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战事熊荆不知母亲心里所想,更不知伐楚不过是秦国宫廷争斗的外在延续,他有些泄气道:项燕为上将军,郢都有难他却不救!还有那些县公县司马,以郢都为无物
儿子的这种话断断不会说于朝臣,赵妃刚才的担忧半个字也不敢说,她反而笑着相劝:荆儿跟宋大夫学春秋,未学过‘晏子不死君难’吗?
晏子不死君难?未曾学过啊。春秋里故事很多,太子傅宋玉有些教有些不教,这晏子不死君难因为有些大逆不道,所以略过了。但不教不等于没有,这个故事之所以会广为流传,实则是其体现的道理有太多人认可赞同。
第二章 北上
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
北风凌冽,淮水冰冷,行走在郢都至期思的道路上,熊荆仍不时想起晏子不死君难之语。故事其实不复杂:齐庄公和大夫崔武子之妻棠姜私通,后被崔武子杀于宅内,大臣晏子闻讯寻尸而哭。按君臣之礼,君死臣殉君亡臣随,但晏子不殉,而是说君为社稷死,则臣死,君为社稷逃难,则臣跟着逃难,但要是国君是为一己之私而死而亡,臣子又不是他的私暱密友,怎么可以追随他而死而亡?当时晏子哭着说完这个道理便‘三踊(跺脚)而出’,连齐庄公的尸体都不带走。
齐庄公死于四百九十多年前,晏子不死君难的故事已是士人皆知。项燕不救郢都正是因为他不死君难只死国难。放在以前,熊荆会说这是对的,可放在自己身上,历经数次凶险的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居然是‘保中国不保大清’。
殿下,大司马期思县公已至辕门。天日一日冷过一日,行军已改为隅中之后哺时之前的这三个时辰,哺时之后就扎营造饭了。赵妃百官朝臣和辎重一起乘船,逆水西去,熊荆则为了抓紧军权获取军心,不得不和大军一起,日日住在军中。
快请。熊荆闻讯一喜。这已是出郢都的第七日,越人生活于山地,会水善走,每个时辰能走六公里,每天最少能走四个时辰。不过熊荆不敢造次,一边下令军中实行斗食(三餐),一边要求后方船只沿淮水运输粮秣燃料,于是行军速度由每日三十里变成每日四十里出头,这样走了七天,终于抵达期思郊外。
臣见过大子殿下。军幕之内,除了大司马淖狡,尚有期思县尹妫瑕。这是他第一次见熊荆,虽说不敢无礼直视,但余光还是能看到熊荆的模样:白衣垂发,腰际悬剑。让他惊异的是身高和神情,太子根本不像几岁大的孩子,倒像是舞勺的少年。他不解几岁大的孩子怎会如此高大老成,难道真是天生禀赋圣人降世?
妫瑕惊讶熊荆的身高,淖狡则吃惊熊荆下首坐着之人,此人须发皆白,正打着瞌睡,但粗圆的腰膀利索的戎装又让人不敢轻辱。
妫瑕眼中的讶色,淖狡的吃惊熊荆一览无余,他微笑着给淖狡介绍身边这位老将:此乃赵国之信平君,廉大将军。老廉颇正在酣睡,熊荆不以为意道:外面天寒地冻,大司马妫公行来辛苦,不佞请你们饮茶。
热茶是待客之道,熊荆得体的言辞举动让妫公再次吃惊,要不是淖狡脸上无诧异之色,他都要以为正襟危坐的熊荆是一侏儒所扮,而非太子本人。
敬告殿下,即位之礼已备,请殿下立赴期思就礼即位。不用廉颇是怕得罪赵王,廉颇正因与赵王不和而流亡他国。淖狡本想相劝,可不好当面驳熊荆的面子,于是忍下。
即位之礼应在数日后,我想两日后再赴期思。熊荆对淖狡说着自己的安排。
殿下,大军日行四十余里,两日后当在期思以东六十里外,即位之日当在百里之外。淖狡提醒道,很是不解。
是。熊荆知道那时自己已在期思以西六十里。老师,我已学会骑马,一日可行百里。前日城阳报外城已破,前线军情如火,即位之日大军不停歇,如此第十一日可至息县,与项燕合军一处。
竟如此着急?淖狡默算下行程,只要熊荆能在一日之内行百里追上西去大军,确实可以在第四日抵达息县,与项燕会兵一处。
蔡县之师如何?熊荆不说即位之时,而是问起了蔡县淮北之师,按计划在江东之师赴息的这段时间,他们将从水路赶赴息县,以求在数量上对江邑秦军形成压倒性优势。
蔡县之师已去七万。淖狡答道。集结在蔡县的军队顺汝水至期思后,再从淮水逆水去息县,所以数字淖狡很清楚。正应如此,项燕想率这十八万人先行北上。
他又要北上?!熊荆因为恼怒而厉声,这把打着瞌睡的老廉颇吵醒了。
淖狡见过信平君。见廉颇醒来,淖狡当即对他揖了揖,妫瑕也是如此。
赵国出兵了?廉颇一醒就问赵国,身边的亲随赶紧在他耳边低语。
赵国暂未出兵,熊荆对赵国已不抱期望了,他解释道:是上将军项燕有了七万援军,不等江东之师汇合就要拔营西去与秦军决战。
不妥不妥,楚军廉颇本想说楚军不如赵军,幸好被亲随拦住了。他虽然年老,可打了一辈子战,对秦军素来了解。我方增兵,秦人焉何不会暗中增兵?对阵之时行奇诡之道乃秦人常例,楚军侦骑又不如秦人,对此殊难察觉。蒙武虽不如其父,也颇有大将之风,项燕以十八万楚军北上沂邑,必要大必要不胜。
离郢之时,熊荆暗中请廉颇随军出征,之后执弟子礼日日听他将为将之道作战之术。廉颇确实老矣,可一些话说的全然在理。沂邑是楚军南北会师的要点,蒙武既然知道项燕要夺取此点,又怎么会轻易放手?如果项燕率十八万楚军北上,蒙武侦查得知马上加派十万人至江邑怎么办?以秦军的效率,不要说十万人,就是二十万也能做得到。
秦军具备马匹优势,马匹通过武骑士又转化为侦查优势,等于在局部范围内,战场对秦军已是单向透明,这就好像二战德军被侦破了恩格密码;再说楚军根本不是德军,倒和南北战争中的南军很是类似:有爱国心敢战,但没有严格的军事训练和领先的军事技术。
严令项燕必须等待江东之师抵达息县后,方可拔营前往沂邑!熊荆强调道。必须!
殿下,淖狡呈上一份刚刚收到的飞讯,项燕已定明日拔营,他有兵符在手,城阳仅剩内城未破,此时去讯未必肯听。
飞讯我来写!熊荆站了起来,因为特意穿了高帮皮履,超过五尺的身高再让妫瑕惊叹。
大军日行四十里出头,自然不能依照沿路的驿站扎营,熊荆飞讯写好后,骑兵飞奔十多里才赶到期思的飞讯站将飞讯传至息县。飞讯不短,有百十个字,接到此讯时项燕的大军正收拾行装,准备明日拔营,听闻此讯发自太子,项燕接都没接只让军司马彭宗先看。
可是要我们等江东之师赴息再开拔?项燕笑问。
正是。彭宗面色有些持重,看词句非大司马府之人所写。
那又如何?项燕反问。大子需在期思行即位之礼,再来已是七八日后,陈丐能守到哪个时候?再则,军中有个几岁大的大王,身边还有一堆大司马府的谋士,这战如何打?
四日后江东之师可至息。彭宗把飞讯交给项燕,从郢都行来四百多里,其中还有一个即位之礼,却只用了十一日,不能算慢了。
项燕终于看了几眼飞讯。确实,上面所书词句与以往不同,可他还是不乐意与王者同行,省得那些近臣掣肘。回讯:城阳外城已破,内城将卒恐难坚守,正日夜以盼,燕不得不率军速速救之。讯报之事,幸得陆离镜之助,我军以飞讯传讯,不输秦人侦骑
项燕说,旁边的文书记录,待完他又嘱咐道:此讯明日一早送至息县发出。
你这是故意抗令,我们这位新王必然不悦。项燕嘱咐明日一早发讯的意思很明显是要造成既成事实,故彭宗有此一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项燕安坐,并不在乎新王的不悦。我等与其顾虑新王的好恶,不如多想想蒙武的秦军,此次北上,他会如何?
必然是增兵,若能再将我军击败于江邑沂邑之间,我军再无救援城阳之可能。彭宗想都不想就道。驻扎于息县日久,谋士们早就谋划拟定了各种策略。
若我拿下江邑不再往北,增兵的秦军当如何?项燕问道,他北上并非为了决战,而是为了牵制。
不再往北?彭宗思虑起来。
此前秦军数次激我北上,可见其愿速战之。我若北上,秦军必是一面暗中调兵,一面佯作不敌而放弃江邑,好引我至沂邑。我若真至沂邑,江邑必被秦骑所夺,断我输运截我粮道以乱我军心,那时我必为秦军所败。项燕推演着率兵北上后的可能。我并非要与秦人战,只要秦人抽调城阳之军于沂邑,如此城阳或可有救。
若是若是彭宗想到另一种可能。
我军被秦军围于江邑?项燕问,彭宗当即点头。
息县江邑仅一舍半之地,后又有江东之师,秦军围我不可久。项燕胸有成竹。
第三章 大王
哺时刚过,长长的行军队列便在钲声中止步。宿营地到了,依靠逆淮水西进的后勤船只,军粮官正将粮秣和干柴以百人为单位,按宿营时各卒的间隔分发于营地。
这种制度来自熊荆,他以前看蒋纬国回忆录,见他在书中说及所在山地师穿越阿尔卑斯山进军奥地利,士兵开始并未下发弹药,但在山脊上停下来吃午饭时,发现一堆堆的弹药箱正摆在路边,其距离与连营团的行军长径完全相等。
受此启发,熊荆也要求楚军宿营前,后勤人员按军帐分发粮食,而不是各卒领粮之人围在粮秣营门前等侯军吏一个个发放军粮,也毋需派人在这天寒地冻之时,冒着被敌人斥候抓捕的风险,跑好几里路去打柴。
熊荆不过是羡慕德军管理之精确,要在楚军中引入数字管理,即军中一切必有定数,这样行军布阵才能便捷无误。命令一下,各卒各两自然称便,军粮官可就抓狂了。打柴本是各卒自己的事情,现在倒成了军粮官的任务;以前是各卒派人来领粮,而今居然要自己送上门去,还要‘以各卒宿营之间隔,按营距准确排放之’。
命令虽然来自太子,但军粮官还是将不满反馈到了两师主将。最后的解决之策是开会,两师随便遴选了几个年老的卒长伍长以及伙夫,然后再是几个分发军粮的军吏总管粮秣的军粮官,以及两师主将军司马军率,最后自然是王太子熊荆和垂垂老矣的老将廉颇。
二十几个人商议了三次才把规定勉强定了下来,其代价是军粮官人手车马倍增,不然分发粮秣干柴人手不够;并且如此发放军粮还将面临着盗窃风险,万一某卒因故后到,军粮很可能被旁人窃取。
每日除了行军,熊荆还在廉颇的陪同下于各营巡视。以前生活在王宫,现在算是体验民间疾苦,看不顺眼于心不忍的事情实在太多,比如:越人徒卒皆不穿鞋,脚不是红肿就是冻得开裂;士兵少有冬衣,更无皮裘,所住军帐也是漏风,毫无暖意;卫生就更说不上了,不准喝生水从第一天就明文下令,但士兵无水壶,即便每伍用釜甑烧了热水,也没东西装。
‘卡沓卡沓’,军粮干柴发放之时,熊荆正在挖灶。经过这几日,他已经习惯那些不习惯的事情,并且变身一名普通徒卒,与廉颇他的大儿子廉舆葛还有羽,五人编为一伍,每日轮着挖灶做饭。
廉颇倒是高兴身为太子的熊荆能与徒卒同甘共苦,挖灶他是一把好手。那日轮到他挖灶,用短戈三下两下就挖出一个军灶,然后开始生火做饭,轮到其他人挖时,就没有这样利索了。煮饭其他人也不行,甑里的水不是多了就少了,底下的菜羹有的时候还会烧糊。
背着北风,卡沓卡沓,熊荆一戈一戈的挖下去,泥土一快一块翻出来,他终究力气小,即便羽在一边帮着刨土,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挖出一个标准军灶。架柴点火时他已经没力气了,全由羽一个人在捣腾。
子荆何须如此!淖狡看了半天,也口呆目瞪了半天,等灶开始冒烟,他才这般叹了一句。
老师,为何不能如此?左右两史站在熊荆身后,熊荆早就习惯把他们当不存在。我楚人从被殷人驱逐杀戮居无定所,到今日有天下之大国,不正是靠手中的戈戟吗?要懂得戈戟车马必要亲入军中,当从挖灶开始。秦人雄霸天下,不正因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军吗?
虽是如此,可子荆此般置礼法于何处?此事若传之天下熊荆说得在理,淖狡情感上怎么也无法接受行将成为一国之君的熊荆和徒卒贱民厮混在一起,还要亲自挖灶煮饭。
老师,先君武王常言:‘我蛮夷也。’既然我楚人本是蛮夷,又何须过于注重礼法?熊荆蛮夷之言一出,周围之人皆变色,可变色归变色,却无人反驳。当今公族子弟,早无先君武王时之锐气,皆以诗赋美服为夸耀,学生不解,此于国于军何益?
挖个灶累坏了,熊荆再无平时的隐忍,越说越气:前日我令项燕不得北上,他却在拔营之后回讯。他的眼中,已无我这个大子;秦人不伐韩魏不伐赵,只伐我楚国,自是以为我羸弱可欺。项燕无我,秦人欺我,为何如此?不就是因为我不懂兵法军事,即便率军也是不堪一击,既如此,我怎能恪守礼法而不习兵法战阵?
熊荆说的极快,在淖狡还未劝慰之辞时,他又举戈用尽全力砍在泥里,大声道:大家走着瞧,总要一天他们要心悦臣服于我,不只是因为我是大王,而是我比他们更强!
自从成为太子开始,熊荆便很注意自己的言辞,这一次语带抱怨的的发牢骚,有被项燕气的原因:让他等江东之师他偏偏不等,让他不要北上他偏偏北上,最可气是次日拔营后才回飞讯,根本就是先斩后奏。气项燕,也气当下的局势:昨天讯报传来,齐国前军已出齐长城南下穆陵关,正向莒县行进;还有魏国,据说正在集结,很快就要犯境趁火打劫,而赵国那边屁的消息都没有,亏黄歇还送了郭开万金,这万金全他娘的打水漂了!
明明是先灭赵国的秦国居然发兵三十万来灭楚,一直观望中的齐魏也逐一动手,而盟友赵国望穿秋水也不见发兵。无助怨恨愤怒不甘,从未承受如此压力的熊荆现在是不堪重负,必须直言发泄才能让内心重获平衡。
太子如此发泄,身为太子保的淖狡没有插言,旁人也不敢说话,寂静中只听见军营士卒们的喧哗以及廉颇打瞌睡的呼噜。饭熟羹热,五人分而食之,再无他话,而当第二天赶到期思就礼时,心中清冷的熊荆看着父王的灵柩欲哭无泪,只在众人的哭声里干嚎。
皇天太一,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昭告,属予楚之黎民宗庙中廷哭声稍歇,百官朝臣皆着孝服,唯有主持即位之礼的大司马淖狡身着红衣。淖狡大声念着祝文,声音回荡于宗庙层层黑帷之间。
短短的告祝辞念完,淖狡再道:天命有终,往而不返。大王薨前,已立大子,大子当即日即王位于柩前。请大子即王位,王后为王大后。
熊荆和赵妃已在中廷,此言言毕,捧着王印的宋玉捧着酒爵玳瑁的昭黍从东阶上来,捧着册书的左史烛远从西阶上来,三人皆着红衣。
左史烛远依着周礼道:大王薨前,道扬末命,命汝嗣训,临君楚邦,率循大卞,燮和天下,以答扬先君列祖之光训
即位之礼极为讲究,按宋玉的教导,左史此话说完熊荆应该答:‘眇眇予末小子,其能而乱四方,以敬忌天威?’。这是谦逊之词,意思是:我这个微末的小子,怎么能协和治理天下以敬畏天威啊?
谦逊本是美德,仍处于失衡状态的熊荆心血来潮中没有按照宋玉的交代答什么渺渺小子,而是喃喃道:今之危局,舍我又有其谁?
大王烛远就站在熊荆前面,闻言讶然,他纠正道:大王应曰‘眇眇予末小子’
不必!熊荆没有纠正之前的言语,而是直接从昭黍那边拿起酒爵,开始对先祖祭酒后对灵柩奠酒,当昭黍说‘飨’后,才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此时即位之礼已毕,新大王虽然违礼也不嫌虚,但朝臣百官还是伏拜:臣拜见大王王大后。
期思宗庙狭小,虽然不是所有朝臣百官都来此就礼,但两三百人的声音仍然轰轰作响直冲耳膜。本该是王太后赵妃让众臣起身,但听到儿子刚才‘舍我其谁’之语的赵妃只把目光看向熊荆,熊荆会意道:众卿免礼。
谢大王。从熊荆不说‘渺渺小子’起,即位之礼便开始失序违礼,好在这是楚国不是鲁国,且熊荆那句‘舍我又有其谁’深得淖狡封君县公之心。今之时局,他们担心的就是新大王不够强硬,不强硬如何驱逐秦人?不强硬又如何约束县公?
秦人伐我,城阳外城已破熊荆出乎意料的说话,使得本该结束的仪式延长。他并不虚言,而是直言当下危局。齐人已围莒县,魏人虎视眈眈。父王抱病亲征,薨于军中。不佞虽幼,亦知父亡子继死不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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