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退!虽然夷矛阵最后一行离军阵不到十步,但四面都是敌军,后退无比艰难。
退——!夷矛阵又后退了一步,却激起了更多秦军甲士的攻击。他们包围着矛阵,手上的长兵够不着,弩手便开始上弦放箭,更有一些无甲罪人直接冲向矛阵,妄图以血肉之躯挡住密密麻麻钜铁矛头。
退——!命令又起,但是矛阵已经退不动了,僵持在军阵阵列线七步之外。
大王?刚才失神的熊荆忽然挤向阵前,不解其意的羽大呼,手则紧紧拉住了他。
前进熊荆喉咙有些失声,他不得不咳嗽几下,润一润嗓子。
传我令:前进!熊荆大声喊道。夷矛阵退不回来,只能是自己往前推进,把这个六十米宽七米深的缺口补上,不然待会中军后撤,孤立的夷矛阵必死无疑。
不可万万不可!大王要前进?立于熊荆身边的环卫之将养虺闻言一个劲的摇头,即便七百宫甲尽碎,他绝不能让大王冒如此风险。
不前进则杀之!羽,杀了他!熊荆怒视着养虺,杀意十足。
大王羽对熊荆的命令是条件反射式的,被钜剑架着的养虺欲哭无泪万分委屈。
矛阵要垮了!熊荆不但对他大喝,更对身边的环卫大喝:前进!前进——!
军阵终于动了,熊荆前面两列环卫举步向前,后面的环卫趋步紧跟,军阵最前排距矛阵有十六步的距离。宫甲使用夷矛,环卫用的是三米多长的铁殳。一排排铁殳砸下,缺口里的秦军甲士不得不后退,但后退身后有夷矛,两侧有戈戟,一干人就这么处于四面夹攻之中。
前进!熊荆所在的阵列一步一步前进,秦军所处的空间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们不得不被挤撤出这个狭小的缺口,只留下一地尸体。
退——!当前进的环卫行到阵列线第一行时,七步外的矛阵终于可以后退了。然而就在这时,秦军中又起了呼喊,阵前散乱的甲士不自觉让在一条通道,一支手持长兵的严整队伍出现在矛阵左侧,他们并不打算击破夷矛阵,他们的目标是矛阵一侧的环卫阵列。
没有撞击,只有用力挥舞的吆喝,秦军甲士一上来就把军阵第一排环卫所持的盾牌斩碎,盾牌碎裂,人也被斩断手臂削去头颅,惨叫之声异常突兀,可比惨叫更响亮的是卒长厉喊:锐——士!长兵前长兵在前!长兵在前!!
这是秦军的锐士,他们手中没有短兵,全是长兵,而这长兵不是殳矛,而是铁铍。铍是将剑套于长柲之上,千年后唐代陌刀的雏形。它的威力非殳矛可比,其不但能刺,还可以斩。一铍斩下,盾牌尽碎木柲皆断。
楚军最前列的短戈手被他们一斩而亡,后排徒卒举殳矛相拒时,他们不再斩人而是削柲。长兵之柲全是木制,即便外侧附有丝竹,可大力斩来两兵猛烈相交,也还是殳断矛折,最后只剩下短棍。顷刻间,这些手持长铍的锐士便横扫前三行环卫,把后排杀得大退。
熊荆个子矮,列于阵中看不到秦军锐士破阵时的凶悍和犀利,他只看到诸人全转头左看,而那边正嘶喊身一片。发生何事?他问。
是秦,无事暂且无事,大王宫卫是特别遴选的,身材力气都是一流。连最精锐的宫卫都挡不住秦军锐士,养虺的双腿已在打抖。
那你抖什么?!熊荆人矮看不到上面,看下面却极为方便。身侧养虺腿抖又怎么瞒得过他。
第三十二章 锣声
卒奔车驰,当整个秦军军阵冲向己方时,军阵后方一百二十步位置上的项燕正看着。这是游阙的位置,随着昨夜作战序列的最后一次调整,游阙只剩下四万多人,其中还有八千多名弓手。此时这八千多名弓手在列阵于游阙之前,对八十步外冲击中军军阵的秦军不断放箭,他们每一次发箭,充满阳光的天空中如下了一场迅猛暴雨,有数不清的秦军中箭。
遗憾的是弓的射程远于臂弩,但破甲能力远不如臂弩,更何况箭是从空中落下。秦军人人重甲,除非恰巧被射中皮胄之下胸甲之上的颈部,不然很难一击毙命。中箭的秦军惨叫之余更加疯狂,不少身上插着箭羽的甲士突入楚军阵列,和楚军徒卒混乱的搅在一起。
弓箭攻击效果不在项燕的注目之内,他现在关切的问题有三个:首先一个就是左右两军的后续军阵是否列阵完毕。既然要做一个口袋把秦军装进来,那么口袋的两侧不但要结实,还要足够的深,深到可以把所有秦军装进去还绰绰有余。
本着这个原则,左右两军除去四十行后续阵列,又增加了二十行的弓箭手阵列。阵宽一千人的左右两军,列阵完毕后阵列其纵深达到前所未有的八十行,人数各七万人。
秦军奔来的同时,左右两军正在快速列阵。虽然这在筹板上已演练了无数次,真正列起来仍然频频出错。最大错误出自右军,‘性脆而愚’的越人士卒没有按照事先的布置把后续军阵斜向列置——楚军的口袋阵上端宽四千列,下段宽三千列,是个标准的梯形,左右两军的军阵应该是斜列,可越人士卒就是没有斜列,而是列成了直线。
列成直线不是不可,只是列成直线下端宽度增加,要堵住这个口子需要的兵力也随之增加,而游阙减去八千多名弓箭手剩下不过四万。万一中军在撤退的过程中出现问题,游阙不能堵住中间突破的秦军,整个军阵必要崩溃。
手里剩下的筹子越少,中军的撤退就越发重要。第一日把作战方案与各军将领相商后,一连几天都有将领跑来幕府商议‘北奔’之策。左右两军后续列阵并不难,不过是一次冬狩大阅,真正难的是中军如何才能奔而不溃退而不乱。鲁地老将东野固完全反对‘北奔’,建议‘北退’,信平君廉颇也反对‘北奔’,提出‘缓却’。
奔是跑,跑五十步并不远,但五十步后已无阵列可言,演变成溃败的可能性很大;退或者却则不然,这是依着阵列缓缓退却,一来阵列不溃,二来秦军以为我不敌,会逐渐投入重兵破阵——楚军有游阙,秦军则有后军。预备队没有全部投入战斗之前,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即便秦军已装进了口袋,若秦军几万名后军没有投入战斗,楚军依然有失败的可能。
换句话说,此战的胜负不光在楚军的北奔或者北退,也只在于蒙武的后军何时投入投在到那里。若他以为楚军中军只要再加一把力便可破阵把秦军后军投入中间,那此战楚军就赢了;若是他察觉到楚军的退却是包围策略,后军转而猛击左军或者右军,进而撕破整个口袋,那此战楚军必然要失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秦军主攻方向的是中军,不然左右两军任何一军提前溃崩都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左右两军的后续列阵秦军的主攻方向与中军的退却以己诱敌身处险境大王的安危,这便是项燕最担心的三个问题,也是最无能为力的三个问题。好在此时大王是安全的秦军的主攻方向是中军左右两军列阵虽有差错但基本到位,这些又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上将军,是否此时鸣锣?尘土遮天,战线上的厮杀已趋白热化,众人紧盯着的中军前排阵列上旗帜逐渐减少,中军或许要支撑不住了。
不可,秦军锐士力还未未歇。尘土笼罩的交战线依稀可见,秦军锐士正在破阵。以江邑之战的经验,击破破十行他们就要换一队人再破——诸长兵中以铍前端最重,斩刺极耗体力。
可秦军锐士正在凿阵,如若他们非为破阵,而图大王,大王危矣!从大王退入军阵后,彭宗就一直看着旂旗的位置。秦军锐士没有进攻凸出阵列之外的宫甲夷矛阵,但夷矛阵左右两侧各有一队锐士在缓步推进,这让彭宗很是不安。
你切莫忘了大王昨夜所嘱!项燕看着他,不怒自威,却未看到另侧弋阳君赤红的目光。
然我等岂能坐视昨夜议战到最后只剩项燕彭宗两人独对,熊荆的要求很简单:宁愿身亡也不愿楚军战败,他甚至还说储君人选已告知大司马,若不幸薨落自会有人即位。
以今日之楚国政治,谁即位其实都差不多。郢都朝廷并非是一个决策机构,而是一个协调维护机构。协调是协调各方面的冲突和矛盾,这是对内的;维护是维护整个国家更确切的说是维护所有既得利益者的一致利益,尤其是对征服不久的越鲁两地,这是对外的。
彭宗出仕于陈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熊荆这样君王他不胜喜爱,总是不知不觉记挂他的安危。项燕对熊荆虽然也很敬重,心里的想法恰好和他相反。君王越是有韬略,国家就越是受罪——庄王之后的共王威王之后的怀王便是明证。若不是庄王霸于诸侯,岂能五子之乱吴师入郢?若没有威王之盛,岂有垂沙之败鄢郢之失?雄才大略的君王不过是深山里的五彩菇菌,好看好吃,但足以毙命。
项燕继续注视整个战场,刚毅而沉默,彭宗欲言又止,呆看着投石机不断的将火弹投入秦军阵列,每当一弹抛出坠地,秦军混乱的阵列里就闪现一团火焰。此时投石机距离战线实在是太近,吊杆不再是大角度倾斜,而是小角度,如此才能获得百步左右的射程。就在彭宗眼下,一枚应该抛出的火弹居然紧粘着皮兜,在皮兜下坠时才勉强甩出去。火弹怒飞到中军阵列,‘轰——’的一声后,油脂飞溅,顿成一片火海。
弹落之处就在旂旗附近,彭宗一下子就‘啊’跳起来。他着急的前奔,奔行几步又退回来,对着项燕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旂旗之前,一名环卫已经趴下,熊荆正踩在他背上,这才看到左侧不远的秦军锐士。此种战法他知道:郢都之战时,叛军死士便持铍而战,把南面三卒夷矛手杀光后又冲入最后的车阵,长铍猛击马车发出的‘咚咚当当’之音他记忆犹新。
左边的长铍手挥铍猛进所向披靡,右侧也冒出一队铍手,阵列前面环卫戈手一击而亡,殳矛也多半被砍断木柲,瞬息之间,锐士便突入阵中,他们挥舞着长铍,大开大合的斩刺。
退——!后退的夷矛阵此时已和环卫紧密相连,它们没退入军阵一人,左右平放的夷矛便收起一根。锐士的长铍不如夷矛长,可阵战特点却是只能攻击阵位附近的敌人,即便身侧军阵被敌军凿破,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退——!凸出的军阵继续后退,正当熊荆要退回之前第十一行的那个位置时,‘轰’的一声,一枚火弹居然落在了近侧,他下意识挥手格挡,脚却一滑,人居然掉了下去。
大王!身边的羽和养虺都吓了一跳,以为熊荆身上溅到了油脂。
我无恙。阵列密集,身高五尺的熊荆被无数人挡着,一滴油脂也溅不到,但惨叫声一起,他的声音顿被淹没。这枚火弹落在两军交锋线上,二十多名环卫浑身是火,十几个手持长铍的秦军锐士也浑身是火,其他人身上也溅到不少火星,两军顿时大乱。
护大王!护大王!熊荆滑了下去,阵列间唯有他披着韎色披风戴有铮亮铁胄,韎色和铁胄忽然消失不见,军阵后列的环卫人人惊慌,他们以为大王被火弹击中,当即冲上去灭火抢人;而听见环卫呼声的秦军锐士也以为荆王就在火弹坠落之处,他们也不顾火势急突向前,环卫抢什么他们就抢什么,以命换命的厮杀中,前列甲士刚刚倒地,后列秦军便高喊着‘杀荆王’,一队一队投入到这个血肉磨坊。
这时候破阵的长铍已经用不着了,人人近身紧贴,相格的是短刃。环卫皆有剑,虽不是钜铁所造,但也是上好的铜剑;秦军甲士很多人无剑,如此近距离的亡命搏斗他们只能用拳头用牙齿用斩首后挂在腰际的楚军头颅。
血肉横飞头颅破碎,黑甲环卫和棕甲锐士嘶喊着互相倒下,但更多的环卫更多的锐士又疯狂的冲将上来,继续之前的生死搏斗。楚军的阵列在急剧变薄,秦军的阵列也在快速的填入。当军阵最后三行环卫冲入血肉场时,命令中军后撤的锣声忽然敲响。
第三十三章 锣声2
大王,大王啊!彭宗看着项燕,即便不用陆离镜,他也看到了火弹坠落处疯狂无比的厮杀,两军徒卒‘护大王’‘杀荆王’的高喊也顺着北风吹将过来。他正要建议项燕速速派增援抢人,不想锣声却在此时敲响。
上将军,大王生死未仆,我军不该退却啊!王卒之将屈光也冲到项燕面前,还有眼中冒火的弋阳君弋菟,他早知项燕的恶毒心思,是以根本不劝,而是拔剑相向。
不准鸣锣!他一边用剑指着项燕一边大声喝向锣人。
你敢!又一把剑拔了出来,这是项师之将项稚。项师王卒封君之师,这便是楚军最后的力量,其余各师皆已投入战场。
不准鸣锣不准后撤!救大王速速救大王!弋菟根本不顾项稚对着自己的剑,急切间他大声疾呼,手中之剑更在激动愤恨之余向前一刺。
上将军!弋菟一剑刺在项燕身上,目瞪口呆的项稚全然忘了反击。而弋菟知道刺项燕无用,他疾奔锣人处,一剑就把那只敲锣的手斩了下来。
拿下他!中剑的项燕长呼了口气,弋阳君并非要杀他,所以刺的很浅,不过是穿透犀甲仅伤及皮肉而已,但弋阳君刺伤主将,还斩断锣人手臂,项稚觉得此人必要拿下。
谁敢拿我主君?!弋阳君身侧的甲士拔剑把他护在身后,手中之剑遥指奔来的卫士。
你等欲谋反?!项稚没下令格杀弋阳君已是客气,他只是要拿下他,免他再次作乱。
项司马此言大谬。上将军退时不退进时不进,置大王生死于不顾,我等谋反?!上将军才是谋反。封君之师作为最强力量调整到游阙,谁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横加干涉指挥。弋阳君的护卫拔剑,其余几名封君也拔剑,幕府卫士护着他们,就要搏杀。
慢且慢!幕府里的谋士被这一幕惊呆,彭宗看着双方就要相斗,连忙冲到中间。他大声道:此是决战,事关楚国安危存亡,我等怎可相斗于此?!
我等只在乎大王安危!弋阳君大声打断,他剑再指项燕,喝道:项燕,你欲何为?
本将欲何为?项燕既叹又笑,本将是上将军,是楚军之帅,本将自要与秦军大战。你等又欲何为?此战若败,你我大王皆难幸免。
上将军弋阳君,大王仍在军列之中,请勿担忧请问担忧啊。一个军吏正好跑来报告,没想到看到双方刀兵相向,当即色变。
大王仍在军列之阵?几个人喊了起来,手快的赶紧掏出陆离镜细看。没错,铮亮的铁胄韎色的披风又出现在军阵之中。此时听到锣声的中军正在一步步后退,秦军终于占领了那座越积越高的尸堆,但他们也怔住了,因为整个楚军都在高喊‘与我同战大王无恙。’
荆人在喊什么?背着北风的蒙武能看到两军甲士在亡命争夺荆王,但听不到两军甲士的呼喊。此时荆人中军缓缓后撤,他似乎意识到己军似乎没有击杀荆王。果然,在前线讯报传来之前,他已看见一个身着耀眼铁甲的人登上了那辆插着旂旗的戎车。这是荆王,和送雁那日一模一样的装扮做派,只是多了一件韎色披风。
与我同战,大王无恙!浪潮般的欢喝声中,熊荆终于登上了戎车,而非他执意要站立的军阵第一列——他必须站在高处让所有将士都能看到自己,军阵才不会混乱士气才不会堕坠。士气,永远是第一位的。
撤退的锣声又响起来了,戎车缓缓后退,宫甲的阵列中军的阵列也缓缓后退。楚军能看到熊荆,秦军也能看到熊荆。致命的吸引下,他们的步履跟着楚军越来越前。一些弩手更急急放箭,可这些弩箭全被戎车车厢两侧环卫的大盾挡住。
二十行纵深本就不远,更何况中军军阵已是千疮百孔。箭射不入,一些身强力壮的甲士锐士就投矛掷铍。数不清的矛铍破空而来,击中了盾牌却怎么也不能破盾。这时士卒们的喊声又变了,他们开始高喊:天佑我王,百兵莫向。
随着这潮水般的欢呼,苦战良久阵列单薄的他们居然开始反冲击秦军,把那些投矛掷铍的秦军驱得远远的,军阵不再退却,而是原地驻步。
陆离镜里,插有旂旗的戎车附近发生了什么蒙武最是清楚。楚军中军未破而退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四百多年前的曹刿都知道‘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出身将门的蒙武怎会不知敌军后退有可能是计?只是楚军退着退着又不退了,还反冲,终让他觉得楚军退却是因为实力不济,并非楚军有意设伏。
禀大将军,蹶张之弩已至荆王阵前,弩将请命射荆王。军吏匆匆来报。
‘杀荆王拜侯爵封万户’,这是战前由护军司空马遍传全军的军令。不单是普通士卒为之疯狂,军侯校尉都尉对此也无比热切。变法以来,秦国拜侯者寥寥无几,单以军功拜侯者唯白起一人而已。杀荆王便可拜侯,谁不趋之若鹜。
将卒的想法蒙武心知肚明,但他更知两军对峙以来,荆王异于常人的举动不断激励着荆人的士气。此战要胜,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击杀荆王。他脸色笑意一闪而过,答道:传我军令:射杀荆王。此令下罢,他又道:后军五千锐士速至荆王阵前,待弩箭射过,一举击破荆阵,擒杀荆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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