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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哦。彭宗迟疑一下才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那你说的赀三十八甲

    秦律有罪者,皆赀盾赀甲以抵偿,我之罪,即便查明,亦需赀三十八甲。家中不富,无钱可赀,只能为城旦(筑城的奴犯),日八钱六钱相抵。家中妻子呜呜家中妻子说起妻子喜的哭声更大,又悲呛无比,彭宗听的心里很不舒服,听着听着眼睛也有些湿润,好在喜哭了一会便停下了。

    以秦律夫之罪妻子当坐,家中臣妾钱财田宅衣器畜产皆收之。我妻体弱,两子尚幼,收之必死。喜终于恢复了正常,他开始对彭宗向重重顿首,道,请将军使人杀我!使人杀人!

    罢了。彭宗叹了口气,他总算弄清了原委:重罪之人不要说依秦律,以楚律也要收妻子家产,只是没想到战之罪也要归罪于吏。我且问你,赀一甲需钱几何?

    赀一甲需一千三百四十钱。喜答道,他仍在不断顿首,未想彭宗何意。

    一甲一千三百四十钱。彭宗重复着,这三十八甲

    司马,三十八甲乃五万九百二十钱。彭宗刚才是问帐中法算,他们是楚军大帐里专门负责计算的幕士。或许知道军司马想做什么,法算说完还多嘀咕了一句:司马,以秦律,赎死不过两万三千四十钱,这可是两次半死罪啊。

    要你多言。彭宗冷哼,他虽是秦民,可说的是楚语,乃我楚人。来人,取六金来。

    法算很是尴尬,可他还是职业病发作,道,司马,秦一金值九千二百一十六钱,这五万九百二十钱,五金八两七铢便有余了,许他家里还有一些钱,或予五金便可

    要你多言!彭宗怒,目之(瞪他),法算揖礼悻悻而去。

    这是六金,你拿去赎罪吧。黄金取过来了,彭宗让人交给喜。

    六斤金子沉甸甸金灿灿,喜见之呆如木鸡,醒悟过来便弃之骇道:将军毋害我,毋害我!无故受他国之金,此乃坐奸,以秦律

    此处无有秦律,惟有楚人!彭宗大声打断。再则,我予你六金,你熔其为饼,何人可知?去吧去吧,想想你家中的弱妻幼子,你要是死了,怕只能黄泉相见了。

    喜还在犹豫间,甲士却把六金塞到他怀里,然后拽着他出大帐,嘴上则道:我们彭司马念你是楚人,这六金是赏予你的,勿要谢了,去吧去吧

    或是行了一件义事。喜出去后,独坐帐中的彭宗笑了笑,如此自语。




第七十六章 拔营
    初秋的夜稍长一些,月华如水,繁星满天,到下半夜还有些冷,然而,立乘于戎车的秦军骑将辛胜紧绷着唇,头上全是汗。这汗水和着附着脸上的灰尘,结出厚厚的一层垢。

    夜间驰骋,即便车上有火把,也很是危险。好在这是秦道,且此路关乎前线秦军粮秣输运,秦国这边修的是平坦如砥其直如矢。唯一让人担心的便是秦道不比泥地,极为坚硬,如此疾驰一夜,军马不知会折损多少。

    将军,尚有三十里至稷邑。随车疾行的骑兵队列外,一骑反向而来。

    传令:斥骑探查前路,全军止行喂马。辛胜看了看早就偏西的月亮,决定暂时喂马休息。对骑兵而言,一夜驰行百里并非难事,他想积蓄马力晨明时从侧背掩杀正在攻城的楚军。

    嗨!骑手大声答应,转身下达‘斥骑探查前路全军止行喂马’的军令去了。

    秦道,十里有庐,三十里有舍,五十有市。虽说五千匹马一舍之井不够,但羊皮水囊里也有水,可勉强喂马。受命的数千骑兵缓缓停了下来,奔驰半夜,马大多出汗,而夜间山野气温甚低,一些军马身上冒起了白烟,骑士们待马歇上一歇,才开始喂水喂水食。

    秦军骑军离自己只有三十里,这是谁也不曾想到的事。但秦国骑军威名楚军将领是非常清楚的。不光是因为长平,四十年白起拔鄢,靠的正是骑军——当时秦军一人三马,驮载兵甲粮秣,一夜疾行三百余至邓县(今近襄阳),拔之。北方方城失去后的楚国,北面的屏障正是邓,邓县失守后秦军便可长驱直入了。

    诸事已毕?项燕一夜未睡,眼里尽是血丝。

    已毕。刚刚进来的潘无命答道。军令于前半夜下达,后半夜多已完成。可惜大火起得急了,我等遍寻稷邑内外也只寻出六百余辆重车,七百三十匹军马。

    稷邑相当于秦军的大兵站,既然攻占,楚军自然要鸟枪换炮,两脚变四脚。听完汇报的项燕并未觉得有何不妥,道:六百辆粮车足矣。

    此车非楚车,为秦人独有的双辕车;军马,多数士卒也不会骑。司马彭宗插言。

    双辕车?项燕这才想起秦国人的独创:双辕车。正常的车是单辕,因为辕木在中间,所以最少要两匹马拉。秦国双辕车另辟蹊径,两根车辕在车驾两侧,单马即可拖曳。

    正是。彭宗道,虽好驾使,然载的不如双马车多。

    一辆双辕车自然不如一辆单辕车装的多,可秦人不傻,两辆双辕车加起来装的就要比一辆单辕车多了,最重要的是单马便于御使,御手培养时间短——确实的说,战国时期的士卒技艺不如春秋,但战国时期是国家总体战的较量,数量才是决定战争胜利的根本,而非个人或某支精锐部队。秦**制处处体现出这一点,楚**制则处处违背这一点。

    能载几人便是几人,伤者务必乘车。至于那七百匹军马,不会骑就绑在马上。项燕对此很无奈,他忽然想到可能已经到家的儿子,他是会骑马的,骑术很是精湛。

    也只有这般了。潘无命答道。那我军何时拔营?

    此处不可久留,传令下去,马上造饭,天亮前开拔。项燕挥手道。

    这是担心秦军骑军?潘无命出去后,彭宗问道。骑军若来,我军当如何应对?

    以车阵对之。项燕想都不想。又道:东面可有探报?

    骑兵多归项稚部,会骑马的全东去打探了。彭宗说到此打量项燕几眼。提起斥骑,一句话堵在他心头不知当说不当说:带骑手往东面探敌的那个什长,很有可能是项超。

    驾,驾——!彭城想起项超的时候,项超正低伏于马上,在官道上疾奔。

    刚刚,在稷邑三十里外的道舍外,他正好看见了于路旁止行喂马的秦军骑兵。马队绵远数里之远,马嘶不绝于耳。想着斥候要务,他想走近些细数秦军有多人时,忽被秦军暗哨发现,于是月下官道上又上演了一场亡命疾奔。

    秦军骑士弩是常备武器,可惜夜间距离不易判断,最开始几箭射偏后,同骑着秦马的项超逐渐拉开了和秦军骑士的距离。待追兵消失不见了,他也未放缓马速,往稷邑疾奔。

    何令?!稷邑外五里,黑暗中有人用楚音大喝。

    杀秦!项超高声答道。

    然也。楚人莫射。暗哨回了一句,此时项超已稍稍减速。

    你当真遇见了秦人骑军?拔营在即,军帐已经拆了。甲胄俱全的项燕像根钉子般立在空地上,潘无命成通这些将率也都在,对项超的讯报大家极为吃惊,这太快了!

    是,父亲。孩儿确看到了秦人骑军,车马绵延数里,人数逾三千。有项羽那样‘锦衣不夜行’的儿子,项超这个老子也好不到那里去。此时的他正满脸兴奋,刚才那一幕真是太惊险刺激了,现在稍微想想就背升酥麻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事回项县一说,那些玩伴必要艳羡自己,只是未斩一个秦兵,殊为遗憾。

    父亲,秦人人少,我军可于官道设伏杀之,秦人定无备。项超建议道。

    荒唐!潘无命正要呼应,项燕却怒斥。马上拔营。

    将军,拔营往何处?成通急问。既定的计划是往西与项稚部汇合,不管复邑攻下与否,都要堵住山口,除非东进至楚境的秦军大举回援或是南阳东进的秦军攻破山口。现在东面秦军骑军突然出现,成通不由想到了预定的退路:稷邑南下笔直三十里便是桐柏山山坳,这里有一条小径可以翻越大山,回大别山西侧楚国随县的厉邑(今随县殷店镇)。

    还能往何处行进?项燕反问。行军的伤病减员,加上黄昏一战的死伤,成通率领的息师能战之兵已不及三千,一些役夫也被要求披甲持戈,但项燕不管。自然是往复邑。我部堵一日山口,秦人便断一天粮秣,粮秣耗尽,城阳必是无虞。

    唯!主将是执意要在这个小盆地里和秦军死磕,大家只能领命。

    惊吓了一夜的牛马终于离开了这亮了一晚上的厩舍。车辚辚马萧萧,这支连同役夫在内也不满一万人的军队往西开进。他们走后,火光中喜偷偷冒了出来,看着同样从各处冒出来的商旅妇孺,他紧了紧身子,避着旁人摸摸搜搜的进了城,回到早就烧坏塌了一大半的邑府。他必须藏在里面被人发现,不然便有楚国坐奸的嫌疑。

    三十里外,半夜被荆人侦骑发现的辛胜,因为担心遇伏更是小心戒备,除了派出更多斥候探查稷邑情况外,最后的三十里路他是天明后才开始走的。

    这并不违反军令——秦尺0232米,一步六尺,一里三百步,三十里也不过12528公里,而骑兵小跑的速度150米/分钟,每小时有9公里。他只要稍微快一点点就能按照蒙武的军令于晨明时分到达稷邑。再说楚军已经警觉,趁其无备已无可能,如果不顾危险冒黑疾驰稷邑,一旦中伏折损了人马,自己说不定就此革职下狱。

    秦国是法制国家,合法避罪是所有聪明人的选择,喜如此,辛胜也是如此。他们并不可恶,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他们不过是想妻子不为官奴自己能为秦将,为国杀敌而已。

    真正‘可恶’的是那些合法趋利的人,比如大名鼎鼎的起义领袖陈胜。数百年来陈县出了无数商贾,他是最成功的一个。他以陈县人惯有精明和算计,利用‘大雨失期失期当斩’这条或真或假的律法把九百戍卒拖下了水,变成了自己最初的本钱。不管以后他麾下有多少人马,这第一桶金总是最最重要的。

    合法避罪的辛胜赶到稷邑二十里外时,终于得到了确切情报:荆人昨日攻占稷邑,晨明前又撤出稷邑。最后,侦骑还带回两名甲胄不全的秦军士兵,其中一人居然是上造(二级爵位)。

    荆人几何?稷邑是如何拔的??辛胜感觉了到一种压力,稷邑拔与未拔他的责任全然不同。他觉得有必要追击楚军,将功折过。

    禀将军,我等不知荆人多寡说话的是那个上造,他并非老秦人,带着浓重的南阳郡口音。我等只知城尉出城迎敌,败了,荆人杀了进来。

    仅是如此?辛胜有些信,那荆人往何处去了?何时离的城?

    禀将军,我等荆人往何处,我等也不知啊。上造答道,他的停顿并非是因为畏惧辛胜,而是在组织语言。当是时,旗倒鼓歇,屯长伍长皆战死,我等无率,寡不敌众,只好奋力杀出重围,趁夜藏于林中,确不知荆人何时离城。

    辛胜却笑了,当真如此?

    确是如此,若不信,请军吏有司查验。上造目光迎了上来,坦坦荡荡。



第七十七章 旧酒
    报——!将军,月河桥梁皆断,荆人往西去了。又是一声急报,一名侦骑疾驰而来。

    月河由北往南绕经稷邑留下淮水上游之水,稷邑的护城河正是引月河水而成的。念及此,辛胜顾不上眼前这两个逃跑的秦兵了,他召来幕士急问:月河桥梁已断,何处可渡?

    太阳出来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狂跑一阵的熊荆已经在吃早餐了。他的膳食全由集脰(王宫膳食机构)安排,除了儿童本有的饮食禁忌之外,膳食一般是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现在是秋天,所以味多辛辣,牛肉羹里放了不少花椒姜还有山蒜。

    牛宜稌,羊宜黍,豕宜稷,犬宜粱,雁宜麦,鱼宜菰。既然是吃牛肉,那主食便是稌(tu),也就是米饭。在矮俎上把牛肉胡乱切碎,米饭还没有入口,乐声便响了起来。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敶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以乐侑食是贵人的传统,屈原在楚辞里的描述并未夸张。身为王子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成了太子,王宫上千个人伺候一个人,熊荆是越来越明白也越来越习惯这种的生活。

    若是没有战争,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天堂。可眼下正是有战争,而且一旦战败,即便即位为王,城阳丢失的后果也难以承受,这就和这就和常凯申丢了江淮一样。

    怎么会想到常凯申呢?熊荆真觉得晦气,然而他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例子。草草将早饭吃完,于若英宫问安后他便出路门又到大司马府去了。

    大司马府和令尹府都在王宫应门之内,令尹府在左,大司马府在右。类似后世紫禁城的武英殿和文华殿。只是楚人尚左,所以令尹府设在左边,大司马府在右边。

    淖狡虽然出征了,但司马府还有府尹,还有谋士有天文有地利有兵法有通粮有奋威有股肱有通才有权士有耳目有爪牙有游士有术士有法算

    所谓‘将有股肱羽翼七十二人’,主将作战是需要各种各样人才的。大司马各色军务人员按册有三百三十余人,实际只有一百七十余人。淖狡出征不过带了三十余人——以楚国的惯例,担任重要职务的将军官员多用自己的门客属臣,少用甚至是不用官府中人。

    见过殿下。府尹鲁阳君笑眯眯的。从上次淮水岸边试水车后他就想和太子靠近,没想到自己尚未想出办法,太子殿下就常常来大司马府巡视了。

    免礼。中廷内,看着百多号人对自己行礼,身负监国重任的熊荆表情极为自然,因为,他对这里有监察之权。今日有无要事?

    有。鲁阳君答了一句,随后道,城阳传讯秦军前锋昨夜至城下;大司马回讯,本府重组之事恐变故生乱,然若确能数日定之,不误战情,也并非不可,一切全由殿下定夺。

    不过是重申其责按部就班罢了,何来生乱?熊荆觉得秦军来的好快,但他来大司马府并非为了秦军。不佞要做的,不过是给各位重新划定职责,以使人人克勤克俭有事可做,也使所做之事于国于军有用。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劳而无功一事无成。

    大司马府确有不少尸位素餐完全混日子过之人,但身为楚人,又处于战时,心里总会想做些什么。大司马不用自己但太子要用自己,这完全是件好事。熊荆说完,中廷的百余人齐齐揖道:请殿下训示,我等莫有不从。

    善!熊荆示意身边的葛打开一则纸质文书,然后由他开始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事当以筹备庙算为先,出兵阵战为后。今大司马府体制落后,组织杂乱权责含混,无筹备庙算之先,岂有却敌凯旋之胜,故应尽早重组。

    先云:军者,养千日而用一时,故大司马府当分养兵用兵两职,前者掌傅籍军赋库府外厩人事教育军法医务等职;后者掌作战演习军备情报通讯输运等职。

    又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虽隶属于作战部,然念其为兵事之首重,故特设知己知彼两局。知己者,肃查国内他国间谍侯者坐奸;知彼者,侦探他国政务军务等机密,其以秦国为一齐国为二韩魏为三燕赵诸越戎狄为四

    顺着熊荆写好的文本,葛长长的的念了一段,诸人越听越是点头,觉得深以为然。确不知这是近代之后各国普遍的军事原则,军政军令是要分开的,领兵大将不要去管养兵的事情,养兵之军吏不该出征打仗;

    再则是内外情报,熊荆身在王宫也能觉察到秦国间谍在郢都的活动,酒肆大肆,各种流言满天飞。楚国也有间谍,然而令尹府有令尹府的间谍大司马府有大司马府的间谍,虽说单线联系较为安全,可彼此不能互相配属,情报也不相互交换。

    苦思几日,熊荆发现楚国要想抵抗强秦,守住国土,国家机器要变革之前,军事机器要先行变革。这便是他连续几日来大司马府的原因。

    殿下所言极是,然所涉之事甚大,非数日可成啊。鲁阳君细听后还想了想,觉得这重组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怕出乱子,且现在正值战时。虽说不要大司马府的人打仗,可因为郢都是楚国全国交通之枢纽,调运粮草兵卒役夫的事情仍由大司马府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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