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偷来的衣服也塞在怀里,丝毫没发现身后吊着一大串衣裳,顺着人流,老鼠须继续前行,路过一个铺子见是卖燧石的,他再次喃喃一句,此器可用也,随即将一块燧石抓住手里。
盗贼何往?!身后一句大吼,戴冠佩剑的皂吏一把将老鼠须提了起来,他是顺着拖着的衣裳跟过来的。
抓住市偷了,抓住市偷了行人不由驻足围观,两边铺子老板们不约而同站到了高处——寿郢市场繁华,可市场上的偷也不少,今天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真是拍手称快。
为何偷盗?气喘吁吁的市吏上来了,顾不得擦汗,眼见大家都看着,他当即质问。
啊被这么多人围观,老鼠须瑟瑟发抖,这时候皂吏已经在掏他怀里的东西。醯肉衣服燧石果脯,甚至有一个女人用的簪子。
为何偷盗?人证物证俱在,市吏愈发理直气壮,声音不由大了几分。
我老鼠须看着那些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的东西,终于恢复些神智。利火炽时,双目晕热,所见之物皆像我有,不知为偷。
哈哈答话激起一片笑声。‘所见之物皆像我有’,这他喵的也算偷东西的理由。
鄙人村野乡师,今春起无一名学生。家中老母小儿已饿旬月,不得已为偷也。大概是被笑声刺激了,老鼠须下意识的亮明了身份。众人笑声一滞,随后又再次大笑。
既是乡师,当明我大楚偷盗之律。市吏多看了老鼠须两眼,确实有些文人书呆子模样。虽然有些惋惜这个乡师,可他最后还是道:一切由司败发落。带走!
且慢!出人意料的,围观群众中闪出两个壮汉,两人都是黑色葛布,身负长剑,说话的那个须如铁针,脸皮墨黑。一见这身行头,登高而望的铺子老板赶忙缩头,口骂脚踹,让下人赶紧收摊。围观群众中一些见多识广的也开始往后退,原本围着的狭小空间顿时大了几倍。
偷即违律。看着两人,市吏大声说道,手却和身后两个皂吏一样,按在了剑柄上。尔等意欲何为?此处乃楚之郢都,城中有十万兵马,尔等
乡师度日艰难,无以为生,为偷亦非所愿,吾等只想代他给付钱币。一块东西掏了出来,是银饼,较为年长的黑衣汉子直接将它扔到市吏怀里,市吏却不敢接。
此人偷盗,人赃俱获。按律需请司败发落,我岂能私放。银饼掉在地上,可抓偷乃人所共见,即使想放人也已经不可能了。我劝尔等
‘噌’的几声,三把铜剑已经出鞘了,可剑尖还未对准来人,眼前人影一闪,黑衣汉子已经欺至身前,砰砰砰一通拳脚剑刺,市吏皂吏全趴在了地上。怎奈有良民已经跑去报了官,这边市吏刚倒地,那头便听见鸣锣之声,一行军旗疾行而至。
快走!拔刀相助的两名游侠见事情闹大,不分由说架起糊里糊涂的乡师便朝人多的地方跑,沿路还掀翻了无数铺子,市场一时大乱,重演逐兔之日的盛况。
殿下请喝茶。青翰舟上,葛从舱外端着茶进来,熊荆不喜欢椒浆梅浆,只喝一些柘浆,但自从在王宫囿苑里发现茶树,他就命人采摘茶叶炒熟,然后天天喝茶。
茶放在几上,熊荆还未端起茶杯,舟尾就一沉,全舟晃荡。葛当即起身,以为是和别的船撞了,谁料身后帷帐一掀,几个人冲了进来,快的让人手足无措。
何人?!葛厉声大喝,靠近舟首的卫士羽和禽对准来人连刺几剑,都被其险险避过。熊荆也懵了,马上就要出城了,怎么会跑进来几个持剑歹徒。
非富即贵,可尽杀之!进来是刚才在市场上仗义助人的黑衣游侠,搏斗的间隙,黑脸的那个环视舟内,见装饰奢靡,葛羽又身着锦衣,顿时起了杀心。
不可,侠者不欺妇孺。白脸年长者差点就被羽一剑刺中,直到他闪至熊荆身侧。
四剑相对,两人低声对答,口音不是熊荆等人能听得懂的。众人提心吊胆间,岸上一片锣声,紧追而来的甲士到了,听闻此声的葛刚想呼喊,却见一把剑架在了熊荆脖子上。
第十二章 肉在俎上
记得以前姐姐芈璊提过一次,先声王是被盗贼杀死的。熊荆只觉得不可思议,一国之王居然会被盗贼所杀,这怎么可能。然而现在,他完全相信了——横在脖子上的青铜剑犹带血迹,这是刚刚砍了人。
吾等所求,唯暂避出城。老叟如果相助,定不杀你家小主人。白脸年长者道。岸上楚国甲士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可他有熊荆在手,完全掌握了青翰舟上的主动。
此言确否?羽又想上前,葛拦住了。他知道游侠虽亡命,承诺还是遵守的。
善去恶来的名号,你总算听过吧。最开始想杀人的那个黑脸汉子无所谓的报出了名号。
善去恶来的名号葛是听过的,可从不知原来是两个人。他看了熊荆一眼,熊荆对他唯有苦笑点头,此时再无半点优越感。
一言为定。葛沉声答应,又侧头对羽两人道:收剑。
殿下四剑相对,外面又有楚军甲士,羽禽两人恨不得杀过去,可惜投鼠忌器。
收剑!葛的声音第一次严厉起来,羽禽两人不得不收剑。
这才是待客之道啊。年长之人叫善去,他的剑收了,可他兄弟恶来剑依旧横在熊荆身前。老叟如何称呼?善去笑容满面,一脸善良,似乎刚才持剑威胁的人不是他。
低贱之人,无名无姓。葛看着那把未收的剑,心一直吊着。你还是收剑为好,若被城守看见有人在舟中亮剑,恐有不测。
收剑。善去吩咐弟弟。两人拖着那个乡师从市场一直跑到城南,眼见城头军旗调动,知道城门戒备出不去,于是选了一艘青翰舟——车与舟只要不作商贩之用,里面坐的都是权贵人家,权贵人家总有特权,出城的希望要比普通人大得多。熊荆也比较倒霉,刚好就被他们撞上,好在出学宫赴紫金山一事极为秘密,出来的时候特别换过衣服。
哎呦,此何处?我为何在此?逃跑时被打晕的乡师终于醒了,一睁眼看到场景不同热烘烘的市场,是故发问。
此出城之舟也。善去笑道,他正在喝熊荆的那杯茶,初喝觉得有些苦,可止渴生津,还有些茗香。出城之后,那些市吏就找不到你了。回家去吧。
可我已偷盗,按楚律乡师看罢舟内之人依旧有些茫然,他自己服罪的。
楚律有怎么样?善去没有说话,恶来无所谓大叫。天下律法除秦法,皆为贫者之法庶人之法,故而罪不及大夫富人,你又何必唠叨那楚律。这是五金,你拿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一块金饼抛了出来,咚的一声落在蒻席上。舟内幽暗,金饼却愈发耀眼。
战国其间列国征伐不断,为求强盛,对百姓都是想尽办法盘剥。田有田税市有市税口有口赋户有户赋,另外还有田租军赋盐税,甚至连铁器也有重税。
税赋极为沉重,而随着人口的增长,未必每户都有百亩之田,结果就是普通农家年入不到一千钱,且岁无余钱。五金即是五斤金子,当值四五万钱,普通人家一辈子也积攒不了这么多钱财,乡师一下子就被吓呆了。可让他惊讶的事情不仅于此,恶来又伸手在熊荆的腰带上一抓,叮当声中,左右两串佩饰被扯了下来。
此也值三五金,也拿去养活母亲妻子。恶来大声道,抢劫幼儿他毫不介怀。
无礼!熊荆受辱,羽大骇,剑又拔了出来,受其影响,禽的剑也出了鞘。
怎么样?恶来没有拔剑,一把匕首已经顶在熊荆背心,他语气很是理直气壮:你等所穿所食所饰所用,皆为民之粟米,今我还之,有何不可?
可!镇定下来的熊荆无动于衷,葛憋着一肚子气,但不得不答应。
哈哈。见葛如此答应,恶来哈哈一笑,指着蒻席上那两串佩饰对乡师道:收好!贵人无用之饰,贫者数年之食,有何取不得,有何用不得?
今日主人之辱,他日必报。羽再一次收剑,目光灼灼,似乎要把恶来和善去的模样刻在心里。
权贵之犬,焉能有志。恶来不屑羽的威胁,善去则笑道:不过是两串佩饰,你主人真会在乎?他说罢看向熊荆,熊荆不答话,目光也不闪避。两位所用之剑乃赵剑,可是赵人?善去又问。
赵人怎么样?葛答。他最担心的莫过于熊荆身份暴露,好在出门时佩饰也换了,不然
齐赵多剑客,我友亦是赵人。善去大概只想拉近些关系。既是赵人,我自当礼待。来弟,收起来。
恶来一副凶神恶煞的面目,但对兄长还是听从的。他匕首一收,舱内气氛再次一松,直到舟行至水门,岸上传来军士的喊声,舱内气氛又是一紧。
水门搜查甚严,今令人皆立于舱外,三位恐出不了城了。刚才军士高呼城尹管由之令,舱内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葛有此一言。不如在此上岸
岸上皆是甲士,在此上岸岂有活路?善去笑意依然,丝毫不担心搜查。
城内捕盗,凡舟舫之客,皆立于舱外青翰舟不断向前,越往前军士的命令越响亮,舱内的气氛也越压抑。恶来虽然收了匕首,可他离熊荆的位置比之前近,葛和羽的呼吸也更加沉重,目光紧盯着两人,生怕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
你等出去!善去往舱外一指,语气不容置疑。
不。葛摇头,还往前走了一小步,可当匕首再现,他不得不带着人退到舱口。
舱内剩四人,侠客们毫无惧色,反倒是乡师坐立不安。善去看了熊荆一眼,笑道:你不怕?
肉在俎上,怕有何用?熊荆其实也怕,可他毕竟是成年人,遇到劫匪打劫,镇定不自作聪明是第一位的。
善。善去多熊荆多了两眼,他抢劫的富人权贵不少,善去恶来的名号一报,没一人不怕的。你也是赵人?
我母亲是赵人。熊荆本不想答,可他不敢拒绝以免惹劫匪不满,也不敢撒谎让他们不快。
钟鸣鼎食之家,难有聪慧多智之士。善去看着熊荆有些惋惜,即使有,也为众人所嫉。
生于何处是可以选的吗?熊荆苦笑,两位出城之后真会放了我?
君子重诺,你当我们是出尔反尔之徒?恶来不高兴了,他穷苦出身,从师学剑后就常以君子自许,现在被一个小孩质疑信用,顿时不高兴了。
军士遍查出城舟舫,你们如何出城
我等自有脱身之术。善去明白熊荆的担心,这小童是怕自己再被拿去当挡箭牌——家仆会在乎他,楚军军士未必会在乎他。
善去说罢就闭目养神,直到前面人声愈杂,小舟一荡,有军士登船了。
传何在?军士瓮声瓮气的声音,之后又道:舟内有人否?
舟内有人否?外面的葛不好答话,看出不对的军士再问,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咳善去出了声,他掀起帷幕先对军士揖礼,然后正色道:我等奉令尹之命出城,事关机密,不便出舱。
可有令符?舱面上的军士甲士本欲拔剑挥戈,听闻令尹顿时止住了手势。
有令箭在此。善去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支令箭,让熊荆和葛目瞪口呆。
军士接过令箭不敢怠慢,自己看了还上岸请军吏细看,一番折腾后军吏亲自登舟交还令箭,最后还行了一个空首礼才带着甲士离去。葛羽三人再次入舱,目光不全是之前的敌视,而是带着些疑惑。任谁也想不到,亡命游侠居然会有令尹府的令箭,难道令尹与游侠有勾连?
既是赵人,何不与我等一同离去。天下之大,仗义行侠何等快哉,焉能为权贵之犬?善去读出了几个人眼中的疑惑,打算趁机拉人。刚才闯进来的时候,他就差点被羽一剑毙命。
见两位无动于衷,善去又笑:纵求富贵,也不必在楚国?两位若来,必得富贵。
赵妃是信陵君窃符救赵时嫁入楚国的,葛羽禽等人皆是陪嫁之臣;纵使没有这重关系,作为熊荆卫士的他们日后也少不了富贵,善去的‘必得富贵’毫无效果。
若此,便求仁得仁吧。善去惋惜道,此时舟至郭外,他对诸人虚揖,直接上岸走了。
第十三章 看不上
殿下羽看着几人走脱心有不甘,就像追过去一洗刚才之辱。
熊荆看着他们出舱,好一会才松了口气——他非常担心两人会将他掳走作为贴身人质,可能是以为自己是赵人,又是独自一人出城,这才信守诺言,大胆上岸,潇洒而去。
私出学宫已违宫律,告之于令尹违律之事满城皆知,大王必责于殿下。葛抢在前面说话。大王有恙,寿郢形势愈恶,现在熊荆新造了一水车。其他人或许不知水车的重要,他却知道上田和下田的一个最基本判断就是能否灌溉。水车功效十倍于桔槔,水车一出,无数下田变作上田,那时举国大悦,大王说不定真立熊荆为太子,所以在此之前千万不可节外生枝。
殿下,两人相貌老仆已铭记在心,他日葛又开始劝熊荆。
他们是什么人?熊荆一脸平静。
此为游侠。行义举铲不平,劫权贵济贫贱。葛如实相答。
楚国游侠多吗?熊荆再问,他对游侠没有恶感反而有好感,只是这种好感让现在的他别扭难受。说他们抢的对吧,自己太贱;说他们抢的不对吧,自己是王子,不抢你抢谁?
不多。葛道。游侠以韩国为最,魏国次之,赵齐再次之,燕楚最少,秦不见。
为何如此?熊荆追问,刚才不是说齐赵多剑客吗?
见熊荆没有把马上报复的意思,葛放下了心。秦国公族权贵富人几无,民以吏为师,又遍行苛法,行侠即谋反,故不见游侠;齐赵多剑客,然齐赵剑客不为权贵之客,即为韩魏之侠;韩魏人多地狭,又道通天下,商贾如云,其富贵者骄,贫贱者众,是故多侠士;楚人稀而地广,县尹封君权重,民好淫祠,不受其利其势难大,故游侠最少。
葛娓娓而谈,表面上说的是游侠,实际上说的是各国政治生态。听他说楚国‘民好淫祠,不受其利其势难大’,熊荆不由笑了,道:刚才那人可是把我的佩玉死死揣入怀中的。
攫金之人列国皆有,不足为奇。善去恶来数年来皆在陈蔡,出现在郢都还属首次。葛道。
殿下:两人用的乃是墨家剑式,所持之剑长而多棱,应是秦剑。青翰舟越行越远,既然熊荆没有下令追杀,羽和禽只好立在一旁。葛提起刚才两人,禽这才说了一句。
羽身形挺拔,仪表颇佳,禽却其貌不扬,看上去像个农夫。熊荆好奇相问:他们是秦人?
禀殿下:两人乃齐人。羽吐了口气,看来这仇真的要他日再报了。
既是齐人,又为何用秦剑,还用什么墨家剑式?少年时熊荆沉迷武侠,墨家他知道,可墨家剑式,这是寻秦记吗?
臣不知,请殿下责罚。羽和禽跪了下来,臣亦未尽守卫之职羽顿首道,无比自责。
起来!熊荆声音有些高,郢都之内,暴徒持剑横行,此城尹失职,与你等何干;再说,我又没有少一根汗毛。你现在就跟上去,切记,只可跟踪不可强取。
唯!葛有些疑惑,羽抬头见熊荆正瞪着自己,也不得不应了一句,随后揖别登岸。
一路无话,熊荆回到学宫时,才知道纪陵君找了自己几次。旧郢的另一个称呼叫做纪南城,纪陵就是纪南城外历代王族公族专用的陵园。与其他西地封君一样,纪陵君从一开始就支持熊荆为太子。熊荆日后若即位为王,春申君的门客势力将会遭到最有力的遏制,各地县尹也可能撤换——说到底,支持谁上台是一笔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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