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徐辉祖非常震惊!他完全不理解为甚么会成这样的结果,然后才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徐辉祖的经验,但凡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总有内情让其合乎情理。
不管怎样,此事会让他主张的双重离间计完全失败!
他立刻来到了御门,要求觐见皇帝。
……宦官报入乾清宫东暖阁,正在处理奏章的朱高炽犹豫了片刻,便道:“叫魏国公进来罢。”
朱高炽看了一眼周围的宦官和女扮男装的宫女夜莺,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他们便行礼向隔扇退去。朱高炽叫住海涛:“你可留下。”
等了许久,徐辉祖才走过三大殿,进乾清门、过斜廊,来到了东暖阁隔扇里面。
徐辉祖行礼,待朱高炽说“平身”之后,他便站了起来,立刻显得东暖阁的房顶有点矮。徐辉祖径直问道:“圣上为何答应叛王的无理要求?”
朱高炽道:“郭资忠心耿耿,又是朝廷大臣。只有钱巽和一家家眷,高煦不会答应的。”
徐辉祖欲言又止,终于沉声道:“郭资知道一些叛王不该知道的事?”
朱高炽听罢,不得不在心里承认,魏国公很有头脑,一猜就中。朱高炽不答,沉默地坐在御座上,眼睛看着案上的奏章,一副在思考甚么事的样子。
徐辉祖也很知趣,只问了一句,就不再逼问了。
“唉……”徐辉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那骨骼轮廓有棱有角的脸上,露出了关公一般的红色,但看起来却明显带着一种被羞辱的气愤。
徐辉祖道:“高煦的狡诈,确非寻常人可比!”
他又叹了一口气,露出失落的神情,“张鹤与沐晟部将在汉王府见高煦,正见高煦与沐家小娘下棋,此乃高煦故意安排之事。高煦必定识破了朝廷的离间计,做给沐晟看的,以此拉拢沐晟之心,有意与沐府联姻。
又待盛庸平安的家眷一并送还叛军,有瞿能家眷被薛禄屠戮之事在前,盛庸平安会对高煦愈发感激,上下齐心。朝廷离间计适得其反!”
朱高炽当然明白这些事,但现在郭资在高煦手里,隐患太大了。他有甚么办法?
朱高炽十分难堪,便岔开话题道:“魏国公以前似乎与盛庸关系很好?”
“瞿能、盛庸、平安皆良将,臣与瞿能私交尤其不错,与盛庸之交情反倒一般。盛庸此人,冷静沉着但无甚气节。盛庸先是投靠黄子澄一党,对李景隆马首是瞻,与铁铉歃血为盟;后来却对李景隆落井下石,对铁铉惨状视若无睹。接着他投降了先帝,却半路叛|逃,投靠高煦。其反复易主之事,从未有人逼他,是他权衡利弊自己主动为之,说他是三姓家奴亦不为过。”徐辉祖道。
他接着又正色道:“不过圣上且放心,公私轻重、江山社稷攸关天下之事,臣还是分得清楚的。”
朱高炽点头道:“魏国公忠心可嘉。”
朱高炽心里明白徐辉祖在背后或许干了一些密事勾当,但他相信徐辉祖肯定不会和高煦勾结。这也是朱高炽后来与皇后张氏等人妥协和解的缘故,他不依靠这些人对抗高煦叛乱,还有别的人可堪大用吗?
“盛庸这样的人,高煦竟然敢重用他,叫他防守昆明城要地。”朱高炽沉吟道,“能不能私下给盛庸递话?”
徐辉祖沉吟道:“暂时找不到机会,臣再瞧瞧。”
朱高炽无不忧心地说道:“高煦现在占据西南三省,拥兵数十万,他本人也非常能耐,朕夜不能寐。”
徐辉祖忙道:“臣未能为圣上分忧,臣等有罪!不过圣上亦无须太过忧心,高煦仍然只能凭借山高路远崎岖地形,占据边陲之地,尚不能与朝廷分庭抗礼。”
朱高炽道:“高煦绝非等闲之辈。当年俺们三兄弟逃出京师,高煦居功至伟。当时都是高煦在谋划操办,俺这个大哥,也不知不觉会听从于他。”
徐辉祖的脸涨|红了,他说道:“臣早先就瞧出了端倪,可惜建文皇帝偏信黄子澄等人,不听臣等劝诫。不然高煦的奸|计,绝不会得逞!”
朱高炽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了。已经是过去了的事,当时徐辉祖忠心的是建文帝,也不能太怪罪他。
徐辉祖抬头望向御座上沉默的朱高炽,便拜道:“臣言尽于此,请告退。”
朱高炽挥了一下手,犹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徐辉祖拜别,倒退着走到隔扇附近,然后转身走出去了。
大明春色 第四百五十章 绿肥红瘦
四月底的景色,正如李清照笔下的“绿肥红瘦”。
而被幽禁在凤阳的马恩慧,所能看到的景色,无非就是院子的几棵树和角落里的野草。树梢的枝叶已是茂盛浓|密,生机勃勃。
马恩慧平常能看到的人,除了给她送饭的形同哑巴的老宫女、耳朵已经不太听得见的打扫院子的杂役老宦官,以及看守在院子里的宦官门子,她偶尔还能见着宦官吴忠。
吴忠作为建文帝的亲信宦官,本来早就该被处|死了。但吴忠有个干儿子叫黄狗,在永乐初就到汉王府当差,找了些门路保住了吴忠的性命。那阵子一过去,上面便没人记得吴忠这个阉人奴婢。
同样是守陵,马恩慧被看管得很严,吴忠却无人关注。他时不时找机会,送点东西过来,还能见着马恩慧。
幽居在此的大多日子,马恩慧觉得时间仿佛是静止不动的,昨天今天明天,几乎没有任何不同。无人与她说话,送饭送东西的宦官宫女像哑巴一样;不能带任何书籍信件到这里来,马恩慧连看本书打发时间的机会也没有。她常常百无聊赖到极点,那样的感受能叫人发疯。
有时候她便长时间地回忆,想着一生中前二十多年的境遇,日子在幻想中回溯。她的人生止于二十余岁,后面的日子似乎都只能活在记忆里了。但为何还要活着呢?
回忆里的仇恨、羞愤、屈辱不断地折磨着她,想得太久,晚上总会做噩梦。
她得找一些事来做,侍候院子里那几颗树,是她最愿意做的事。观察着它们缓慢地枯荣变化,马恩慧至少还能察觉到日子的流动。
除了四颗李树,还有两颗公孙树,叶子很漂亮。此时呈淡绿色,待到秋季变黄更加美丽。
马恩慧拿着锄头,锄去树根附近的杂草,给它们松土,以便浇水的时候更容易浸润泥土。她闻到夏日的泥土芬芳,以及树叶散发出了淡淡气味,心里甚么也不想,这是日子最好过的时候。
往昔的丝竹管弦歌舞盛宴,热闹而堂皇的华贵宫室,早已消失不见。而今的马恩慧不需要任何礼仪,没有了任何期待,一切都回归了平淡与无趣。
她穿着白色的棉裙,浅灰色的交领胡麻上衣,仿佛寻常百姓家的一个少|妇。丝绸衣裳她很早就不穿了,丝绸料子非常娇气,容易弄坏变旧,马恩慧又得不到新的料子,若穿着旧丝绸简直是一副落魄的模样,还不如穿棉麻。
不过她的眼睛清澈,五官眉目间有端庄之气,肌肤雪白,非寻常妇人可比。马恩慧是太祖皇帝给他孙子指定的正宫,除了姓马之外,太祖也中意她秀外慧中的资质,当然不会差。
就在这时,院门忽然被打开了,吴忠抱着一罐东西走了进来。
马恩慧听到动静,扶着锄头站直了腰望向那边。她伸手抚了一下耳鬓散落的几丝头发,目送吴忠渐渐走过来。这院子里发生的事太少,所以马恩慧此时十分关注着吴忠。
身材单薄的吴忠向马恩慧弯腰执礼,便径直把罐子抱进中堂。马恩慧放下锄头,也随后走了进去。
吴忠放下罐子,弯腰一拜,大声说道:“奴婢怕娘娘没灯油了晚上怕黑,这会儿给娘娘送灯油过来。”
马恩慧点了点头。太久没说一句话,她现在开口说话也觉得有点费劲,也不必答话。吴忠难得来一次,他应该不止为了送东西,马恩慧便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果然吴忠马上又看了一眼门外,沉声说道:“奴婢听说了一些消息。汉王去年起兵造反,接连获胜,连败薛禄、顾成、张辅、吴高等统率的数十万大军,攻占云贵川三省。汉王攻占成都城之时,抓获了朝廷户部尚书四川布政使郭资,想用郭资换人,其中就有娘娘您!”
他一边说这一通话,一边时不时望向门外,一副心神不宁提心吊胆的模样。说话的语速也很急,所幸吴忠在京师呆了很多年,口齿清楚口音易懂,马恩慧这才听清楚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换我?”马恩慧惊讶地开口道。
吴忠点头道:“消息属实,告诉奴婢这些事儿的那人,乃锦衣卫的人,他听锦衣卫指挥使谭清亲口说的!”
吴忠说罢,急急忙忙地抱拳一拜,“奴婢不敢久留,先告辞了。”
马恩慧仍沉浸在困惑和惊讶之中,等她回过神来,吴忠已经走了,他就好像并没有来过一样。但马恩慧不觉得刚才是幻觉,她清楚地记得吴忠的细微神态、举止动作。
她原本死灰一样的心,忽然被搅乱。搅乱死寂的东西,是隐隐约约的希望。
马恩慧只知道汉王朱高煦去年回过一趟京师,正值永乐帝驾崩,高煦便离开了京师。其中究竟发生了甚么,马恩慧完全不知道,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高煦造反了!
高煦为甚么还惦记着她?为何要堂而皇之地想用俘虏换自己?
马恩慧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其中的主要缘由。不过她骗不了自己,心里十分期待着能从凤阳离开,这里的日子简直难熬……说来也奇怪,日常用度大抵不缺甚么,也没人为难她,可就是很难受。
及至晚上,马恩慧一个人平躺在床上,还在思量着吴忠今天说的话。
她前前后后回想了几遍有关高煦的记忆。那些事过去了太久,马恩慧的脑海里有些东西已经模糊,可有些琐碎的片段却变得更加明了,甚至比发生的当时、还要让她觉得清晰。
堂嫂,今日我来主要为了道一声别。我受封了亲王,过阵子就要离京去藩国了……
马恩慧分明记得他的脸,当时高煦才二十来岁的面目很年轻,却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样子,那神情之间清楚地带着伤感和不舍。马恩慧仔细回想着,思索着自己的感觉是不是错觉。高煦是燕王的儿子,不该对她有甚么不舍才对。有些心绪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堂嫂如果没有决定招供,绝不要承认你知道建文父子的下落……
马恩慧甚至记得自己从燃着大火的奉天殿外面醒来,嘴唇上的触觉,鼻子里闻到的气息,以及当时的羞愤。
她思前想后到半夜,似乎渐渐地感受到了,朱高煦为何这么久了还记得她、要拿重要的俘虏交换她的微妙联系。
除了第一次“见面”,高煦为了救她,曾有过肢体接触,二人再也没有任何触碰。却不知为何,马恩慧总觉得自己很熟悉高煦了,大概是那有数的几面之缘,她自己却回想了太多遍;于是她便好像与高煦相处了很久一样。
马恩慧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平躺了很久,出神地想着忽近忽远的缥缈之事。她在黑暗中隐约感觉到了某种暖意。
哪怕是在马恩慧母仪天下最得势之时,对她好的人很多,人们恭维敬畏有礼,但那些东西似乎太过流于表面。直到认识高煦,马恩慧才察觉到有这样的心迹。她叹了一口气,动弹了一下身体翻了个身。那温暖的气息就像润物细无声的细雨、就像平静流淌的温泉,悄无声息不知不觉地,仿若在她的身体里流淌。
她忽然察觉到了甚么,顿时觉得脸上一热。心中立刻异常羞|辱,她非常分明,燕王府的人都是她们家的仇人!除了新仇旧怨,在皇室宗族里,高煦又是她的亲戚。所以她断然认为,自己的感受是不对的。
马恩慧可以义正辞严地说出一番道理来,可惜周围根本没有听众。不过她又庆幸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遂感觉放松了不少。于是她又觉得自己没有多大的错,理智是一回事,但她从皇宫里就被关了几年、再到凤阳,一个人幽居太久了。难免会胡思乱想。.
……或许因为是妇人,想事儿与手握大权的男子不同。在马恩慧心里,让她家破人亡的燕王朱棣,反而不是她最恨的人;她最恨的,是朱高炽夫妇!
燕王谋反、建文平叛,双方的战争成败天定,即便大义有别,实际都是各为自己活命和争夺权势。但马恩慧的次子文圭被杀却不一样!文圭还是个话也不会说的孩儿、被关在凤阳,他有甚么危害?却还是被人残忍地除掉了!
他们甚至不想隐瞒遮掩,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带话来,说马恩慧是自找的,遭了天谴,叫她想想自己做错了甚么!马恩慧感觉到了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践踏和嘲|弄。
文圭带走了她所有的希望。让她只能在仇恨、愤怒、无奈之中做噩梦。
现在,燕王府内讧厮杀,原本是与马恩慧无关的。但她忽然强烈地盼望着。高煦能获胜,她盼望高煦别放过张氏一家,让张氏也尝尝失去所有亲人和希望的滋味!
马恩慧不禁寻思着一个问题:高煦能获胜吗,他会对自己的亲大哥一家下狠手?
大明春色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准备好
五月间的云南,万物生机勃勃,只要天气晴朗便十分暖和。
汉王府里,一大早朱高煦来到了前殿书房。左右还有李先生、侯海等文官,以及盛庸、平安、王斌等大将。
宦官王贵牵着两条幼犬进来了,一只纯白色的趴耳朵哈巴狗,眼睛又大又圆;另一只是纯黄的土狗。诸文武见状,有人便道汉王好兴致,大伙儿有说有笑,气氛甚是轻松。
不多时,郭薇牵着四岁大的瞻壑走到了门口。众人纷纷侧目,向王妃郭薇行礼。
事前必定有人教过瞻壑,他走到屋子里,有模有样地用小手抱拳、用稚嫩的声音念道:“儿臣拜见父王。”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指着那两只小狗道:“孩儿挑一只。”
瞻壑额头平坦、眼睛大,他刚进屋的时候就发现了狗,一直在分神瞧着;果然小孩儿都喜欢毛茸茸的动物。这时瞻壑听到朱高煦的话,便兴高采烈地跑上前,伸手去摸那两只狗。过了一会儿他抬头仰望着朱高煦:“父王,它们是甚么狗?”
“白的是京巴,个头小毛长,又乖又粘人。”朱高煦一边想,一边随口说着,“黄的是看家的土狗,以后个头大,忠心主人。”
瞻壑毫无犹豫地说道:“儿臣要土狗!”
朱高煦听罢回顾左右道,“我儿喜欢忠心的动物。”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一旁的郭薇也不禁莞尔。
朱高煦便对瞻壑道:“土狗归瞻壑了,今后你要给他吃饱。”
郭薇提醒道:“壑儿忘了甚么?”
瞻壑忙拜道:“儿臣谢父王。”
朱高煦又回顾左右道:“我儿该学点东西了,得找几个人做他老师。李先生、侯长史教瞻壑识字罢,待钱巽回来,也让他教,谁有空谁就到文楼教习瞻壑。盛庸、平安、瞿能、王斌、韦达、刘瑛六人,以后教瞻壑骑马射箭。”
众人听罢,纷纷执礼道:“下官等谢王爷!”
于是朱高煦又叫瞻壑对在场的文武逐一拜师。瞻壑毕竟是个孩儿,他的礼数模样虽学的像,但好奇心战胜了礼节,当他走到李先生面前时,直接问道:“为甚么你脸上戴着东西?”
李先生发出呵呵一声笑,和气地说道:“我幼时顽皮不听话,不慎弄伤了脸,破了相,不戴面具怕吓着人。”
屋子里又是一阵笑声,瞻壑瞪大眼睛却不知道大伙儿笑甚么。
不到四岁的孩儿,是没法记住所有事的,不过一旦记住了,印象就很深。朱高煦也是从几岁孩童长大,当然有经验;特别是儿时的感受,或许比事情本身更加清晰。朱高煦至今都还清楚地记得出生的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哪怕后来完全变了模样,但在他心里依旧如同往昔。
只是不知今天的哪些事,能叫瞻壑记住。
……及至下午,先前嬉笑便很快远去了,朱高煦忙活着看了几份重要的奏报,便换衣服骑马出门。
他来到了汉王府附近的校场,巡视正在操练的将士。土坝子上尘土飞扬,风刮得一阵阵灰尘泥土在地上移动,仿若飞沙走石。喊叫声、脚步声以及马蹄声在迷蒙的空气中传来,叫他有种上了战场的错觉。
朱高煦眯着眼骑在马上,忽然听到盛庸的声音:“敌骑突袭,就地结圆阵!”
循着声音,朱高煦便拍马过去,在尘土中没看见盛庸。
只见这边的泥地上,乱糟糟地站着一大片将士,既无旗帜也没人骑马,连朱高煦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武将、哪些是军士。倒是远处一大队骑兵吆喝着往乱兵中冲来了!
一团乱的将士十分神奇地迅速开始各自随意抱团,他们围成了大小不一的一个个圆阵,周围散乱的将士纷纷靠拢过来、在圆阵外又围了一圈。渐渐地,乱兵逐渐形成了一个个三层圆圈。
这时终于在尘土中看见了骑马的盛庸。盛庸拿着马鞭,从圆阵之间奔跑,大喊道:“骑兵马上冲到,各阵换位置,有长兵器的、站前两排,弓|弩火铳兵站最里面!快,再快!”
顷刻之后,骑兵从圆阵之间叫喊着冲过,“隆隆隆”的马蹄声中,烟尘更大。
圆阵像一只只大刺猬一般,周围全是枪盾、长矛。
在阵中将领的命令下,前面一排士卒侧身蹲在地上,一脚踩着长兵尾部,双手扶着枪|杆;第二排的士卒蹲在地上端着兵器,枪矛从间隙中对着外面。最后面一排拿着弓|弩火|铳,弦声“砰砰砰……”直响,当然没有箭矢,只是做个样子。又是一声令下,第二排的将士站了起来。人们时起时落,阵中变幻不定。
盛庸也看见了校场边上的朱高煦,便与身边的几个将领言语了一声,拍马向这边过来。
“末将拜见王爷!”盛庸下马抱拳道。
朱高煦道:“盛将军只管操|练将士,不必多礼。”
盛庸拜谢之后,重新上马,十分恭敬地陪着朱高煦四处巡视。刚才盛庸在校场上声音洪亮,现在骑马跟着朱高煦、反倒没多少话了,表现很是沉稳。
校场上也有一些骑兵,不过大部分都是步兵在训练。朱高煦知道盛庸善用步兵,早在真定之战时,朱高煦麾下全骑兵人马,差点被耿炳文和盛庸的步兵围死全|歼,那时就瞧出来了盛庸的能耐。
一行人沿着校场边缘,来到了另一边。朱高煦见那边操练的人马,也是步兵方阵。一声声士卒的呐喊声中,武将的叫骂声和吆喝声夹杂其间。
朱高煦回顾左右道:“想做武将,嗓子必得要好。”
一脸严肃的武将们露出了笑容,纷纷附和。
朱高煦勒住马,驻马仔细观望着不远处的光景。他很快就看明白了,那些横阵在反复训练着一种阵法,一直重复、便好似单曲循环一般。
将士们站在那里进退交错,大片尘土被踩得漫天弥漫。拿着开山铳的士卒时不时举铳,扣动机关时发出一阵“嚓嚓嚓”的簧片声音。弓箭手也拉动弓弦,发出“砰砰砰”的震动声。
朱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驻足在边上久久观望。
盛庸开口道:“战阵之上,或有数百人以下的人马单独作战,领兵武将可相机使用此阵。若是数千人以上的大阵,敌军亦是千军万马,弓箭覆射需要更多的人,枪、盾方阵也得更厚实,此阵便不适合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回头道:“我看咱们弟兄士气很高。”
盛庸平静地说道:“正军们每日吃饱了饭,每月领着军饷,要他们用心操练是很简单的事。”
朱高煦苦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果然还是得要有充足的钱粮。”
“王爷此言甚是。”盛庸抱拳拜道。
朱高煦沉吟不已,仿若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咱们的人马,准备好大战了么……”
盛庸道:“王爷在四川贵州所向披靡,弟兄们休整了数月,皆盼着上战场建功立业!”
平安抱拳道:“末将请为前锋!”
旁边的都督王斌也一脸急色,急忙说道:“王爷此番出征,末将请同行,愿为前驱。”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意思不明的声音,接着又道,“咱们到别的地方瞧瞧。”
这时一股步兵在不远处列纵队走过,脚步声整齐一致,姿势十分雄壮。骑马的武将喊道:“行礼!”众军便一起“哗啦”举起长|枪火铳等兵器,向朱高煦抱拳执礼。
朱高煦等人在马上也拱手向他们还礼,然后骑马继续往前走。
他骑着马慢慢走着,右手握成拳头,时不时在左手心里击一拳,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琐碎动作。朱高煦有时候转头看远处的烟雾沉沉的光景,有时候看着路面沉思着,一路上寡言少语起来。
朱高煦心里正在琢磨,从起兵到现在,时间已过去半年多快一年了;朝廷有足够的时间部署兵力。东边的湖广布政使司、江西布政使司都是大明朝的膏腴之地,人口稠密地方富庶,又是抵挡西南三省的正面地盘,朝廷肯定聚集了重兵。朱高煦现在无法得知具体的消息、湖广究竟聚集了多少人。
四十万,五十万?或者高炽把京营全部调来,加上各地卫所军达到六十余万大军?!
如果朱高煦要大赌一把,那便是东出湖广!只消赢这一战,他现在面临的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而且形势将与现在截然不同。
输了的话当然就彻底完了!汉王军若损失了主力,依靠西南边陲之地、很难再重新形成战斗力。失败的情绪会像瘟疫一样,扩散到全军以及各地。朱高煦完全能想象得出来,消沉失望的将士官民,肯定有很多人猛地认为:京师才是大明朝廷哩!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