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是啊。所涉如此之大,恐旬月亦难成啊。中廷里起了一片惋惜的附和声。
非也。不佞说过,不过是重申其职罢了。熊荆解释道。譬如知己知彼两局,仍有耳目负责。然则,知己者不知彼,知彼者不知己,两局互不干涉,各司其责。又有秦齐韩魏赵燕诸越戎狄,亦由熟知其内情之耳目负责。
殿下,可我等无知悉秦国内情之人啊。一个人出列揖道,他是众耳目的头头,我等不知情,如何知悉他国政情军情?如若今日派人赴秦,也已晚矣。
你等不知,当招募知之者入局。熊荆这才想起来大司马府有不少人是吃干饭的,且多是贵人,让他们卷铺盖走人是不行的,只能重床叠架。
想到此他心头的兴奋劲去了不少,觉得此事自己似乎做错了,只是事已至此,他不能虎头蛇尾:此处有军政军令两部,知己知彼等局之构画和执掌,各位先看看,若有异议再提。若无异议,那将送至父王及大司马处,准而行之。
谢殿下。经年累月不受重视的部门要重组大用,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片喜悦。礼送完熊荆,大家便急忙翻看起来。奈何纸张不是竹简,薄薄十余张全抓在鲁阳君手里,只能由他来念:
傅籍局掌全国县邑之傅籍,统计可傅之兵源,督促各县各邑清查未傅之人口;
军赋局掌军赋即预算,由此核定下年之军赋多寡,督促令尹府核算军赋;
军需局章全军兵器车马粮秣等,一切军需什物之征购之仓储之供给。
人事局掌全军将率伍之详情,录其资历功过喜好优劣,以为军用;
教育局章全军将卒之教育
纸的第一页是总述,简列各局的职责。军政部包括傅籍军赋军需人事教育军法医务七局;军令部作战军备情报(知己知彼)通讯输运六局。十三局以下,又有诸多科,比如负责对外情报的知彼局有秦国科齐国科韩魏科燕赵诸越戎狄科。
虽不知道这局这科是什么级别何种爵位多少俸禄,但按照这编制摊下来,人人都能做科长,看得大家是眉开眼笑。而此时已经回到东宫的熊荆脑子里冒出一句话,一直挥之不去。这便是新瓶装旧酒,怎么装也是这个味,可不装又怎么掌控军队,去打胜仗呢?
楚国没什么不好的。贵人地位虽崇庶民待遇虽贱,却各安其所。坏的人也不是没有,比如那些出身庶民无姓无氏却日渐富裕的商贾地主;以及自称是贵族余脉,仗着识得几个字以为自己周游过列国巧舌能辩天下,四处坑蒙拐骗的游士门客。
这些人是坏,为求富贵无所不用其极,但不能否认从庶民中脱颖而出的他们是有些本事。比如吴起,杀妻而求将,又比如张仪,巧舌而善骗,赏识他们的国君用错人了吗?如果没有用错,那该如何把这些人装到瓶子里呢?再有,原先的旧酒怎么办?
想到此熊荆有些想老师鶡冠子了,这种事本可以请教他。可惜为了说服赵国出兵救楚,他老人家急急赴赵了。而另一位老师荀况,文章是写的好,但熊荆恶心他那幅帝师做派和骨子里的不可一世,这种事从他那里是得不到解答的。
第七十八章 巡视
从郢都出发,沿颖水北行五百里至项城;再由项城经陈县入魏,行三百五十里便是魏都大梁了;又从大梁北上行五百里,经秦国之东郡,便是赵都邯郸了。几近一千四百里的行程,走的又是匆匆,饶是武人的底子,待看到邯郸城时,鶡冠子已是萎靡不振。
邯郸身为赵都,是诸国都城里最特别的一座。这种特别不在规模不在繁华,而在其建置——诸国之中,唯赵国王城建在都城之外。
王城九分其国是周制,秦楚韩魏等国现在的都城皆非原来的都城,但新都建置时依然将王城安置在都城之南,面积为都城的九分之一。这么做除了是遵循周礼,另一个务实的考量是为了守城。敌军攻城,须先破都城再破王城,只有王城被攻占了宗庙社稷被焚毁了国君被俘被杀了,国才算是真正的亡。赵国却将王城建于都城西南,两者最近处有六十米,但置自己于险地,敌军攻城时全力攻打王城即可,确为失策。
弟子拜见老师!老师千里赴赵,一路辛苦了。邯郸城外,赵国大将庞暖身着青衣,以弟子礼在鶡冠子的车驾前问安。他本是个楚人,因灭鲁时有功,是以封在临武(今湖南临武县),为临武君,之后才入赵为将的。
起来吧。鶡冠子斜眯了他一眼,打起些精神。
谢老师。庞暖起身,走到车驾前接过御手的马鞭,亲自给鶡冠子驾车。老师远来,必已困顿,请先于弟子舍下歇息,待弟子禀告大王,再行入见求援。
日行百二十里,鶡冠子自认自己的行程不比太宰沈尹鼯派出的使者慢,他嗯了一句后又问道:你怎知为师是来求援的?
老师,弟子于秦国多有耳目,十多日前,知秦王发河东三川南阳汉中四郡并二十万兵攻楚。与赵国相邻的上党东郡虽未发兵,也已抽调了不少粮草。庞暖回头相告。
听闻秦人有二十万人之巨,鶡冠子愣是打起精神,再问:赵国可发兵救楚否?
老师,弟子不知啊。庞暖叹了口气。四年前合纵之败,大王多有怨楚,赵国又数受秦攻,国力业已疲顿,今闻秦攻楚,满朝大夫莫不弹冠振衣,老师贸然觐见说赵王,恐无果。
楚若亡国,何人救赵?鶡冠子眼睛一瞪,已经不再疲惫了。
老师庞暖有苦难言。道理谁不懂,可秦国好不容易转移了攻伐对象,祸水南去,赵国任谁也不愿再去得罪秦国。弟子当设法于大王面前进言,促老师与大王相见。
三言两语间,车驾已行至赵国王城城下。百多年经营,这王城亦有了贵人之所和工匠居处,庞暖就住在西城。他这次身着便服出城,带的仅是亲随无人开道,是以一众车驾不得不混于入城的诸多车驾当中。与楚国不同的是,赵国贵妇人多倡优,进出这贵人之所的并非只有高冠剑履的大夫,还有艳绝天下的赵国佳丽。
初秋时节,来往车驾窗牖尽开,车内霓裳云袖鼓瑟歌舞,不绝于目不绝于耳。楚女不过善饰,赵女才是真妖娆,跟鶡冠子赴赵的楚国土包子哪见过此等场面,当即被吓了一跳,然后他们便不顾礼法,目光便死死盯着那些敞开的窗牖,再也挪不开了。
多年未见,赵国依然如故。鶡冠子身为赵人,怎会不知赵国贵人之享乐。他之所以几十年不回赵国宁愿呆在荆蛮楚国,就是不愿看到这种奢淫之景。
老师,大王尚有进取之心身为臣子的庞暖不得不为赵王辩护。
为师老了,可再老也还知是非。鶡冠子声音很大,神色也更加严峻,庞暖则面有愧色:一个废嫡子而立倡优之子为太子的国君确实没有什么好维护的,然而这正是赵国的现实。
由三晋分出的赵国贵人与韩魏一样讲究及时行乐,而燕赵同风,男儿豪迈,女子轻贱。赵国女子幸运之处在于她们若有容貌身姿,便可媚悦贵人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在赵国,倡优已经变成一种产业,吕不韦送异人的是赵姬,春申君献楚王的也是赵姬,赵国国君多宠后宫,数因改立太子而乱国,也是因为赵姬。
与美随行,鶡冠子等人驶入邯郸王城,打算尽快说服赵王出兵,而在楚国,秦军前军已在城阳西面十里处扎营,除了淮水,城阳与外界的交通全部断绝。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秦骑无敌啊。此战之罪,非我之罪
城尹府内,一个声音仓皇失措,竭尽全力的嘶喊。这是靳崮,披头散发的他一早起来就被大司马淖狡赐了毒酒,此时正被两个甲士按着,不断的挣扎,无论如何就是不肯饮酒。
陈师司马陈不可很是鄙夷的看着他,笑容和蔼,言辞也很亲切。子崮啊,谢邑之师尽墨,士卒全变作无头之鬼,成了秦人升爵的踏脚石。你却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你就不怕蔡人问你索要他们的儿子丈夫?大司马也是为了你好才劝你饮鸩了事的。来,饮了它。
此战之罪,非我之罪,非我之罪,非我之罪靳崮仍在挣扎,可按着他的甲士身强力壮,眼见陈不可手里那杯毒酒离自己越来越近,情急间他忽然改口道:陈不可!我若死,我父必杀你,我父必杀你
将军,这仅是秦人先锋,大军尚在其后。早上秦人曾遣人来求战,末将未应战便走了。城墙上,军率陈敢正向巡视的主将陈丐介绍城外的秦军。将军,此时秦人正立足未稳,我军何不大开城门,与之一战?
秦人昨夜至城下,夜里难辨多寡,而此时他们已然立寨,再出战便是折本生意了。陈丐肚子一本生意经,从不做折本买卖。他接过下属递来的陆离镜对准秦营看了看,只见十里外的秦营占地极广,营帐虽多却井然有序,甲士林立车骑毗邻,根本看不出有多少人马。
如此陈丐更是不想出战,他放下陆离镜后道:项将军出城前有令:我师守住城阳两月便是大功,何苦出城行险?再则,除去四里外大子城的守军,我军不过万余。若出城战死了,两个月如何守?要杀秦人可,在城头上杀。此处沟壑深广居高临下,我军尽占地利,何苦要出城?
末将懂了。陈敢揖道。他刚才只是冒险贪功而已。
这番话你要告之士卒,要让他们也懂。陈丐强调道。我军守好城方是本分。
唯。末将定将此番话遍告军中士卒。陈敢再揖。此时陈丐已经前行检查城防战备了。
城阳是坚城,城高池深,但再高不过三丈六尺,也就是七点一米。这个高度是由技术决定的:先秦筑城,一般是版筑。版筑就是用两块木板为模,里面置土,再用筑将土夯实成墙。
夯好一堵墙称之为一版,高约六尺。春秋时城墙高度一般为两版,即一丈二尺,战国初年战争增加,遂改为四版,即两丈四尺;之后战事愈烈,攻防愈烈,城墙继续增高,一些重要的城邑筑六版,高三丈六尺,但这个高度仍然不够,郢都城高已是八版。
城阳当然是越高越好,可城阳筑城太久,城又不大,再行加高城墙上面的宽度就不能保证了。用版筑技术筑墙如同筑台阶,上阶必以下阶为基,一版窄过一版,墙能筑多高是由地基决定的。城阳城墙底宽不过五米有余,早前为了加高,顶部已经窄至四米出头,再加高恐怕城顶过窄,站不了几个人了。
城高如此,好在淮水在侧,可以引其为池。而按这个时代的守城惯例,城池和城墙之间也是布防重点。守军会沿城池设置柴藩,即在护城河内岸上埋入半人高的碗口圆木,并派兵于藩后阻击敌军渡河。实在拦不住时,守军退入城内前会点燃准备好的柴堆将这些柴藩焚烧,以免木头为敌所用;
而在距城墙一丈之地,又有深埋入地的木桩。和柴藩不同,柴藩用的是大圆木,竖立;木桩用的是鸭蛋粗细的木棍,削减往外斜立,一排排对着敌军攻来方向,对其架梯攀城造成阻碍。
柴藩和木桩是木制,埋得久了木头会腐烂,时间急促又埋之不及。好在这次秦军远来,项燕未出城的时候城阳便开始埋设柴藩和木桩了,现在,守城的楚军一些立于城内,一些立于城上,一些立于城外,据柴藩而守,防止秦军渡池。
陈丐此来巡视,城下的柴藩柴堆木桩一目了然,他要检查的是城上武备。
两步有礌石,再两步有滚木,间或又有沙子灰土马粪等迷眼之物;十步当有火答二十五步有灶,敌人蚁附以云梯登城时,可以烧着火答,以答覆之,或倾倒沸汤金汁。除此,又有行程藉车等守城器械,但陈丐最感兴趣的还是荆弩,这是大司马府紧急送来了,恰在秦军围城前抵达城阳。
第七十九章 伐交
《墨子·备城门所列攻城之法,不过临钩冲梯湮突空洞蚁傅辒轩十二种。其中所说的临,早在诗经皇矣便有‘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之句。临即临车,冲至城下,便可临于守军之上,故称临。换而言之,这类似于中世纪的攻城塔,高约十数米,下有车轮,上藏士兵,攻城时推至城下,上层士兵便可临于城头之上。
临之所以被墨子列为攻城十二法之首,实乃是攻城战中最有效最快捷损失最小的一种办法,也是守军最头痛的一种攻城方式。这等于是攻守双方地利逆转,位于临车上的攻方居高临下,城上的守军反倒要仰上作战,尽失地利。
面对攻方的临车,墨家的对策是连弩之车,其‘矢长十尺,以绳口口矢端,如如弋射,以磨口卷收。’这是要用连弩将箭矢射入攻方临车之内,然后卷收箭矢末端的绳索,将临车拉倒。除了连弩,又有台城或行城(可移动),即在城墙上用木头搭建可伸出女墙的高台,使其高于攻方的临车或者土山(羊黔),后以弩射之。
台城行城皆为木制,搭建费力,虽然此城可以伸出女墙之外,可要是离得远,未必能与攻方短兵相接,只能以箭弩射杀,用连弩拉倒攻方临车,才是治本之道。正基于此重考虑,淖狡才会冒着被秦人缴获的危险,急送荆弩至城阳。
荆弩射程倍于连弩,带来的好处除了能在更远距离上射中临车之外,还有一个就是便于拉倒临车——临车攻来,若从正面射之,卷箭矢末端绳索的结果只能将临车越拉越近,反省了攻城方推临车前进之苦,只有射中临车侧面,卷收箭矢末端绳索才能将临车拉倒。
先秦之时,马面(即城墙外侧每隔一段凸出城外的矩形圆形方台)并非城池的标准建置,只有少数城池的少数位置有一两个马面,而非后来城墙那样,七八十米筑一马面是定制。而墨子所说的行城也非马面,行城之行,意味这是可行(移动)之城,台城则为不可行之城。
马面凸出城外十余米,与主墙体形成一个‘匚’型,使守军可三面攻敌,更可于两侧发箭,拉倒临车。城阳城长宽各**百米,主墙笔直,并无马面,只有瓮城。连弩之车设于瓮城,可拉倒瓮城两侧百步之内的临车,百步之外只能于城墙上斜角发箭了。
荆弩不同,荆弩射程远,设于瓮城之上可横扫四百米内所有临车,若以斜角发箭,则能在敌军临车未过护城河前将其拉倒。再则荆弩力大,箭矢射入极深,即便临车上的敌人想拔除砍断箭矢,需要的时间也更长,那时临车已经拉倒。
作为城池守将,陈丐全然明白荆弩对于守城的意义,他认为荆弩重要。可没想到的是,荆弩营的军官居然不许他参观荆弩,顿时让人觉得不快。
岂有此理!陈丐还未发怒,刚刚上来报告的司马陈不可便不悦了,将军为城阳守将,全城士卒莫不听其号令,你这荆弩不过六具,若不能备敌之临车,奈何?
陈不可之虑并不是没道理。连弩之车设于瓮城,每侧十具,每门二十具,加上城墙上的,全城不下百二十具;荆弩之于瓮城,每侧三具,每门六具,全城也只有二十四具。同时连弩是连射武器,每具备箭最少六十支,实战更多达数百支,以密集连射确保命中率;荆弩现在看到的箭矢不过百枚,到时射不中怎么办?
禀司马,荆弩乃楚国之秘,未得王命大司马府之命者不可观之。弩兵来自王卒,又有禁令在身,并不畏惧陈丐陈不可。至于备敌之临车,此乃小人之职,射不中即小人之罪,愿受将军军法处置。
就凭这些箭矢?荆弩的箭矢和连弩也不同,更细,入手也很轻,上面全是油迹。这是这是是铁箭?!陈丐大吃一惊!生铁极脆,熟铁太软,所以连弩箭矢全为铜制,现在用这铁箭如何拉倒敌人的临车?难道郢都那帮人连箭矢之费也要贪墨?
请将军毋触钜箭。陈丐拿着的铁箭被一个弩兵抢了回去,而后小心放置于木制的箭匣凹槽里。箭虽是恶金所制,但这个箭匣作的即为精致,里面还有防水的狼皮垫衬。
钜箭?两具组装好近两人高的荆弩被黑布严严实实盖着,根本就看不到模样,能见的只有箭匣中的箭矢,以及同样被黑布盖着尚未装好的荆弩组件。
正是钜箭。如同后世炮兵,每弩有长,六弩一连,现在和陈丐说话的正是荆弩连的连长空,他对陈丐正色而答。大子殿下曾言:射之中与不中,与箭矢轻重形状有关,故箭矢轻重形状必有定制。荆弩之矢长八尺,重一千六百克,矢矢相同。箭矢造好亦不可擅动,以免恶其形。为求射远,令造府又以钜铁造之。
荆弩由熊荆所造,推行的自然是熊荆定的规矩。借用狙击理念,箭的轻重重心关系到命中率,所以荆弩弩箭造的极为讲究,特别是这种拉倒敌人行车的弩箭,更是考虑到了箭矢系留绳索后的重心,一切都是为增加命中率。
空说的一本正经,陈丐虽没有全部听懂,却不明觉厉。他又问道:百步之内可否十射三中?
呵呵有人笑了,是几个弩兵,身为官长的空当即转身目之,喝道:无礼!
此为何意?陈丐又不懂了。弩兵是庶民,自己是贵族,他们笑自己当然是无礼,可他不懂这些人为何要笑,难道自己问的很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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