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在熊孩子史允孝的审问下,杨秉胤派出的两个探子毫无保留坦白了所知的一切。
因为事关重大,陈有福与罗景云又亲自审了一遍,确认无误。胜利后的护商队将士无不欢喜雀跃,他们伤亡并不大,都急于再打一仗,来确立护商队在川北战无不胜的形象。
当天傍晚,杨秉胤那傻头傻脑的儿子从一名回来的探子口中得知,护商队在长平山与姚玉川大战三百回合,最终护商队死伤过半,而姚玉川则身首异处。现在姚玉川的残部正向金城寨以东的老巢逃窜,而惨胜的护商队紧追不放,两军都已经向北去了。杨秉胤的儿子大喜过望之余,忘了他爹令他在水观场过夜的吩咐,点起了全部兵马,趁着仲秋的满月,沿小路绕过禹迹山,直奔碑院寺而去。
碑院寺是个集镇,四面环山,盐井分散在附近的山边。镇上大多是各家盐商的商号和库房,其中最大的盐商便是任家商号。
据说任家早年只是个普通的灶户,在嘉靖年间不知怎地巴结上了严嵩干儿子巡盐御史严懋卿,很快混成了正经盐商。通过盐引交易和余盐转卖,任家迅速成了碑院寺最大的盐井拥有者和井盐销售商。近几年,任家利用其财富,交结地方官府和驻军,得到了他们的庇护和支持。但傅崇奇的倒台,使任家倒了一根最重要的梁柱。加上他们常常欺行霸市,打击同业,得罪了像新政李家等地方土豪,因此这次他家勾结土暴子抢劫碑院寺的事情,立即被李家利用,成为了任家覆灭的导火索。
第二天拂晓,早已包围了碑院寺的土暴子杀声四起,迅速冲入了碑院寺。碑院寺是楚军重要的饷源之地,有一个守备率三百人防守,加上当地行会的盐丁和各盐商家丁,能战之人不少于五百。本来官军已经大部撤离,以便为土暴子年度抢劫留下犯罪现场,该转移的东西也已经转移了。谁知土暴子不愿和平进驻,非要来个大砍大杀。
留守的官军和士绅仓促应战之下,迅速陷于不利局面,只好放弃镇子,杀开一条血路,向数里外禹迹山下的大佛寺转移。那里不仅有一尊五丈多高的立佛,还有碑院寺各家商号的盐库和银库,以及官军和盐丁的主力。
跟踪到大佛寺的土暴子随即陷入了胶着的血战。走投无路的官军和士绅依托寺院的高墙和院落拼死抵抗,让土暴子每前进一步都要死伤两三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傍晚时分,正当土暴子砍死了最后一名抵抗的家丁,准备欢庆胜利之时,他们遭到了贺永年率领的两百七十名贺家庄丁和护商队三营一连的突然围攻。面对火炮、火铳和刀矛的联合攻击,久战脱力的土暴子们根本无力抵抗,纷纷丢下刀枪投降。杨秉胤的傻儿子试图率亲信突围,结果先被轰了一炮,然后遭到贺永年的拦腰截杀。贺永年大刀片一挥,亲手斩下了杨秉胤儿子的首级。
杨秉胤却比他的傻儿子更早丢了性命。
就在九月十六日早晨,在他儿子向碑院寺发动进攻的大概同一时刻,大仪山下的匪巣遭到了护商队的偷袭。陈有福亲领一营四连、三营四连的一个排和土司步兵排,在另一名被擒获的探子带领下,连夜奔袭六十里。土司步兵排在黎明前先摸进了山寨,待杀声一起,立即扑进了杨秉胤的卧房,控制了还在床上做好梦的杨秉胤。
掌盘子被生擒的形势,蛮兵嗜杀凶残的名声,让山寨剩下的几百土暴子和上千眷属都选择了投降。
当杨秉胤衣衫不整地被押往大庭广众之间,身负血仇的陈有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杨秉胤挑死在自己的矛尖上。
……
仪陇县的县治为金城寨,高居于金城山上。金城山并不陡,金城寨也并不大,但是金城寨却非常险要。因为金城山顶隆起一块巨岩,金城寨的整个寨子就建于巨岩之上。
寨墙临悬崖,出入攀峭壁。
金城寨东南西北四道寨门,控扼四条上山要冲。但只有南寨门,可以直通岩顶。南寨门之下,便是新政坝、蓬州、营山县和以及保宁府南部县通往巴州的必经之道。经此道向左绕过金城山,继续北行一百五十里,就到了被土暴子占据半年之久的巴州城,故金城寨又称“营巴要冲”。
长平山之战后的第三天上午,护商队第三营监军罗景云率护商队第三营第三连和第四连的一个排到达了金城寨的山脚下。
金城寨对土暴子,对保宁官府,对楚军,甚至对当地的士绅,都是一座可有可无任其自生自灭的死城。但对于志在绥靖蜀地的护商队来说,金城寨是进攻巴州的锁匙和跳板。控制了金城寨,就让护商队在大巴山中打入了一根锋利的楔子。平时屯兵于此,剿匪护民,一旦时机成熟,就可以此为基地,向巴州城发起进攻。
金城寨南门外。
罗景云站在石阶上,仰头望着山崖上的县城。城垣被青藤杂树遮蔽,看得并不真切。
王省吾正从山上的石阶上跑下来,迎头碰上了罗景云。
“监军,城里不开城门,只是放下来个吊篮!”
王省吾的半边脸依然有些青肿,好在用冷水敷了,已经消下去不少。三连这次伤亡超过一百人,已经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可王省吾并不认可这一点。他把剩下的人重新编成两个排,坚持跟着监军来到金城寨。阵亡将士的遗体和伤员以及土暴子的首级由长平山的村民和随军出战的民夫运回新政坝,土暴子没了脑袋的尸体则由新政坝的李氏、周氏和长平山的朱氏三族动员十里八乡的乡民来焚烧掩埋。
陈有福对三连在左翼阵地的顽强战斗评价很高。他认为三连牢牢吸引了土暴子的主力,敌人被迫像飞蛾扑火
第二百七十四章 濒死之城(二)
罗景云草草吃了些干粮,便与王省吾在仪陇县衙头周常忠的带领下,登城上楼、穿街过巷,全面查看金城寨的情况。
金城寨曾经当过郡治和县治,规模不大,却是个设施很完备,建筑很漂亮的山寨。除了每县必有的祠堂、戏台,寨中还有水塘、晒场、仓屯等生产生活设施。县衙不仅有三进院子,还有一个带水塘的小花园。只是花草已经全无踪迹,变成了一块菜田。几个乡绅秀才的宅子,同样精巧典雅,颇有点在野遗贤的意味。
然而,离开寨子的中心区域,走到了城墙根下面,便是另一个世界。
只见密密麻麻的简易窝棚拥挤在一起,成百上千,根本数不清。几根树枝、几块树皮,几尺粗布,便围成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家。一些衣不遮体的女人枯坐在窝棚间,眼神空洞而无力。更有许多面黄肌瘦的小孩,脑袋又大又圆,而身子却又矮又小。看见有先前发粮的官兵过来,他们只是用明亮希翼的大眼睛凝望着,把骨瘦如柴的双手尽力伸出。几个胆大些的总角少年,更是跑上前来跪在路边,把一个破碗顶在头上,希望路过的官兵善心大发,能在碗里放上几粒粮食。
阖城之惨状无情搅动着一行人的心。
罗景云知道,人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是走到了悬崖的边缘。在长平山,他和陈有福对土暴子暴烈的冲锋印象极深。两千多人倒在二三十丈宽的战线前,可是土暴子依然不顾生死、前仆后继。为什么为什么土暴子不惜生死罗景云问过自己。
今天他终于明白了。土暴子出来抢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生死之战。为生而死,总好过坐着等死!战前五比一的战斗力估计,差点酿成大祸!
“粮食发下去没有”罗景云揉揉发潮的眼睛,严厉地质问下属。
“发了!”周常忠赶忙回禀,“按照监军吩咐,无论男女老幼,见人头两合(注一)!”
“为什么没有炊烟”罗景云已经在咆哮,“今天不吃饭,晚上又要死人!你们知不知道!”
“小的问过了。他们不敢吃。怕今天吃了,明天便没了!”
周常忠的回答,让一向口齿伶俐的罗景云顿时哑口无言。百姓的恐惧,根植于他们对未来的预期。而这种预期,指向了更加黑暗的地狱。
“王连长,你有什么办法”罗景云问王省吾,“我们的米够吗”
王省吾明白监军问话的意思。他也经历过数日不得一餐的窘境,知道饿肚子的感觉有多么难受,那是如烈火焚心、滚油煎肺般的痛苦。可是他是军事主官,在敌我情况不明的地区,随时保证士兵的战斗力乃是他的首要职责。如果士兵不能吃饱,打了败仗,那么这些饥民就会丧失最后的拯救机会。
“我们一人背了粮食二十斤,总数只有两千斤。这城中怕有两千人,三天之后,……”
“不止!两位大人,自去年献贼入川开始,陆续逃入寨中之仪陇百姓,不下三千余户,九千余人。几月下来,老弱已死去大半,如今尚余一千九百余户、四千七百余人,能上城之丁男九百六十余,健妇一千四百九十余。两位大人刚才看了,县里仓库粒米皆无,连毕大人亦断粮十余日。城中邓、黄、周数姓士绅,已将余粮全数放出,城寨之中的百姓,已经是山穷水尽……”
怎么办周常忠内容详实的禀报,让罗景云的脑袋快速开动起来。靠新政坝运粮接济,或者干脆移民就食于新政坝,短时虽然可行,但难以长久维持。新政坝的粮食虽有些富裕,但除了必要的军粮储备,所余也是不多。这五千人一去,很快就会把新政坝吃空。罗景云并没有李崇文那样丰富的对付大规模难民的经验,一时间竟然有些束手无策。
王省吾踌躇片刻,终于凑了过来:“监军,卑职有个主意!”
这个王省吾思维敏捷,作战勇敢,但在上官面前总带点奴仆影子,这让喜欢无拘无束的罗景云感觉很不舒服。
“王连长,有话但讲无妨。”罗景云道。
“下官以为,世子定下护国安民之策,护国无非兵事,安民无非民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仪。由此推之,仓廪不实必定礼仪沦丧。如今仪陇一县匪患不绝、烽烟四起;百姓逃尽、仓储全无。如今之计,我们还是要用蜀王府遍设王庄之法,寓兵于民、寓兵于农,平时耕作,战时抽调成军。如此一来,我们既有了粮源,也有了兵源。下官以为,金城寨虽险,但距巴州太近,这周边还有诸多土暴子,故暂不宜广设王庄屯垦……”
得了上官的允许,王省吾便滔滔不绝把他的想法说来。他说,沿嘉陵江溯江而上时,看见江边有很多浅丘低山,山间丘底种了粮食,而山头丘顶却是一片荒草杂树。既然江边都有这么多荒地,那么仪陇、南部两县空闲的荒地一定还有不少。应尽可能地把这些荒地利用起来,大凡缓坡可垦之处都种上庄稼。他还说,他在彭县护庄队时,世子签发过一个旨意,要求在山区丘陵地带推广种植抗旱高产的玉米、高粱和红苕。既有世子旨意,因此他建议在新政坝附近寻找几处合适的无主荒地开设王庄,将城中的老弱妇女迁至王庄。至于金城寨中丁男,则以县衙名义组成护城队,防守城寨。这样,既可大幅减少金城寨的粮食消耗,也可尽快获得粮食的收
第二百七十五章 承运朝会(一)
长平初战大捷,朱平槿与廖大亨却仍在对付难缠的锦衣卫。
朱平槿与廖大亨本想将富顺王父子等钦犯移交锦衣卫,然后敲锣打鼓地把钦差欢送了,可是他低估了锦衣卫的专业能力。
朱平槿的远方外兄带着手下只干了一刻钟的正事,立即便做出了结论:无论是关押在蜀王府审理所的富顺王父子、刘尽忠,还是关押在按察司的陈士奇、傅崇奇,他们的身体状况都不适合远途押运。如果人犯死在路上,锦衣卫便要承担责任。所以他们坚决拒绝了四川方面的移交请求,明确只能等钦犯的身体恢复了,他们才能接手。
于是朱平槿和廖大亨的险恶计划落空了。
自从得知天使到来,这几个钦犯的伙食立即有了改善,鸡鸭鱼肉那是天天有,而且还换着花样地烹制,天天不重样,免得钦犯坏了胃口。当然,这不是朱平槿和廖大亨这对犯罪同伙善心大发,他们只是担心饭菜里添加的大黄和巴豆粉没有被吃净。
为了防止个别钦犯的身体条件特别优异,对药物具有天然的免疫力,这对犯罪同伙还为钦犯押运准备了一艘搞了名堂的船。这艘船在经过长江三峡等急流险滩之时,一名英勇无畏拿了大钱的船员将会拔掉船底的铁销钉,让整个船底的承力结构发生无可挽回的连续性瓦解,导致船身解体。
锦衣卫既不肯走,也不肯接手,重新进入吃喝玩乐的正常状态。他们十几人的花销,至少相当于护商队两个连。朱平槿当然心痛自己的银子,于是把他的外兄请来喝酒,席上上了某人垂涎已久的牦牛尾,打算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滚蛋。
李用敬果真喝得酩酊大醉,不仅双脚踩上了椅子,而且极为失礼地拍着朱平槿这位藩王世子的肩膀称兄道弟。当然,朱平槿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他外兄酒酣耳热之际露了一句话: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不是很放心各地的藩王,怕他们趁着眼下的乱局蠢蠢欲动。所以李用敬在这里一天,骆养性就只能相信朱平槿一天。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只是皇帝的一条狗。骆养性不放心,自然也就是皇帝不放心。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朱平槿也只好任着李用敬和他的弟兄们继续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下去。可黄锦这位钦差正使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还必须到南京去上任。
于是在九月下旬的一天,朱平槿和廖大亨等一众蜀地大员在合江亭码头为黄锦履新南京礼部尚书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但在仪式上出现一点状况。
黄尚书与舒师傅这对老同志加新朋友,在码头上缠绵婉转,一拜别二拜别三拜别,客人就是不肯上船。朱平槿当时纳闷了,连夜赶抄的几本《永乐大典》送上了船,程仪和礼金也送上了船,连四川的土特产也装了好几麻袋,而赠送加发卖的肥皂和粮食则在钦差官船屁股后头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船队,难道黄锦和于劼等人还有什么不满意
最后,事件的主角之一舒师傅终于感觉出了异样。或许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才真正明白友人的苦衷,于是他毫不客气地代表了朱平槿,代表了蜀王府,邀请黄尚书、于郎中在方便的时候回访蜀地,他将和以前一样,热情欢迎和接待黄尚书、于郎中及其家人。
京师来的贵客终于送走大半。
钦犯们继续享受大黄烧鸡。朱平槿没兴趣预估他们的死期。他袖子里揣着长平山之战的最新战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当朱平槿警觉地意识到,全国局势的恶化可能导致大明各阶层对崇祯朝廷的信心进一步动摇,他立即调整了工作的次序和时间表,以期在全国局势无可挽回之前,完成自己对蜀地全面掌控的中期目标。
然而蜀王府并非是朱平槿和罗雨虹两口子的蜀王府,它是一个拥有数十万庄户、数万脱产人员的政经军组织。目标、节奏、次序和方向的加速和调整,就像一支庞大舰队的转向,是个很复杂的战略性集体行动。朱平槿必须很耐心、很妥善地协调蜀王府的各个部分,让他们都能跟上自己的步伐,不能随意丢下一坨。
在送走黄锦老大人的第三天一早,朱平槿和罗雨虹即在蜀王府的正殿——承运殿召见了主要的王府高官。两口子华服盛装,一起坐上了殿中宝座,接受郑安民为首的官员朝拜。
朱平槿和罗雨虹清晨在正殿召见王府高官,其主要目的如前所说。落实在具体的议题上,就是讨论蜀王府的力量如何在龙泉山以东、华蓥山以西,长江以北的川北、川中地区的全面展开。
川北、川中地区包括保宁府、顺庆府和潼川州全部,成都府、叙州府、重庆府、嘉定州的部分地区,共计三十余个州县,占了四川州县总数的三分之一。地域广大,人口逃散,抛荒田和未开发的丘陵地甚多,具备建立王庄进行大规模垦荒的良好条件。占领这些地区、控制这些地区、开发这些地区,将使朱平槿向着全面掌控蜀地的目标前进一大步。
但这里部分州县自然条件差,“十年九旱一涝”,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很低。官府和各方面势力较复杂,既有政治 反对派保宁知府张继孟,也有楚军贾登联、莫崇文和张奏凯部,还有清剿的主要对象土暴子。
潼川州一州七县。消灭叛军潘一鸿部之后,驻军楚将贾登联按照双方协议让出了南面五县。
这五个县中,安岳县的知县印绶由田骞自领,其余三县都向王府兵敞开了城门,只有遂宁知县任宾臣有些不乐意,关了城门。
遂宁城位于涪江之滨,是成都到重庆大道的捷径,各方面的自然条件都不亚于潼川州城。朱平槿当然不能容忍任宾臣的抗拒,便下了严旨。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田骞和刘三根率队翻过了遂宁城墙,冲进了县衙。知县任宾臣虽然情商偏低,但是智商并不低。他当晚即与田先生把酒言欢,建立了工作和个人两个层面的良好合作关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