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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夙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籽日
五姑娘望着几位公子的背影一一点指给合周公子,“当中那个衣服最最华贵的是荣表哥,姑母家的大儿子,还有那个小的是二儿子瑞表哥,之后的是表姑姑家的儿子,南表哥。那个那个最最严肃的就是我们三叔家的大兄长,也是今上的伴读呢。”说到大兄长时,脸上才露出一点点掩饰不住的赞赏之色。
六姑娘见大兄长走得远了一些,才慢慢拿出藏在身后的绢花,面上愁云顿生,也不那么乐呵了。
合周抬起头,向几位兄长远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向五姐姐颌首,“谢五姐姐教导,合周记下了。”直起身子来时,似乎已经从这些浮华之中脱得身来,周身上下自盈一种卓落风范,如此的与众不同。
无忧想,他年纪虽小,却不像是与那帮哥哥们一般,必不是喜欢终日嬉戏的纨绔子弟。
下一刻,觉得自己真是走眼,那人没有一分嫌弃游园的感觉。兴致上,虽说不上是激烈,倒也一直未曾让人品味出他有半分不耐来。
无忧微微冷笑。富贵家的公子就是富贵之家的公子,又有几人能不被这温柔富贵乱了胸襟。





金枝夙孽 第十章 转心意
倒是这园子,让无忧开了几分眼界,早年给娘亲禁着,做个乖小姐,并不曾从这园中舒舒坦坦地逛过,后来又遭了这样的变故,再无此般心思。
可不幸的是,能踏出来的这一步,走的是血路。
候门之深,深似血海。
心上已然觉得倦到了极处,忽听到六姐姐叫了起来,声音里满满溢出来的惊喜诧异,一听就是在园子里瞧见了什么新鲜东西,“你们快看,那个传说的新鲜玩意是不是那个。”
几个姑娘匆忙上眼,但见前面不远处,一只八角飞亭之侧,彩绸逶迤,层层漫漫攒成一束巨大的鲜花。在这秋时,如焰欲引燃人双眸一般,欲焚欲烈的焰焰烧空。两侧用绿柱做的花枝,反而成了那万红之间,渺渺遥遥的一点翠快点缀。
几个姐妹绕到那后面去,才发现大花中间竟是中空的。
五姑娘,左右思量似乎仍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仍一直支着下巴不肯放弃。
几位姑娘也都出这个是要用来做什么的,无忧注意到,只有合周公子淡淡笑了一下。
合周如何会不知这东西的用意,他随父兄远离帝都,所见所闻定会比首善之地更为开化,也更奇巧。当下只觉得,当着几个女孩子不便说透。所以略上了一眼,便已经别开目光,径自打量这园中的步步景致了。
无忧虽一时还猜不出这东西的用意,心里却只觉得恹恹的,表哥们聚在一起,怎么会不想到好点子来讨皇上的欢心,这样的事只怕在这候门当中从来稀松平常。
而且,就在这个转念之间,她心中似乎也已经想到了什么。可是又是自己最不想明白,最不想清楚的。
自己只要记着诸什之下,不要透露出形迹来,如此便可在这府中安生无事就好。
脚下一滑时,给一只手稳稳扶了一下,无忧心下道着好险,回头时正对合周静静的眉眼,心下还念着这人的好,可是一对上的他的目光,又觉得有丛生的危险。
他似乎总是看得到自己的心意。本与他这样相忌无因,偏偏又平生许多奇怪的感觉。
从他手中几乎是夺出手来,于是又打了一个趔趄,终于站好,转身向他道谢。
他也还礼。却还是还定定地瞧无忧。
终于将无忧给盯毛了。觉得一直这样对视不好,移开也是不好的。
六姑娘那边忽然笑了一声,他似被惊醒一般转过头。
无忧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也转头看向六姐姐那一边,原来是六姐姐发现了那花绸中的机关‘消息儿’会自动开放或是闭合。
退后一步,转过身,远远地离开他。向六姐姐那边儿走去。
六姑娘看向无忧,“这里面可是有消息儿埋伏的。七妹妹快来瞧瞧。”
无忧顺着六姐姐手指的方向看去,大大的绸花已经缩合成很小的一株花苞了。六姑娘向她眨眼,“这个可是我弄的。大家都在想办法打开呢。不过好像没有那么容易哟。”
无忧抿唇微笑,“六姐姐一向聪明,这些雕虫小技才难不倒姐姐,看得多了,倒没法惊奇了呢。”
六姐姐一瞬又变得颓然,“七妹妹才最适合做皇上的妃子呢,温柔和美,也会得宠。如果我是皇上,就一定会喜欢上你。封你做宠妃。”
无忧刚松下去的那口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六姐姐说者无心,可是无忧却忽然动起了心思,一时凝定了,给六姐姐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六姐姐一边伸手在无忧眼前摇来摇去,一边说,“七妹妹也想不出来吧。我是不是太狡黠了。”
无忧已经听不到六姐姐下面说的是什么,心内暗涌层叠,从前千头万绪的拿不准一个方法,现下却有什么峥嵘闪闪。
这几日里想法的主意有很多,可一掰开一揉碎,便觉得太不济,也曾想到过放弃……
最后,只接住六姐姐的话尾巴说,“姐姐头疼的女官之选,是在冬月日里么?”
“是啊,我正在愁着这个,看了今日里哥哥气结的情形,怕是从今而后再不肯放我出来胡混的了”
无忧转过头道,“姐姐可求老太太!”
“兄长只需要几句话,就会将祖母哄转了。现在,无论是祖母还是爹爹,都是与兄长一般的看法。”
无忧不知如何接话,只有低着头,陪着六姐姐默默无语。
古语说候门深似海,再向上便是宫门。
几个姑娘转了好大的圈,都有点累,无忧一直与合周隔着几个人,眼神再也没有望过他一眼。
如果能去选妃……这样的想法轻轻的脑海中的氤开,心跳就已经渐次加快。眼前假山层叠,分明棱角仿佛着意探伸出来,蓄着锋利刺向碧华清亮的天空,心下就像是簌簌地在落着一重雪花,那寒刺向肌里,一分一分地凉遍了全身。
她想起,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给人好生生地推下陷阱,所以得有一个机会……
静静坐在铜镜前好久,蝶儿亦默了好久才说,“大太太那边这是怎么了,要是放在平时,小姐便真的是只做寻常事情,大太太也会当成是要命的事,明里暗里地使绊,这一次竟然只要小姐绕个小圈。不会还想着要小姐戴了她的德吧。”蝶儿说的是银炭的事。
无忧仍旧轻轻出手循着衣服料子上的花纹,慢慢走指,图画,一边道,“从前是暗处的绊,现在可是明里的恩。”
蝶儿道,“小姐万不可生急。像六姑娘一样去宫中的事情也是。或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出了园子,无忧将自己的心思,大致说给蝶儿听了。
听蝶儿此时语气带愁,无忧冲她眨了眨眼,只做出无事一般的神色,心下却在叹气,那些人,能给自己的时间又会有多少呢。蝶儿是明白的,她不想让自己伤心说得委婉,可是世事待她早已经不那么婉转。若说还有一分的盼头,就是那至高无上的地方。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会想开的,只是想着多一条路也总是好的,并不会执著于此,蝶儿你也不用担心。”蝶儿勉强笑了笑,在无忧转过头时,极快地看了她一眼。
那些事情,无论是蝶儿还是自己都是心痛得不敢提起的。
蝶儿紧紧交合自己的双手,用尽心力说道,“蝶儿虽然没有小姐读书读得多,可也看到了一些,她们做了那样的事,是会遭到天谴的。”
天谴之事,无忧已经不是十分地相信了。坏人都活得很是快活也是真的。
却仍然点头,道,“这的确是老天爷会做的事。”没有说出的后半句,“只可惜,我怕自己会等不到那个时候。有些事,还是要趁早,哪怕是坏事呢。”
最后,无忧就开始望向窗处出神,这时的景象,似乎从前都没有怎么注意过。也许那样的希冀过后,会是一生之中长长的后悔也不一定。可自己终究已经别无选择,收回目光时,对蝶儿说,“昨日间我们远远的瞧见的尚书家的小姐,穿的那件衣服不错,我也裁一身吧。”
蝶儿愣了一会儿,“可姑娘从前从不喜欢那样的艳色……”语半,见无忧回过头来瞧她,终又咽下了后面的话,看着姑娘又将目色投到窗的景致上去,也只得静静随着看着窗外,窗外是几个小丫头在角落里斗草。
自家姑娘离开那样的日子,真的好像很短。可是那样的笑容早已找寻不到。




金枝夙孽 第十一章 探路
早上的时候,蝶儿思忖着七姑娘要过去看六姑娘的事情。
自打那件事情发生后,自家姑娘是很少出门的,自己也曾劝自家姑娘出去走走,可是姑娘一直说,觉得累,不愿到世情里面去。
昨个晚上就让她备下了一应的衣装,早早起来,梳洗得了,便向六姑娘院子里去。蝶儿觉得自家姑娘还是在进宫的事情上活动了心思。
可这也是姑娘能坚强活下去的一点盼望。
想到这儿,一时心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进六姑娘屋子的时候,六姑娘正在练习倒茶,一桌子上一应的杯盘罗列,只当中有一只小盏。
看时,只那么简简单单倒茶的动作,便是个反复精磨细作,要完美地避开眼前的一切干扰,在众杯盏之中穿行,仍能画出水弧优美,以适合的高度,使得茶香能够完美晕开。
这世上的一切,如果想做到极致,就都不是简单事。
小婢见到七姑娘,忙从内间走出上前行礼,又扭头有些忐忑地看向七姑娘。
无忧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想让自己冲了六姐姐练习的兴头,于是很理解地点头,又将中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小婢感激地向七姑娘一揖。
七姑娘向她扬了扬手,要她这就回去快伴着六姑娘,再指指外间的座位,随意走了过去坐下,候着,目光却不曾离开六姑娘的手上。
小婢拜了拜,又匆忙走回六姑娘身边陪着。
六姑娘一开始还练得好好的,至了一半,终究还是烦了,扔了杯盏,将宫装衣领松了松,喘着气直接坐了下来,又将两只手一摊,撅起嘴巴不满地嚷嚷,“不练了不练了,这个是要磨煞人的。若然是天子,人中之龙,九五之尊,眼前的席面怎么会乱成这个样子。”
婢子听了,唬得什么是的,赶紧去捂六姑娘的嘴,“姑娘可别乱说,若是让大世子听到又是一桩官司。”
六姑娘一张小嘴在婢子手下仍旧翕动,且狡黠地眨眼,“今个头晌,兄长已经往表哥家里去了。你不用诳我,这个,我是早就知道的。”
婢子悻悻拿开手。垂头无语。
无殒,举起双手向上挽了挽袖子,舒了舒身子骨。婢子知她是真的要撂下,吓得暗暗叫苦,又知道自家姑娘给这些事情烦得,早就要恼了,也不敢深劝,只是担心地瞧向门外。
见六姑娘果真罢了心思,无忧知道这便是谁也劝不回的,这才悠悠上前给六姐姐行礼。
六姑娘听了她的声音转头,果真见是她,一怔,“七妹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站在外面又吹了风可怎么办。”语罢回头向婢子狠狠瞪眼。
婢子连忙垂头,有些支唔着,不知道要如何说才是。
无忧拉了六姐姐的手,看了婢子一眼,又转向六姑娘,笑道,“哪里还要怪这个伶俐人儿了,是妹妹自己不要她告诉姐姐的,刚刚看姐姐如此手法,当真是不得了的。便是在这帝都又有几人能得如此。”
“耀州窑,青泉瓷,豇豆红,封门青,”一只只杯盏被点出名字又被她随手抛在一边的榻上,“整天看这些,看得我脑袋都大了。”
一转眼看到静珠做出的疑问神色,抿唇解释道,“兄长说,皇上是极喜欢这些的,都要我一一背下来,最后熟练到一眼认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像哥哥说的那样的程度,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现在才觉得我哥哥是个官迷。”叹息一声,“这才应了那句话,先有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事。”
静珠想了想,“姐姐要先挑几样要紧的款式学才是!否则也确实太多了。”
“只挑几样要紧,对啊几挑几样要紧的”六姑娘兴奋到一半,神色转得黯淡,开始不以为然地说,“六妹妹哪里知道,要紧的几样也够人头疼的。”
“那也比临场时一个不识,只是抓头来得好啊!”
六姑娘再叹一口气,“一开始,我还在庆幸,皇上不爱读书的女子,要不然,哥哥非让我生吃了他书房里的书。现在看来,还不如吃书呢,整日辨识这个,才是更加的枯燥无味。”
无忧一笑,“我说六姐姐这样的性格,那帝禁之中肯定是没有的,皇上一看就会喜欢上的。不会这些也罢。只是要会一样平常人不常会的,又与这些瓷器有关的东西才好。”
六姑娘的眼睛亮了亮。拍着脑袋,“这样的事,我真的是要好好想想了。”语罢,又开始点指七姑娘的额头,“你来了,就陪我说些别个,总是提这个,闹得我脑瓜仁都疼。”然后,拉起七姑娘的手向自己太阳穴位上拉,“你摸摸,你摸摸这跳得是有多快了。”
向回走的时候,蝶儿压低了声音问自家姑娘,“六姑娘属实是要进宫的么,府上的小姐们都在怕着这个。前两天,节度使的女儿在宫中遭后妃构陷,开罪于现下的新帝后,失了圣宠,过得日子,还不如草民之流,想要自戕又怕带累了家人。最后直到薨了,才好歹托了可信之人带出消息来,说是自己活活饿死自己的。奴婢也是前几天听得一个姐妹讲的,便是那般的事情,在宫中也是司空见惯的。帝心无常,宠爱之事,又有几人能说于一定。”
给蝶儿不知叫了几声,无忧才反应过来,自己立在那株花前不知已有多久,稳了稳心神,慢慢向前出步时,话题已经转换,“六姐姐这样的冰雪聪明是一定会得宠的,可是我们要帮帮她。”眸意深深定在脚下的青石路面,一颗心,只为这几句话,便是山呼海啸了一般。
果然不出所料,这句话倒是将蝶儿给说得愣住了。
是啊,如此自顾不暇的时刻,说出这样话,也当真是难以取信于人,所以刚刚在六姑娘面前,无忧什么都没有说。
静珠想,现在自己能做的,应该就是隐忍。人生总要有些变化,她想自己的变化,不过是有些剧烈。那也没有什么,至少还是逼出来了一些变化。
静珠轻轻语着,“总会想出那样的办法的,至于是在什么时候就要听凭于天意了。一切不过是天意。这一生、这一世,总归不过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活法。”




金枝夙孽 第十二章 指点
蝶儿是服侍过娘亲的,是以,从前跟着娘亲见过京城之中的许多巨门贵女的,现下由她仔细想来,光是凭着人样子,六姐姐是一定会胜出的,只是那贵女当中,也不乏闻名遐迩的才女。
然后,蝶儿边回忆着边说,“光靠着人样子似乎并无绝对胜算,大世子想得不错,总要有些别的才好稳妥,”再皱眉,“这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姑娘身上不大好,还是静养为宜。”
“总会有用处的。”看看时辰,也快到了传烛的时候,便随便拣过一块点心来吃,心思却总不在上面。皇上虽不是戎马生涯,但先帝开国那一辈上,却是靠戎马格杀得来天下未久,想必,会有那般情结。便纵然是书生公子,偶然也会有戎马之心,这个,想来是一定不会有错的。
可是,对那般情结,又要配合着六姐姐的喜好才能得行。
到底要做些什么呢?掐指算算,时间已然并不充裕,其中,还要包含说动六姐姐的所用的时间。当然,那也并不会简单。六姐姐本身就拗着呢。
上了灯之后,无忧静静在灯下看书,蝶儿在一边仔细做着针线,不时站起身,在自家姑娘身上比比身长,如今,求人都是看脸色的,因着老太太惦念,向大家表了表自己爱惜孙女的心意,大家手下才溜出一点缝来,自家姑娘在吃穿上终于不被屈着了。
但也都到底懂得人情事故,终是不像先时那般有好脸色瞧。
是以,蝶儿便自己动手给姑娘裁制衣服。
手里是水亮亮的翠绿料子,一边沉思,一边抚着那水灵俏色纹理。自家姑娘真的是变了不少,这般的色调,从前是绝对不喜的,现下却自己提了出来要穿,行动上明显素气了很多,看颜色的风格反而是亮堂了不少。可自己的心上却隐隐觉得有些发沉。
整个晚上,自家姑娘一直很安静,蝶儿不敢问小姐有没有想出那个办法,直到姑娘上床,也没有多说什么。
无忧听蝶儿睡得实了,方有些辗转,到底是要如何呢,到底是要如何呢,夜里是死一般的的凝静。
在几月之前,她一定不会这样形容每一个这样的夜晚。
她曾天真地以为,这世上的一切人都会像娘亲一样待自己,甚至真的就像娘亲说的那样,有一天还会有一个人比娘亲更爱自己。可那幻梦破碎得太快了,成了尴尬。
只因她还不知道,在这一切之外还有一个人,坐在禁城中的那个人,他在掌控着一切。他可以让一切长,春华秋实,也可以让一切灭,荡然无存。
而现在,自己却想要紧紧抓住他的喜好,用尽全身的解数想让一个女子去讨他的欢喜。这种感觉如同被冰层冻住,却要一意帮助它不会破碎,将自己冻得更严,亦如饮鸩止渴。
无忧知道自己更可怕的想法还在后面,自己在设法通过任何一种可能靠近这个人,她并不是要自己荣耀,她只是想救出娘亲,救回哥哥。如果说,还有唯一的可能做到这些,就只有走这一条路。
想到这条,又不由越发地想要逼自己想出一个办法来。昨个日间见了六姐姐那般情形,便知道入宫的路,大兄长与三叔父都是为她走通了的,可接下来,能不能得宠不仅系于她一身,还系于整个候府。
无忧想这样的想法,不能由自己想出来,得让个聪明人去想,比如说大兄长自己去想。
这么许久,也是蝶儿第一次见自家姑娘想去外面走走。不光是走走,还要穿上新制的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蝶儿就是觉得心上酸酸的,因为她知道自家姑娘还没有舔拭好伤口,那些伤不过是紧紧地深掩,可罩上这一层明快之后,自己反而是看出了鲜明的伤痛来。
默默地为姑娘尚衣,努了几次嘴,都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只能假装用全部的神识是在为姑娘尚衣,才说不出话,而不是无话可说。
无忧一直在动那袖子,复又低头看那上面蝶儿连夜绣出的纹样,却不出一声,主仆两个都只是默然,屋子里只有衣料轻微磨动的声音。
蝶儿拉过绦带,细细地为姑娘打精美的结式。
姑娘生得俊俏,穿上这样的华服自然是美得晃眼,净瓷一般的肌肤在晃进的天光之下,又染了一层薄光,漫然莹神沁心。
从前,祖母并不喜欢她这个孙女,只因她娘亲是太师之女,太师在帝都权力虽炙,风评却不好,市井之家的小儿都会唱,‘皇帝瘦,太师肥’那样的儿歌。可待她大了一点,长得粉嫩可爱时,祖母还是被她给融化得无可无不可。
太师家满门获罪的时候,老太太也想着不再理她了,那般讨好皇帝也是为了合族的永袭,可最要命的,还是只是几个月的不理不睬,又禁不住要爱她,想她。
祖母却依旧不喜欢娘亲,那让她失望,是祖母一意让娘亲入庵堂,不是不知道不得已的原由,可那真的无法让人原谅。
她想这世上,她只剩下了一个人。像这样艳帜的衣服料子一般,连这生动艳丽也是死的。
真的只能赌一次,将这样的办法交给六姐姐。
回廊上,那抹艳丽身影色明如花。
秋风落在身后,荡起浅绿深霞。秋时已深入骨。
六姑娘让人送了七姑娘出去,坐在榻上想着七妹妹说的话,看似无心,又仿似有意。
温凉的瓷片就握在掌中,微微蜷指便有一点点刺手的感觉。如果像这样在哥哥面前狠狠握下去……六姑娘不禁望了望院中的桂树,风枝扶摇,手上的感觉一出,枯枝上就像是疯狂生长了血色桂叶,一瞬晃得自己眼晕。
兄长见到七姑娘手里的瓷片一时哑然,心上唬了一下,脸下却还是平静自持,悠悠道,“你侍如何?”
“我不要再认这些瓷器。”
“吾妹,该懂事了。”那嗓音浸着轻和字音,更多的确是漫不经心的情绪。
六姑娘的手抖了抖,“我以为兄长到底是爱我的。”
“世人皆以为爱便是纵溺么?吾妹也想错否?”
“然。我的确想错多时。”合握手心时,六姑娘甚为平静地微笑着。
殷红的血滴从莹白指尖流溢,白的愈白,红的越红,两者都是恁地刺目耀眼。一滴接着一滴坠下,像是点燃了一直徘在空中的细小尘屑
大世子脸色一白,仿佛已自耳间,听到锐利瓷片边缘割破血肉时发出极是细小的声音。六姑娘脸上的笑意并不坠去,不仅不坠去,还变得更加的浓愈。大世子愣了半晌,方才想起冲上去,去夺六姑娘手里的瓷片。
血涌得更多,六姑娘的贴身小婢也连忙向外面唤人进来,要一齐来夺姑娘手中的瓷片。慌乱异常之中不知是谁,借得巧力掰开了六姑娘的手指,拿出瓷片,叫来的太医早已候在外间,一见瓷片取出便过来包扎伤口。
六姑娘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布着。
大世子一边扶膝喘着气,一边抬头再看向六姑娘,六姑娘仍然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无殒,痛苦的感觉只是你一时的情绪,而不是一生。”
“兄长为什么从来都会将简单的事情说得这么难呢,想将现在的情形用一生那么长来解释,不是犯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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