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知彼司管理成千上万侯谍,绝不会像秦国国尉府一样,把侯谍的资料用明文写下来。留底的资料其文字只有两个人能够读懂,那就是勿畀我和熊荆。
若是皆毁,日后又如何通讯?屈开话出口便发现不对,他这已是在打探知彼司机密了。他在司吏的责怪下讪笑几下,重新道:大王不返,太后急也,三日后又是腊祭
此事君当言于司长,下臣爱莫助之。司吏冷冰冰的声音。
司长何在?屈开追问。可否代为相告。
司长就在司内,然见与不见,皆不在我。司吏说完就揖礼走了。
屈开为寻找熊荆而忙碌,勿畀我则在为扑捉秦人动向而犯愁。石子投入黑箱已经好几天了,然而秦人丝毫不见反应,这不由让他后悔因此而死的那三名死间。
在勿畀我的印象中,秦王赵政不是一个暴虐的人,反而是个重情的人。正是因为重情,所以他最痛恨背叛。
为了母子之情,他厚封嫪毐,可一旦嫪毐作乱,他连杀二十七名为赵姬进谏之人;为了父子之情,他厚封吕不韦,即便发现吕不韦与嫪毐作乱有关,还暗中通赵,也是让他返回封地,怎奈吕不韦失去权力后不安于封地,几次欲入咸阳,这才被他下书痛斥,那些语句读起来充满委屈;芈蒨之事同样如此,从传出来的话看,当时秦王最需要芈蒨的安慰,而不是要芈蒨站在冷静立场说什么此战之罪。
这样一个重情之人得知自己嫔妃怀的是他人的子嗣,应该是暴怒吧。暴怒之后不管有没有察觉这是反间计,都应该报复楚国吧。他怎么就不报复呢?
第九十二章 无遗
知己司欲见君也。司吏进来后向勿畀我揖告。知己司知彼司是两个平行部门,一个负责内部一个负责外部,屈开亲来请见勿畀我,司吏不得不报告。
他有何事?勿畀我正想着秦王赵政,同时等着一封封被翻译的讯文。
知彼司所有侯谍全力侦刺与秦人有关的情报,汇集到知彼司的加密讯文是以前的十数倍。传输前虽然由发讯者注明了紧急与非紧急,紧急讯文翻译完后,非紧急也要翻译。也许其中就有关于秦人战略意图的讯息,所以勿畀我彻夜不眠的等着。
屈开的到访让勿畀我有些厌烦,虽然他离开的时间可能很短。两人在明堂里揖礼后,勿畀我开门见山的道: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大王与芈女公子淫奔,出正寝前大王曾命知彼司制作符传,故而屈开一口气说到这,这才缓了缓,三日后腊祭,太后命我等必要寻得大王。
大王未言何时返郢?!勿畀我很是奇怪,他知道这回事,但不是这样。
恩?屈开不解的看着勿畀我。大王已言何时返郢?
婚服不慎烧毁,大婚延后,故而大王出游三日。勿畀我同样不解的看着屈开。大王已言,莫要追索,君何以不知?
屈开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王命。请问王命何在?
制符传后,王命皆毁。勿畀我道。何不待大王三日后返郢?
这屈开结舌。是太后下令要他追索大王的,如果勿畀我知道大王出游三日,那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如此是太后故意不言大王三日后将返郢。再想到今日大王不在,忙乱的只是后寝,前朝按部就班,没有任何被动,看来大王出行前已安排好了诸事。
屈开很快就把事情想透彻:是太后太傅欲寻大王,不是正朝欲寻大王。
君还有何事?勿畀我不知道屈开在想什么,他只想早点回到大室,说不定现在就有一叠已解密可以解答他疑问的讯文送了过来。
然太后欲见大王也。屈开道:不知道可否告知大王所制符传之氏名?
大王言诸事皆有安排,大婚亦是延后,且我知彼司自有律令,不可相告。勿畀我说完对屈开揖了揖,起身告辞。屈开本想再请,然而看勿畀我的态度,再请也是如此,只能作罢。
有讯否?勿畀我一回到大室就问向左右,他一刻钟都不想松懈。
无讯也。送过来的讯报有数份,但都与秦人的战略无关,只是秦国内部的一些琐事。
勿畀我闻言也不失望,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前方的讯报,可他还是交代了一句:明晨若有淮水之讯,必告于我。
横贯楚国的两条河流,一条是淮水,一条是长江。前者太短,只及三分之二;后者虽长,惜太过靠后,所以楚军非常依赖淮水水运。
先秦时期气候原本温暖湿润,近四十年间(前298年魏国旱灾,前282年魏国大水),也就是楚倾襄王三十年(前269年)秦国上郡大饥一次,直到秦王赵政即位第三年(前244年)才重新有了饥荒。
饥荒虫灾瘟疫旱灾霜冻冬雷地震,今年连纪郢都下雪,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秦岭以北的六盘山地区(宁夏),‘其木多棕,其草多竹’。棕榈和竹子产于南方,很少产于北方,何况是黄土高原之北,可见气候之暖。
然而气候正在变化。最近十多年气候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干,淮水也开始结冰。淮水一旦结冰,楚国就会被分割成两部分,现有的车马根本不足以调动军队做大范围转移。
在淮水冰封前预判秦军的主攻方向变得极为重要,如果知彼司没有在冰封前得知秦人准确的意图,那之前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很早就明白这一点的勿畀我枯坐在大室,一直等到所有讯文译码完毕,才不甘心的和衣睡下。
勿畀我睡下的时候,从襄城出发,每日十五里向南挪动的秦军大将军李信刚刚起床,他并没有晨明时分(3:00)起床的习惯,要起床最早也是朏明(4:30),然而王使从咸阳而来,他不但要起床受命,还要把左将军赵完右将军冯劫护军赵亥等人召来。
晨明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幕府大帐重重也耐不住严寒。携王命而来的王使虽有车舆,车上也冻得够呛。他宣布王命的时候舌头打直不会卷翘,发言很不准确。好在王命意思简短而清楚,内容只有七个字:速攻荆,寿幼无遗!
寿幼无遗四个字让李信直挑眉毛,秦军是军队,不是禽兽。即便士卒因为军功授爵可能会阴杀同袍女人的首级冒充,孩童的首级暴首时根本不需验,一看便知。当然,这要十岁以下的孩童,真正苦战十二三岁的半大娃娃也要上阵拼杀。而寿,男子六十方免除兵役,一般人很难活到那时候。
臣敬受命!李信暗忖,嘴上却与诸人一起受命,接过王使是手上的帛书,请王使出幕府休息。
大善!冯劫是最高兴的。他早就对磨磨蹭蹭的行军感到不快,既然大王更改前命,己军就应该快速攻入方城。我军距缯关不及四舍,三日可至也。如今南阳河流皆冻,荆人舟楫无用武之地,方城任我驰骋。
荆人多诈,又有巫器,还得赵人之助,此战赵完之父赵善死于稷邑之战,他对楚军非常忌讳,哪怕己方兵力倍于对手。必多派斥候以侦荆人之虚实。
左右二将一个高兴,一个担忧。李信则对这道‘速攻荆’的命令忐忑,站在地图面前一时不语。
大军本来是就要攻荆的,然四十万人雪天行止不便,不得不把每日行程降到十五里。楚军不是魏军,魏军可以在斥候上压制,最后伏击魏军。楚军则相反,秦军斥候反被楚军压制。也就是说,只有楚军伏击秦军的份,没有秦军伏击楚军的份。
而方城,南阳盆地东北部的哑口历来是兵家必战之地。垭口东南为桐柏山遗脉,西北为伏牛山东麓,两山相隔形成一个管状通道。其北端出口处耸立着卷城,此处东西相距有五十里;其南端出口在缯关(今叶县独树镇杨武岗),此处东西宽不二十五里。
山形如此,期间又有潕水蜿蜒其中,加上楚人几百年前的苦心经营,修筑长城之余又增添城邑烽台,同时巧妙利用山形水势,构建出一个庞大复杂的军事防御体系,这就是方城被称为天下九塞的原因。秦国占领方城后继续修缮这个体系,直到被楚军逐出方城。
李信倒不担心楚军死守卷城缯关为主体的城邑,他担心的是通过垭口管状通道时,己军受到楚军的伏击。四十万人加上辎重力夫,人数已超过五十万。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非常臃肿。秦军一个尉对楚军一个师,秦军毫无胜算,如果楚军在隘口附近伏击,己军仓促应战胜败很难预料。
并且,李信知道之前的整体布置,现在王命连夜入营,只言己军如何如何,却未言友军如何如何。如果己军,赵勇率领的关中军,蒙恬率领的汉中军,三军不能同时发力彼此协同,就很难营造出浩大的声势,以使楚人疲于奔命。
伏击是一个担心,楚军如果和七年前秦魏联军攻楚一样,完全放弃宋地的防守,集中兵力发起稷邑之战,全歼赵善部,这是李信另一个担心。
昔年齐国魏韩三国攻楚,楚国就是不守方城,直接退至垂沙对峙。垂沙已经是比水,比水出于以前楚王逃走的马谷,水过比阳经垂沙汇入邓邑。那里已在宛城之南新野以东,距襄城有四百里,四百里必然会使后勤压力大增。
经过缯关进入南阳郡,道路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向西北行往宛城,还有一个方向是更偏南一些直接南下垂沙。如果是后者,西侧宛城距粮道不过八十里,东侧的桐柏山余脉起伏委迤,距离粮道只有六十里。己军南下垂沙,如何保护身后两三百里的粮道是大问题。
大将军,大王既已命我军速攻,我军必当从速。李信盯着地图沉默了太久,冯劫出言想劝。他并没有考虑到垂沙,他眼睛盯着的是方城北入口的卷城和南出口的缯关。
我军势众,又有破城之器,缯关必破。冯劫继续道。而今齐荆两国交恶,荆人二十万赵人不过十万,如此仅三十万之众。荆人又需守商於之地与汉中,分兵力薄也。大王既命我军,亦当命赵勇蒙恬两军,三军合力,何愁不败荆人?
冯劫并不是花架子,楚军在东地的时候还有局部兵力优势,现在要驻守的地方太多,兵力一点点被摊薄,他绝不相信楚赵两军能集合三十万人与己军决战。他历数己军的优势,然而李信听完却问了一个和勿畀我相同的问题,淮水冰封否?
第九十三章 一舍
冬日的淮水息县以上河段,狭窄处水宽不过一里,这也是当年秦军围攻城阳可以截断航运的原因。为在不影响冬季淮水航运,这段航道特别疏浚过。以蒸汽机为动力的挖斗顺着河道掏出泥沙,水位是深了,但水面变得更窄,大约剩下一百五十步。
每天十六个时辰,负责航道通畅的水道吏都在水面上巡查,发现冰面就往上面抛标准重量的石头,石头掉下去了,那就是没有冰封,石头如果落在了冰面上,那就代表着冰层足够厚,需要破冰舟破冰。所谓破冰舟是舟艏装有大铁角的巨型战舟,人力划动,靠重量冲破冰层。
有这样破冰技术,可毕竟是木质破冰舟,一旦冰层过厚结冰的河段过长,破冰舟也没用。撒盐就更没用,道路撒盐可防止结冰,整条河流撒盐那是天文数字。
郦且勿畀我,李信,只要稍微有点健全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淮水的重要性。输运司的鄂焯干脆住在了城阳,每天直接听取航道吏的汇报。朏明到天亮这段时间他总是提心吊胆,太阳出来的时该禀报的已禀报完了,方能大松一口,又熬过去一天。
太阳出来时,李信幕府里的军议已经结束,早膳后秦军和往日一样再度拔营。南阳盆地内外本是平原,千里冰封更显平坦,冬季渡水也不用架桥,四十尉个的秦军不以纵队行军,而以松散的横队行军。远远地看过去那不是什么军队,那是无边无际正在移动的森林。
而楚军斥骑就像一群羊圈外面的狼,隔着数里十数里跟着秦军跑。每当他们想靠近秦军时,羊圈里的牧羊犬就会疾奔出来阻拦。短距离出击的秦军骑士皆着重甲,他们惯以数倍的兵力驱赶楚军斥骑,使其无法靠近行军中的秦军。
龙马所带来的整体优势并不算大,加上胡耽娑支卖来的一千六百多匹汗血马,楚军龙马共有七千六百余匹。减去两千匹母马,一百匹配种用的公马,可用的龙马不过五千五百匹。
这五千五百匹龙马中,炮兵拿走了八百匹,重骑师一师编制一千零八十匹,实际还要百分之二十的备马,这又是一千二百匹,剩下三千五百匹。郢师还有两个轻骑师,项师也有龙马轻骑师(不满编),余下的才是各师十数匹几十匹的斥骑。
虽然各师的斥骑已经尽可能的集中起来使用,但是几百匹龙马斥骑秦军完全能应付得过来,斥骑的突进不出意外被数千名秦军骑兵驱散。骑士们当然不甘心这种结果,但宛城前指严令斥骑冒死突入敌营,只要求他们监视秦军的动向。
秦军漫山遍野的行军,双方骑士狩猎一样在冻得发硬的雪地上奔驰。背负长弓的成夔看着这一幕觉得很没有意思,半年卧榻的他终于可以再次披甲上阵,他想痛痛快快厮杀一场,眼前这种玩耍一样的游斗实在不合他的胃口。
秦人几何?行进中的秦军一眼看不到头,昨日才出方城的成夔并不惊讶于秦军的数量。秦军如果没有数量,那就不是秦军了。
约四十万,有四十个尉。秦军的行军速度并不快,牛马挽拽的投石机限制了行军速度,斥骑奔跑一段就要驻足停步。从秦军出襄城大营起,斗藏就一直跟着。彼处!秦人尉旗。
斗藏指着近处的一个秦军尉说道。秦军也越来越正规化了,士卒战袍依然驳杂,但旗帜越来越鲜明。戎车上插着的那面尉旗北风下正横展于空中,旗上能看到一个秦字:白。
白?以白为氏的将领成夔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起。
恩。斗藏也想到了白起。窃闻白起死后,亲戚之爵亦被秦昭王所夺,此人
报——!几匹斥骑远远奔来,斗藏以为他们抓了俘虏,但看马上什么也没有。待到进处,才听为首的斥骑长道:秦人逾十五里也!秦人逾十五里也!!
秦军出襄阳每日前进十五里,今天却超过了十五里。斗藏看了看太阳的位置,神情忽然一怔,喊道:秦人有变!驾——驾——
斗藏打马,成夔跟着打马,两人冲向数里外的那片森林,身边的骑士全都跟着。他们手上的骑矛竖立,矛端上的燕尾旗猎猎作响,北风吹得旗尾皆往左飘。斗藏负责指挥东侧的数十名斥骑,他冲向秦军,正在侦察的骑士见状赶紧向他靠拢,一些人虽然离得远,但也有十数名骑士汇集在他身边。
眼见楚军骑士奔来,守在这个方向的秦骑也全速奔来,在己方队列外将斗藏这十几骑险险截住。斗藏并不想突入秦军队列,双方相距五十步的时候,他忽然调转马头往南奔驰。他转向身后的成夔等人哪怕有意一搏,也只能跟着转向。
秦军骑兵也很识趣,同样打马转向。他们并不贪恋楚军斥骑的首级,楚军斥骑的首级是不好拿的。在双方默契范围之外,只要杀了楚军斥骑一人,就会被疯狂报复。斥骑如果不够,轻骑就会调上来报复;轻骑若是不行,重骑就会调上来报复。甚至说不上报复,自己下马砍人头的时候,就要被别的楚军斥候一矛捅死。
秦军骑将的任务是确保敌军斥骑不突入己方队列,真要楚军骑兵大举压来,别人是救不了他的。关键是交换比难看,杀楚军龙骑一人,己方要死上三四人,人头还未必抢得到;碰上龙马重骑,自己死了十人,对方也未必死一人。赢论时全是亏的,降爵降到有罪。
所以只要对方不强行突进,驱离,才是最稳妥的。楚军骑将五十步外转向,表示无意突进,秦军骑将大松口气,也随之向南转向,两支骑兵就隔着五十步平行奔驰。奔驰数里后,两军汇集的骑士都越来越多,正当秦将担心汇集完毕的楚军斥骑要突进时,斗藏再度调转马头往东,离秦军而去。
秦人今日必行一舍。奔到五里外,斗藏忽然驻马,对着成夔说了一句。
一舍?成夔听说了秦军前几日都是半舍半舍的行军。其欲如何?
如此后日可至卷城。此时秦军距哑口北端的卷城还有七十余里,距离哑口南面的缯关还有九十里,斗藏不无忧虑的道。据他所知,卷城没有多少士卒驻防,卷城后方十五里的缯关情况如何,还有哑口城墙墙内外各堡的情况如何,他并不太清楚。
来人!忧心忡忡的斗藏喊道。告之卷城,秦军今日必行一舍,或行两舍,务要戒备。
唯!上来的骑士大喊一声,他又当着斗藏的面重复了一遍内容:告之卷城,秦军今日必行一舍,或行两舍,务要戒备。见斗藏点头,这才右手捶胸,策马奔向七十多里外的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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