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周文曾是春申君的门客,后又是寿陵君的门客,还在项伯军中呆过一段时日,后来自己请辞。前年他应邴氏之邀去了海外,到过僧罗迦,得知西洲可使钱雇请士卒,邴氏不听其计,于是弃邴氏而返。可惜从去年到今年都没有游说成功过谁,雇佣士卒打仗也渐渐成了一个笑话。
这次宴饮本是郑荣郑公子相请,路遇此人而已。与当年第一次结识相比,双方地位发生了逆转。郑荣因为在简牍上自认是郑人,所以他只是寄住在楚国的他国之民;雍齿是沛县司马,他日列班正朝并非不可能,笃笃的楚国新贵。地位虽已转换,好在郑荣此前一直以礼相待,这种转换才没有影响双方的友情。
先生以为,若大王不与列国公主告庙,事当若何?对视后的郑荣问道。
列国之师逾四十万,若是大王不与列国公主告庙周文道。尚若大王与列国公主告庙,这楚国之政
周文光顾着喝酒,很多话说点到为止。正因为他点到而止,郑荣雍齿两人才觉得心里痒痒。
郑荣的目标是复郑,然而这是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郑国为韩国所亡,韩国现在又被秦国所亡,楚王的姊姊是韩国王后,因此楚国正朝一直支持复韩,而他这个郑国公族只能混迹酒肆食肆,结交贵人豪杰,暗暗寻找机会。
雍齿是楚国新贵,一个煮饭的想步入楚国正朝,心底免不了阵阵发虚。雍氏还不太清楚楚国政制的游戏规则,是以同样是四处结交,打听流言蜚语。他现在地位虽然高于郑荣,可是眼界层次依旧不如郑荣。
君等以为当下楚国之政如何?又是一盏酒饮完,周文继续之前的话题。
先生是言内政还是言外政?雍齿不说话,担心露丑,郑荣很自然的接过话头。
楚国乃天下之霸,内强于外,自然是内政。周文语带责怪。他心里是有些看不起郑荣和雍齿的,换作以前,他怎会可能会接受他们的宴请?又怎可能会饮于这肮脏的酒肆?
仍是县尹封君之争。郑荣回答的四平八稳,对雍齿来说像是点破了一层纸。
略有可教之处。周文点头表示赞许。县尹承包了县邑,又因战功新得封赏之地,已是尾大不掉。封君与其相斗,自要借助外力。且封君战无多得,便欲与鲁人一道,再复宗周
雍齿敢问先生。雍齿对着周文揖礼,脸上发烫。他觉得自己结交宴饮了数百次,加起来也没有周文这几句话得益。
公子不必多礼。周文又往喉咙里灌了一盏枣酒。
不知芈芈氏为县邑仰或为封君?雍齿嗓子发干,这句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欲问芈氏,当问大王。周文道。大王是心向县尹,还是心向封君?
这雍齿没有政治经验,他甚至不会用后世所说的‘阶级’分析政坛。‘阶级’不是马克思的发明,是转述了当时渐成雏形的社会学专用术语。‘阶级’的概念针对各‘阶级’的研究很早以前就有了,但这往往是秘而不宣的政治经验,很少见诸文字。
雍氏缺少的正是这种经验,如果不能正确把握这种经验,就会得出很多类似物理上永动机式的认知。比如:足智多谋的人同时非常勇敢没有信仰(敬畏)的穷人比富人更有道德,诸如此类。周文的问题太过高深,雍齿回答不上来,郑荣也回答不上来。
他们的反应早在周文预料之中,想到怎么也是受了人家的宴请,饮了人家的枣酒,周文咳嗽一声,醉醺醺道:大王之心,自是向着县尹,大王亦欲使芈氏为县尹。王后之争,乃是县尹封君之争。其争不在它处,只在王后。芈女公子有孕,赵女若告庙合床,他日谁为太子,犹未可知。
兑了水的枣酒也是酒,不吃菜一直灌酒的周文很快就醉了。他喝醉的时候,城南幕府中,特意撇开左右二史的熊荆正注视身下的妻子给小熊荆穿上一件丑陋的外衣。
大王四个多月的肚子有些大了,早孕的呕吐也渐渐少了,芈玹笑嘻嘻的,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衣服。
有何可笑。熊荆一脸不乐意,芈玹的轻柔不免激起了他的**。若是赢南也怀上子嗣,产下王子,你哭都来不及。
玹儿知错了。芈玹收敛了笑容。丈夫只宠爱她一人是幸福的,丈夫现在戴上羊肠缝制的外衣去临幸别的女子,她本应该忧虑。然而这件羊肠衣服的形状实在是太奇怪了,看到它她就会忍不住笑。
你还笑!熊荆感觉下腹一阵燥热,他很想让妻子给自己服务一次,但想到要节制,于是使劲让自己去想血淋淋的战场,去想太庙里黑压压的神主,这才压下了这股燥热。
好了。芈玹终于把衣服穿好了,小熊荆被羊肠衣服包裹着,看不到本来面目,乍看像裳里别了根大棍子。熊荆自己摸了几把,有些担心它在运动中破裂,这究竟不是橡胶,这是羊肠。
大王若是看着男人这样,担心他受罪的芈玹很想说赢南怀上子嗣那就怀上子嗣,她真的不在乎名位。若是难受,便便大王宠幸彼等便是了。
真是女人当家,房屋倒塌。熊荆不屑。这是斗争!非是请客吃饭。
唯。芈玹心中一热,不再说话。
与赢南等人不告庙不行合床礼是不行的,楚国最少这几个月要与诸国联盟,如此才能彻底占领巴蜀,并将秦军赶到秦岭以北。完成这一步,西线战事才能告一段落。合床时要不要欢好,这是一个问题,羊肠避孕衣是以防万一的措施。
当试试。熊荆没看妻子的表情,感觉还行的他问向左右。寡人的妾呢?
一妻多妾是楚人婚制,与赢南欢好违背夫妻之义,与妾欢好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禀大王,妾已带到。长姜一说话,两个寺人便押着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女子入帐看到熊荆下裳的大棍子就惊慌挣扎,嘴里直嚷嚷,喊的是谁也听不懂泰米尔语。这是被俘后送到郢都的潘地亚女王。
还矫情。熊荆上去就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旁人迅速退下。
第六十七章 使臣
未改,勿订。
潘地亚挑起战事,大军攻伐僧罗迦港的时候被红牼击败,女王也因此被俘。照说女王被俘应该自尽,免得受辱,那女王居然没有自尽,自然变成了熊荆宫内宫外公认的妾。既然是妾,粗暴对待天经地义,干完一剑杀了也理所应当,怎奈好歹还有些用处,熊荆才饶她不死。
拿一个印度女人做实验,即便避孕失败,孔谦那般人也不可能将孩子培养成太子。最少一看肤色就不对,楚人不答应,天下也会耻笑。换成芈玹的婢女或其他什么人,结果就不一样了。
城南幕府内,女王哀嚎不断,城内北晨宫里,一袭袆衣的太后赵妃正礼迎着前来的三国使臣,赵使立于自不必说,齐使乃齐国太子田升,魏使不出意外是信陵君魏间忧,除了这三人还有诸敖之一驺开,巴麓的父亲巴虎,以及三位太傅,昭黍屈遂等人。
双方礼毕,赵妃开门见山道:大王为人所惑,不宿正寝久矣。今召君等来此,乃为后日告庙之事。若大王不欲告庙,当如何?告庙不欲合床,当如何?合床不欲交欢,当如何?
身为太后的赵妃直言交欢二字,一点儿也不避讳,倒是孔谦听闻交欢二字眉头紧蹙,装作没有听见,其余诸人则面色不愉。合床本来是夫家的家事,嫁女之家不当干涉,可看赵妃的意思,这是要硬拉着诸国强迫楚王合床交欢。
大王未到加冠之年,年少未尽女色,为人所惑并不意外。身为母后,本有训导之责,太傅亦当遵先王之名,君等为楚国之盟,焉能坐而视之?看出诸人心意的赵妃再道。若大王不合床交欢,与出妻何异?
出妻二字让诸人神色一变,嫁出去的女儿被夫家赶回来,可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别人还好,在郢都暂居三月的巴虎一阵吼叫,用半生不熟的楚语喊道:楚王辱我巴人,耻必雪之。
喊叫也就算了,剑也拔了出来,吓得立在赵妃身侧的赵羽赵禽也拔剑出鞘。赵妃看着恼怒的巴虎笑了笑,挥袖后让两人收剑。麓夫人年纪虽幼,然其天生丽色,老妇甚是喜爱。怎奈大王为人所惑,若大王能宠幸麓夫人,产下子嗣他日或可立为太子,继承王位。若是如此,楚国与巴国又怎会再有攻伐之事?
秦人统治下,巴人过得并不好。贵族工匠不是杀就是迁,基本从邦国退化成了普通部落。复国是巴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复国只能依仗昔日的敌人楚国。听闻女儿生下的孩子将来会被立为太子,继承王位,巴虎手中的剑一阵摇晃。
君等也是如此。赵妃说完巴虎又看向驺开,齐国太子田氏信陵君魏间忧,最后目光才落到赵氏廉舆脸上。大王宠幸谁,谁产下王子,便可立为太子,他日继承王位。彼时大王与汝国骨肉相连,自然得益。
秦国强大以后,王宫勾心斗角,外戚不时倾轧,所求的,不过是哪国外戚势力影响秦国朝政而已。如今楚国压着秦国打,秦国无还手之力,楚国已取代秦国成为新的霸主。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但君王的床榻上能得到。诸国未必没有通过寝宫影响楚国朝政之意。哪怕楚王的权力已被正朝外朝牢牢限制,这也是一条捷径。赵国能够南迁至大梁而暂存社稷,正是因为赵妃之子立为太子,即位为王。
赵妃如此之言,最迫切的田升问道:请问太后,合床合欢乃夫妻之事,我等外臣又怎可多言?
若不多言,他日秦军再攻齐国,齐国危亡,何以复?赵妃道。
此赵妃之言隐晦,田升还是听明白了意思。
秦国若败,若正朝之臣使大王灭诸国而一天下,齐国何以存?赵妃又道。和复国相比,存国更让田升紧张。各国都很清楚,如果不能获得楚国的好感,秦国灭亡,下一个肯定会是自己。只是与宋玉昭黍等人不同,他们暂时还不太清楚会是那些楚臣唆使楚王一统天下。
若敖氏野心勃勃,得地最广,这是诸国畏惧的氏族;鄂氏坐拥铜山,鄂乐又新任知彼司司尹,势力不可小觑;项氏势力也不俗,现在虽与诸国交善,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除此还有妫氏蔡氏沈尹氏红氏,一连串的氏族摆在那,个个像吃人的老虎。
齐国还好些,只剩下两郡的魏国,准备复国韩国赵国,根本不敢惹这些士卒。如果不能通过加强楚国王权,以控制这些吃人的老虎,不然国祚不存社稷不复——永动机式的错误认知不是只有雍齿这样的政治新手会犯,列国同样会犯这样的毛病。
当然,这有认知的问题,也有路线和实际操作的问题。建信君素来亲秦,平原君素来亲魏亲楚。如果平原君失势,赵国的外交路线当然是亲秦,反之如果建信君失势,赵国则是亲魏亲楚。
如果亲楚的平原君认定昭黍蓝奢等人是赵国交善的对象,通过他们可以影响楚国国政,那即便知道他们有一个损害赵国的长远计划,也只能与他们交好。若是平原君整体上的判断是正确的,害怕昭黍等人会怂恿楚国灭赵转而支持若敖氏等人,可谁又能保证若敖氏的意见就一定是楚国正朝的意见?如果像常凯申那样关键时刻押错了宝,结局就悲剧鸟。
政治上的事情,第一要有眼力,有眼力就要有正确的眼界,谁是谁的人,他得势会做什么,实现就要判断清楚;第二则是要有手腕。判断正确还要执行正确,甚至可能是相反的执行,不然弄巧成拙,结果更加悲剧。这也是不能在战场得到,要靠权谋从君王床榻上得到的代价。
田升太嫩,几句话就被赵妃套住,对楚国政坛上的势力也没有正确的判断。赵妃见他面色如土,不再言语,信陵君魏间忧是老油条了,他见赵妃看向自己,笑道:若合床之时臣能留于正寝,必助大王一臂之力。
是否能孕有子嗣,那是魏国公主之事,老妇便不忧心了。赵妃嫌弃的看了魏间忧一眼。能被套住的,田升是一个,巴虎是一个,魏间忧手底下门客众多,吓他不住;驺开则年长,与楚国关系又匪浅,更加不好糊弄。
子嗣乃我楚国之重,大王不与王后夫人合床欢好,何来子嗣?赵妃继续道。王后夫人若无子嗣,他日出妻势必辱国,想来诸国也不愿如此。老妇之言如此,君等三思。
赵妃说完话,稍微看了昭黍一眼,便让人送客了。诸国使臣匆匆而来,就听了这么些话,出到茅门也有些不解,他们谁也没有看见的是,昭黍使人喊住了田升,田升本来就忧心秦国攻齐,齐国不救之事,昭黍相邀没有距离的道理,两人的车驾一起往城东昭府去了。
大王独宠芈女公子,太后不悦也。昭府内,两人坐定,献酒酢酒毕,昭黍说起了正事。君可知太后为何不悦?
小子不知也,还请昭敖赐教。田升连忙一揖。
芈氏者,虽姓芈,秦人也。昭黍说道。秦宫之中,楚赵相斗甚矣,嫪毐之叛,文信侯之死,皆因此也。太后乃赵人,又岂能让芈女公子独受君宠。待芈女公子产下王长子,岂不是要立秦女之子为楚国太子?
宫帷之事田升初闻,听完连连惊叹,他从未想到寝宫之内斗的这么厉害。
魏国只余两郡之地,越君仅据会稽一郡,赵国巴国皆求楚国助其复国。唯有齐国,国力尚存。昭黍继续道。太后之意,乃望齐国能迫我楚国,以使大王宠幸可嘉公主也。如此,他日太后我等必当立可嘉公主为王后,以可嘉公主之子为太子。
小子谢过太后,谢过昭敖。昭黍许下这样的承诺,田升耳朵隐约发热。
不急。昭黍讪笑几下,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若大王不愿,当使正朝朝议决之。而若要正朝朝议,齐国当作势与我楚国交恶也。最善之计,莫过于齐军陈兵穆陵关相迫。
啊?!田升不敢置信的看着昭黍,难以想象这是楚国诸敖说出的话。弊邑受楚国之恩多矣,岂能岂能
此正是报楚国之恩也。昭黍解释道。若齐军兵临穆陵关,正朝也可借此朝议。若大王能与齐国公主合床,他日齐国才可得益。此事关乎楚齐两国之社稷,昭黍不敢虚言。
田升还是一副震惊的表情,昭黍也清楚他做不了齐国的主,于是再道:且兵临穆陵关,万余人即可,驻守穆陵关乃东野将军,齐军多寡,皆在东野将军一言之间。
尚若尚若田升脑子里嗡嗡直响,不知道该说什么。
尚若秦国再攻齐国,我亦将说诸臣以救齐。昭黍最后道。大王本就不欲救齐,不如此齐国奈何?
第六十八 告庙
昭黍最后一句点出了齐国的被动,这是一个被诸人嫌弃的国家。三国大军撤离时,齐国不但奉上厚币,还要封几座城邑给各国将率,然而熊荆拒绝,其他人也只好跟着拒绝。外交上的被动使得齐国对公主出嫁寄予厚望,没想到楚王虽与各国公主成婚,人却住到宫外去了,嫁女这条路暂时也走不通。
昭黍这是提供另一条路。妫可嘉真要能产下子嗣,齐楚邦交必将改观。但这也有可能成为赵人的筹码,齐国迫使楚王告庙合床,真正合床不是妫可嘉而将是王后赢南。
田升是很嫩,政治上没有历练,但齐国正朝的邑大夫们一点也不嫩。赵人什么德行他们早已领教,这可是一个在城破族亡之际还能瞬间翻盘的氏族。奈何实力不如秦人,论毒辣论狠毒,秦人是望尘莫及。齐国如果假意出兵相迫,惹恼楚王的同时还为赵人作嫁。
唯一可虑是昭黍这些人对楚国正朝的影响。王翦率领的秦军一直在濮阳薛陵驻扎,假如秦国真的再攻齐国,昭黍这些人趁机落井下石,齐国的情况只会更坏。若他能和蓝奢东野固诸敖在正朝上帮齐国说话,对齐国未必不是一大助力。
田升将昭黍之言传回临淄,临淄朝议了两日终有了定策。两日后便是告庙,这一天视朝后熊荆没有出城,他穿上了祭祀先祖先君的冕服,带着赢南诸女前往太庙相告。赵妃早命人在太庙堂奥间准备,昏暗的太庙大廷,帷帐下的祭台列着一排排神主,在攻尹的指示下,赢南捧着祭菜对着熊元的神主拜道:赢姓来妇,敢奠嘉菜于先王。
姬姓妫姓驺姓巴姓来妇,敢奠嘉菜于先王。诸女是夫人,她们跟着赢南祭拜。
听着她们的声音,熊荆咬紧着嘴唇,他一直希望芈玹在这里奉着祭菜对父王祭拜,说‘芈姓来妇,敢奠嘉菜于先王’。黄泉下的父王闻言一定会大吃一惊吧。他还想告诉父王他马上就有王孙了,今年援夕之月芈玹将产下楚国的王长子。
小时候对父亲是崇拜,长大后对父亲是叛逆,成了家对父亲是体谅,过世了对父亲却是悔憾。熊荆对后世的父亲渐渐开始体谅,对这一世的父王则是深深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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