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去年全国大疫,蜀地和京师死的人不少,那蜀世子及时制成肥皂,救了许多蜀民还不忘宫里的皇帝一家,头一批便敬献京师。
垦了几顷荒地,那蜀世子连忙卖了收获换成五千两银子献入内帑。
老蜀王身死,按礼制应该由朝廷出银子安葬,结果皇帝一分银子没给,只派了两个钦差打空手去。这比起洛阳罹难的福王一家,待遇之差有如天上地下。为了此事,一向贤惠的周皇后还难得地提醒皇帝:莫失了天家体面!
四川官府积欠蜀地宗禄多年,又是那蜀世子将祖宗宫苑发卖来为宗室买米。
江南大饥,米价四两至五两。那蜀世子将王府长存米十万石运至江南赈灾,一石只卖二两五。米到码头,万民争购,人人称颂蜀藩仁义。
曾任漕运总督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奏报皇帝叹曰:藩王之半,仁如蜀主,天下何至于丧乱至此!
南京镇守太监韩赞周也密奏皇帝:蜀王府之人盛赞蜀世子,贤比之于蜀献王朱椿,而能又过之!
如今皇帝裸地向藩王伸手,会不会像靖难之役一般的震动天下
“太祖家训:藩王与天子,本是至亲骨肉。如朝廷之命合於道理,王则唯命是听;不合道理,见于祖训。人称蜀世子仁贤有德,周先生以王财养朝廷官军,合於道理乎”
皇帝突然提到太祖家训,给期望无限的周延儒一桶冰水从头淋下。
太祖家训,不仅是天子家法,更是国家宪法。天子尚不可更动,大臣触及,便是一个死字!
好在周延儒不愧是状元及第,智商之高,无人能及;机敏之捷,谁人能比。他略一沉吟,便出言奏道:“藩王出银饷军,便是违了祖制。此等说辞,臣以为谬矣!”
不等皇帝反应过来,周延儒便语出连珠:
“天子与诸藩之亲,天下共知。德、福、襄、蜀、唐、徽诸王罹难,陛下为之缀朝,为之省膳,天下士民百姓,俱称陛下亲亲之情。如今蜀地逆贼遍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蜀藩饷军,既为朝局,亦是自保!若陛下驳了蜀地奏请,倘哪天蜀藩不幸,天下必反以为陛下欲借贼寇之手削藩是也!……”
周延儒的话顿时让皇帝无言以对。
请蜀藩及蜀地士绅助饷义军,本是蜀地巡抚、巡按联名上奏提出的。虽然蜀王府并没有明确表态,但很可能知道并同意。蜀藩饷军自保,如果被皇帝驳回,那将来一旦藩国不测,必是皇帝和朝廷的责任。那时若有人指责皇帝借贼削藩,皇帝何以应对
“既如此,”皇帝缓缓说道,“准了蜀地义军之事便可。只是……”
皇帝说着,又加重了语气。
“这要他们自愿,切不可逼迫藩府纳银几何!免得伤了天和人伦,坏了天家亲亲之谊!至于义军人数期限诸项,亦准廖大亨、刘之勃所请。卢象升之天雄军,士绅助饷有之,但大数还是朝廷拨给。藩国再富,不过一隅之地。以一藩之力,岂能承担五万之数不如随其所请便是。”
皇帝终于同意了,让周延儒心中大快不已。
两万人也不少了!若皆按护商队的装备饷章待遇,一年至少为朝廷节省百万两银子的军费!若推而广之,天下诸藩及勋贵一起助饷,那朝廷的财政困难将迎刃而解!
薛国观想做却丢了性命之事,自己轻松搞定!
想到这里,周延儒终于忍不住了。他的嘴角扯动,渗出一丝微笑来。只是君前奏对,他依然时时小心,观察着皇帝的动静。这时,
第三百六十九章 永福禅林(一)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天下最美的地方是杭州,而杭州最美的地方在风光如画的西湖。这个画,自然是指中国的文人山水画。
多少春风得意或者仕途坎坷的文人士子,在西湖边徜徉画境,流连忘返,在山水草木间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
西湖的精巧和典雅,成为了许多地方建园营舍的蓝本。可她沉淀的人文底蕴和逸事趣闻,又是其他地方的仿制品拍马难追的。
她完美诠释了中国传统风景的定义:人文和自然的完美结合。没有人文的景致只能称为穷山恶水,这样的自然景观在朱平槿生活的城市西边,多不胜数,永远看不完。她们如同仅有容貌没有内涵的女人,第一眼令人惊艳,再一眼觉得生厌。
是故,曾任杭州父母官的大文豪苏轼苏东坡,在上班时间喝下一大壶黄酒,于眼神迷离身心出轨之际,在包租的豪华游船上留下了对杭州西湖最深情的记忆,成为西湖之美最贴切的形容:
饮湖上初晴后雨
其二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
年节之时,总是人们扶老携幼举家出游之时。
西湖边北高峰下的灵隐寺,刚刚从前年的火灾(注一)之中恢复过来。正旦是其重开山门迎接香客的第一天,因此上香之人特别多。
清晨时分,山门前已经聚集了无数烧香磕头的善男信女,等待着寺门大开,好冲进去烧头一炷香。寺僧见香客太多,兼之天寒路滑,为防将人挤进飞来峰摩崖造像下的溪水中,在正旦惹出人命官司,所以不敢贸然打开山门,反而派出寺僧骑马向钱塘县衙报信。
灵隐寺号称江南禅林之首,在天下众寺中是响当当的。太祖高皇帝曾经召见灵隐寺住持到南京说法,又授以金褴(lan)袈裟。钱塘知县接到灵隐寺的报信,不敢耽搁,连忙派出刑房吏员率十几名衙役赶来维持秩序。
古寺传钟声,山门左右开。
山门大开,两行寺僧诵唱着经文走出来。等得手脚僵硬的香客们高兴起来,看来马上就会放人入寺了。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书生踏着积雪,被一个小童奋力拖拽着,带着满身恶臭的酒气,撞撞跌跌地一头冲进了刚刚整好次序的香客群中。人群中的女人顿时发出了尖叫,接着便是几句尖利刻薄的斥骂。那小童连连向周围道歉,说他家公子醉了,他代公子向大家赔罪。众人见小童知礼,又见书生一身打扮,知道多半是应试今年秋闱的秀才,所以悻悻移步,让开一条小道,让瘟神赶快过去,免得酒臭气熏到大家。
从灵隐寺山门西去一里多,弯曲的小路将二人引到了一个清净的小小山门前。
山门上书:“永福禅寺”。
寺前迎客僧见书生走路撞撞跌跌,心中极为不喜,赶忙趁他们未至,率先一步关了山门。等书生和小童赶至,不论如何也拍不开山门了。
这时,一顶暖轿从灵隐寺方向过来,周围还有几名身着劲装的带刀护卫。小童一见轿子过来,连忙将公子扶坐在山门前的石坎上,自己上前行礼。
轿子落地,出来一位中年大官人。他头戴绒缎对角方巾,身披狐领裘皮对襟长氅,面目清秀,神色和善,一簇稀疏的胡子挂在颌下。一见便知,此人非贵即富。
“先生,我家公子昨日与人论诗,多饮了几杯。寺僧怕公子玷污佛门清净,不肯开门。小人怕公子冻着,故烦请先生令人叩门,好让我家公子进去……”
那先生微笑着听了,便将一老吏模样的师爷唤到身边。那师爷用小童听不懂的某种方言向先生嘀咕几句,那先生便点点头,示意师爷上前叩门。
听闻门外报出姓名,躲在门后的迎客僧连忙打开一条窄缝。见到不是刚才那醉鬼,便打开了山门,请贵客上山。可迎客僧转眼便见到小童将书生扶着,跟在贵客身后混进了山寺。他不好当着贵客之面强行阻挡,便对小童怒目以待。谁知,迎客僧的两只怒目却撞上了小童的一对白眼。
……
普圆静院左首的客堂中,一位胖脸大和尚笑容满面,对那仪表不凡的先生敬上一杯香茶。
“听邱施主口音,想必是蜀中人士”
“静昭大师好见识,鄙人正是川人。”
“不知邱施主到鄙寺,是上香否,是理佛否,还是游赏玩耍”
“皆不是。学生听闻永福寺茶好水更好,但求一茶而已。”
哦静昭和尚高兴了。
和尚也是好茶之人,便笑道:“邱施主有佛缘。茶者,与禅最近。静心品茶,便是参禅。鄙寺之茶,都是寺僧自种;鄙寺之水,出自寺中金沙、白沙二泉。是故本寺茶水,不沾半点俗尘之气。不像山下灵隐寺,百姓给佛陀烧个香许个愿,也要趁机捞上几十文的香火钱!”
胖大和尚借着茶与禅,把隔壁邻居灵隐寺公然贬损一番,这把邱施主逗笑了。胖大和尚便问道:“听闻蜀地有位天家贵戚到了杭州,开了一家钱庄。此人好善乐施,在苏杭以船米济民……”
“静昭大师过誉了。学生奉蜀世子之命,护送黄尚书赴任南京。到了南京,便把蜀王府长存米发卖,充作汇通钱庄的本金。谁知一到江南,见众生困苦如此……哎呀……也就是一石粮少卖了三五钱银而已……”
“哎呀呀!怠慢了邱施主!”
胖大和尚一脸惊讶,连忙合十施礼,“一石米五钱银,十万石便是五万两银!市面上说春荒时粮价要涨到五六两,故而豪绅家都在捂粮不卖。谁知蜀地宗室倒有这份仁爱之心,万里之遥将米运来。运费高昂姑且不论,来了倒比本地价还要少五钱!佛曰,慈悲为怀!蜀世子与邱施主仗义疏财、大爱无私,救度一切众生,此乃南无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之举也!”
邱施主被和尚说得脸红,正要回礼,却听一声门响,客堂闯入一人。
此人身着长大棉袍,腰系一根花锦绦(tao)带,吊着一块玉佩,湿漉漉的头发用一圈银箍扎好。他定睛一看,正是刚才醉酒的书生。于是便笑问道:“书生还醉否”
书生躬身施礼,有些不好意思。
“学生冲了凉水澡!已然醒了!贸然闯入,只为谢先生开门之恩。扰了先生与大师雅兴,还请勿怪!”
书生的口音很怪,有些北地的味道,又有些江浙的味道。邱施主
第三百七十章 永福禅林(二)
徽州,号称中国最美的地方之一。
这里除了有驰名遐迩的黄山,还有富可敌国的徽商。
人们曾经传说,因为徽州地少贫瘠,所以成年男人都外出经商。因为经商,因为仁义,因为团结,所以都很有钱。
这套骗鬼的理论从明初就到处流传,传了不少年,一直传到朱平槿的前世。徽州又变成温州,翻新出不少的版本。
可中国的穷地方多得很,成群结队外出打工的男人也不少,为什么那些地方没有产生成气候的商帮呢
事实上,大明朝所有成气候的商帮都与朝廷的政策有关。
闽、浙海商的崛起是因为朝廷禁海,所以海商走私可以获得高额利润;
山西晋商的崛起是因为与蒙古和鞑子边贸走私,同样可获巨额利润。
徽商的崛起,则与朝廷的另一项政策有关,那就是盐的专卖。
徽州因为地少,所以经商;因为经商,便把徽州盛产的木材、茶叶和文房四宝运出去,把需要的粮食和盐运进来;因为运盐,在管盐的朝廷官员中形成了人脉圈;因为拥有了人脉,所以他们便依附着权贵们,成为权贵们在所辖经济领域的白手套;因为要与更多的权贵官员打交道,所以他们急于融入官方文化;因为急于融入,所以让自己的孩子们读书;孩子们读了书,考取了举人、进士,成了官员,又可以在官场中形成徽帮,帮助自己家里赚更多的钱。
通过依附权利,并通过权利寻租钻政策空隙,这就是徽商崛起的逻辑链。
一眼看穿,非常简单,没有什么神秘的文化。
全面放开海禁,海商不可能一夜巨富;朝廷严打走私,晋商迟早全军覆灭;全面废除盐业专卖,微商不可能称霸两淮。等大英帝国携洋枪洋炮来到中国。徽商既不能抗衡之,又不能腐蚀之,只好彻底完蛋。多年以后,重新向谢灵运取经,开发旅游业。
朱平槿两口子在蜀地大干快上,他们也有这样权利依附者。
朱平槿在雅州大搞走私,不到一年,洪其惠就给他老婆汇报说,雅州商人已经形成一个小小的雅商集团。这个集团坚定地支持蜀王府。
洪其惠的话说了前半截,没说后半截。
后半截是什么那就是他洪家、傅元修家、刘道贞家都是这个雅商集团的领袖。那些曾经反对他们后来又及时转向的士绅也是这个集团的成员。
老婆给朱平槿吹枕边风,说刘道贞为什么急于拿下芦山县和临关难道不是芦山县和临关控制了茶马古道的临关路,挡了雅商集团的财路
他老婆还说,既然这个雅商集团是朱平槿权利的附属品,那么就没有必要动它。权利既然租出去,总要收一点租金回来。雅州上下全力支持蜀王府,那就是这个集团缴纳的最好租金。如果将来要消弱这个集团,那只需要多开几个边贸口子就行了:比如都江堰的蚕崖关、龙安府的白水关等等。
朱平槿则反诘他老婆道,收租子最快的办法难道不是打麻将,来一个抄家胡
……
在明清两代曾经辉煌一时的徽商集团,随着大清帝国的衰败和西方大国的入侵而消亡了。但徽商集团第一次现出虚弱的原形,是在崇祯十五年。
崇祯朝廷缺饷,对盐商竭泽而渔。徽商拿着大量废纸般的盐引,欲哭无泪。
雪上加霜的是,外出打工的人挣不回钱来,家里的人又遭了灾。
受小冰期的影响,从崇祯十二年开始,徽州三年大旱。赤地千里,山木焦黄。当地缺粮食,可以从外地运进来。可这次大灾,不是徽州一个地区的灾难,而是整个江南江北的大灾难。
苏州,这个与杭州齐名的人文荟萃之地,也遇到了百年不遇的灾荒。除了苏州府,受灾最严重的地区还有松江府。除此之外,南直隶在江南的几个府,几乎个个难以幸免。
徽州的主要运输通道是新安江,江水依然,杭州的粮船可以直达屯溪。可浙江的情况虽比南直隶好些,但以一个自顾不暇的浙省,又能向徽州调去多少粮食就算调去了,也是苏州、松江这些距离较近的地方,绝不会舍近求远。
徽州这个南京的后花园,顿时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连续三年五两以上的粮价,瞬间吸干了徽州三百年积聚的财富。她就像一个曾经阔过的破落户,露出了其底蕴的薄弱。
……
信阳大败之后,张献忠避开左良玉部的主攻方向,向东进入安徽,依托安徽、河南、湖广三省交界处的英、霍山区,即大别山区,与长期在这一地区作战的革左五营时分时合,严重威胁到南直隶的庐州、安庆等府。
南直隶是大明的第一个首都区,配置了大量卫所,总体军事力量并不弱于湖广。为了剿灭献贼,南直隶能打的官军都上阵了,最近黄得功部、刘良佐部一直在穷追流贼,时有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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