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下臣以为可。”蒙珙沉稳答道。“下臣以为荆人之阵,乃破击之阵,而非勾击之阵,故而……”
这时他身后的谋士上前两步,蒙恬看到了筹盘上的阵列。他没有看细节,看到的是己方阵列的轮廓,阵列的宽度明显缩短了,以前是三千列、一百行,现在不是这样,阵列明显短于三千列,并没有比楚军的冲矛阵列宽太多。
“然若荆人以十五行列阵,我军仅宽两千列,当能勾击我侧背。”反对阵宽缩短的谋士许展也走上前揖告,向蒙恬细说如此列阵的缺点。
蒙珙担心前阵七十行阵列被楚军矛阵击破,于是加厚到一百行,但又不愿抛弃三十行厚的后军,只能削减军阵的列数,让它变短。只有变短,才能用节省下来的士卒加强前阵。
军阵厚重不易被击破,但军阵过于厚重又容易
第三十五章 泥树
火炮停止轰鸣时,秦军阵列中又摇响了铎铃。步卒呼喊着踏步向前,这是大步,一刻钟后阵列就能前进到距离楚军百步的位置。
秦军前进,熊荆下意识看向两侧。方阵间隔处便是引燃火药的地方。那里的工卒手中拽着一条长达一百多米的绳索。绳索通过埋于地下的竹管与燧石发机相连,一旦用力拽拉绳索,失去束缚的弹簧会带着燧石迅速打火,引爆火药。为了保险,一处火药有三套发火装置。
熊荆看向两侧,战在火绳旁的景肥一会看向迎面大步前进的秦军阵列,一会回望身后的巢车。巢车离地数丈,能很清楚的看到整个秦军阵列的动向,最后的发火命令是巢车先打出可以引爆的黄旗,然而由熊荆下令,打出马上发火的红旗。
巢车内的申通注意到了不断回望的景肥,他正数着秦人的步数,耐心等待他们靠近。站在他这个高度,整个战场一览无余。两千列秦军步卒正大步前进,两千列秦军步卒的左右两翼,八千多列骑卒好似刚才冲击炮阵的骑卒那般急速驰来。楚军骑兵也不甘示弱,早就列阵以待的他们竖着骑矛,策马迎向人数多于自己的秦骑。
楚秦两军自从有骑兵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对决。襄城之战两军骑兵只是互相勾击对方的步卒阵列,而非彼处冲向彼此。数万匹战马奔驰,大地仿佛变成一面巨大的建鼓,十几万只马蹄敲打在鼓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双方的士卒也被这种声响慑住心神,不由自主地往左右两翼张望。
不同的是,战马踏起的粉尘全部吹向西北,包括蒙恬在内,秦军将卒只能看到骑卒朦胧的影子。站在南面的楚军将卒则能清晰的看到己方骑士手中的骑矛逐渐放平,他们将给敌人予猛烈的撞击,也接受敌人带来的猛烈撞击。
“杀——!”
“攻——!”
交兵前瞬间,双方骑兵都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呐喊,呐喊中战马的速度提升至最快,每一名骑士都紧盯当面之敌,耐心准备最致命的一击。
‘砰、砰、砰……’高速奔驰中,骑矛与骑矛撞击在一起,战马与战马撞击在一起,盾牌与箭矢撞击在一起,武器的交击、战马的嘶鸣、骑士的惨叫,这一切都发生在步卒两侧长达二十多里的战场上,随着这场有史以来规模最庞大的骑战,楚秦两军的决战正式开始。
秦军步卒继续前行,骑战时传来的厮杀呼喊不免让他们越来越紧张。伍长只能将铎铃越摇越响,五百主少有的亲自疾喊‘攻’,以警醒那些走神侧望的士卒。骑卒之战与步卒无关,步卒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抵挡住荆人的冲矛,只要抵挡住了荆人最锐利的矛阵冲锋,秦军就能获得此战的胜利。
两侧发生的骑战越来越惨烈,交错而过的骑士调转马头又一次反冲,他们再度猛烈撞击在一起。然后是更多的战马、更多的骑士倒地。倒地未死的骑士奋力挣扎,拔出剑继续与对方厮杀。
“圉奋!圉奋……”厮杀中,位于右翼满身是血的项超一边挥剑一边呼号圉奋的名字,这次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国贼!一定要杀了这个国贼!
“止!”一百步的距离上,秦军军吏、将率突然喊止。前进八百步后,原本严阵的队列不再整齐,交兵前必须整肃队列,也要让士卒稍作休息。
这个时候巢车上打出一面偌大的绿旗,这是告知所有人,秦人马上要进入火药埋设地点,随时准备爆破。方阵之间紧拽火绳的工卒也打出一面绿旗回应。
申通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将率司马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熊荆和身边的谋士也注视暂时止步的秦军,等待他们继续向前;
除了军阵两侧骑士无休止的厮杀和呼喊,整个战场这个时候突然安静下来。春风吹拂下的军旗,鸟雀飞过时的惊啼,心脏有节奏的砰砰跳动,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溶入心里。
“太一庇佑。”片刻的等待似乎比几个月的等待还要漫长,目不转睛的熊荆喊出一声太一庇佑。他话语落下,百步外蒙恬的旌旗忽然前指,震耳的鼓声响起,秦军阵列又一次前进。
“大敖!”各师将率司马回首看向旌旗下的熊荆,一些人甚至焦急的呼喊。他们的举动也带动方阵内的士卒,士卒并不知道马上要发生何事。
“大敖!”熊荆身边的谋士也看向熊荆。火药就埋在距离楚军阵列九十步的地下,秦人一秒钟迈前一步,不需十秒就要踩在火药上。
“已备!”方阵间楚军弓手拉出了半弦,因为顺风,只要秦军进入八十步,他们就会放箭。
“大敖——!”秦军越来越近,景肥紧张中不但牙关发动,身上的肥肉也不住颤抖,他向着熊荆的方向大喊。
“已备!放——!”秦军前进到八十步,弓长果断下令放箭。弓弦颤鸣中,七千多支重箭离弦而去,射向准备大奔的秦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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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南奔
听闻火炮再度轰鸣,任谁也知道秦军要败北了。本来后阵的十万士卒先被巨大的爆炸震慑了心神,再与楚军屠戮自己的同袍变得麻木,等楚军冲矛破阵时他们已闭塞了心智,只能被动的防御,指挥较为灵活的羌瘣下令未被矛阵冲击的秦军阵列反冲,士卒毫无反应。
秦军懵了,个个木头人那般站着,只对冲击而来的夷矛有所反应,对其他任何事情都没有反应,突如其来的炮声让他们觉醒。然而这种觉醒太过突然,以至于阵列产生出一阵类似海浪的波动。
“阵松了。”熊荆身边的谋士兴奋的喊道。果然,松动的阵列下意识后退、弯曲。刚才压阵的短兵已立于阵列之内,他们跟着军阵一起后退,一起弯曲。炮声数响,炮弹横穿过阵列,被打断肢体的秦卒倒在地上大声惨叫时,军阵像是一根曲折了无数次、曲折处变得异常滚烫的钜铁丝,忽然间就断了。
列阵之初项超就看到了阵列对面的国贼圉奋,他怒不可遏,开战后纵马直取圉奋,然而致命的一矛却被圉奋险险避过,之后双方骑兵乱战,他只能看到圉奋,但近不了他的身,更没有机会杀死他。
当初杀圉奋是妫景的个人决定,他知道这个人的危害,他杀的时候没杀成,项超最后补了一剑。谁也没想到这个军贼没死,最后成了国贼。项超无数次发誓要杀了他,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在战场上看见,顿时穷追不舍。
两军骑士在步卒阵列两侧厮杀,一直打到秦军败退落荒而逃,楚军骑士于是往北追击。追了五里楚军想勒马回援步卒时,秦骑又挑衅式的回马杀来,厮杀一场秦军再败,楚骑再度追击,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妫景与项超一人左翼,一人右翼,战前熊荆给他们的命令不是迂回攻击秦军侧背,而是挡住秦军骑军。楚军最担心就是秦军骑军,区区五万人哪怕受到五千秦骑攻击,会战结果可能改写,如果受到一万秦骑攻击,会战胜负必然逆转。
拦截,击溃,驱离,这是命令的内容。最低的要求是拦截,高一些是击溃,最好是驱离,至于驱离秦军后返身攻击秦军,熊荆不做要求,最少在决战阶段不做要求。
秦军骑军战意不坚,缠斗不久便全军败退。追击到五、六里时两人都不想再追,秦军恰巧这时候返身攻来,然后又是溃逃,十多里时再战,秦军再逃。这时妫景看出了一些苗头,他感觉到秦骑是故意退却引诱自己追击,但为何故意退却他不太清楚。
颖水与鸿沟之间在沙水沿线是六十里,越往北越宽,追出二十多里后,妫景已经看不到鸿沟那一侧的项超,放眼望去只有长满绿油油青草五彩小花的田野。这时候秦军骑兵又跑远,骑三师师率的弃疾踵策马奔了过来:“秦人诱我,为之奈何”
“诱我也可,最少秦人不能击我步阵。”妫景取出水壶仰头喝水,这是妻子为他准备的椒桨。椒桨有些辣口,但无疑是解渴提神的良药。
“不知东面项侯如何”郢师的两个龙骑师布置在左翼,景胜的郢师骑二师和项师骑兵师布置在军阵右翼。不明白秦军不断诱使自己意欲何为的弃疾踵有些担心项超。
妫景闻言迟疑了一下,然后连连摇头。“秦人皆戎马,马力不如我。”
“确不如我。”弃疾踵道。诱使自己追击笼统说可能有两个目的:一是设伏,二是回马杀回战场。可这两者都需要马力。马力不是无限的,作为被追击的一方,秦军马力将更早衰竭,疲惫的战马不可能设伏更不可能回马杀回二、三十里外的战场。
“喂马,喂水。”举着陆离镜又张望了一圈的妫景还是没有看到项超,只看到十几里外的秦骑,稳重的他选择有备无患。
“将军有命:喂马、喂水。”令兵带着妫景的军命四面奔驰。农人很早就从颖水引水灌溉田亩,除了十里外警戒的斥骑,八千多名骑士全部下马,喂马喂水,一些勤快的骑士还拿出毛刷开始洗马刷马。
‘先成圉童,再为骑士’。这是楚军骑兵的格言,洗马刷马每每都是骑士亲力亲为。时下秦骑奔逃,身后战场步卒与步卒在鏖战,没有任何一名楚军骑士会认为己方会输。他们心中想的如果不是早日回家,便是待会怎么追杀秦军溃卒。
看着一些骑士喂马喂水又洗马刷马,稳重的妫景还是喊了一句来人:“你等北搜,见项侯则告之:不可追之过远。追之过远,溃卒逃也。”
此前幕府议战的时候,项超与那些谋士大吵了一架,他认为追击敌军步卒不如骑卒,理当由骑卒追击,而非步卒。但幕府谋士一直担心秦骑勾击,对骑兵的要求只有一条,就是拦截秦骑阻止其绕击阵后,再无其他。
妫景不能直接命令项超不可追远,两人不是隶属关系,是左右翼平等关系,他只能用溃卒说事。现在派出令兵相告,不是担心溃卒逃走,而是担心项超被秦军伏击。左翼追着追着不见秦骑大部的踪影,很可能左翼这边的秦骑已经往东与右翼秦骑汇合。
第三十八章 返击
柔软的春泥浸透了鲜血,青草也变成了红色。无数尸体倒伏在巨大的坑,其中一些肢解破碎,内脏袒露于体外。巨大坑穴的北面,尸体更加密集,他们彼此交缠着倒下,看不到面容,只能看到黄色的皮甲还有皮胄,以及尸身上折断了的矛柲。
秦军大败,楚军大胜,这场会战将改变整个天下的命运。然而会战还没有结束,阵崩后的秦军并未全部溃散——楚军十二个师总共六百列,秦军两千列,未受夷矛攻击的那些秦军还保持着一些队列,他们快速的疾走,楚军随之追击。
步卒的追击比不上骑卒,尤其是楚军人少。楚军不过五万人,秦军并非只有十万。前阵炸溃后有十六、七万溃卒,正中间的溃卒冲击后阵,两侧的溃卒则绕过了后阵。后阵被楚军冲矛击破,即便正对楚军的那六百列秦卒全部被杀,也只有三万人。
秦军最少还有十五万人,也许更多。这十数万人亡命北逃,为了逃命,沉重的铁甲、钜甲全部抛弃,重达十数斤的酋矛,数斤重的圆盾,还有进入魏地从魏人手里掳掠来的铜钱,这些妨碍逃命的东西全部被丢弃了。
另外他们还丢弃了他们的大将军蒙恬。蒙恬最终伏剑而死,腹心蒙珙和几个亲随跪在他的尸体旁,哭嚎不已。直到追击的楚卒迫近,号哭的蒙珙才大喊:“此乃大将军蒙恬!”
秦军溃逃有多快熊荆并不在乎,追击本就在幕府谋士的计划之内。也许,那些体格强健的秦卒能一口气逃到大梁,逃过黄河,但大部分秦卒没有粮秣、没有辎重、没有建制逃不了多远。
他们即便逃到长平,那里也已经没有了舟楫。运他们到长平的舟楫不是随着大军一同前进到了陈郢,停泊在鸿沟一侧,便是已撤回了大梁。和前年雪夜追击一样,楚军将一直追击下去,追到他们精疲力竭为止。
“禀大敖,秦人大将军蒙恬已死。”令骑得闻蒙恬已死,急急前来禀告。
“蒙恬死了”熊荆不惊讶又有些惊讶。蒙氏三代入秦为将,父子俩都死于战场。
“然也。其尸便在羽旌之下。”楚军士卒想要的不是那具尸体,而是那面羽旌。李信的羽旌被楚军缴获了,蒙恬的羽旌又被楚军缴获了,现在大概就差王翦的羽旌了。
“罢了,厚殓吧。”熊荆觉得此战自己赢得轻松且侥幸。火药一炸,秦军就溃了,再一冲矛,秦军又溃了。如此轻松的作战让他有一种立于薄冰的感觉,很不真实。
“唯。”令骑奔出去了。熊荆策马往前时,看到了那面正被士卒收缴的羽旌,也看到了羽旌下正被安置蒙恬。尸体之旁一名老者跪着,看到迎风招展的凤旗,带着人转身向他拜服相谢。
李信死于楚卒之手,那是因为楚军士卒没有把他当作将军对待。蒙恬未曾在楚地寿幼无遗,战败后又如楚将那般伏剑而死,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楚卒把他当成将军对待。熊荆没有多看蒙恬,他只是按习俗礼遇战败者。试想如果埋下的那些火药没有爆炸,楚军即便胜利也不会如此轻松。
“厚殓之后,用舟楫将蒙恬送回秦国。”转过头的熊荆吩咐左右。“并告知秦王:蒙将军勇武善战,未曾辱彼之所托。此战不胜非勇不如人,乃技不如人。”
“臣敬诺。”贬低自己的敌人,很多时候是在贬低自己,身旁之人对熊荆的安排并不反对。唯有彭宗忧虑道:“若秦人知我以火药胜之……”
“那要看十数万败军能否杀尽。”熊荆笑道。秦军骑军开战不久便被赶跑,看到爆炸的只有秦军步卒和秦军将率。这些人肯定会逃脱一些,不可能全部被杀被俘。
“若是未曾杀尽……”彭宗追问。在决战之地埋下火药,敌人一炸而溃,己方顺势追击,这种感觉确实很让人过瘾,彭宗显然是意犹未尽。
“此法本只可用一次,再用,秦人不会中计。”熊荆叹道。他也很遗憾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关键是楚军兵力太少,如果像长平之战那样战场是一个封闭的河谷,有白起那么多军队,这三十万人怎么败的,只要楚军不说,秦人永远也不知道。
“若是……”彭宗、庄无地、鄂曹,这几名司马异口同声,最后还是庄无地说道:“若是此战秦人以六十万人攻我,秦国亡矣。”
“若是旌旗下伏剑自刎之人乃秦王赵政,岂非更善”熊荆没好气的答了一句,白了庄无地一眼。他也很想一劳永逸的灭亡秦国,但事实上楚国没能做到。
“禀大敖,各师皆不愿止步用膳。”诸人笑起之际,令骑于远处奔来。此前熊荆下达了就地用膳的命令,用膳之后全军以行军队形轮流追击秦军溃卒。
“为何不肯止步”熊荆不悦,难道打了胜仗就不服从军命了吗
“其言秦人大奔,我军若是用膳……”令骑转述各师师率的话,实际是不舍得暂停
第三十九章 圉童
再度传令的令骑距离最远的师旅有十五里,从三十五里外秦军营垒返击的秦骑行进了十里才被妫景的令骑发现。m.秦骑又奔驰十里掠过逃跑的将率短兵、杀散溃卒,这才冲向毫无防备的楚军。
士卒没有陆离镜,看到两三里外一支骑兵由北而来大肆砍杀秦人,下意识以为这些是楚骑,等他们奔进到一里内才感觉到了一些不对。这些楚骑杀气腾腾,最重要的是他们穿的不是楚军黑色的军裤而是秦军五颜六色的跗注。
“秦人!”一名见机最早的伍长大喊,然而他的喊声只是让周围的楚卒惊讶,就在这种惊讶中,万余秦骑已然奔至,带血的骑矛铁剑逆着暖风急急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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