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王卒到了何处?陈丐也在暗中担忧,他能想到的就是王卒。王卒如果到了,各县县师也就快到了。
王卒王卒已至蓼邑(今固始县北)。司马陈不可脸上变换几下,却不敢胡说。他见陈丐脸色更沉,又道:然十日内平舆新蔡繁阳(今黄县西北)寝丘(今临泉县)江邑(今正阳县之南)之师将至沂邑;期思蓼邑弋阳(今潢川县西北)雩娄(今固始县南)之师将至息县。两地不在十万人之下,退敌不敢言,自报尚可。
司马陈不可的话虽有宽慰之意,不过说的也是实情。城阳乃要地,大司马府虽然动员的慢,但各县各邑的县公司马心中自有分寸,也有近似预案的东西:
秦军若伐楚,楚军一是淮水以北汝水以西的县师集结,渡汝水至沂邑(今正阳县);二是淮水沿线淮水以南的县师集结于息县,由水陆两路援助城阳。但是集结日期要看动员速度,十日本是个估算数字,实际因为东迁后从未演习实战过,真正要多久只有天知道。
第七十四章 军务
正如十二时制直到东汉才于民间逐渐实行一样,反应月亮圆缺,朔望晦的太初历也是汉武帝时期才开始推行的。在此之前,每月第一日并非朔日,每月纪日也不是后世农历惯用的初一十五,而是天干地支。西周时期,每月朔日由周朝史官年初推算,然后分发诸国,到了东周,则有本国的史官或者天官推算。
楚军攻占稷邑的这一天,是九月庚申日。楚国历法为了有别于中原诸国,纪年并非以国君登基为起始计算,如‘隐公元年’‘庄公十年’之类;而是以大事件为起始计算,比如‘大司马昭阳败晋师于襄陵之岁’(即楚怀王六年,公元前323年)‘秦客公孙鞅问王于戚郢二年’(即楚宣王十九年,公元前353年)。
今年的纪年,郢都史官一改之前的‘五国合纵伐秦四年’,定为‘大子荆作水车之岁’。因此,这一天在息县史官的笔下便是:大子荆作水车之岁九月庚申;其大事,便是西阳(今光山县西南)邑师至息。
庚申不是望日(农历十五),但离望日只有五天,所以这一日的月亮虽不圆也皎洁明媚。月光之下,刚刚抵达的西阳邑师和前三天抵达的弋阳邑师在息县对面淮水南岸宿营,两军军帐连绵一片,站在息县南城城头,似乎能看见两师甲士戈矛的暗影。
西阳邑师全到了?息县县尹成介正站在城头看对岸的西阳邑师。因为离的近,他们是最早赶到息县的援军。
回县公:正是。西阳邑师有二十乘。息县的县丞也氏成,叫成墨。父母并未取错名字,他人确实长的黑,月色下,他脸就像是涂了墨,毫无光泽,漆黑一片。
西阳邑师只有二十乘?!西阳傅籍者逾万,弋阳傅籍者不及万便有四十乘。一乘百人,二十乘就是二千兵。这西阳,是方城北面被楚国所征服曾国东迁而筑的城邑。楚国灭国甚多,贯行的做法是迁其公室存其宗庙,而后或改国为县或封给子孙功臣。
曾公遣人来报便是二十乘。成墨解释道,还说粮秣不够,望我县接济一二。
粟稻未熟,存粮尽输城阳,那还有粮秣?县公成介心情更不好了,他还担心自己的二儿子成通,据说跟着项燕出了城阳,天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县公,曾公来了,是否淮水之上,一排灯火正横渡而来。
迎一迎也罢。西阳是楚国征服国的后裔,弋阳君则是楚国封君楚惠王之后。成介可以不给弋阳君面子,但务必要给西阳邑尹曾公面子。
成介匆匆下了城头,燎火下息县南门大开,他亲自迎接曾公入城。
曾瑕见过息公弋阳君。带兵的是西阳邑尹曾瑕,一条老狐狸,随行还有他三个儿子。几个人身着皮甲,不待走近就向成介几个揖礼。大概是知道成介等人心中的嘀咕,曾瑕礼毕第一句便是:臣闻秦人伐我城阳,想来军情似火,故先率二十乘以救。
曾公如此忧国,大王闻之必褒赞有佳。军情确实如火,成介心里嘀咕嘴上却没有说什么。
曾公怎只有二十乘?成介不好问的事情被一同出来迎接的弋阳君问起。他是封君,属荆党,秦人因为索王太子为质而出兵,他必然是要拼命的。
西阳去岁大旱,今岁收粟在即,若再误农时,庶民无粮可食。曾瑕一脸凄态,言辞动人。念救城阳为急,二十乘只是先发,粟稻收完定再发二十乘。
小子曾阴见过息公弋阳君。父亲说完,曾瑕的二儿子曾阴紧接着说话。请两君明鉴,我邑所发皆为虎贲之士,定不输秦人锐士。
虎贲之士?可观否?弋阳君恨不得楚国所有县邑都像他一样不顾秋收尽发傅籍之卒。
去岁西阳大旱确有所耳闻。从姓氏说,成介和曾瑕不是一伙,但县尹封君隔阂极深争斗两三百年,此时他自然要给曾瑕台阶下。曾公既言所派皆为虎贲之士,本公信之。
两千虎贲,甲胄俱全,灭秦当先。这个曾阴似乎善于言辞,说话的都是他。愿请观之。他还做了一个请上舟的手势。
月下怎可观兵?弋阳君不管,他当即答道:既有所请,本君从之。说罢便出列登舫。
这弋阳君如此,成介只是顺水推舟,道:既如此,本公一同观之。
渡至淮水北岸的画舫又划了回去。舫上,弋阳君神情俨然,不苟言笑,成介却与曾瑕有说有笑,问他来时的情况,待说到曾瑕的三个儿子时,成介笑容才歇了下去。
画舫渡江之前,曾瑕便遣人乘小舟渡江命令邑师出营,每卒以戎车为中心摆开阵势,士兵坐地以待。等成介弋阳君于阅兵的小丘站定,进入中军大幕的曾瑕方以鼙(pi)鼓发令,鼓人击鼓三通,军司马摇响铎铃,各卒卒长当即举旗燃火,士兵全体起身,戈矛林立,阵列凛然。
阵列既起,则开始合着鼓人的鼓声和伍长的镯声徐徐前进。二十乘说起来少,摆在眼前却已不少,且西阳之师举止有度阵列严整,看得大家连连点头;而途径阅兵的小丘时,燎火下士兵装具神情也看的极为清楚。曾阴刚才的话没错,这两千人确是虎贲,他们甲胄俱全,体格敦实,手脚筋肉虬结,每踏一步都会激起阵阵尘土,呛得大家直掩口鼻。
确是虎贲之师。西阳是穷邑,不比息县,可成介觉得这二十乘不比已经出征的息师差。
确为可战之师,可惜二十乘太少。弋阳君也点头,不过还是埋怨人数过少。
西阳缺粮,不得不使人留邑收割粟稻。曾阴也站在小丘上,弋阳君说人少,他不得不再次重复先前的理由。便是这次出兵,也需请息公襄助粮秣。
既是缺粮,本君愿借四千石,另二十乘可出否?弋阳君沉吟片刻,就想西阳兵卒尽出。
四千石曾阴的笑容很是干涩——熊荆曾实测过,一石粟不过27市斤,舂后仅得162市斤小米,而军中非战时每人每月定量为两石,战时三石,也就是说,四千石够两千人吃一个月。但役夫呢?役夫之数恐倍于士兵,士兵能吃一个月,四千役夫难道去喝西北风吗?曾阴脸色自然不愉,可他还是强笑道:小子先代父谢弋阳君借粮之恩,待与家父议毕,当告弋阳君可行与否。
何日可议毕?弋阳君身侧的家臣面有难色,西阳缺粮,弋阳也缺粮。
明日便可议毕。曾阴脸上微笑,心里则泛着苦水:天杀的封君!
西阳之师到来本该是一场欢迎宴会,却因弋阳君的缘故不得不临时加了一场阅兵,待阅兵食享完毕,已经是深夜。他人都睡了,息县县公成介仍枯坐于县衙,细听成墨汇报军务——息县为楚军南面集结地,军务繁多。
王卒粮秣已然运到,有四万石之巨;期思之师亦开始运粮至息,尚不明数目,然期思是大县,兵乘不少,粮秣当不在五万石之下。成墨对着成介,细述当下最大的难题。又有郢都之师,闻明日离城,粮秣亦将运来,所需仓禀更多,月末恐有雨
东迁后第一次于西境作战,息县届时恐有十数万军队,一人两石,每月也需粮三四十万石。息县就在淮河南岸,运输是无虞的,现在的问题是仓库。
我县仓禀存粮几何?成介问道。城阳缺粮,可运城阳否?
加上新建的仓禀,不过十五万石。秦人即将围城,城阳断不可运。成墨答道。
既如此,当请郢都期思缓运粮秣。成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再则请问是否可只运粟米于此,如此一石粟仅半石有余。
军队的粮食大多是带壳的粟,粟的存放时间很长,仓储条件良好可放十年二十年不止。十几万士兵耗粮巨大,仓促间建十万二十万石的仓禀已来不及。可一石粟舂后小米不过三分之二,后方若只运粟米,那就可以减少了三分之一的仓库。
此法甚好,就不知大军开拔,郢都期思是否有舂米之人啊。成墨也赞同此法。正常都是由军队自己舂米的,现在改由后方舂好,就怕舂米的人不够。
男子出征,女子便可在家舂米。成介有意无意忽略了秋收。若运米不运粟,车马舟楫役夫仓禀,皆可节省,耗费之余可补舂米之费。你明日以告大司马,请准之,不然,息县无仓禀可存数十万石粮秣,堆积于野,淋雨必腐。
唯。成墨点头记下。
十五万石不过千乘之师半月之费,说完舂米,成介又想早就不够的仓库,我料于我县之兵卒之役夫不下二十万众,月需粮秣不下四十万石,若全是小米便只有二十七万石。仓禀可存十五万石,宗庙县衙东皇太一祠大司命祠少司命祠本公府邸,或可存五万石,尚余七万石
想了半天,成介拍脑袋道:城内城郭有千余户,每户或可存七十石?
县公,若庶民若庶民偷食军粮,当如何?县公拍脑袋想出存军粮于民房的办法,成墨有些发怔。
楚人之粟楚人食之,无妨。成介又拍了一下脑袋,面有得色的笑起来。再则,每户皆有男子从军,庶民念及军中家人,怎会偷食军粮?
第七十五章 义事
县衙里成介继续拍脑袋处理日渐繁琐的军务,而府衙外,半圆的月已然偏西,万籁俱静,能听见的只有依稀的捣衣声——没有棉布的时代,庶民穿的多是葛衣麻衣,两者煮烂之后成衣之前必须捣,不捣便不平顺柔软,无可成衣。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那只狐狸独自慢慢的走,走在淇水桥上头,我的心是多么忧伤,他连裤子都没有。
那只狐狸独自慢慢的走,走在淇水浅滩头,我的心是多么忧伤,他连衣带都没有。
那只狐狸独自慢慢的走,走在淇水岸上头,我的心是多么忧伤,他连衣服都没有。
只不过是看到一只衣不蔽体孤单踽行的狐狸出现在淇水旁,作诗的女子便想到自己出门在外的男人。现在自己的丈夫儿子要出征打仗,不管是做兵士也好,为役夫也罢,不给他准备好冬衣,只怕出征没有战死也冻死了。
明月下,息县千户捣衣;明月下,稷邑炽焰冲天。
楚军此次作战只是袭扰,攻占稷邑后自然要焚毁城邑内外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火从黄昏时分开始燃起,粮草烧着了葛布烧着了辎重烧着了最后连城邑里的府衙民房也烧着了,黑夜里火越势越来越大,以致项燕只能在城外上风处宿营。
黄昏一战,秦军出城应战的四千人尽墨,楚军则死伤千余;攻城时楚军又死伤数百,好在城内留守的秦军见敌人冲上城头,很快就开城门逃出了城。
此战,军司马彭宗一直心有疑虑:他第一不明白秦军为何要出城迎敌?时至黄昏,就不能闭门不出,明日天亮再战么?他第二不明白守军为何要弃城而逃?以自己这边和项稚那边的通报看,守城的秦军约有两千,这两千人何不死守城池,挨到天亮?
这两个问题他问主将项燕,项燕笑而不答,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他又想问秦军的城尹(城令)或城司马(城尉),可秦军城尉出城战死,城令等人在城头被楚军弓箭手射毙。
——列**队中,楚军有重视弓箭手的传统,一些神射手也极为著名。百步穿杨的成语,说的便是楚共王时期楚国神箭手养由基;而广为人知汉代李广射石的故事,在成书于战国末期的《吕氏春秋·精通上就有养由基射虎中石的原版,大约成书于西汉的《新序又有楚武王射石的仿版。不管记载是不是真的,都能说明楚军有深厚的注重弓箭手的传统。
而三晋以及秦国,自然也曾注重过弓箭手——战车上三名甲士,射者可是站在车右,地位高于车左的戎者;而侯这个爵位,侯字本意是箭靶,侯爵指的是能射中靶子的部落首领,所谓‘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
但培养一个弓箭手的成本数十倍于培养一个弩手,哪怕同样拉力的弩射程远小于弓,大规模战争的结果还是让三晋以及秦国选择旬月便可教会的弩,放弃需数年练成只有贵族玩得起的弓,而楚齐燕这几国则更多的保留了春秋前的传统,军中既有弩手,也多有弓箭手,这也算是军事制度落后于三晋秦国的标志。
因为楚军的弓箭手,稷邑秦军高级军官或是战死或不见,等下达完救治伤员埋葬死者收集粮草,抢出重车这些命令后,彭宗才有暇见一见俘虏:那个会说楚语的秦吏喜。
你既是安陆人,可是氏云?彭宗问道。安陆春秋为郧国,楚共王时被楚所灭,其后代子孙以国为氏,分出云郧芸员四氏。
不然,小人无氏。喜是楚军士兵从大火里找出来的。他依旧是双板长冠皂色衣裳,脸被烟火熏的发黑,神情萎靡而呆滞。面对彭宗,他不得不提起精神答话。
哦。无氏?无氏多半是庶民了,彭宗有些失望,他很少与庶民独自交谈,不自觉中,他前倾的身子往后了些,笑意也收敛了。我问你,你可知城司马焉何出城迎敌?
回将军,小人不知。喜为吏已有六年,吏者,察言观色是本能。他察觉到了彭宗的失望,同时心中也产生一种失望:这便是楚国贵人,他很自然的想起那则刻舟求剑笑话。
彭宗不知道眼前的小吏心里正想着一个讥笑自己的笑话,又道:那你们为何要逃?两千守军如若死守,我军未必能破城。
回将军,城破时小人正在邑衙,不知守军为何要逃。喜其实什么都知道,可他不喜欢彭宗那倨傲不屑的眼神,再加上为奸是重罪,他选择不言。
彭宗开始认为此人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吏,也就放弃问了,挥手道:去吧,天明便可回家。
将军不杀我?喜有些诧异,他不解为何楚军不需斩首记功。
你非兵卒,为何要杀你?彭宗也有些奇怪,不过他瞬间明白喜以为楚军也有秦军那样斩首升爵的律法,便道:楚军非秦军,楚国也非秦国,此战即毕,已无须杀戮。去吧,早些回家见你父母妻子去,他们定日日念着你。
不提父母还好,一提父母喜便全身一震,顿时回想起这几个时辰发生了什么。他先是颤抖后是大泣,脸上扭曲着,凝噎道:请将军杀我,不杀我不杀我定累及父母妻子。
你这人?彭宗拂袖。他是看在同为楚人的份上才和一个庶民如此和声说话,谁知这个庶民居然不识体统在自己面前啼哭。
城中粮草辎重兵车俱焚,以仓律,我乃死罪。即便明查原委,亦是失职,累罪当赀三十八甲。喜不愧是吏,熟记秦律,他犯了什么罪,需受什么刑瞬间一清二楚。
他急促的说了一通,又跪行至彭宗身前,一边泣哭一边想抓彭宗的衣服:请将军杀我!杀我,我便无罪,家人也毋被官府收去也毋需代刑。杀我,请将军杀我
无礼!彭宗还未说话,他身后的甲士便大喝,用殳把喜狠狠叉开。
无妨。彭宗厌弃的缩回自己的衣袖,他也想把喜赶出去,可对他说的那些话有些好奇。杀你可,然你需回答本司马之疑。我问你:既然你身死便无罪,何不自缢?
自缢仍畏罪,为敌所杀则是战死,战死方无罪。被甲士用殳架着,喜总算不再歇斯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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