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唯有淮水以北,靠近魏国齐国的那些地方人多地狭,百姓才会兢兢业业耕种,可再怎么努力,一亩所产也不过两三百斤,三年才能积攒一年存粮,十年才有三年之粮用于战争。真要有红薯,每年产量翻十倍,等于说耕种一年可作战八到九年,若像越国勾践那般隐忍十年,未必不能击败秦国,收复故地。
心脏突突突突的跳,心角却隐隐作痛。有些激动的楚王赶忙长吁口气,笑道:红薯生于东洲,远隔万里,险阻重重,犹不如先取西洲之马。虽有高山流沙相阻,不过北有草原之径南可依岸而行,费十年之功,必可得龙马。
大王贤明!鹖冠子高声赞了一句。他曾为将,比其他人都知道马匹的重要性。
马八尺为龙,七尺为騋,真要有西洲八尺之马,那楚军之战力将大大提高。
长平之战过去二十多年,鹖冠子对长平之战的研究亦有二十多年,身为赵人的他对骑兵是极为看重的——若当年秦将白起没有派五千骑兵夺赵军壁垒,四十多万赵军也不可能被围歼于两军壁垒之间。若得西洲龙马,编之成军,日行千里,等于楚国手里有一支战略机动力量。
再就是辎重,八尺之马配上四轮之车,辎重效率倍增,原先用于辎重的部分徒人可编为甲士。一甲而两徒,这是春秋没有战车部队前楚武王总结的作战与后勤人员的比例数字,几百年后的今天,行军距离如果过远又无水运,传输之徒人肯定超过两人,最少为三人。楚国人口已远少于秦国,但如能将一名传输之徒变为甲士,等于楚军兵力翻倍。
八尺之马谁也没见过,鹖冠子想象太美好了。熊荆并不懂马,他对马的了解源于对一二战的了解——四匹洋马能拖曳的野炮,用中国马要八匹,八马使炮列长度增长,转弯半径奇大,无路可行,所以中**队多装备山炮,野炮大多扔在后方仓库;而日军有花费三十年时间培育的半吊子洋马,其通过能力负载重量大大强于中国马,结果就是双方编制武器性能数量哪怕相同,日军也常常在火力密度持久性上完爆中**队。
战争打的是后勤,后勤却依赖马匹,但在元朝之前,东亚马并未完全退化,西洋马也没有科学育种,之间的差异没有熊荆想象的那样大,八尺之马未必有,引进阿拉伯马欧洲马唯一的好处就是获得更丰富的生物种源,使育种工作事半功倍。
又是十倍之谷,又是八尺之马,楚王有些陶醉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见其如此,鹖冠子又一次进言道:敢请大王助荆王子造越海之舟,早日派人取东洲之谷西洲之马。若能早立荆王子为大子
大子不可早立。心情实在是太好了,楚王收敛些笑容,告之于实情。
大王担心令尹?鹖冠子屦及剑及,不再委婉。
真是一言中的,楚王微微点头,随后又立即摇头。
令尹,大王的仆臣而已,他敢违王命吗?鹖冠子说得楚王颜色立变,现在大司马为淖狡,淖狡其人,勇而有信,傲而有忠,军中有望,令符又在王手,令尹敢行不义事?
话说得如此露骨,楚王没有再沉默,他叹道:郢都如果有乱,列国会怎么应对?
一句话问得鹖冠子一愣,可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大王,事前可请赵国为助。
赵国为助?楚王笑了,或许顾及鹖冠子本是赵人,笑容很浅很浅,但鹖冠子却明白楚王笑容中的意味——赵有难,请楚出兵,楚遂出兵救赵;楚有难,请赵出兵,赵却百般推诿,这不是一次两次,这是许多次。长平之后赵国羸弱,若楚国内乱秦国相伐,赵国肯定不会出兵,所以鹖冠子说的‘以赵为助’在楚王看来毫无用处。
大王,此一时非彼一时也。鹖冠子正色,语调沉重。今秦国日强,行远交近攻之策,其伐赵乃为吞韩,韩亡则魏危,魏危则楚不安。荆王子说过:‘冥阨三关不足持也不可持。敌若攻来,断不会从冥阨,而是顺汝水颍水南下,或泛舟于江,乘风东进’。秦国舟师疲弱,劣于我楚国,泛舟于江而攻我乃下下之策。唯恐其吞韩魏,再以鸿沟为道汝颍为路,兴全国甲士伐我。
故赵强则韩存,韩存则魏不危,魏不危则楚国安,不愿或愿,楚国都应交好赵国。
以熊荆科普的军事地理为基础,鹖冠子居然准确推断出了秦灭六国之战略,不得不让人佩服。楚王一边听一边想,结合这几十年秦国攻伐对象和外交侧重,秦国伐赵国确实是为了吞韩并魏。韩魏为天下交通中枢,韩魏在手,四面可伐,韩魏若存,除攻赵外其余皆事倍功半。
老叟虽赵人,可先王之恩不敢忘,大王之遇必相报,现在是为楚筹划,不是为赵献功。鹖冠子言辞锵锵,表明心迹,他见楚王颔首微笑,这才再道:荆王子之母乃赵国公主,赵王乃荆王子之内兄,请赵国助荆王子,乃亲上加亲。事情如果办成,楚赵及韩魏盟而抗秦,又有东洲之谷西洲之马,复郢二十年可矣。
第十六章 子孙
三月的巳日刚刚过去,寿郢西北的紫金山又恢复往日的宁静,不再有车马道塞的拥挤,也不见满山遍野的男女,唯有入山砍柴的樵夫和猎人,才偶尔在树下丛间,找到些男女欢好的遗迹——没有贞洁观念的时代,每年三月第一个巳日,就是青年男女们的相亲大会,一见钟情幕天席地是很平常的事情,孔子不正是生于野吗?
鸟鸣山更幽,青翠的山林百鸟啼鸣,砍柴的樵夫如往常般挑着枯柴艰难而行,忽然,一声虎啸从密林深处威然而起,‘嗷——!’
猛虎啸谷,啸声似乎让整座紫金山都在摇晃。樵夫意识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忠实的身体则已经把肩上的担子给扔了,呆了好片刻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即大啊一句,跌倒在地。
嗷——!又是一声啸声,老虎仿佛就在身边,树叶青草间黄斑若隐若现,樵夫连滚带爬想要逃离此地,双腿却发软抽筋,瘫地不起。
嗷——!老虎真的从林子里跳出来了,诡异的是见到瘫倒在地的樵夫它没有猛扑过来,而是口出人言:王子悍,古圣王,立之为王楚必昌。
自古以来重要的事情都要说三遍,这句话老虎也说了三遍,最后对着樵夫嗷——!了一下,这才缓缓走入密林,消失不见。
啊!啊!啊樵夫好半响才恢复神智,恐惧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状的兴奋。王子悍,古圣王,立之为王楚必昌。樵夫用尽全身力气复述了一遍,这才撒腿狂奔,他要马上入郢都将此事报之大王,大王必定有赏。
城外樵夫狂奔而来,寿郢荆门之上,同样奇怪的事件正在发生,原本一片青灰的石头上忽然出现一行黑字:‘大子悍,楚必昌。’
谁也不知道黑字是什么时候由谁写上去的,但它就诡异的出现在那,以致城门之下跪了一片百姓,他们可不是樵夫那样的土老帽,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城市人。‘大子悍,荆楚昌’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清清楚楚。
臣有要事请见大王。正寝之内,楚王与鹖冠子相谈甚欢,可在寝外,满头是汗的城尹管由对着御者蔡豹急急相告,言毕又道:此事关楚国社稷,急啊!
大王有言,今日不可扰。请明日再来。蔡豹对着管由揖礼,他知道管由是谁。
急啊!管由恨不得冲入正寝。我,大王!大王—!大王——!心急如焚的管由大声喊了起来,蔡豹拦都拦不住,直到披甲宫卫围上来,管由还在呼喊。
古之国有三朝,三朝者,外治内也。外朝在王宫茅门之外的大廷,开外朝不但召贵族官吏,国人也聚而进言;治朝即正朝,每天早上君臣相见的地方,不过这里多是见个面,宣布下政令,完了官员就回署衙办公了。像上次择立太子的朝议,其实并不多见;真正决定国家大事的地方是内朝,也就是燕朝,每当治朝朝会结束,国君就退居正寝,有要事者可进路门面君,当然,这只限大夫以上的贵族,士是不能升堂入室的,他们只能站在阶下旁听。燕朝结束后国君才能下班,一般是行至小寝,脱去玄端换上深衣,或是休息,或是从王宫后门闱门出宫,到集市上喝几两小酒。
蔡豹立于正寝之外,自然楚王犹在燕朝办公,所以管由才大声呼喊。他的喊声真的被楚王听见了,在管由被宫卫堵住嘴之前,楚王问向长姜:寝外何人号叫?
禀大王,是管由。正仆的耳朵当然灵,即使不灵,也有寺人报告。
管由管由是楚王亲自任命的寿郢城尹,楚王再问:他有何事?
他长姜欲言又止,道:小臣不知。
问而相报。楚王道,堂堂城尹在正寝外大声呼号,肯定是有急事。
得令的长姜急急而去,不一会又回来。楚王见他来不得不暂停和鹖冠子的讨论,道:何事?
管由说,荆门太一神显形了。长姜憋了一会,最后如此相告。
显形?!不单是楚王,鹖冠子也吓了一跳。
管由言,荆门门上忽现几个大字:‘大子悍,荆楚昌’
啊!长姜还没有说完,楚王和鹖冠子就倒抽一口凉气,对视中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怀疑和震惊——怎么可能这么巧,这边正商议如何立荆王子为太子,那边就太一神显形,说什么‘大子悍,荆楚昌’,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长姜也体察到了两人的怀疑,补充道:字在门楣之上,管由说旦则不见,午则突现。城上甲士城下商民皆可证,非有人写于其上。
大王,现在是择立大子非常之时,必有人伪作鬼神,以惑世人。鹖冠子道,他刚刚说服楚王答应立熊荆为太子,怎能功亏一篑。
大王,太仆观季求见。太仆言有要事,关乎楚国社稷国祚。城尹管由被宫卫押了下去,可管由走了太仆观季又来,这一次蔡豹不敢再拦,直接来进来禀报。
太仆何事?楚王看了鹖冠子一眼,自言自语道:也是为此而来乎?
观季当然不是为荆门之字,他不是一个人来,除了随行的几名巫师,几个家仆气喘吁吁抬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大王,昨日渔夫于淮水捕得一玉,今献于大王,请大王一观。
箱子一个套着一个,在楚王面前一个接一个打开,最后一个打开揭开锦帛,一块巴掌大淡黄色的圆玉露了出来。玉虽黄,玉质无比剔透,最妙的是玉中有四个歪字:‘立悍为王!’
这是昆仑古玉!鹖冠子一开始没有看出玉中有字,而是惊叹这是一块昆仑古玉。
正是。观季点头,玉乃天生,字是天成,此神灵之意显于世也。
大王祥瑞就在眼前,即便是鹖冠子也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伪迹,但是从常理推断,这定是春申君嘱其门客所作,目的不言自明。
可以占卜吗?楚王心中也隐隐猜到这个道理,可他更希望占卜一次,以辨天意。
明日可卜。大型的占卜是要精心准备的,不能说卜就卜。大王要祭祀?
祭。祭祀太庙也不是一天能准备好的,并且要选择吉日。楚王宁愿延后也希望占卜能够正式一些——立熊荆为太子非众望所归,这要担着楚国内乱的风险;而立熊悍,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丁点贤王风范或征兆,国家交给他楚王很不放心。
祭祀正在准备,接下来的几天各种各样的祥瑞穷出不去:有老虎口出人言的有大鱼浮于水面说话的有王墓忽然开花花成文字的,所有种种,显现的都是熊悍才是古之圣王转世,立其为王,楚国可兴。一时间郢都舆论纷纷,人人皆言当立悍王子为太子。
曾子杀人三人成虎,明明懂得这个道理,楚王依旧心有惴惴。他越来越觉得这不完全是春申君使人作伪,因为这不可能——比如那块生字的古玉,他自己仔细看了,也请玉尹看了,玉尹也说字乃天成,非有人作伪,之所以神兆频现,是因为自己想立熊荆为大子,神灵弗许,故而显灵。
太庙的告祭无比隆重,身着大裘冕的楚王带着数百名朝臣在钟鼓声中一次次起拜进退,楚王已经老了,体力不支,当最后一个仪式完成时,他早就发软的腿再也止不住身躯,昏倒在地。大王晕倒,场面顿时大乱,好在正仆长姜极为镇静,指挥寺人将楚王抬至空处,又是按摩又是灌水,等医尹来时,楚王已经醒了。
祭祀已毕,请大王回宫。令尹黄歇伏在地上,声音关切不已。
不,寡人要知道占卜结果。楚王喘息着,说话的时候眼睛几乎睁不开。
臣黄歇看向同伏于地的太仆观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去楚王手臂举了起来,但还没有举平就坠了下来。
龟甲终于在火中灼烧,骨头爆裂的‘啪啪’声越来越密。太仆观季跪于火前,低吟中肃穆庄严。他不在乎谁为太子谁为楚王,但他对神灵虔诚无比,他这一生都是献给神的。黄歇遥望着他,心直吊在嗓子眼。他虽赠与观季重金,但这只能买到他个人的支持,一旦占卜有其他的结果,他肯会遵循神灵的旨意行事而置自己于不顾。
等待筮卜的时间又短暂又漫长,和黄歇一样,太庙里面对着先王灵位的左徒昭黍也忐忑不安。一个接一个的祥瑞也让他和全体荆党手足无措。借鬼神而势,不单是他们想不到的,也是他们这些迂腐的贵族不会去做的。不去做的结果就是自己彻底失势,一旦大王薨而熊悍立,春申君和他那群门客将是另一个吴起。什么是变法?变法不就是杀昔日之王亲功臣,收有产之田亩钱财,然后举国皆贫民以客卿为师国唯客卿为贵吗?
想到此昭黍蓦然落泪,他万万不想楚国变成秦国,可不变成秦国楚国说不定真就亡国了。恍惚间他喃喃祈祷:‘东皇太一神啊,保佑荆人吧,我们是祝融的子孙’
第十七章 不佑
即便相隔两千多年,即便没有椅子没有桌子没有黑板,课堂也还是课堂,和风细雨中,三朝老臣宋玉抑扬顿挫的语调听得学生只想打瞌睡。
熊荆丝毫不知太庙的占卜关乎自己的命运未来,此时他一点也不想瞌睡,只对宋玉的故事入迷——没有‘春天来了,小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这样简单幼稚的课文,刚入学的学生第一年就要学《春秋。学生们学《春秋,老师则讲《传,以为补充。这不是语文课——语文课讲《诗经,这是历史故事课,每天上课就是先读《春秋,然后听历史故事,故事讲完宋玉便开始提问总结,孰为善孰为恶,学生在讨论中各有见地各有领悟。
‘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教之《世,而为之昭昭明德而废幽昏;教之《诗,而为之导广显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礼,使知上下之则;教之《乐,以疏其秽而镇其浮;教之《语,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务用明德于民也’
都说现代的事物定让古人震惊不已,可古人的教育必会让后人自愧不如。学宫先生教授给学生的不仅仅是知识,教授的最重要的是心性情操,以求学生耸善抑恶明德知则。开学第一天,教《春秋的宋玉就说了上面那段话,然后赠予学生四个字:‘君子不器’。
何为不器?熊荆的理解是不以知识为中心不以分数为第一,兰台学宫不培养本科硕士博士或者工程师,那是庸人的追求;学宫培养的是真正的贵族,其性情言行必须符合君子风范,如此,大学大成之后方能助国君治理国家教化万民。
祭仲专,郑伯患之,使祭仲之婿雍纠杀之。将享诸郊,雍姬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遂告祭仲曰:‘雍氏舍其室,而将享子于郊,吾惑之,以告。’祭仲杀雍纠,尸诸周氏之汪。公载以出,曰:‘谋及妇人,宜其死也。
课堂上,老师宋玉读了一个故事:郑国的祭仲乱政,于是郑厉公让祭仲的女婿雍纠杀掉祭仲,雍纠领命后打算在郊外宴请祭仲时动手,其妻雍姬知道后问其母:父亲与丈夫,谁更重要亲近?其母回答‘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意思是只要是男人都可以做丈夫,父亲却只有一个,怎么能够相比?于是雍姬把雍纠的计划告于其父,结果雍纠为祭仲杀于野外,郑厉公收敛后感叹:‘谋及妇人,宜其死也。’
小学生都是孩子,虽然按照学宫规矩王族余子八岁入学(太子不入学宫,于东宫由楚王请专门的师傅教导)公族嫡子十三岁入学,余子庶子十五岁,如此方卓显等级尊卑,可这个故事还是太灰暗太复杂了些。和以前一样,宋玉讲完这个故事环视所有学生相问:有不解乎?
无不解。王族就熊荆一人,其余都是十三十五岁的少年,他们全听懂了。
子荆有不解乎?熊荆坐在第一排,就在宋玉身前,毕竟连八岁都没有,先生们讲完大多要问熊荆听懂没有。
先生:学生无不解。熊荆跪立相答,他以前貌似听过‘谋及妇人,宜其死也’这句话,没想到出自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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