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一口气将此案的疑点通通说清,陈蓉听得早已傻愣,花厅里鸦雀无声。
暮青却还有话说,“哦,对了,今夜死的不止是郑青然,还有她身边的丫头。杀人的也不止你一人,应该还有你身边的婆子。”
郑青然走时是酉时末,那是天还没下雨,相府的庄子离姚府的只隔了一片果林,这么近的路她应该没有坐轿,而是徒步去的。但她不可能独自出去,身边少说也会带个下人,所以她当时判断至少还有一具尸体。今夜来到相府的庄子后,见花厅里的小姐们身后皆有一个婆子一个丫鬟,郑青然身边应该也是如此。她的婆子留在庄子里,陪她去姚府的应该是个丫鬟,而陈蓉的丫鬟今夜在后园引开守门的小厮,陪陈蓉出去的应是她的婆子。
暮青看向陈蓉的婆子,那婆子噗通跪倒,磕头道:“都督明鉴,此事都是奴婢做的,与小姐无关!”
“哦。”对那婆子牺牲自己救主的行为,暮青反应很冷淡,“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如何手拿两块石头,同时砸死两个人的”
“奴婢、奴婢……奴婢是一手抓着一块的!”
“哦。”暮青的反应依旧冷淡,却忽然道,“来人!去寻两块石头来,约莫五市斤。”
侍卫得令而去,山路上寻块石头实属易事,侍卫去而复返时抱着块石头回来放到了婆子面前,暮青淡淡看着婆子,道:“你一手抓起来给我看看。”
那婆子却久未动手,那石头的大小,一只手根本就抓不起来,更别提抓起后抡胳膊砸人了。
谎言不攻自破,婆子慌忙改口,“不是不是,奴婢糊涂了,记错了!奴婢是、是……是双手捧起这石头,先砸死了郑小姐,再砸死了她的丫头。”
“哦。”暮青点了点头,“你一个人砸死了两人”
“正是!”
“所以你准备了两块石头,一人用一块,砸死一人,放下一块,抱起另一块来再砸死一人”
“……”
此事不合常理,任谁都听得出来,元钰不想再听这婆子胡搅蛮缠,唤来侍卫吩咐道:“把这满口谎话的婆子给我绑了!还有她家小姐和那丫头,连带这小厮也给我绑了!待郑广齐来了,让他把人带回去审吧!”
侍卫得令便进来绑人,陈蓉的婆子、丫鬟和后园守门的小厮慌忙磕头求饶,陈蓉坐在地上,似已傻了。
陈宛指着她问:“你究竟为何做下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你寄住在侯府,外头已知侯府还管你们一家的死活,你爹早晚能起复!再过些日子,你的亲事许就有着落了,究竟为何要做下此事”
陈蓉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仰头看着陈宛,满脸的厌恶嘲讽,“你是定远侯之女,自小受宠,哪知爹爹遭贬之痛哪日伯父也被罚去养马,你成了人人嘲笑的养马官之女,你就不这样说了。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嘴脸,我看着就恶心!”
“你!”陈宛气得脸色发白,直抚心口。
婆子丫鬟忙扶住她连声哄劝,婆子斥道:“三小姐,你怎可辱骂长姐”
陈蓉扫向那婆子,目光含恨,“三小姐你们这些奴才都是狗仗人势的,何时把我当做主子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上喊我三小姐,背地里拿什么眼神看我,拿什么闲话说我!我爹也是嫡出,不过是出生时难产,险些害死母亲,祖母不喜他,早早的就让他在外建府独居了,你们就把我们一家子当成外人,让我们回府不过是可怜施舍,何时待我们热络过我和我娘哪天不听一耳朵明嘲暗讽的酸话”
婆子语塞,陈宛羞怒难当,戴着薄纱都能瞧出脸色通红。
这时,侍卫已将三个下人绑了,拿着绳子便去绑陈蓉,刚碰到她,她便如同受惊之鸟般大喊:“别碰我!”
侍卫被她喝斥得一愣,怔愣间,陈蓉狼狈回身,朝上首跪爬了几步,砰砰磕头,喊道:“郡主!郡主救我!我这可都是为了郡主!”
此话如一道惊雷,落在花厅众人耳中,炸得人脑中嗡的一响!
元钰回头看向宁昭,懵然难醒,“……宁姐姐”
宁昭面色煞白,迎着众小姐的目光,眸底渐生惊怒,指着陈蓉道:“胡说什么!”
陈蓉一愣,她已杀了人,事情败露,后果自知,此时宁昭便是她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岂有放手之理,她愣了愣便说道:“郡主难道忘了午后之事我除掉郑青然和姚蕙青,帮您出口气,您帮我爹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早日起复!您都忘了”
“放肆!胡言!”宁昭还未开口,她的婆子便怒斥陈蓉,并对元钰福了福身,禀道,“小姐,陈小姐说的不错,她午后是求见过郡主,话里拐弯抹角地称她知道郡主为何恹气难消,还说您不解郡主之愁,明知郑青然曾狐媚侯爷,还邀她来庄子里给郡主添堵,如今连姚小姐也来了山上,郡主在这庄子里住着,怎能心气儿通畅”
元钰听了气得直哆嗦,她受不得指摘诬蔑,当场怒道:“我不解宁姐姐之愁此番出来之前,我列的单子专门给宁姐姐瞧过,她为何没划掉郑青然,为何邀郑青然同来庄子上,可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说”
她知道郑青然的那些狐媚心思,那天本不想把她的名字列进单子里,只是玩心大起,故意写了进去,把笔塞给宁姐姐,要她划人。她知道宁姐姐是因为哥哥闷闷不乐,
第一百七十二章 问玉之心
山暗云浓,雨下了半夜,不见停歇,反生骤势。
大雨浇灭了安平侯府庄子里挂着的灯笼,满园漆黑,唯见后园一间屋里烛光如豆,朦胧熹微。屋里隐隐约约有咳嗽声传出,兰儿端着碗汤药,刚从小厨房里出来,偏屋的门便吱呀一声拉开了。
一个婆子立在偏屋门口,烦躁地问:“怎么小姐这时辰了还在咳”
兰儿忙退回了厨房里,似是怕大雨淋了汤药,远远的隔着院子赔笑道:“山里凉,今夜的雨下得又这般大,小姐畏寒,难免咳得厉害些。”
婆子白眼一翻,畏寒就在江南待着,回盛京来做什么这破落身子,嫁不出去,回来侯府也是白吃闲饭!老封君还指着她嫁门好亲呢,如今还不是送来庄子上了
可真没用!
婆子心里骂着,转身回屋时嘴里咕哝,“咳成这样,叫人怎么睡!”
“王管事。”这时,兰儿的声音传来,管事婆子一回身,见她已将药碗放在了小厨房里,急急奔了过来,“管事大人,小姐咳得厉害,吵着您歇息了。我在江南就服侍小姐,对她的身子最是了解,瞧这样子,怕是要折腾到天明。您在偏屋守着,小姐自是感激您的照看,只是吵得您一夜不得安歇,小姐也于心不忍,要不……您今夜挪个屋睡”
兰儿说着话,一锭银子便塞到了婆子手里,笑道:“外头雨大,您若湿了鞋子,奴婢就给您绣双新鞋,您若出门觉得天寒,奴婢就给您买壶好酒去!”
婆子瞧了兰儿一眼,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笑了,“小丫头不大,嘴倒甜!”
她睡在偏屋是奉了府里之命看着人的,她知道被人看着的滋味不好受,这主仆两人心里定不待见她。好在她们都是晓事的,知道规矩,拿人手短,她既得了好处,自不会给她们主仆找不自在。
婆子揣了银子打着伞便出了屋去,走得干脆,一路连头都没回。
兰儿跟出去,见人真的走了,这才关上院门插了门栓,到小厨房里端了汤药进得屋去。
“小姐,人走了。”兰儿一开口,屋里的咳嗽声便停了。
美人榻前的帐帘儿一掀,沈问玉倚坐在榻上,丝毫不见病态,问:“那边有动静吗”
“动静可大了!奴婢趁着去药房取药的机会问了后园的小厮,听说姚家的马车那里围了不少人,看火把少说有一两千人!后园的侍卫有偷偷溜出去瞧的,说相府的庄子门口也围了几百人马,瞧那样子像是当兵的,像是……江北水师的人!”兰儿禀事时端着药碗在屋里来回的走,边走边扇,将药香扇得满屋都是。
“江北水师”帐中昏暗,榻上女子半张容颜隐在暗处,不辨神色。
“听说是!”兰儿将药碗放下,问,“小姐,会不会相府请了英睿都督来若是他来了,可如何是好奴婢听说他断案如神!”
沈问玉悠悠一笑,“他比我想象中来得还早。”
兰儿忽怔,“小姐”
沈问玉笑而不语,莫测高深。
盛京府里的人不过是白吃朝廷俸禄的庸人,她怎能期望郑广齐将此案查清若指望他,他指不定被此案的假象蒙蔽,以为是盛京城里那凶徒所为。正因他庸碌,死的人才会是他的女儿,只有他的女儿死了,他才会对此案用心,势必查清真凶。查不清,他就会去请人,而他能请的只有那传闻中断案如神的江北水师都督。
她的谋算里本来就有此人,只是他比她想象中来得早。
兰儿见沈问玉无多解释,提着心难以放下,问:“小姐,万一英睿都督查出此事是您怂恿的……”
“怂恿教唆撺掇是怂恿,我们之间不过是玩闹罢了,是陈蓉自己开了窍,说到底是她心思不正,与我何干再说,人是陈蓉杀的,凶器是她找的,一切都是她谋划的,动机她也有,查案只讲究这些,查清了便可结案,谁还会去想这些是不是陈蓉能想出来的”沈问玉眼帘微垂,眸光淡凉。
“也是。”兰儿觉得有道理,小姐总是谋算颇深,很少有失的。二爷和夫人过世的早,府里被刘姨娘母子霸占了那么多年,小姐伏低隐忍多年,一步一步解了姨娘对她的防备,一步一步地叫姨娘看轻她,终在时机成熟之时,收买水匪,沉杀庶兄,逼死姨娘,再到县衙报案诉冤,借县衙之手剿杀水匪。
十年不动,一动若雷霆!
此番回了盛京,小姐也没有失策过。她曾说过,她自幼无爹娘庇佑,此生必要站在高处,不再过那看人脸色朝夕难保的日子。她没说高处是何处,但她跟了小姐这么多年,隐约能猜得出来。元相国早晚废帝自立,镇军侯便是大兴日后的帝主,小姐的心在一国之母,在天下女子最尊贵的身份上!老封君给她挑的那些姑爷,她都瞧不上,自不会让婚事成了,因此她回盛京的这小半年里,多半时日窝在闺房里装病,老封君让府医来为她诊脉,却不知小姐在江南沈府的那些年里,为了让姨娘相信她是个药罐子,曾真的喝过两年的汤药,把好好的身子给喝坏了。姨娘信了她以后,她虽没再喝过汤药,但身子虚了,一直经不起汤药的折腾。她早在回盛京前就知道回了侯府会被许亲,因此在回京途中就开始喝那些汤药,回府当日,老封君命府医给她诊脉时,自然诊不出破绽。
小姐想嫁的那人是世间最坦荡的英雄儿郎,但以侯府如今的光景和元沈两家的恩怨,她难以如意,只能静待时机,在时机到来之前,她绝不能被老封君做主嫁做他人妇。事情果然如小姐所料,老封君瞧的那些人家,有忧心二爷是罪臣的,也有听说她常年卧病而打退堂鼓的,侯府忙活了小半年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情哒嘟嘟
那将领拨开兰儿便往屋里走,兰儿冷不防摔在门口,醒过神来后忙去抱那将领的腿,“我家小姐犯了何罪此乃小姐闺房,你们岂能说闯就闯”
那将领只是奉命拿人,不想伤人,见丫鬟抱住他的腿便拿脚踢了踢,因没使太大力气便没踢动。
这时,屋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虚浮羸弱,软侬如江南小调,“将军大人,小女已歇下了,可否请将军在外稍候小女稍事梳妆便随将军前去。”
将领听得心里发软,想着这也算正常要求,便答应了。
兰儿爬起来进了屋,把门栓上便急步来到榻前,小声问:“小姐,怎么办”
沈问玉低咳了几声,下了榻来,“更衣。”
事到临头,只能去了。
“可是,去了之后,您……”
“我自有应对之法。”
兰儿听了,只能服侍她速速更衣梳妆,梳妆过后,沈问玉看了眼桌上的汤药,那汤药本是拿来屋里熏熏药味儿,凉了就打算拿出去倒了,可是还没倒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沈问玉冷冷一笑,端起药碗来将药饮尽,随后拿帕子拭了拭唇角,拢了拢云鬓,出了门去。
相府庄子的花厅里,元钰和宁昭高坐上首,贵族小姐们坐在左首,暮青坐在右首,其下是被绑的陈蓉和她的丫鬟婆子,以及后园守门的小厮。
元钰命人上了茶来,瞅着暮青品茶,不是她思春,只是不找个人想着,她就会忍不住去想宁姐姐。宁姐姐有没有默许陈蓉行凶,此事成疑,她心里结出了疙瘩,这会儿在宁姐姐身边坐着,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凉的,浑身不适。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侍卫来报,说沈问玉带到时,元钰暗暗松了口气,凝神望向花厅外。
只见水师小将引路,远远的便听见连声咳嗽,丫鬟打着伞扶着一人,到了门口廊下,丫鬟收了伞,女子便进了花厅。只见女子云髻素簪,垂首而行,面覆白纱难见容颜,但见其行路细步纤纤,从廊下到花厅里,裙裾缓施如月照明江,三五步路,轻曼纤弱已极。
贵族小姐们多数冷了目光,这就是刚回京便让侯爷在望山楼泼茶相救的沈小姐
这位生长在江南的沈小姐回盛京已有三四个月了,听说身子不好,一直在府里养病,说起来,今夜还是头一回见她,未曾想竟有这般姿色。
宁昭目光淡凉,见沈问玉垂首向她福身行了礼,声音带着江南侬软的腔调,虽虚弱,却叫人生怜。
“安平侯侄女沈问玉,见过郡主、小姐,见过都督。”
“抬起头来。”宁昭冷淡地吩咐。
沈问玉却以帕子为掩咳了两声,垂首道:“病容憔悴,不敢污郡主明目。”
满盛京城都知道元修曾救过沈问玉,宁昭贵为郡主,又是太皇太后亲定的侄媳,尊贵非沈问玉可比,她当众问人容貌已有妒忌之嫌,沈问玉都如此伏低奉承了,她再刁难就有份了。
宁昭被内定为元修的嫡妻多年,时常出入后宫和相府,处事最擅拿捏分寸,方才之言已是分寸有失,此刻听见这话,即便知道这并非沈问玉的真心之言,也不好当众发作,只好强忍怒意,再不开口。
沈问玉却问了起来,“听闻都督要小女来此问话,不知所谓何事”
话音刚落,忽闻呜咽之声,沈问玉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了绑在一旁的陈蓉,陈蓉的面纱已被摘下塞在嘴里,正望着沈问玉,目露焦急。沈问玉大惊,急走过去,问道:“蓉儿你这、这是……”
话没问完,她便低头咳了起来。
陈蓉嘴里呜呜地说个不停,似在提醒沈问玉,沈问玉看向宁昭,急问:“郡主,蓉儿犯了何错,要将她绑起”
元钰冷笑道:“错若是错,还不至于如此!”
宁昭冷淡地错开目光,那神态有些倦。
暮青替宁昭道:“陈小姐伙同婆子在骁骑营参领姚府庄子外的果林里残杀了盛京府尹郑大人之女,又将其移尸进姚府的马车里,放血割筋,剜肉卸肢,布置得极像盛京城里近来那两桩案子的现场,以此嫁祸姚小姐杀人,被识破后又说此事是郡主默许。她的犯案过程破绽连连,计划却又如此周密,本官以为甚是矛盾。听闻沈小姐近日与陈小姐过从甚密,特请来问问沈小姐与此案有无关联。”
暮青将案情总结得很详细,迎着沈问玉的目光,不躲不避。在古水县时,她验出刘氏之死另有隐情时曾求见沈问玉,她以身子不适为由拒见,后来沈问玉去县衙报案,古水知县以她并非在朝中奉职的仵作为由,不准她上堂,因此她与沈问玉虽有恩怨,却未曾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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