楚军不能战否?
大王,若北城借于楚国,楚国舟师必巡于大河,魏国从此不惧秦人攻伐,此存国之举也。白宜也揖道,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可行。把北城借于楚国,等于是楚国帮魏国守卫北境,秦楚两国再怎么打再也和魏国无关。
两个臣子去谈判,商议出来个割让半个都城结果却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魏增更怒,喝道:天下诸国,岂有都城割半于他国之举?!
大王,这是借。只借二十五年!白宜咬死了借字。
如何是借?楚王兵临城下,此借与夺何异?魏增更怒。
敢问大王,秦人借魏道伐楚,此与夺又有何异?白宜不敢再言,身为公族的魏间忧仍出言相驳。
这句话驳得魏增面红耳赤,只是他仍不想借,愤道:秦王已召举国傅籍之卒,此战是胜是败尚未可知,楚王欲借半城,再败秦人再说。
第八十三章 粮仓
魏增此时希望是秦国,只要秦军能击败楚军,大梁这半城自然能保得住。此话说完他又忽然醒悟:若是秦军真的击败了楚军,那魏国又将处于这两国的拉锯战中,魏国的国力和士卒将一点点消耗干净,背心顿时冒出一阵冷汗。
‘轰——轰——轰——’魏增脑子里还在左右争斗时,城北传来了轰轰声,整个大梁似乎都在摇晃,震颤更让燕朝挂着的帷幕抖动起来。
楚王攻城了。白宜叹息一声,他知道这是投石机砸墙的声音。
魏国定亡于大王之手!魏间忧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而去。
‘砰——砰——砰——’城内和城外所听到砸墙声音是不一样的,城内是比较模糊的‘轰’,城外则是清晰的‘砰’。一千楚斤重的破墙弹每砸中城墙一次,就会在夯土墙上捶出一个凹印,泥屑烟尘纷飞,城上的魏卒一阵大哗,谁也不敢站在被轰击城墙上。
只是,大梁终究是魏国都城,不比单薄的莒城城墙或者山石垒成的齐长城。大梁城垣最下端厚达十几丈,城上最窄处也有四丈,这样厚实的城墙与其说是砸,不如说是在一点一点抠。夯土墙砸多了之后,就会一层一层的剥落下来。
这与夯土墙的性质有关,如此宽大的城墙,不可能一筑就是一个平面,只能是一筑一筑并排起来,如此才能做到十几丈宽。与钢筋混凝土一样,为了保证一个水平面上筑与筑紧密相连,夯土中横放了不少木头,靠着泥木之间的摩擦将同一水平面上的夯筑拉紧。可在两百五十公斤破城弹的锤击震荡下,泥木之间会越来越松动,以致一筑一筑的脱落。
当然,这个过程不是一日两日能看到的,必须十几日几十日的锤击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在此之前,有几部投石机已经瞄准了城门,这是城防体系中最薄弱的一环。但在进入城门之前必须先放下吊桥,或者搭建起秦军那样的转关浮桥。
经历半年的陈郢之战,守城熊荆是懂的,现在易地而处,站在昔日秦魏两军站的位置上,他就有些茫然了。好在楚国有两个上将军,项燕率七万余人驻守敖仓之际,廉颇领着十五万大军驻于大梁城下。至于赵偃死后便被逐出赵国的赵国大将军庞暖,那就只能在一旁看了。
庞暖须发皆白,与爱打瞌睡的廉颇相比,精神要好上许多。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楚国的临武君,封地在后世湖南南部,楚国行政管辖区的最南沿。又是名将又是楚国封君,不说取项燕而代之,最少能接替过于老迈的廉颇,奈何各县卒将军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他只能在熊荆身边好好呆者。
有此神器,破城如汤沃雪也。庞暖看着不断发射石弹锤击城墙的投石机,如此感慨。
将军说,赵国太后与春平侯苟合?熊荆也在看投石机砸墙,他想的还是赵国。
禀大王,然也。庞暖道。赵国先君悼襄王薨落前,王后便与春平侯私通,薨落时悼襄王几召王后而不至。当日,王后便以春平侯为相邦,罢了司空马。
如此说来,是王后私通春平侯?熊荆道。春平侯虽曾是大子,可这王位
大王有所不知。庞暖对赵国还是熟悉的。王后本一女倡,因悼襄王见其绝美而立为后,其子庶出,赵人皆念先大子赵嘉。若春平侯助赵嘉即位为王,今之赵王必废。
哦。熊荆哦了一句,他这才想起还有一个废太子赵嘉,另外他又想起赵臣郭开,李牧好像就是被郭开害死的。郭开此人如何?
郭开?庞暖没想到熊荆还知道郭开,他答道:郭开乃赵悼襄王之宠臣,虽非君子,然其奉行亲秦之策,为赵喘息。
李牧呢?熊荆又问了一个赵人,李牧如何?有朝一日,李牧可否被赵王诛杀?
李牧刚刚大破匈奴不久,庞暖离开赵国时他便是赵国的守相。现在伐燕之战就是李牧在指挥,前几日刚听说李牧攻下了沮阳,和燕国仅隔一座居庸塞。熊荆在这时候说李牧被赵王诛杀,庞暖想了又想,最后道:臣以为若赵王诛杀李牧,当因废太子嘉。
恩。熊荆感觉到了什么,这时候他正在长姜的引领下走向码头。你继续说。
臣以为李牧乃良将,非良臣,更非佞臣。庞暖跟着熊荆,如此说道。
也就说,李牧乃社稷之臣。熊荆又一次提到这个概念。
然。李牧为代地守将,代地地处边陲,民风与邯郸大异。邯郸之不得意者,晋阳未失时常去晋阳,晋阳失后常至代地,更有甚者逃匿于匈奴。今赵王得立,赵嘉不得出邯郸,然其属臣不少逃至代地,若李牧有意助立赵嘉,赵王当诛之。
原来如此。熊荆有了些明悟,或许李牧就是因为卷入废立之争才会被赵王诛杀的。
李牧死,赵国灭。虽说现在秦军把楚国当成了主要敌人,但李牧对于赵国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甚至,比项燕对楚国还重要。项燕之后还有一大批正在成长的楚国将领,他们与项燕的差别仅在组织大规模战役的运筹能力,但这一点正在被大司马府渐渐取代。
上了卒翼战舟,战舟航向圃田泽,那里也在进行一场大规模会战:混凝土浇筑。
切记!务必捣实务必捣实。封人纠站在一堆毛竹搭成的架子旁,看着一桶一桶搅拌好的混凝土从大舫上吊起,被力夫倒入钜筋板模之内,他不断的在叮嘱。听闻他的嘱咐,匠人手里的钢钎不断在倒入板模的混凝土里捣动,以防浇筑中产生空隙。
枯荷黄草的圃田泽里平空长出一大丛柱子,柱子生梁,梁支将撑起粮仓楼面。
六千多万石粮秣,一石就是零点零二立方米,等于要占用一百三十万立方米。假设粮秣堆高为六点五,那就要占据一个二十万平方米的楼面。一石又重十三点五公斤,等于是八十七万吨。此前大司马府曾想以木材搭建粮仓,可考虑到粮秣总重有六十多万吨(事前估算),最后才改成以混凝土浇筑。
还有个办法是将粮秣堆放在干涸的草地上,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决了,草地与泽水之间还有滩涂,以陈郢补给的经验,滩涂使舟楫不好停靠,运入运出都很麻烦。再就是粮秣本身,秋冬有雨雪,春夏泽内水位又上涨,在春天到来之前根本没办法把粮秣全部运走,结果大部分粮秣将被泽水浸坏,能运回楚国的估计还不到一半。
于是大司马府最先的计划是建造一个长一千米宽两百米(20万平方米)的干栏式混凝土建筑。工程量看似浩大,但这个建筑不需要一天建成,施工可以根据运粮速度浇筑,一点点扩大。假设,每日运输一百八十万石粮秣,即三万六千立方米,以六点五米的堆高算,占地五千五百三十八平方,只是一个七十五米乘七十五米的楼面。
根据混凝土府的数据,浇筑一平方米的楼面需要一百三十公斤混凝土,浇筑五千五百三十八平方楼面,所需混凝土为七百二十吨(此数不包括梁柱,梁柱所消耗混凝土不及百分之一)。混凝土包含沙子碎石水水泥,按重量比水泥不到两成,即便是两成,每天消耗的水泥也不过一百四十多吨。
钜筋的消耗比水泥更少,浇筑一平方米需混凝土一百三十公斤,消耗钜筋不过十公斤,五千五百三十八平方只是五十五吨。沙子碎石黄河诸水岸边都可以挖取,并不麻烦。
真正的困难在于运输吨位和水泥消耗。
每日运输一百八十万石就是二点四三万吨,这是昼夜两次运输的量,真实的运输吨位只有一万两千多吨。混凝土浇筑需要两千吨吨位,减去这两千吨,运粮吨位只剩下一万吨。
水泥钜筋又要从一千里外的郢都运来,虽然两者相加不过两百吨,但日夜兼程,两千里来回也要十日。就是说,又有两千吨运输吨位要浪费在圃田泽和郢都之间。真正运粮的吨位不过八千吨出头,昼夜运输两次为一万六千多吨,合一百二十万石。
运输吨位或许借用齐赵两国的舟楫解决,水泥不足齐赵两国可就帮不过来了。一个千米长两百米宽,面积二十万平方米的干栏式建筑需要两万六千吨混凝土,这些混凝土宽算需要五千二百吨水泥,楚国哪里有五千二百吨水泥?
确定建造混凝土粮仓后,造府立即大规模扩建水泥厂,计划日产量是五十吨,三个月可产水泥四千五百吨,加上手里已有的七百吨水泥,刚好能有五千二百吨。可到现在水泥厂也才扩建了五个,日产水泥不过二十吨。
最后的方案是在滩涂低于水面的地方浇筑楼面,全年高于水面的泽中岛不做浇筑,这样不但工作量省了,水泥的消耗也省了,以现在的水泥产能勉强能够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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