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凤今
元修不喜拐弯抹角,直言道:“今日并非我要见吴将军,而是英睿将军有些事想问问将军。”
“英睿将军”吴正眼神微变,随即笑问,“可是西北新军的那位周姓少年圣上前些日子敕封的那位五品中郎将”
“正是。”
“那不知英睿将军有何事要问”
“吴将军在西北这些日子,想必听闻过英睿从军路上之事。她乃仵作出身,擅验死验伤,我对大哥中毒之事有些不明之处,今早让英睿验了验伤,是她请吴将军过府一叙的。我想,她应是想问问那日地宫中的事。”元修态度和善。
吴正并未露出不快的神色,反倒很善解人意地应了,“原来如此,睿公子乃大将军之兄,遭此大难实乃末将护卫不周,大将军问问也是理所应当。那不知英睿将军身在何处”
元修有些意外,深望了吴正一眼,道:“她在后厅中等候,若吴将军不介意,先陪我在厅中喝盏茶吧,让你带来的人先去见见英睿。”
先见吴正带来的人是暮青的意思。
“大将军既如此说,末将自然从命。”吴正微诧,笑着应了。
元修给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便带着三名青州兵去了后厅。
大将军府后厅面阔三间,门只开了半扇。
天近晌午,秋日高悬,厅中坐一少年将军,雪袍银冠,清光冽,衬那眉眼三分清冷英气。
一名青州兵被带进屋里,门自身后关上,他战战兢兢道:“将、将军……”
“坐。”暮青道了声,低头喝茶。
那青州兵瞄了眼她面前的阔椅,不敢坐。
“军令,坐。”暮青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喀地一声,惊得那青州兵一跳。
暮青是西北新军的将领,那青州兵则属青州军,军令一说实属莫名,那兵却不敢有违。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面前之人还是圣旨敕封的正五品中郎将。
那青州兵屁股沾着半面椅子坐了,背挺得笔直,头低着,眼神微浮。
“抬头。”一道声音自面前传来,那青州兵讶异抬头,一触暮青的目光便想把头低下去,只听她道,“我问,你答,配合些。快晌午了,我不想耽误午膳。”
那兵嘴角一抽,心道这位传闻中的少年将军把饭食之事看得可真重。他呐呐点头,刚一点头,便听暮青开了口。
“你随睿公子下过地宫”
“是。”
“哪一日下的地宫”
“呃……”那兵愣住,眼底闪过慌乱,暗自扒拉着手指头数,今日二十一,回到关城两日,路上走了五日,似乎是前一日下的地宫,“十、十三日下的地宫!”
“好,知道了,你下去吧。”暮青淡道。
“……”啊
来之前,将军交待了那么多,结果只问了两句
“带他出去。”暮青对门外道了声,话音刚落,门便开了,方才把人带进来的那名亲兵进来,不客气地将人请了出去,接着带了下一个进来。
暮青还是那一套,让那青州兵坐了,抬头正视她,问:“你随睿公子下过地宫”
那青州兵答:“是。”
“哪一日下的地宫”
“呃……”那兵也愣了,似想过会被问到的各种地宫中的问题,就是没想到会被问到日子,他也想了许久,但是没想出来,吞吞吐吐道:“不、不记得哪日下的地宫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法结案的凶案
吴正惊住,僵笑道:“我不懂英睿将军所言何意。”
暮青道:“我让你懂。我只问了两事——可随睿公子下过地宫,哪日下的地宫。”
吴正心中咯噔一声!
“他们都答是,有一人告诉我是十三日,另两人都道记不清了,其中一人还解释了记不清的缘由。其实他们记不记得都无妨,我只想听他们如何答。我问哪一日下的地宫,一人答十三日下的地宫,另两人皆答不记得哪日下的地宫了,三人的回答都太生硬。”
吴正不解何处生硬,暮青忽问:“吴将军来此前,可用过午膳”
吴正愣了会儿,不知暮青怎会忽然问此事,不耐地答:“没用过!将军此言何意”
“没用过。”暮青重复了一遍此话,道,“吴将军如此答才不显得生硬。”
吴正没听懂,面色茫然。
“将军答的是没用过,而非答没用过午膳,这便是自然与生硬之别。那三人也同样,记得日子的答十三日,不记得的答不记得,这才是自然的回答。十三日下的地宫,不记得哪日下的地宫,生硬地重复我的提问,便有说谎之嫌。”
“……”
“因为说真话者底气足,不会担心因话简而被疑,唯有说谎话者才会担心答得太简会遭人疑,以为说得多才可信,岂知多说恰恰显得生硬,此乃底气不足所致。”
“……”
“既然他们连下没下地宫都在说谎,进了地宫之事何需再问问了也是谎话,浪费我的时间。”
“……”
“既然他们没下过地宫,那么下过地宫的人去哪里了吴将军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暮青话虽如此问,却没给吴正答话的机会,她懒得拆穿一个又一个谎言,把所有的推理都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还有话说,再辩无妨。
“其实,睿公子中毒一事不需审兵勇,审了也无用,此案并无实证。睿公子身上只有右腿弯处的伤可证明有人踢过他,却不能证明那人下过毒,此伤只可定伤人罪,不可定下毒之罪。有人招供只是人证,倘若疑凶犯案后弃了多余的毒药,此案便无物证,也就难以定案。我原只想将人请来问些事,说不定能从中发现马脚,再寻定罪之证。可是,当我听说是青州军的将领陪睿公子入的地宫,我便临时改了主意。”
“疑犯在地宫里既然没有利用机关杀人,说明机关杀人的条件不成熟,那么疑犯也就不太可能利用机关将一同进入地宫的兵都灭口,如果他有此把握,他早就将睿公子一同杀死在地宫了。陪睿公子进入地宫的若是西北军,那将领没能在地宫里将带着的人都灭口,出了地宫后就更下手了,因为西北军治军严明,人若失踪或死得蹊跷,军中必查!但若是青州军就另当别论了,西北军管不着你们,你的人你自可以处置。但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所以我让人请你来时,告诉你要带上入过地宫的兵勇。而你只带来了三个人,这三个人却都没有入过地宫。”
暮青看着吴正,问:“那么,吴将军可否解释一下,你为何会带三个没下过地宫的人来吗”
吴正双拳倏地一握,气息一屏。
要如何答
若答跟着他入地宫的人都死了,那人是如何死的,既死了为何不敢明言,要找人假扮若答跟着他入地宫的人还在,那更难解释为何要带三个假的来大将军府。
如何答都是错,这根本就是个套儿!
从他被知会要带人来大将军府便中了这少年的计,慌慌张张寻来三人叮嘱地宫中事,她却根本没问地宫中事便将三人识破了。她本无铁证,他今日之举却将自己推入了坑中,难以自圆其说。
吴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事他办砸了!
那日他以寻到了黄金神甲为由将元睿骗进了地宫,他却谨慎得紧,到了三岔路口,见机关未破,遍地尸首,便起了疑,问他:“不曾有人过得去,你怎知神甲在此路后”
他并不知地宫中有无神甲,亦不知神甲在何处,不过是见此路难行机关甚厉,便想将元睿的命留在机关路上罢了。见元睿起疑,他当时答道:“末将已来回探得一遍,此路过去便是。”
元睿道:“哦过去便是里面是何情形我那六弟可在其中,可有机关”
他道:“未见着大将军,机关……可能有,末将未进,探得神甲所在之处便匆忙回来报与公子了。”
若说没有机关,元睿定然不信,他只得如此答。
元睿却生了怒,道:“未进其中便来报与本公子此路上的机关都如此之厉了,那藏甲之地会无机关连探都未探是想让本公子把命留在那藏甲之地”
他心中惊怔,见元睿面有阴沉之色,一时答不出话。
只见元睿阴沉一笑,道:“将军既有此神勇之能,能过此路,不防再走一趟,去那藏甲之地探个明白,将一件神甲带出来给本公子瞧瞧如何”
他一时无法,只得应是,元睿冷哼一声,便拂袖转身,一副懒得再瞧他之态。
他自知难过此路,亦不知后路有何机关,更不知神甲在何处,若过此路,指不定自己的性命便要留在其中,若不过,元睿定会起疑。即便他真能过去,拿不回神甲来,元睿还是会起疑。当时,他心神极乱,又知不可磨蹭太久,再不进机关路元睿定会疑他,正当那时,他瞄见离元睿不远的青石墙缝里钻出只毒虫,他脑中一热,心中杀机顿起,便将元睿踹向了那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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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感觉如何?
暮青拍开步惜欢的手,道:“我不需要安慰。”
步惜欢笑道:“我想安慰你。”
“……”又是这样,她不需要,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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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青懒得辩,翻身朝里,闭眼,睡觉。
帐中烛影摇红,少女的肩柔弱一弧,望之如见那江南月,落在那竹林梢头,清冷如玉钩。步惜欢拨弄了下那肩头的发丝,依旧绕起把玩,轻轻叹道:“那要杀元睿的人……”
“太皇太后。”暮青闭着眼道。
毒杀元睿,事情败露还有恃无恐,吴正所仗之人只可能是元家人。唯有仗着元家人的势,他才可能不忌惮元修,在西北的地界毒杀他庶兄。那人在元家定然位比元修高,不是他父亲便是他姑姑。
元睿是元相国的骨血,计杀亲子之意定难决,但在太皇太后眼里,元睿只是庶子,因此此事乃太皇太后懿旨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元相国应当知情,默认罢了。
世有虎毒不食子,亦有高门无亲情,士族门阀的悲哀。
“倒聪明。”步惜欢笑一声,语气波澜不兴。
“你的处境是否更险了”暮青淡问,高门虽无亲情,但不到万不得已,一个家族是不会处置家中子弟的。既然开始清理家中子弟,总觉得是要为一些事做准备了。
“嗯”步惜欢未答,只笑一声,韵味悠长,似含欢喜,“你在担忧我”
暮青沉默,唇抿成刀子,早知道就不问了,还不如睡觉!
这人,没个正经。
于是她再不开口,当真要睡了。
这时,忽听外头院门吱呀一声,暮青睁眼,步惜欢瞥了眼帐外,眸光淡了下来。
只听院中月杀的声音传来,颇冷,“大将军夜里来此,何事”
“她睡了”元修问。
“睡了。”月杀答得干脆。
元修看了眼屋里还点着灯烛,见月杀面无表情,便知他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手里拎着罐酒,望那西窗烛影,沉默了片刻,苦涩一笑,转身便走了。
屋里,暮青起身下了榻便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身,见步惜欢还关在帐子里,人看不见,靴子却能瞧见。暮青皱皱眉头又走了回去。帐子一撩,将人往榻上一推,被子拉过来一盖,转身走人。
房门打开时,元修正走到院门口,暮青问:“何事”
元修和月杀同时转身,月杀速瞄一眼屋里,却见暮青出来时便把门带上了。
暮青望了眼元修怀里抱着的酒坛子,道:“我寒症初愈,不陪人饮酒。”
话虽如此说,她却走到树下石桌前坐下了。
元修一笑,抱着酒坛子走了过来,将那坛子往桌上一放,拔了坛封,道:“没带碗,想喝也不给你。”
“不想喝,喝多了起夜。”大晚上的,抱着一坛子水灌自己,夜里还要起来解手,她觉得这种行为是自找罪受。
元修正抱着坛子喝,一口水灌下险些呛着自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地望着暮青,她可真不像女子!哪有女子当着男子的面儿,起夜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暮青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只看着元修喝酒,元修抱着坛子又灌了两口,月杀看不下去了,远远道:“大将军喝的是西北烧刀子大晚上的找女人喝酒不合适,不如我陪你喝!”
“你想喝”元修笑一声,痛快应了,“好!接着!”
他把酒坛一扬,作势要掷出去,暮青抬手按了下来,“不给。”
月杀脸色一寒,他在替她解围呢,她看不出来这女人除了断案,其余时候都傻吧
“你自己喝。”暮青不理月杀,对元修道,“喝酒管醉,喝水管饱,起夜管吹冷风。多吹几回也就清醒了,反正你今晚也睡不着,不如多喝几坛,坛子嫌小,院儿里有缸。”
元修:“……”
有那么一瞬,他忘了今晚来此的目的。
晌午吴正对他招了此案,元睿之事竟是家中布的杀局。他在厅里独坐了一下午,晚饭也未用,只觉胸中堵得慌,本想出门吹吹凉风,一开门望见冷月挂在檐角,黄风朦胧了月色。他记得,那晚与她在将军亭中饮酒时便是如此月色,心中一动,便抱着酒坛子来了。
他就想与她在院中坐坐,他记得这院子里有棵老树,树下有方石桌。他想与她在树下坐会儿,看那月色朦胧,伴那西风落叶黄。他想看那落叶如雨,落在她发间,飘在桌上,浸入酒坛,他喝那坛水,西北独有的黄风老树香,她看着他喝,世间独有的清姿卓绝。
他想,若如此,心中烦恼或可一时忘却。
可……与他想的似有不同。
月色朦胧,西风落叶,有。
老树石桌,落叶如雨,有。
枯叶落在她发间,飘在桌上,拂过酒坛边,他抱着那酒坛,与想象中似也没差多少,可为何他心头不曾有那有美为伴的柔情,不曾有那豪把清水当烈酒的痛快,亦不曾有那家事的烦恼苦涩,脑中只有盘旋不去的“缸缸缸”
元修哭笑不得,唯有一点他想对了,烦恼他是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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