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烟波

    七斤笑了笑，有些苦涩。

    局势已经清晰可见，他的禅在院内，他在院外，院外的他进不去，院内的人出不来。

    或者从根本上讲，小和尚在墙内出不去，局外的人不相知。和尚大概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人了吧，说不清，道不明。

    李成仁望着深思的七斤，后知后觉，猛地站起身来道:“小和尚在树上迟迟不肯下来，该不会就是....”

    回过神来的七斤无奈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半天了才看出来。小和尚当采花贼不过拿样东西就走，天下真有只闻腥气不动手的猫这事情没完，我倒有些好奇，院子里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禅。”

    随即摸了摸后脖子上的凉风:“可别是那该死的相思禅...”

    李成仁也不笨，刚才只是想别的事情，回过神来一琢磨，将七斤拉近身前，紧张问道:“那怎么办咱又帮不上忙，再说了，你自己都自顾不暇，宋一卜的影子都找不到暂且不说，就怕被那位杨前辈顺路找上门来，到时候该怎么办你俩这档子事乱的很，偏偏我两头都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给出个主意。”

    七斤心情本就跌在谷底，没好气说道:“事情还没轮不你你就该偷着乐了，哪来这么多废话。不跑了，等小和尚这档子事过了再跑。”

    李成仁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不跑了，被人追上来怎么办不要命了”

    七斤也颇为头疼，挠挠头道:“我认真想过了，杨前辈既然说是为了改卦，对于他们这一层次的人物来说就没道理轻易更改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说在找到宋一卜前我都是安全的，哪怕是惹人生气了，大不了就是死后被分成两块或者三块的差异，其实都一样。”

    李成仁想了想，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但里面却怎么也少不了麻烦，那位白衣观世音可是连大唐朝廷都不放在眼里的人物，说话向来算数，她说会打断你一条腿，就应该真的会打断你一条腿，虽然少了一条腿她也能领着你去见宋一卜，跟你说的一样，也差不了多少。更甚者，要是宋一卜看到你已经断了一条腿，生不如死，反而下定决心送你早点投胎，那可就好看了。”

    七斤撇撇嘴:“那怎么办，难道我要自己打断腿，然后哭爹喊娘请人家原谅”

    李成仁听着七斤搞怪的腔调说话，使劲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岂可儿戏，你真的别把我外公的交情放在里面，事实上，别看都在魔宗，我外公与观世音的交情真不知几个钱。”

    七斤冷笑道:“儿戏这哪里是儿戏，你当我愿意留下来可小和尚这事办不妥当，我怎么走得开就算逃也逃不利索，还不是得被人抓回来，既然认了兄弟，我是当大哥的，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这就是道理。”

    李成仁认真地看着七斤:“你常说自己是薄情寡义之人，我看不像。”

    七斤将身躯完全仰在身后树干上，脑袋磕一下停住，将鱼鳞剑放在大腿上，手指轻弹，眯眼笑道:“这你又说错了，我还真就是薄情寡义之人，也就是你们两能让我瞧得上眼，明明我都够苦了，没想到你俩比我还要苦，别用崇拜的眼神看我，我只是在可怜你们罢了，换句话讲，我就是在利用你们俩个傻子，明明是两个大高手要跟我走一路，宋一卜告诉我个道理，用人家的都要还，先还了然后再用，自己也能心安理得。仔细想想，我现在都过了二十年好日子了，还怕个什么劲，咱江湖上有句话，说‘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多气派啊，我说不出这话来，但江湖人生在江湖事，怕个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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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水井，秋千，柳树梢
    齐州林家远近有名的大户人家。

    齐州因为是一座山城的关系易守难攻，在乱世之中并未遭到过多干扰，林员外继承进而执掌林家偌大家业，也是一帆风顺，并无多少可说的，林家远近闻名的原因还在于他家后院的一口井，当地人称为“走泉”，这泉水虽流过十几口井，他家却是第一家。

    要知道，山城之内地势较高，有条地下清泉可不容易。

    林家小姐今天起得很早，鸡都还没有叫，她便悄悄爬下了床，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拿起昨晚就叠好放在床头的衣服，量身比对了片刻，艰难地套上这件略显窄小的青衿褶裙，推门走出卧室来到后院天井前。

    她把泉井上的柳絮抹掉，在井沿上坐了一会，等到太阳的彤光升起，东边的天空已经隐隐透出几抹晨光，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旭日暖洋洋的，明亮的光彩照在她脸上很舒服。

    她回到卧室，开始打理桌上乱七八糟的一切，紊乱地撒在桌上的青一块红一块的粉黛被她用秀帕擦干净，眉笔也被重新放在盒中，散乱的静皮熟宣被她整整齐齐码到一起，然后她拿起砚石加水研墨，只不过当她真正拿起紫豪想要写些什么东西的时候，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她又放下了笔。

    他走到窗边，悄悄拉开一丝缝隙，正好能看见院子外的大柳树，细细的眉头蹩起的弧度很好看，她就保持着皱眉的姿式认真地看了柳树很长时间，一阵风吹来，昨晚的一片落叶被吹动，顺着这仅有一丝缝隙的窗户吹进她桌上，她捻起来认真瞅了瞅，然后郑重把树叶子夹紧书页中。

    她淡淡地笑了:“树叶配书页，多般配啊！”

    这些都是她平时每天都做的事情，只不过今天做的更早，更加认真罢了，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她对着铜镜梳妆，淡淡描眉。

    她还有大把时间，所以她不急。

    说实在的，像她这种大家闺秀日常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单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正当的出门理由应该是去清坊学女红。或者从更大的意义上而言，大唐名门闺秀不都是一样的生活大唐风气豪迈不假，但都说的是普通人，像她这一类人该怎样还怎样，换汤不换药。

    但是她并没有抱怨过什么，甚至有时候还常常庆幸，庆幸她的庭院里有一口井，井旁还有一座秋千，墙外还有一个柳树，她很满意。

    她的庭院并不算大，或者说不能算是她的庭院，但她的屋子离庭院最近，所以她固执地将后院占为己有，就变成了她的庭院，包括井水，包括秋千，包括柳树，都是她的。

    侍奉她的侍女已经服侍她数年，所以很清楚这名她的喜好，包括她的洗漱爱好、作息时间侍女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烂熟于心，但今天侍女发现自己错了，看着依照便起来窗前描眉的自家小姐，侍女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又抬眼看了一眼太阳，没错啊，平常不都是这个时间......忽然间，侍女明白了，把一切罪过归咎于那场马上到来的大婚。

    没错，一定是快要大婚了，小姐才舒心打扮，一定是的.....

    粗心的侍女拍了拍脑袋，赶紧去后院取了泉水做了一碗莲子粥。府里的井水又甜又冰，小姐最喜欢用它熬粥喝。

    不久之后，侍女端着莲子粥进入林家小姐卧房打断了她的梳妆，问自家小姐今天为什么起的这么早，林家小姐和侍女笑着打趣一声，没多说什么，把书册合上小心放在一边，笔架前，林家小姐手刚刚拿起这一碗较为清澈的莲子粥，她的眉头便不自觉的微微蹙起。

    今天的柳树跟寻常不一样。

    她变得急躁，变得慌乱，变得不安，一切不稳定的情绪都被长在一起的侍女捕捉到了，她拉动自家小姐的衣袖，看一眼小姐，看一眼粥，将心头担心的情绪通通写在脸上的侍女低声询问道:“小姐，是不是粥坏了，我再给你重做一碗。”

    淑雅的林家小姐轻轻一笑，说道:“跟粥没关系，就是我自己昨夜睡得不好，现在没什么胃口，这粥就放在这好了，待会再喝。”

    侍女眉头一缓，带着嘱咐说道:“可粥不喝就凉了。”

    林家小姐没说话，今天太过诡异的事情很容易让她想歪了，所以即便是文静淑雅的她现在也不太想说话了。

    “那小姐等会想喝了记得叫我，要真的凉了我再热一热。”侍女关心说道。

    窗户缝隙中，柳树上，一阵晃动，昨晚贪杯的某人误了时辰，一早醒来被阳光一淋才觉得不妙，慌里慌张地爬上树，惹得柳树柳絮又是一阵乱飞。

    房内，林家小姐闪着瓷样光辉的脸面上出现一丝淡淡的笑意，缓缓端起用已经略凉的莲子粥，嘴角出现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轮廓:“谁说不喝的，我现在就喝......”

    ......

    ......

    一碗莲子粥喝过过后，初心的侍女这才发现自家小姐穿的衣服极不合身，拉着小姐去了床边，仔仔细细瞧了一眼，万分惊讶地咦了一小声说道:“小姐，你怎么把旧衣服找出来了。”

    林家小姐揉了揉脸颊，继续去铜镜前描她的眉毛，平淡道:“今天这身正好。”

    侍女暗暗皱眉道:“好看是好看，可是有点小了。”

    林家小姐淡淡道:“不小，刚刚好。”

    不再说衣服的事情，侍女来小姐身后，本想为小姐梳了一个流云髻，可小姐不满意，硬是要她梳成个树丫的丫头髻，也不用小姐平常最爱的团花



第一百零五章；你要不要娶我？
    林家小姐是做事很有章理的人，她去把后院门关上，她大概也知道不可能瞒的很久，但是她心安理得，她和小和尚站在门外，是她觉得很舒服的一件事，是她梦里面常梦见的事情，恰好此刻那道金灿灿的光也没了，世界上没有比现在更舒服的了。

    林家小姐盘膝坐在后院阑槛上，与门前站着的小和尚面对面，林家小姐仰头目不转睛盯着小和尚愈发圆润的大脑袋，吃吃笑了，林家小姐一笑，小和尚也跟着笑了。

    林家小姐捡起一粒细石子，无聊地拿在手心把玩，一边问道:“你能不能娶我”

    这话问的太急，小和尚更急，张牙舞爪地在她面前频频示意，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林家小姐犹豫了一下，背靠在木质朱漆门板上，头顶是云兽衔环，摇头道:“你看吧，你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娶我，在这里都待了五天了，也该够了。”

    林家小姐神情黯然，一瞬间后变的开心，笑的很炙热。

    “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让我等你，可我都十八岁了，齐州城就我等的时间最长，跟我一起玩到大的李丫头十五岁都出嫁了，还经常笑我，我长得多好看啊，怎么能被她笑了你不知道，现在的我可厉害了，三姑六婆没少往我家走，门槛都快被她们踩塌了，加上这会儿还有万通镖局的齐州分局镖主屁颠屁颠跑来给他小儿子求亲，排场可大了，比你这个小穷酸不知道大到哪里去，你叫我等你，可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你又不告诉我时间。”

    “难道我是欠你的是，你是救过我没错，十岁那年我被山里毒蛇咬了，你就帮我把毒吸出来，还背着我下山到处找医师，可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你还有头发，虽然一荡一荡的总扎到我，我恨不得把它剪了，你知不知道，你脚一滑摔下山去，摔的我可疼了，要不是你肉多，我可就摔死了。”

    “但是我也买馒头还给你了啊，每次阿翁发了零花钱我都拿出来给你买馒头，你难懂不知道，你的饭量那么大，我辛辛苦苦攒的碎银子都花光了，最后还去姨娘房里偷钱，被姨娘抓到狠狠打了我一顿，这都是你害的。”

    “是，咱俩是青梅竹马，但那都是小时候了，现在长大了，不一样了，你教我爬树，教会了我就能从院子里爬出来，你知不知道摔一下多疼啊，你当然不知道，你又没从墙上摔下来过。我都好久没翻过墙了，你看，是不一样了吧。”

    “你是镇子里的孩子王，为什么每次都让我扛旗，凭什么啊，凭什么我每次都得给你扛旗啊，给你扛旗那么多次，那天大人抓我回家，你什么都没说，我坐在院子里等你，怎么也不见你翻墙进来”

    “你总不能这么自私吧，什么叫让我等你，你到底要干嘛，你总得给我说清楚了吧，你还要管我不准喜欢别的人，哪有你这样霸道的”

    “我问你愿不愿意娶我”

    “你都不说话，我只是个小姑娘，你让我怎么办”

    “托你的福，后院门不管换多少把锁，不管从里面还是外面锁住，我都有办法撬开，可撬开之后，我一次都没出来过，偶，不对，今天是第一次。”

    本来饿着肚子心情就不好，林家小姐越说越气，蓦地一股怒气从心中来，瞪眼道:“你个自私自利的大头鬼！”

    “十三岁那年，你要去当和尚，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哭着喊着求你别去，你还是去了，我抱着你的腿都拉不住，现在还说这么多干什么。”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站起来了，抓了一把的小石子不断仍向小和尚，小和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和尚等她砸的累了，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后悔了。”

    “晚了。”

    林家小姐像没了力气，一屁股毫无礼数地重新坐在门槛上，冷笑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这总不能怪我吧，你那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不就是想一走了之吗，我可不笨，五年的时间了，我想的清清楚楚，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以为我会笨到等你一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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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有的人注定是要成佛的
    林家小姐站在后院门前，沉默看着小和尚早已消失的身影，夜晚的春雨早已停了只不过冷意犹存，但雨线并未完全消失，一根一根的丝线顺着屋檐瓦间流下，滴在她的裙子上，滴在她的脸上，地上不管是柳絮还是树叶或者事物，都被雨滴湿润没了力气趴在地上。

    没有坚强，只剩下柔软。

    叮咚噗通

    每落下一滴雨水，她就从面前拣起一颗石子向前方的柳树的砸去，一滴一滴，一颗一颗，不知是水滴没了还是她手边的石子没了，她才肯罢休。

    她最后看了一眼细雨中斜斜垂下的柳树，想把它深刻印在脑海中，片刻后，她才推门进院子。

    院子里乱成一团，不少侍女仆人东奔西跑在找自家小姐，却见自家小姐从后院门外进来，全都有些愕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林府这扇后门已经五年没有开过了，当初老爷一气之下在暴雨天将后门完全琐死，又是一个雨天，它竟然开了

    因为太长的时间废弃，所以没有人把它当做一扇门，现在自然显得愕然，粗心的侍女哎呀一声，非常震惊小姐被淋得湿透，急忙嘱咐后厨备好姜汤，将小姐迎进屋子里。

    喝了碗姜汤，将所有丫鬟侍女通通赶出去，林家小姐手里拿着擦头发的毛巾又开始发呆，看着夜色下的垂头丧气的柳树，不跟今天的小和尚是一个样她用微哑的声音抱怨道:“别人站在雨中是因为人家有头发，你呢你比人家少了一头的头发，还要站在雨中，连个躲雨的地方恐怕都寻不到，有你这么倒霉的家伙吗”

    “哪怕有一点点的头发也是好的啊！”

    说着说着，她变得不再安静，对着夜色下的柳树，扶着腰伸出食指，像个泼妇般大怒训斥道:“凭什么我就一定要等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总得给我说明白啊！我能等，可别人又等不了！”

    她越来越不安以及愤怒，她不安地抽出来桌子上一叠一叠的宣纸，吃力地拿起笔，她想写些什么，却什么都写不出来，她非常痛恨自己什么也写不出来，一笔一划在纸上随意涂鸦，只沾了一丁点墨汁的硬毫分外锋利，笔尖将宣纸撕扯粉碎，即便宣纸被叠成一撂也无法幸免。

    过于急躁的动作令她显得很慌乱。

    闺房梳妆台上摆放着各色饰品丹粉华贵异常，妆奁匣里摆满了陈各色的脂粉，她直接用手抓了一把抹在脸上，各色的脂粉在她脸上繁复，逐渐混为一体。

    她就像疯了一般。

    长时间的疯狂之后，她才重新平静，她只是看着铜境里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