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擒住一名土司头领,或许便能拷问出内情。携之入京,其亲口供认,那便是铁证!
行动的思路在邹政纲脑中越来越清晰,先拿住人证,然后夺快马南下。到了清江边上,再夺一船顺江而下。到了宜都,亮出自己的东厂腰牌,谁还敢阻拦
不!邹政纲在心中对计划做了微调。
关键在于擒住要紧的人。至于拷问,船上有的是时间。若是土司发觉,他们必会将保安队长的失踪与自己头领的失踪联系在一起,那时背黑锅的便是蜀王府。而自己,便可以押着人犯,提前悠哉游哉返回京师。
那么谁才是目标呢
在脑中,邹政纲逐一过滤了几个人影。傍晚前为流民张罗住宿的旗长田思据说他与容美土司的宣慰使田玄沾着几代人的亲,如果将他拿下……
不,邹政纲轻轻摇头。那田思就是个傻里傻气的莽夫,怎能洞悉如此绝密之内情
旗长唐黑邹政纲再次否决了,那人样貌看着也知是个精悍的练家子。不好擒拿也罢,何况他只
第四百五十四章 保安队长(四)
野三关以南八十余里的清江西坪渡口,高山峡谷间的风景美得令人窒息。闪舞ihe),争取他们的人、财、物支持蜀王府。
“天家人想的与我们老百姓不一样。我们老百姓想的是多子多福、高官厚禄,人家想的是分封建藩、传国子孙。李佐才名门望族,世居澧州,你回去能比李佐才干得更好”
只是这等腹诽,吕三可不会与朱至瀚说破。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告诉朱至瀚:世子令他在流民入川的路线上建设一条驿道,澧州暂时回不去。
“你又要到处留种”朱至瀚询问的眼神意味深长。
“那是奉旨留种。”吕三轻轻顶回去,然后假装叹气道:“回家抱儿子,这下泡汤喽!”
朱至瀚本想与吕三深入交流关于留种的事,可是他的谈兴被码头上一名身穿灰色军服,手拿白色折扇的身影打断了。
那人几天前朱至瀚才认识。他是荆楚特遣干部团的一名正营级监军,名叫乔文远,以前是合州的秀才,现在是澧州总队的副总监军兼一个干部营的监军。他率领的那个干部营有一个奇怪的番号:桃花营。
朱至瀚曾经不无恶意地猜想,定是这个乔文远总是捏着一把桃花扇,所以才被世子赏了个带着烟花味道的番号。桃花营被陈有福分到了澧州组建澧州总队,乔文远却没有跟着李明史和贺桓去澧州。他将桃花营交给了他的同学,桃花营副营长王兆和副监军萧畴昔,而他本人则跟着朱至瀚来到容美土司,名曰帮忙,实则是见世面。
朱至瀚正猜想着,乔文远已经摇着扇子走近了。
“朱公子,容美土司主田玄听说有蜀地宗室前来,已经派土司应袭田沛霖、胞弟田圭、三子田甘霖同来拜见。”乔文远折起扇子向朱至瀚深深一拜,却假装没有看见同为副团级的吕三。好在吕三行走江湖惯了,对读书人的这套把戏见得多,所以只是大度地笑笑。
田玄年纪大了,来不了也在意料之中。来了土司应袭,这礼数也就够份了。朱至瀚笑道,“文逢吉说田信夫到施州卫及各土司游说,想必有了回音!”
“三人同来,那回音定是好消息!”乔文远也笑着回应道。他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大开。
……
容美宣慰使应袭田沛霖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冠带补袍,完全是正式的官场打扮。只是他两颊泛红,眉宇间一丝青色,看来有痒在身。他的三弟田甘霖刚刚而立,里面一件土黄色直身,外面罩着云纹靛青褡护(秃袖衫),头戴逍遥巾,巾后又有飘带一对,缀以玉坠,足蹬大红云头履,走路摇摆,一副富贵家的读书哥儿模样。
比起两兄弟,他们的二叔田圭便老多了,总有五十多岁,也是一副汉家富家翁的模样。
面对蜀地来的宗室,三田摆足了谦卑的姿态。田沛霖代表他父亲田玄向大明蜀地宗室致敬,高度赞扬了蜀地宗室赈危济难的仁者之心,顺带指出他们容美土司世代忠顺、仰慕教化、有功于国,所以最近被皇帝加封为宣慰司。
关于流民过境之事,田沛霖郑重表态:容美土司必将竭尽全力,保障入川流民顺利过境。只是土司贫瘠,仓储有限,流民所需物资,还请蜀王府如数拨给。
最后沛霖代表他父亲田玄,献上了给蜀世子和蜀世子妃的礼物:天仙米(注一)一石;溪布十匹;千年老根木雕观音坐像一座。
土司有敬,理当礼尚往来,方才不失天家体面。可是头衔一大堆的蜀地宗室朱至瀚,除了袖中的一沓银钞,身无长物,无以回礼。他有心将乔文远手中的桃花扇赏出去,省得他老是打着扇子在自己面前晃悠。可一想桃花扇是乔文远的心爱之物,擅自赏了出去,乔文远一定会找自己拼命,影响那个团结,所以这个恶趣味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朱至瀚一转念,便想了个好主意。
古代近代,无论中外,其外交使节多喜欢
第四百五十五章 保安队长(五)
崇祯十五年,文安之已经整整五十岁了。
在这五十年中,文安之学会了两件事。
一件是天意难违,人需随遇而安;
二件是天意难测,人应趁时而起。
在这五十年中,文安之的所作所为,正合了他父亲给他们两兄弟起的名字:“既来之,则安之。”
二十年前,即天启二年,文安之以乡试亚元的身份应壬戌年春闱,高中进士。放榜之日,得中者尽皆欢天喜地,而文安之却闷闷不乐。
无他,成绩之差大出意外。
文安之的曾祖、祖辈皆是文人或痒生,父亲文国珍是举人,做过知县,伯父文国卿是恩贡,可谓一门宦儒,世代书香,更何况他还是庐陵文天祥的后人!
文安之少年学文,不久便名满乡里。夷陵的诗文前辈雷思霈曾誉之为:一汗血驹也!。放榜之前,文安之曾经心高气傲,自信满满,三甲难登,一个二榜赐进士出身跑不了。
然而皇榜一出,文安之大失所望。
状元是文徵明的曾孙文震孟;二榜七十七人,名单中有汪乔年、倪元璐、夏时亨、陈演、卢象升、黄道周等许多过去或现在大明朝政坛上的风云人物。而他呢,仅仅出现在赐同进士出身名单的角落里。三榜三百二十九人,其中就有现任四川巡抚廖大亨、川北守道龙文光。
科举既失意,宦途亦不顺。
三年庶吉士,观政翰林院。
身处京师官场那个污水横流的圈子里,所见所闻让文安之明白,有天启皇帝对魏忠贤之宠,大明朝便无朗朗乾坤之天。他文安之纵有满腔热血,亦无挥洒之处。于是文安之理性地选择了退避,以丁忧之名,躲回了山清水秀的夷陵故土。
数年后,当崇祯皇帝剪除魏逆一党,文安之再次欣然入朝,就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与南京国子监祭酒、同年好友倪元璐搭档。此间几年,他虽然转任过几个左右春坊的职务,但都是之臣,闲散之官。不久后,当倪元璐调升,他终于接替了祭酒一职。
然而,文安之的第二次仕途到此为止。因为他得罪了当朝首辅薛国观。
国子监祭酒虽不是位高权重之官,但是它有一项实权,即把控着许多人升迁之路的第一道门槛。每年的恩贡名额,都是肥缺。薛国观当然想把自己的人塞进去,而正直不阿的文安之则坚持以才取士的原则。很快,衔恨在心的薛国观便找了个罪名将文安之罢官。不仅罢了官,而且还将他官员的身份一并“除籍”。
也就是说,曾经的南京国立大学校长文安之现在只是个罪民,连罪官都不是!
二十年宦途,两朝帝王,两次罢官。一朝是天启皇帝,一朝是崇祯皇帝;一次是半推半就,一次则是污名满身!
文安之生性淡薄,不恋权柄。可宦途生涯的惨痛经历,让他刻骨铭心。
文安之知道,曾经强大富庶的大明朝已经在腐烂的污泥中难以自拔,正在向覆亡的深渊加速前进。只有这故乡的山山水水,才是他心灵的归属。他已经做好准备,在此安渡余生。然而,当蜀王府招募流民入川垦荒的消息传到耳中,他才发现,自己心中的那点残存的火焰并未熄灭,它还在燃烧!
它之所以还没有大放光明,是因为它还没有遇到明主贤君!
……
有了志趣高雅的新客人,喝茶会谈的地方没有选在破烂的仓房里,而在一颗巨槐的翠阴下。一方的主角也由蜀地宗室朱至瀚,变成了保镖模样的吕三。因为蜀地近期的奇闻轶事太多,容美方面的人对此特别感兴趣,尤其是那位文先生。
“……斯是之时,真可谓千钧一发!”
表情夸张的吕三对着容美方面的客人大叫道:“牛角寨的土匪虎视眈眈,而仁寿一城的百姓,全部断粮!崇文先生下令,自他以下,每日只吃二两!我身负重托,星夜前往蜀王府请粮。世子不在,我一个左护卫的小兵,安敢擅闯王府站在端礼门前,我当时那个急呀!”
所有的人都听得出神,除了朱至瀚。
吕三一脸后怕的样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家里有媳妇老娘等着我,但我不敢回家。我一回家,那仁寿县的几千百姓还都不得饿死!”
“后来呢”田甘霖急不可耐。
“后来,我想起了规矩,只得拿出二两银子的门包。这二两银子可是我全部的私房钱……”
哼!一丝轻蔑轻轻从文安之的鼻间喷出。
“蜀王府也有这等官场陋习!”末座的唐镇邦怒骂道。
见自己的叙述在听众中产生了误会,吕三连忙辩解道。
“那是愍王爷的老黄历了!那时世子还未管事。愍王爷升天,世子重申规矩,杀了几十个太监宫人殉葬。现在个个小心翼翼,哪里还敢收门包!”
“后来呢”田甘霖又问。
“我把银子给了那太监,那太监便把守门的副千户冯如虎找来。冯如虎之弟冯如豹与我是卫学同学,故而认识……”
“冯如豹我也认识。”乔文远摇着桃花扇,快活地补充道,“我俩分手后,听说他率特遣支队向巴州进攻……”
吕三没有理睬乔文远的打岔,他正讲到部分:
“王妃娘娘果然是观音菩萨转世!一见李先生来信,当即善心大发。整整两万石粮食啊!要从成都府十一个县分头调拨!几十艘大船满载粮食,顺岷江而下,那真是大手笔!
我拿到准信,立即快马加鞭返回仁寿,给崇文先生报信。夜半三更时分,这才赶到仁寿县衙。一进门,便见崇文先生直挺挺立在院中,正等着我的好消息……
崇文先生当晚就领着我去推粮。结果呀,崇文先生看不清路,在山道上摔了个跟头;他的马也折了腿,只好杀来吃了,正好给百姓充饥。可惜了,那真是一匹好马,世子爷赏给李先生的,如今市面上百两银子也未必能买到……”
吕三讲到当日仁寿断粮之事,自然是滔滔不绝。这故事他已经讲了无数遍,每讲一次,他自己的形象便升华一次,而故事本身则又惊险三分。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可朱至瀚对面席地而坐的文安之,只是轻捋长髯,一言不发。当吕三讲完他的冒险故事兼发家之旅,文安之才客气地询问道:
“听吕大人所言,这李崇文先生也是位读书人”
“那不假!李先生可是正宗的秀才!”
“投到蜀王府竟才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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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保安队长(六)
人多力量大,此言不虚。几百流民外加几百水手再加几百纤夫一起动手,这几十条大船上的万石粮食很快便搬空了。
岸上的粮仓已经放不下,只得垒放在码头上。捱过今晚,明日便有土家百姓带着独轮车前来,帮着搬运到野三关。听说以后还有王府的粮船沿清江上溯到施州卫,那时就算夷陵来人再多也不怕断粮了。
看着堆积如山的粮包,宋浩觉得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对事。他满意地挺直腰杆,将额上汗水刮下摔在地上。远处高地上的一颗大树下,王府的大人们还在与土司交涉。看来,这邹政纲的事情真的很棘手。
“浩娃子!”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叫醒宋浩,原来又是老李头。
“你说我们耽搁了行程来搬粮,王府真的能给你升官”老李头前些日子还在关心先入蜀地分田的事,可今天的关心就变成了宋浩的官位。看来中国百姓都知道,这分田分地再重要,但也比不上升官发财更重要。老李头的这个问题两天里已经问了不止二十遍,看来他根本就不相信宋浩所谓搬粮升官的说辞。
“爹,你想想,军队最需要的东西是啥”宋浩不得不与老李头说得更深些。
“兵器战马丁壮银子粮食……”
“就是粮食!”宋浩连忙打断道:“军无粮则自散!我仔细问过唐黑地形道路。他道,从夷陵到施州卫六百里,从施州卫到蜀地万县还有四百里。我们走得慢,一千里路上要走四十天!我们一天得吃一斤多,爹你想想,能从夷陵背五十斤粮走到蜀地吗”
“不成!”老宋头摇摇头。背着五十斤走一千里山路,那岂不把人累死
“所以我们要在路上补给几次。我估计,野三关一次,施州卫一次,施州卫之后还有一次……”
宋浩的细致分析被老李头打断了:“上头发粮食与你升官有啥干系”
看来,关系到老李头女儿幸福的任何事情,他都不会含糊的。
“没有粮食,夷陵那些十几万人能走到蜀地吗”宋浩不得不再次说明,“夷陵那些人到不了蜀地,那……蜀王府的想法不就落了空”
“王府啥想法,你跟老汉说清楚。”
春姑嫁给了自己,那么老李头与自己是一家人了。宋浩想了想,终于决定再露一点实话:“有了人,就有了兵。有了兵,就有了天下!要不然,京师那皇帝老儿怎么派东厂番子盯着蜀王府!”
“你是说……”老李头大惊失色。
“爹,祸从口出!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千万别给外人说!还有,拿住东厂番子的事情,叫乡亲们也不要对外人说起!这可是要惹祸上身的!”
“放心,浩娃子!等那蜀地的世子得了天下,你就成了有功之臣,我家春姑就成了诰命!这等好事,我可不会乱说,平白让别人家得了好处!”老李头偷偷奸笑着,脸上的表情欢喜得好像捡了个元宝。
“行,爹。您先忙着,上官找我说话!”看见那背着红绸大刀的上官远远在树下向他招手,宋浩赶紧打发了老李头,向山坡上跑去。
……
“既然你以前当过官军,你觉得官军怎样能不能打赢流贼”问话的人不是背着刀的上官,而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公子的旁边,还坐着两个人。长须老者面容瘦削,但精神矍铄;虬须武夫仪表堂堂,神采飞扬。
“这位是蜀地天家的贵人!”吕三见宋浩发愣,便向宋浩介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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