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自从林言给陈有福带回一个女人后,陈有福就没有给过林言好脸色。但是大战将至,陈有福依旧将一连和炮排布置在了最重要的中央阵地,并指定林言作为中央阵地的指挥官。林言接受了命令,没有丝毫耽搁,马上指挥士兵修筑工事。
“林连长!”陈有福叫住忙得满头大汗的林言,指着金城寨方向,“土暴子从前面过来,他们人多势众,一定会同时冲击我三面阵地。阵地中央正面狭窄,他们施展不开,自然要分到两翼路上。”
陈有福转了一个方向,指着到新政坝的路:“右翼道路是个一里多长的垭口,最窄处宽不到六丈。对面是山崖,翻过去也很难威胁我右翼。一营四连守在这里,两排在前,两排在后,纵深有六行。阵型前有土垒做胸墙,胸墙前还有鹿砦和壕沟,我觉得问题不大。”
陈有福又转了一个身,指着到楠木场的路:“左翼不同。左翼宽阔,对面是丘陵,土暴子可以轻易地迂回到三连身后。所以你要随时准备把火力转移到左翼,及时支援三连王省吾!”
“营长,我的主意是先加强正面防御。只要正面巩固了,我连就可以轻易转移火力!”
林言说着,拉着陈有福走到正面阵地前。士兵正在竖起木栅栏。
木栅栏是用砍断的树干做的,八尺多高,稍矮的士兵跳起来都摸不到顶端。木栅栏互相连接,每根木头之间,隔了六七寸的空隙,人钻不进来,但铁子可以打出去。木栅栏前面,还有数排平放的鹿砦,都是用砍下的树枝削尖而成。鹿砦的主干相互间钉在一起,插入土中,而主干的尾端则与木栅栏钉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既可以防止敌人将鹿砦拖走,也可以为木栅栏提供稳定性。因为时间关系,木栅栏的基脚入土较浅。士兵们正将泥土挖出来,填到空的粮口袋里面。土袋先垒压在木栅栏两侧,再往中间木栅栏的空隙处填土夯实。这样就形成了一道土袋墙,就算敌人有弓箭和火器,也可防箭防铁子。
“末将想在鹿砦前再挖一道深壕!坡地上的壕沟前矮后高,如同断崖。土暴子若翻上来,这么近的距离,保准在崖下死一堆!”
林言不等陈有福点头,又指着左翼道:“我中央阵地突出于两翼数丈,土暴子欲攻两翼道路,将全部暴露在我炮口铳口侧射之下。一旦土暴子发现上当,定会从两翼攻我中央阵地,故而末将建议,在本连两翼的突出部分如法炮制,一样挖出断崖,让土暴子干挺着挨打,却不能还手!”
陈有福没有马上回答,他带着林言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这才点头同意道:“林连长,你这个挖断崖的想法很好!这样,让民夫、贺家兵和土司排都来帮你,把断崖挖高挖长些,最好延伸到村子两边!村边有围墙有房屋,那又是一道工事。但记着,左右两翼的断崖都要留下一丈宽的缺口,作为反击和撤退的通道。左翼三连的防御地形不利,如敌迂回,王省吾未必能顶住。他们后撤,就在掩护下向断崖缺口处撤退。先在缺口处列阵拼杀,若还是顶不住,那就撤上断崖。所以缺口处一定要有工事!”
“放心吧,营长!只要中央阵地不失,那输的一定是土暴子!”林言抹抹额上的汗水,笑出一排牙齿。他指着栅栏前的一个正在开挖的大坑道:“我在那里为土暴子挖个坟墓!”
上级新的防御思路,让士卒们的工作节奏重新加快。好在松林山基地防御演习中,及时发现了土工作业工具不足的问题。这次出征,三营不仅配备了足够的锄头和铁铲,还有许多新式的挖掘工具——铁镐。
铁镐,又被士兵叫作十字镐,实际上就是尖锥状的锄头。因为两个尖锥平分了镐头质量,平衡性好,所以入土深,对夹杂卵石的泥土同样拥有挖掘能力,而刃口扁宽的锄头则不行。陈有福、罗景云和贺永年等护商队军官,一人一件工具,带头挖土,看得参战的李家家丁目瞪口呆。
这些自号精锐的家丁们第一次发现,打仗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上来不是冲杀,而是先挖泥巴。
……
姚玉川的匪军过了金城寨,许多小匪就叫喊着走不动了。眼看时间还早,姚玉川于是下令全军修整,他自己则落轿叫过了家将蒋成仁。
“少主有何吩咐!“蒋成仁抱拳施礼。他是个中年陕西大汉,胡须胡乱长在脸上,给人一种很凶煞的感觉。姚玉川却知道,蒋成仁最是忠心,也极有本事。但凡有大事,先与他商量。
“来,成仁,坐下说话!” 二十刚出头的姚玉川亲切地招呼道。
“少主面前,哪有末将的位置!”蒋成仁对喽啰端来的板凳看都不看,依旧挺立如前。
蒋成仁扫了姚玉川的面子,可姚玉川反而更加喜欢。看到蒋成仁恭敬如初的做派,他便想起了他爹摇天动在世时的威风。
“成仁,前面有没有发现官军”
蒋成仁知道
第二百六十八章 血战长平(五)
土暴子的前锋已经通过了土门场。场镇里,除了几个宁死不离家的老头太婆,一个活的生物都没有。土暴子拷问老头太婆,场镇里的人都死哪儿去了他们则用含混不清的语言回答,早晨长平山那边点起了烟,官军来了。
一名年轻匪首穿了件布满铜泡钉的对襟棉甲,骑了匹毛色斑驳的矮小杂马,洋洋得意地走在土暴子的队列前头。
年轻匪首身材高大而匀称,面目清秀而俊朗。若是他脱下身上棉甲,换上套白袍直身;取下缀着铁叶的棉布盔,换上副凌云巾,立即便是富家书生的模样。只是他胯下的杂马,实在矮小了些。不像马倒像驴。骑手的长腿吊在马侧,几乎落了地,看着说不出的滑稽。
除了没有像样的战马,他身边也没有衣着鲜亮的仆役书童。一群面目狰狞、皮肤黝黑、浑身酸臭的土匪围着他。
一杆丈四长枪,金灿灿的铲形枪头,枪镰后飘着红色的樱穂,被一名土贼摇摇晃晃地举着走在他身后。长枪之后,是源源不断从场口里涌出来的土贼。在这些土贼中,有些人明显穿着不同,在灰暗的土贼色彩中格外醒目。他们身着红黑色的鸳鸯战甲,戴着八瓣盔。有些人的肩头上,还抬着长长的火铳。
这名年轻匪首便是今年元月才投贼的前楚军哨官陈新。他原是陕西兴安州的读书人,几年前投奔楚军莫崇文部。莫崇文对这个知诗书、敢打仗的兴安人很器重,很快提了哨官。
可是,陈新的人生追求并不是一名普通的下级军官。他听说书的讲,成吉思汗有杆长枪,叫什么“苏鲁定”长枪。长枪即军旗,枪之所指,兵锋所向;所到之处,望风披靡!陈新心神往之,于是花光了几个月的分赃,打造了一杆丈四长枪,因为枪头和枪尾都是用的上好精铜,所以他将此枪称为金枪,自号“金枪太保”。
巴州大败之后,陈新与营伍跑散了。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陈新反而鱼入大海。凭借那杆独一无二的唬人金枪,他独自占领了一个偏僻的村庄,做起了没本钱的生意。然后以这个村子为老窝招揽失散的官兵,很快就滚雪球般聚拢了两百多人。两个多月前,巴州附近已经抢不到什么粮食了,他这才投奔了名头很响的金城姚玉川。姚玉川对他同样非常器重,委了他山寨的前锋官,还拨给他八百新收的小匪。
土门场到长平村没有二十里,最多只有十六七里。走了半个多时辰,陈新已经远远望见了护商队插在长平村房顶上的红旗。他吩咐下去,让土贼们放慢脚步,等待后继的大队上来。可他没有等到大队,反而等到了蒋成仁。
“陈大个,不要磨磨蹭蹭,休息一刻钟,马上攻上去!”蒋成仁无视陈新的大号,直接喊他外号。
陈新与蒋成仁的关系不错,都是秦人,又都是官军出身,有点英雄惜英雄的味道。陈新成功加盟,实际上是蒋成仁拍的板。他不明白为什么蒋成仁今日为何如此着急。逐次增兵。历来便是兵家大忌。
蒋成仁脸色铁青,可见气得不行:“少主心神不定!他妈的,老子扶了一个阿斗!” “他又想回寨玩婆娘!”
“大战在即,此时回兵,被敌衔尾追杀,那是自取死路!”
“可不是,亏他还是将门之后!亏老子白白辅佐他四年多!”蒋成仁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命令陈新:“你这边赶快打起来,老子回去好说话!”
“那小弟就派三百个新兄弟上去试试,等大哥催着大队上来”陈新试探道。
“好,一言为定!”蒋成仁点头,“莫要一开始就把营里出来的老兄弟打光了。等大队到齐,还要借用老弟!”
“多谢大哥看重!老兄弟死一个少一个,新兄弟要多少有多少。”陈新悄悄看了看蒋成仁的脸色,感觉他不是在做戏,于是假意劝解道:“大哥忠心侍主,难怪老寨主要学刘玄德,托孤于大哥了!”
哎!蒋成仁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拨转马头就走。
“不知道这个蒋傻子是否明白我的意思”陈新心里冷笑。
天下大乱,英雄辈出。光天下乱还不行,山寨也要乱一乱。山寨一乱,我的机会就来了。这几个月我日夜操练弟兄们,不就是等着乱局到来吗
陈新挥挥手,让他的标志性兵器领着匪众继续前进,直到护商队阵地之前三百步,这才止住队伍。很快,金枪前指,三百刚入伙的土暴子嚎叫着,杂乱无章地向护商队的阵地冲来。
……
陈有福站在中央阵地里的一块大石头上,以便获得更好的观察视野。他已经授权一连长林言自由开火。火铳的射程并不远,在敌人高速冲击下,开火时机转瞬即逝,由营一级来发令根本不现实。
刘文郁和几名营部军官站在石头后后。这些军官中,刘文郁是参谋,史允孝是见习参谋,还有一个老头姓施,也是见习参谋。这个施老头是两天前刚随驮马队到来的。据说原本是个大户家的账房先生,通过了蜀考和训练,派到三营来管后勤。
刘文郁和史允孝相处了这么些天,两人已经很熟悉了。他们都没有分到皮甲,铁叶也没有女人帮着穿缀,两人于是互相帮忙,好歹对付出两套歪歪扭扭的甲衣。当土暴子的嚎叫传来时,刘文郁觉得自己的手在控制不住地抖动,汗水渗透了衣背。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减轻恐惧,
第二百六十九章 血战长平(六)
崇祯十四年九月十五日申时(下午三点),就在朱平槿登上承运殿,接受蜀地百官拜贺的那一天,以护商队第三营为主体的护商队北上先遣支队,在保宁府南部县与顺庆府仪陇县的交界处长平山,首次与肆虐川北多年的土暴子进行了真面目交战。
护商队北上先遣支队的对手,便是四川著名的土暴子头领摇天动之子金城姚玉川。姚玉川急于通过长平山,到碑院寺盐场去抢盐;而护商队则在土暴子的必经要道长平山上,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寸步不让。
陈有福和罗景云回到中央阵地他们各自的指挥位置,刚才趁着土暴子还在乱哄哄地点兵点将,两位主官再次将这个被两条路夹在中间的防御阵地认真检查了一番。
这个防御阵地近乎于教科书般的完美。
中央阵地突出于两翼,由一连指挥一个短矛排、三个火铳排和营炮排守卫。中央阵地正面狭窄,且有鹿砦、壕沟、栅栏与断崖保护。火铳排和炮排可以转移大部火力,全力掩护两翼。
右翼阵地是个狭长垭口,一营四连的三个排守在由壕沟、鹿砦和土袋垒成的胸墙之后,并可以得到左前方中央阵地一个火铳排和两门虎蹲炮的侧射火力支援。
松林山整编时,特务一连的连部率两个排与老二连的一个班、华阳县护庄队的一个小队混编,组成了新的第一营第四连。连长许守财,是原来跟着王大牛出来的邛州佃户,参加了飞仙关那次不太成功的夜袭,后来当了特务一连的副连长。王大牛升任后,他接替了连长职务。他的优点是敢肉搏,敢见血,缺点是学习能力较弱。他守在右翼道路上,固若金汤。
与右翼的稳固相比,左翼阵地要薄弱些。大道左侧,从土暴子列阵的位置到护商队左翼阵地,全是一片光秃秃的丘陵,没有任何遮挡,随时都可能被迂回包抄。三营三连的四个排同样构筑了由壕沟、鹿砦和胸墙组成的坚固防御工事,但因为地形原因,他们构筑的是半圆形的环形阵地。
左翼阵地的两端支撑在中央阵地的左侧断崖处,以便接受中央阵地火力侧射的掩护。阵地后方是中央阵地左侧断崖上留出的一丈宽缺口。缺口之上正好是一座突出的民居,民居的四面土墙上已经掏出了火铳的射击口。预备队三营四连的两个排和贺家庄丁都部署在缺口处。一旦战况不利,预备队或冲下缺口支援三连,或列阵在缺口上,掩护三连从缺口处撤回中央阵地。
但即便做了这样的安排,陈有福和罗景云依然不放心。原因很简单,因为左翼阵地形成了环形,所以正面大大加宽了。陈有福亲自用脚量了长度,整整三十步,亦即十五丈。护商队短矛兵的密集横阵,一个十二人标准班的队形只有八步宽,如此一排就要放上四个班,队形纵深仅有三列,大大少于右翼。陈有福把右翼一个排调上中央阵地,目的也是准备支援左翼。
守卫左翼阵地的部队是三营三连。三连的老底子是仁寿县成军的老六连。松林山整编时,老六连的连部率两个排与特务一连的两个班、特务二连的两个班混编,组成了新的第三营第三连。连长是简州的落难书生王省吾,官兵四成是简州籍,三成是芦山籍,剩下的多是彭县和新繁的王庄庄户。他们经过了老连长贺仇寇的长期训练,士官和老兵参加了牛角寨和江口两次作战。绝大部分官兵都是世子朱平槿的忠实拥趸,军政总体素质比由华阳县护庄队为底子整编的三营四连更好。若他们的主战兵器是火铳,也许放在中央阵地会是三连,而不是林言一连。
此外,由土司步兵排长徐荫桓率领的一个十二人骑兵小队也配置在左翼。他们隐蔽在长平山后,伺机出击。除了营长陈有福的战马之外,骑兵队北进支队所有能上阵的马匹都归了他们,包括炮排的八匹驮马。
……
两军的战鼓几乎同时擂响,血腥的长平山大战开始。
土暴子的大队涌过来,在两百步左右停住阵脚。一股千人左右的匪众簇拥着一杆金色大枪向左翼涌去,另一股千人左右的匪众则举着“蒋”字大旗缓缓向正面压来。
不出所料,土暴子的主攻方向选在左翼。当战鼓再次响起,左翼和正面的土暴子发出狂暴的嚎叫,一同向前冲来。
陈有福站在大石头上,拔出了腰刀高高举起:“天佑我大明,万岁!为了世子,为了百姓,奋勇杀敌!”
“杀!”阵地上的所有官兵都怒吼起来,举起了手中刀枪!
……
土暴子的身影刚进到阵前三十步,立即遭到了正面三个排的火铳齐射。护商队的中央阵地上腾起一排白烟,数十名身无片甲的土暴子立即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他们或立即死透,或暂时没死,随即在身后的无数双脚毫不客气的踩踏下咽气。
然而凶悍的土暴子没有被火铳的齐射吓住。他们继续前进,像遮天蔽日的蝗虫落进了麦田里,迅速铺满了护商队阵地前的每一处空隙。
“就是现在!虎蹲炮!”全身绷紧的林言怒吼道:“连续射击!放!”
中央阵地两翼断崖上四个炮位几乎同时爆响,四百粒五钱重的铁子争先恐后飞出炮口,去寻找他们的受害者。十步到二十步的轰击距离,居高临下侧射的完美阵位,密集到没有空隙的目标,让每一粒射出的铁子都有机会品尝人血的味道,体会断筋碎骨的快感。罡风所到之处,无不是哀嚎遍野,惨叫四起。血肉与钢铁不对等的较量,立即就分出了结果。准确一点说,这不是较量,是屠杀。
……
“幸好老子只用了后队的一千烂兵!这些烂兵死光了算个球!”蒋成仁幸灾乐祸想,“陈新那龟儿子撺掇老子打正面,早知道没好事!”
此时的他,左手持圆盾,右手握腰刀,半蹲在中央阵地正面的断崖后。断崖很高,从断崖下看不到护商队的火铳兵。也即是说,这里是火铳兵的射击死角。但极富
第二百七十章 血战长平(七)
三营三连的连长王省吾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单就其年龄和身体条件,孙洪在简州招兵时绝对不会要他。他之所以顺利入选,是因为他有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长项:读书认字。
王省吾是简州人,从小便跟着父母寄居在城外一个远房亲戚家中。那远房亲戚颇有资财,王省吾便跟着二少爷当书童。二少爷进了学,他挎着书篮站在窗外;二少爷逃了课,他穿着二少爷的衣服蒙骗近视的先生。就这样,王省吾虽然从未正式入学,文化功底却很扎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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