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暮青看了眼章同的黑脸,默默转头,问陈蓉:“守宫砂在何处”
陈蓉已吓得直哆嗦,只摇头说不出话来,她的婆子答道:“奴婢挖了那坑后,顺手丢在了坑里。”
暮青见其神情便知是实言,但她不打算派人找了,这些善后的事交给盛京府的人就好。她又问了婆子几件事,事到如今,陈蓉都招了,婆子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杀郑青然的是陈蓉,婆子杀的是郑青然的丫鬟,两人一起移的尸,但将郑青然的尸体移进马车里之后,放血割筋、剜肉卸肢的人是婆子,挖坑埋尸的也是她。那铲子是从后厨房里拿的,事后本想送回,却发现铲把上沾了血。而两人出去时穿的衣裙鞋袜回来之后丫鬟便拿去洗了,黄泥洗掉了,血却洗不净。那时元钰已发觉郑青然太久都没回来,派人前去姚府询问,婆子见已经没有机会再偷偷溜出园子,便将血衣和铲子一同收在包袱里,寻了石头沉到了井里。
案情已明,剩下的便是打捞和收拾残局了。
这些事暮青都打算移交给盛京府,本来这案子都不归她管,她肯出力起初是因为元钰去请援,后来是因为怀疑此案与那幕后真凶有关,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次模仿作案。
盛京府的人约莫清晨才能到山上,案犯只能先关在相府的庄子里。元钰吩咐人开了两间厢房,将沈问玉主从、陈蓉主从分开锁进了屋里,将后园守门的小厮被关进了柴房。
小姐们一一告退回房,花厅里乱糟糟的,宁昭扶着额,有些倦态,恹恹地道:“钰儿,这些事交给你了,我头痛,先回屋歇着了。”
宁昭走时留下了得力的婆子和丫鬟帮衬着元钰,只由一个小丫头扶着走了。
暮青也提出告辞,临走时与元钰约好了,待郑广齐来了之后再派个人到水师大营里告知一声,她再来。
元钰应了,却在暮青走出花厅时又唤住了她。暮青回身,见少女立在花厅的灯影里,嫩绿的襦裙衬得脸蛋儿还有些稚气,拧着的手帕透露出她的忐忑,“都督,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姐想去何处说话”暮青问。
元钰走出花厅来,指了指花厅一侧的曲廊上。
廊下挂了只锦灯,烛光微弱,两人避在廊角,雨声掩了私话声。
“都督,你说……宁姐姐有没有默许陈小姐杀人嫁祸”难得有独处的时机,元钰心里却乱糟糟的,总想着这件事。她有些恼自己,但还是想弄清楚。她和宁姐姐相识多年,很喜欢她的端庄稳重,可哥哥是她的亲人,她无法坐视哥哥娶一个如此可怕的女子。哥哥是这世上最英武的儿郎,他配得上世间最好的女子。
暮青看出元钰的心思,目光微暖,元修不算白疼了这妹妹,“小姐觉得呢”
元钰被华郡主保护得太好,但她生在元家,怎可能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心如明镜,只是不愿承认,觉得她断案如神,便来问她。她若说不是,她便给自己一个理由相信,她若说是,她也可借她的口让自己清醒。
“我……”元钰转身看向廊外,“宁姐姐和陈小姐午后在屋里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
“我知道了。”暮青却道,“看来小姐心里愿意相信郡主是无辜的,既如此,你就信吧。”
暮青戳穿元钰的心思,转身就走。
“都督!”元钰急急唤住了她,在她停步转身时,低头道,“我不知宁姐姐和陈蓉在屋里的谈话,但是……晚膳后,我拿出青碧琉璃盏来盛茶待客,陈蓉说起姚蕙青来了山上,宁姐姐便失手打碎了琉璃盏,我怪陈蓉多嘴,宁姐姐却说没事,还问我要了燕窝补品,说要派人送给姚蕙青。那时没人愿去,那些小姐都是人精,见宁姐姐打碎了琉璃盏,便知姚郑二人是她的心头刺。后来,陈蓉提议让郑青然去,还嘲讽郑青然和姚蕙青是老熟人了,她去比谁都合适,郑青然便只好去了,后来就失踪了。”
暮青默然,已听出破绽在何处。
“宁姐姐的婆子说,陈蓉午后到她屋里去,曾说过要除掉郑姚两人,那晚膳后陈蓉提议让郑青然去送补品,宁姐姐能想不到陈蓉会借机行凶可今晚,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知此事。”元钰的语气有些痛心。
暮青听后
第一百七十七章 听案推理
待郑广齐说起案子,暮青才知不是两桩,而是三桩。
就在前天夜里,又发了一桩案子,手法相同,受害者都是女子,血被放干,四肢被卸,手脚筋被挑,守宫砂被剜。女子都死在轿中,神态安详,布偶人般。
这情形与元钰所述一样,只是这些天她在城外的庄子里,不知城中之事,因此才以为只发了两桩案子。
暮青算了算时日,问:“即是说,这三桩案子之间相隔的时日都是五天”
“是。”郑广齐道,“下官以为,那凶手丧心病狂,兴许再隔五日还会犯案。”
“未必。”暮青却不看好这推断,但她没解释原因,只问,“那三人都是风尘女子,还是”
郑广齐怔了怔,“都督怎知”
他方才好像没提过此事。
暮青只是猜的,“三人都死在夜里,都是未嫁少女,若是良家女子,哪个夜里坐着小轿出来当然,也可能是哪家府里养的美姬亦或貌美的丫鬟,还未破身,趁夜送去何处的,我只是猜测罢了。”
盛京城里的士族门第有互赠美姬的恶习,因此也不排除那三人是哪家府里养的美姬,但这三桩案子的间隔都是五天,不太可能每到第五日就正好有美姬被夜送出府,所以那三人是风尘女子的可能性更大些。
郑广齐叹服,“都督睿智,难有人可及。没错,那三人确实都是风尘女子,青楼里的清倌儿,但不是来自一家青楼。第一人是楚香院的,第二人是怜春阁的,第三人是伊花馆的,都在外城。下官查过,这三人都是自幼被卖进青楼的,虽是清倌儿,但当夜都是被花了重金买下,送出去开荤的,半路上被人杀死在了轿中。”
“轿夫呢”
“轿夫没死,只是被迷晕了,但轿夫都没有看到凶手的身影,都说抬着抬着轿子便手脚无力晕倒在地,人事不知。仵作不知凶手用的是何药,只说女子也是在轿中被迷晕的,昏睡时被人放血而亡。下官猜测,凶手兴许是江湖中人,武艺极高,也许是采花大盗。”
“这三人都被侵犯过”暮青问,郑广齐既然猜测凶手是采花大盗,那就表明凶手劫了色。
“正是。下官有命稳婆来验过,据稳婆回禀,三人已非完璧之身。但凶手剜掉了三人的守宫砂,因此下官推测,凶手应是进了轿中之后先将守宫砂给剜了下来,至于何时劫的色,仵作和稳婆都说不出来。”
即是说,这三桩案子是奸杀案还是奸尸案,尚不清楚。
“都督可有高见”兴许是暮青断案如神,郑广齐竟觉得她没看见尸体和现场都能推断一二。
“很难判断,而且判断此事对此案没有意义。”暮青却道,“虽然可以根据皮下组织的充血情况来判断生前伤还是死后伤,但对这三桩案子不起作用,因为凶手有可能是在割腕放血时实施的侵害,因此哪怕验出的是死后损伤,也不能推断为奸尸,死者的死亡有可能发生在被侵害的过程中。再说了,凶手剜掉女子的守宫砂带走,已经说明他很变态了,就算你验出他是奸尸的,那也只能证明他更变态,除此之外,别无意义。相比弄明白此事,我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
“何事”
“稳婆说三个女子已非完璧之身,那么她有说凶手的精阳吗颜色可正常在受害者的体内还是体外”
郑广齐闻言咳了声,这不是他第一次跟着暮青办案了,但还是很难适应她的直白,“这……稳婆没禀。”
衙门里验尸有仵作,验女尸密处时则由稳婆来,稳婆一般也就是看看女子是否完璧之身,可有过生育,只此而已。
郑广齐见暮青皱起眉来,忙道:“此事稳婆虽然没回禀,但想必有印象,且前日死的那女子今日应该还未下葬,下官这就命人派稳婆再去验,一有消息必当立刻告知都督。”
验尸不细,暮青又未看过案发现场,因此不好妄加揣测。她在军中练兵,一个月才可回一趟盛京城,眼下还有半个月的时日,因此只能与郑广齐商定,待有消息了,他派捕快将稳婆再验的尸单送到水师大营,她看过之后将推测写成书信,命人送到盛京府。
商定此事后,暮青便辞了元钰,回了军营。
她没问陈蓉和沈问玉会如何处置,死的虽然是郑青然,但陈沈两家都是侯门府第,想必如何处置得由朝中说了算。既知不会按律判处,暮青便懒得问,问了也是白问。
郑广齐丧女,正值悲痛时期,办事却比以往快,傍晚时,盛京府的捕快就来了水师大营外,将尸单送到了。
正值军中开晚饭的时辰,暮青以往都是和将士们一起用饭,水师大营里四个营区,伙头营不少,她都是随便去,想去哪个营就去哪个营,无计划,无规律。这么做是为了随机检视伙头营里的伙食情况,确保没有偷工减料、供应不足,亦或浪费。
但这天傍晚暮青留在了中军大帐里,边用饭边看尸单。
稳婆再次验了尸,有新发现——死者确非完璧之身,但体内竟没有发现凶手的精阳,衣物上和轿子里都没有验到脏污或者触之发硬的地方。
暮青思索了一阵儿,走到军案下首的小桌上,执笔蘸墨,写!
她给了郑广齐五个看法——
第一,凶手是单独作案。守宫砂在男子眼里是一种纯洁的性暗示,凶手剜掉守宫砂带走显示出一种占有欲。轿子里的空间是私密的,他在里面摆弄着美丽的人偶,这人偶是独属于他的,他不会允许别人分享,因此他应是单独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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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朝廷的处置
暮青回都督府的路上,顺道去了趟盛京府衙。
天已过二更,郑家人却还没歇息,今日是郑青然的二七祭日,府衙公堂往后都挂了白绸。衙差去后园通禀,郑广齐匆匆而来,穿着身便服,白灯笼照得两鬓霜白,半个月不见,仿佛老了许多。
“都督。”郑广齐见了暮青便行礼。
“郑大人免礼。”暮青本想问案子,但撞上了这日子,便请求进去上柱香。
杀郑青然的凶手是暮青查出来的,她对郑家有恩,郑广齐自然以大礼将她请进了后园的灵堂里。暮青上过香之后才被郑广齐请到了公堂上,说起了公务。
一说案子,郑广齐便又向暮青施了一礼,叹服般的道:“都督断案如神,仅凭听案就能推断出凶手的诸多事来,下官按照都督所言,这些日子在城中一二等的青楼附近派人盯着,凶手受此震慑,半个月来竟未能犯案!”
未能
暮青并没有那么乐观,若凶手也是受那幕后真凶怂恿操纵,很可能等她回城后还会再犯案,“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今夜!青楼附近一定要加派人手,不可松懈。”
原以为这半个月里凶手会再犯案,没想到如此平静,她反而觉得不安心了。
“都督放心,盛京府和五城巡捕司出动了大半人马,一齐布控着。”郑广齐道。
暮青点了点头,只能如此了。
回到都督府时,已是近三更,暮青见了杨氏和骆成,问了这段时间府中的杂事,随后便回了后园。
梨花满园,小楼夜静,斜月照着轩窗,见灯影里立一人,遥望而来,华袖如月,花如雪。
暮青仰头望着小楼,眸光微暖,笑容清浅,和那人的目光一对上,她便低下头,进了屋去。
“今儿穿得倒素淡。”暮青上了阁楼便说道,他喜红袍,慵懒魅惑,仿佛多看一眼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他裹素时,却如冥鸿,别有一番风月不羁之姿,仿佛笑谈间便可傲杀天下。
“唉!”男子幽幽一叹,不羁淡去,唯余风月,“娘子新婚次日便抛夫离家,城外从戎,一去月余,为夫望见红袍便想起成亲那日,思妻更甚,不得已素袍加身。唉,娘子可有负罪感”
“没有。”暮青摇头,她没有负罪感,只觉得刚才瞎了眼蒙了心,什么笑谈间傲杀天下,他就是一个好像被她锁在小楼里一个月没出门的怨夫!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娘子从戎,整日待在军营里,与肃甲刀兵为伴,心越发冷硬了。”步惜欢又叹了一声。
暮青走到桌边坐下,见一只茶盏静置面前,盏中无茶,只有白水,水雾缕缕,已见薄淡,她捧起来尝了口,果然热而不烫,正适口。想来她一回府就有人来禀事了,夜里饮茶不利睡眠,他便倒了白水,待她回屋时,正好能喝。方才顾着和他说话,这时她才发现坐下时没拉椅子,这阔椅早就拉好了,茶盏就放在她面前,这位置是她常坐的。
暮青捧着茶盏,低头喝着,一路回来本有些渴,此时却耐着性子一口一口的喝,细品这一杯体贴入微的心意。
他总是如此,见了她就没句正经话,这些理该拿来邀功的体贴事他却默默摆着,一句不提。
暮青将一杯热水喝完,心里暖融,少有的生了玩笑的闲心,道:“谁冷硬了也不知是谁新婚夜里就走了的。”
步惜欢一怔,她在意那夜他没留下
那夜拜堂成亲,这一个月来,他夜里常醒,醒来总觉得身在梦中,唯有那一对盖了国玺朱印的婚书能宽慰他患得患失之心。那夜成亲,虽无高堂宾客,却有他满怀真心,只是事出突然,事前并无安排,他只能离开。此事乃一生之憾,没想到她也一样在意。
终是他不够好,亏欠了她。
暮青见步惜欢久未开口,看向他时也怔了怔。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仿佛亏欠了她许多,自责至深。
“只是玩笑罢了,你想哪儿去了”难道她真的不适合开玩笑
“娘子说呢”步惜欢从窗前走了过来,笑吟吟的,仿佛方才她又眼花了。
暮青扶额,知道这人又要不正经了。
果然,他笑道:“为夫想的是,娘子这是在怪为夫新婚夜里未行圆房之事娘子想着夫妻之事,为夫岂有不从之理”
说话间,步惜欢便来牵暮青的手,暮青一把将他的爪子拍开,“少来!”
他每回都只是说说罢了,当她不知
“坐好,我还有正事问!”暮青没好气的道。
步惜欢揉了揉手背,笑看暮青,拿眼神控诉她的手劲儿。暮青扭头不理,不信一个绝世高手被她拍一下就能拍疼了,分明是装腔作势,再玩闹下去,天都要亮了,她还有正事呢!
“郑青然之案”调笑归调笑,步惜欢坐下时便敛了神色,执起茶壶帮暮青又倒了杯热水,漫不经心地道,“陈蓉赐死,今夜行刑。”
暮青心里咯噔一声!
杀人偿命,理该如此,但陈蓉之父虽遭贬斥,好歹是定远侯的嫡支,上头还有定远侯这个兄长,她以为朝廷会徇私,没想到竟将陈蓉赐死了
秉公而判虽是好事,但许是她对眼下的朝廷太没信心,总觉得徇私是常态,禀公才有问题。
“朝廷总要给郑广齐一个交代,嫡女惨死,不杀一人,何以慰郑家”步惜欢放下茶壶,淡道,“陈汉虽是定远侯的嫡支,但不受宠,他的嫡女这回又闯下了大祸,不仅行凶手段残忍,还牵连了宁国公府,累及元家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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