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尹得胜骂道:“谁下令咱们退了?”
副千户没法回答。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嗖嗖嗖……”的风响,密集的一丛箭矢向这边斜飞下来。或许是尹得胜的军旗离前线太近,已被敌军武将盯上。
顿时周围人仰马翻,一阵惨叫。尹得胜座下一空,听到一声“马嘶”,人便摔向了地面。他急忙翻过身来,便看见他的云南前卫左千户大旗正在倾倒!那扛旗的军士脸上插着一根颤栗的箭羽,人已向后倒去。
尹得胜马上连滚带爬地奔过去,伸手扶住他的旗,然后站了起来。
“嗖嗖嗖……”第二轮抛射的箭矢又飞了过来。尹得胜的胸口一痛,一支箭矢刺透了胸甲!他闷哼了一声。
“尹将军!”周围的将士们纷纷朝这边聚拢。
尹得胜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死亡,但他竟然没觉得有半点害怕!或许在他的内心里,战死之后、自己便与以前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样了,也就不会再有愧疚与痛苦。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正是我的所求。”尹得胜脱口说道。
诸将纷纷侧目,正色望着尹得胜,又看他头上飘荡的军旗。一个武将抹了一把眼睛,喊道:“这片战阵,便是我等之墓地,战至一兵一卒!”
众军随后便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
大明春色 第五百三十六章 谁主沉浮(9)
云南前卫左千,六个字的青边军旗还在西北风中飘荡。尹得胜部的阵营,像块硬石头一样放在那里;他们似乎鼓舞了云南前卫其它军队,左翼的方阵群已经停止了后退,仍在激战。
“砰砰砰……”前面火铳闪烁,巨大的喧闹声笼罩在将士们的周围。正面敌军的步兵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而右侧的汉王军诸阵、已经崩溃了;敌军马队在侧翼奔腾,弓弦声络绎不绝。
尹得胜统领的方阵,将士伤亡惨重,已经比起初缩小了一半!队列外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既有汉王军死的人,也有大量官军的人马。
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味、粪便的恶臭味,在风中与呛人的硝烟中飘得到处都是。
虽然云南前卫左千总队的将士们奋勇杀敌,但血肉之躯在刀枪火器下也会不断伤亡。最前面精疲力竭的人、得不到后撤休息,死得更快!尹得胜为了不被突破阵型,不断调动人马,每当兵力减少,他便将方阵收缩一些。
不过这样下去,很快就要全军覆没!这是无法用士气与斗志避免的结局。
大阵中间有一片荒草地,受伤的将士被放在空地上,四处是叫唤呻|吟之声,惨不忍闻。有好几个伤兵,不约而同地念叨着他们的娘亲,人们在无法忍受痛苦的时候,似乎总是会怀念母性的温暖。
尹得胜站在方阵中间,左手杵着一根长|枪,右手抓着旗杆插进地面。他的左腿上插着一枝箭矢,灰色的裤腿被血迹浸湿颜色变深。周围的将士拿着盾牌,挡在尹得胜的前面左右。
眼下尹得胜已经没有半点办法。前面的方阵正在被敌军重兵攻打,左翼甚至后面马蹄声隆隆隆作响!整个方阵只消稍微一动,肯定马上崩溃、全军覆没。也幸得他战前部署成了防御阵型,不然早崩了。
四面的将士时不时发出一阵绝望的呐喊,尹得胜已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正在迫近。以前他认识的、已经死掉了很多人,一张张悲欢交错的脸一一浮现在了眼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声喊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许多人与尹得胜一起向东边张望,果然看见东面的一片山坡上,无数的步兵纵队正在小跑过来,人们的头盔上白花花的孝布隐约起伏着。他们应该是附近的瞿能将军、及时调来的援兵!
将士们见到汉王军的援军,喊声阵阵,士气再次一振!有的武将趁机鼓舞道:“顶住敌军,俺们便活了!”
远处的山坡上,传来了一阵叫大伙儿熟悉又动容的呐喊声,“汉王,才是俺们的王……”军中早已耳熟能详的词儿,此时显得分外亲切,残军将士们无不面露激动之色。
……之前这片大地上,双方是摆成恢弘的巨大阵营、隔着两三里地南北对峙;而在眼下,战场早已改变、混乱正在天地间愈演愈烈!
偏东的太阳,尚未到正中天。腾起大量尘土、硝烟笼罩在半空飘动,仿佛让太阳也布上了一层阴霾。
张辅的视线内,谭忠军已经彻底溃败了。
他亲眼看见了叛军数十门重炮在东侧齐|射,炮弹贯穿人群、成排的将士倒下;也看见了叛军的骑兵万马齐奔,径直在北侧迂回。官军马军调动了近半骑兵去西线,剩下的骑兵、没能顶住叛军马队的冲杀驱逐。
不久之前,谭忠军被东侧汉王部、南侧盛庸部、北侧平安部三面夹击,官军大阵又遭到了叛军的几次凶猛的重炮齐|射……谭忠军大概抵抗了不到半个时辰,比薛禄军溃败得还快!
此时北面和西面的起伏山坡上、田地之间,远远望去人们就像受了惊吓的蚁群一般,溃乱的将士乱糟糟地布满了遍山遍地。
偌大的战场,无法看到西头。但张辅早已看明白了形势……叛军汉王部、平安部率先猛攻击溃了薛禄军,接着西面的叛军盛庸部从南面出击;几股大军随后对谭忠军进行围攻;随后,叛军瞿能部前锋、亦已从正面出击。
此时瞿能的前军,陆续就要接近官军中军四万、陈懋军八万多人的大阵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汉王叛军的整个大阵、进攻是有先后秩序的,就像波浪一样前后涌来。
而张辅的全部兵力,此时都将不可避免地进入战斗。薛禄、谭忠两军业已战败溃乱;中军、陈懋军即将受到三面围攻;柳升军正在西南面攻打叛军赵平部……
就在这时,一骑飞奔向官军中军大旗。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禀张大帅,柳将军猛攻叛军赵平部,已击溃正面叛军前阵、击穿其后阵一部!叛军权勇队、与东边的援军到来,亦不能击退柳将军的攻势;叛军正在负隅顽抗!”
听起来是好消息,但张辅却毫无一丝喜色。他挥了一下手道:“我知道了。”
面前的军士抱拳一拜,站了起来。
张辅看着东侧的汉王部大阵、逐渐向西蔓延;盛庸那边的无数方阵、也在陆续斜出,从东南方向趋近官军中军;瞿能的大部人马也快接近前方了……张辅用颤抖的手伸进怀里,把潮|湿|软化的一卷地图掏了出来。
他此时早已明白形势,更加意识到:下令柳升部进攻是一个错误,只是一次枉然的挣扎!
因为即便柳升能完全击溃西侧、打败赵平部叛军,甚至于打败瞿能的一些军队,意义仍然不大;官军在不可避免地输掉整个战场之后,柳升军必定无法追击、扩大战果。
没有多大战果的局部胜利,对于一场会战有多少作用?
此刻的张辅内心,谈不上懊悔,毕竟他就算不下令柳升进攻、战败亦无法避免;张辅的心中只有沉重冰凉绝望。他也清楚自己为甚么会犯错,或许在下意识里、根本就是明知故犯!
他无法面对如此巨大、如此严重的战败,即便还有那么一丝侥幸的机会,他也想尝试。
可惜这世上的大事就像滚滚洪流,几乎不会被一两个人改变,只会慢慢地照着原来的方向发展、奔涌。奇迹,总是太少!
而张辅期待的奇迹,一直没有出现……等他蓦然回首之时,才忽然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可悲的乞丐!
他坚持到了会战的最后一刻,却掏出了所有的兵力,现在甚么也没有了。
张辅展开手里的地图,图纸却在剧烈地抖着。他的动作引起了部将们的注意,人们纷纷侧目看过来。
四十万大军!半天时间就灰飞烟灭……
张辅的额头上青筋鼓|胀、几近崩裂!他的脑门上全是汗,初冬的冷风也不能让他冷静下来。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大声哭喊出来!多么想全天下都明白他的苦!
但是,张辅终于半点声音也没发出,他把脑袋埋下去,面对着土地,咬紧牙关;两股清鼻涕从鼻子里冒了出来,在半空随着他颤栗的脑袋不断摇晃。
他的胸口好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冰冷的刀锋在五腑中搅动,剧烈的痛楚在每一个毛孔散发。
无尽的懊悔、绝望、迷茫、痛苦在他的身体里翻滚……这,大概就是彻底战败的滋味。
“大帅……”一个部将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张辅抬起头来,掏出白丝手绢擦拭鼻子,满脸大汗地开口应了一声。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无力,“立刻派人去传令,命令柳升,趁叛军尚未进攻他那边,赶快退兵!”
一员武将抱拳道:“末将得令……大帅,要柳将军退到何处?”
张辅道:“越远越好!只消不会全军崩溃,叫他马上、尽快地向北离开战场,然后往东北方向撤退!”
“得令!”
张辅又转头说道:“命令陈懋,后军小心缓慢地北撤;前军尽力部署四面防御阵型,全力抵御叛军的进攻!”
又有一员武将回应道:“末将得令!”
身边的部将问道:“大帅,中军怎么办?”
张辅冷冷地道:“中军完了!不用下达任何命令,让各部各自抵抗,能战多久、便坚持多久。传令骑兵诸将,即刻起由柳升节制,撤出战场、庇护柳升部大军退兵。”
宽阔的战场上,巨大的噪音仍然弥漫在天地间,但张辅周围,此时却一阵沉默,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任何武将文官再说一句话了。
张辅也是无力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他从崩溃的剧烈情绪中,渐渐安静下来,唯留下困惑与绝望。
他奋力争战拥护的洪熙朝廷,前途堪忧;他的家族、国公勋贵的显赫家势,亦已破灭……只在半天之间,一切都变了。
张辅埋头看着手里的地图,对于残兵败将怎么逃脱追击,更是头痛不已。
此地位于夫夷水东岸,北面不远就是邵阳县城。但官军败军不可能在邵阳县城停留,不然会被包围;也不能从县城附近北渡资水。连宝庆府城也不能进!
眼下唯一的法子,是尽力向湘江靠近。因为此地没有一座城能挡住叛军;方圆几百里内,也不可能有官军援军能抵挡叛军的攻势。
大明春色 第五百三十七章 谁主沉浮(10)
朱高煦骑着马爬上了一座山丘,顿时觉得战场上巨大轰鸣的噪音更大了。
他的左背上,锁子甲里还插着一枝箭羽,伤口的疼痛好像扩散到整个左半身,左臂已不敢用力使劲。胸口上因为有冷锻札甲和锁子甲两层重甲,两枝折断了尾翼的箭插在那里……一枝卡在札甲上完全没能射穿重甲,另一枝刚刚伤到皮肉。
朱高煦觉得最严重的伤,应该是胸膛上击穿了两层甲的铳伤,虽然似乎不深、但铅弹很脏就怕感染。他的胸襟上全是血,但不是他的血、是被杀掉的官军军士溅上的血迹;他胸上的两处皮肉伤没流出多少血,连盔甲也没能渗透。
站在山坡上,朱高煦仔细观察一会儿。从混乱的局面中,他看清近处的一片官军方阵群,已经被汉王军四路包围!汉王右翼军、盛庸军、瞿能军、平安马队,从几个方向朝中间慢慢地合围。
这股官军大阵,从位置上猜测、应该是官军的中军。此处敌军大阵摆开的规模,与之前薛禄军、谭忠军要小不少,估计连薛禄军人数的一半也不到。
朱高煦朝四面看了一会儿,又转头一看,那些汉王炮放在驴车上、正在一条大路上往西调运。不过汉王炮现在没法打铁球了,大军攻打官军谭忠部的时候、铁弹便全部打完;现在调到前方的汉王炮,应该是要装散子近|射。
整片山丘起伏的大地上,人实在太多了,看起来非常乱。朱高煦继续观望了一阵,他忽然发现,朦胧的烟雾深处、远方的敌军好像在向北移动?
朱高煦沉住气,继续仔细观察,确实发现西边远处、隐隐约约的一些人影正在往北缓慢地挪动。
开战前后,官军的各个大将旗帜被斥候陆续观察到,朱高煦早已知道官军的大致部署;他寻思了片刻,判断远处北移的人马,应该属于敌将陈懋的军队。
“敌军放弃会战了,张辅要跑!”朱高煦忽然说道。
部将们也急忙循着他的方向,引颈观望着。
过了一会儿,一骑从北面飞奔而至。那骑兵径直冲上山丘,朱高煦身边的将士立刻挡在前面。来人翻身下马抱着一张纸道:“平将军报,陈懋的后军与权勇队(预备军)正在向北撤退,敌军要跑了!”
诸将纷纷说道:“王爷神机妙算……”
朱高煦没说话,低头小声沉吟着甚么,偶尔抬头观望两眼。他的神态似乎在心算一道算术题似的。
没过一会儿,又有一骑来报:“瞿将军报,敌军柳升部撤退了!”
周围的武将文官们听罢一阵欢呼,这时汉王军明显地、已经彻底夺取了此次会战的胜利!
朱高煦却回顾左右道:“还没有追击扩大战果,这一场大战的作用尚且未知。”
众人这才陆续安静了一些。
朱高煦看向侯海道:“派人去,传令王斌(汉王右翼军)、平安、盛庸,停止对敌军中军的围攻,准备向东北方向追击。传令赵平,听从瞿能节制;传令瞿能,准备攻打敌军剩下的陈懋余部、中军人马。”
侯海作揖道:“下官即刻去办。”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敬佩之色,因为朱高煦调整部署的反应非常快,而且迅速便作出了具体的安排。
“驾!”朱高煦拍马冲下山坡,往南面的盛庸军方向去了。片刻后山坡上便马蹄声嘈杂,一群人也追随了上来。
朱高煦策马疾奔,从方阵之间的空地向盛庸的大旗跑了过去。没多久,盛庸便迎了上来,抱拳执军礼。
“吁吁……”朱高煦吆喝了一声,战马往前慢跑了一会儿,在盛庸跟前勒住。
“盛将军,你前面抵近敌军的那些人,派一个武将统率、交给瞿能节制。你则立刻率领大军、向东北进军,跟上右翼军王斌部。”朱高煦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便说道。
朱高煦接着说道:“敌军陈懋军的前方,已经与瞿能军交战了;他们后边的人马与权勇队不敢跑得太快,不然会引起恐慌、导致前线崩溃!盛将军与王斌一起,要先把陈懋的人围住,别让他们跑了!”
盛庸看了一会儿朱高煦身上狼藉的伤,说道:“王爷何不先回军营,叫辎重营的郎中给您包扎伤口?接下来的事,交给末将等人便可。”
朱高煦听罢觉得很有道理,他认为自己的伤、死不了人,但就怕感染……万一运气不好,打了那么多仗不是白干了?而且汉王府整个集团的文武将士,只有朱高煦才有天下人容易认可的身份,他万一死了,汉王府还是有覆灭的危险!
“如此也好。”朱高煦十分明智地点点头,不过他也不忘叮嘱道,“盛将军,追击虽没有决战时那么艰难,却是这次会战最重要的一环!一旦疏忽,让官军的人马跑掉了,张辅还能重新弄出一支大军来。”
盛庸神情凝重,抱拳用力地说道:“末将必不负王爷重托!”
朱高煦点了点头,立刻转头道,“侯海,你再写军令。派人去找到平安,叫他率骑兵去盯柳升的人,能迟滞其逃跑最好;并叫平安、王斌都听从盛将军的节制。盛将军全权负责追击败军之事。”
他稍微一顿,接着又道:“命令瞿能节制赵平,负责攻灭战场上剩下的敌军残军,然后听从盛将军的将令!”
侯海道:“下官遵命。”
盛庸抱拳道:“请王爷静候末将消息。告辞!”
朱高煦也抱拳回了礼。等盛庸带着马队离开,朱高煦也带着亲卫调头往军营方向走了。他冲上一座烧焦的山丘时,又勒马回头看了一眼,见盛庸部的大阵里,一些方阵已经陆续开始调整为纵队。
战阵上一片狼藉,受伤的人马在军阵后面十分凌乱。
此时,太阳已经慢慢从头顶往西偏斜了。从早上开始,攻打薛禄军和谭忠军的两仗,作战时间并不长、估计一仗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不过大军布阵、调整方阵队列、进军推进等事,花的时间比拼杀更长。
朱高煦又寻思了片刻,觉得盛庸与瞿能用兵经验丰富、也算沉稳冷静,便放心下来。他吆喝了一声,继续往南而行。
大明春色 第五百三十八章 胜利的不安
汉王军各处军营里,气氛与战阵上完全不同了。一些伤卒已被送回军营,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听到那些哭叫声,会忽然让人觉得生无可恋。
若非朱高煦等人刚从战场上回来,此时恐怕会误以为,汉王军战败了?
在土路上行走,能听见周围哭爹喊娘,惨不忍闻。
真正死在战场上的将士并不多,此时的兵器穿透力不够,大多有甲的将士都不会被直接杀死、而是受伤。但真正残酷的事情正是这般光景!很多受伤的将士不会马上死,而是慢慢等死,郎中根本医不好受伤太重的人。
先前朱高煦紧张而激动的情绪,此时也渐渐平息。
他在大明朝身为勇武的藩王,但一向是不太喜欢战争的……此时此景,战场上的宏大场面、激动人心的慷慨呐喊已经不见了,伟大的功绩也无法直观感受;有的只是不到一天内、造成的大量伤亡。
或许对于普通士卒或平民百姓,战争本身就毫无意义。即便参战的军士们也有激动和兴奋的时候,但很可能刹那间就没了命,而人的生命却只有一次。
朱高煦策马走进他昨晚住的村子里,村子里遇到的都是辎重队的将士,没有百姓。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部将掀开了中军行辕的院门。朱高煦身上疼痛,便骑马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妙锦忽然冲到了堂屋门口,她一下子又停在了门口,神情变得非常奇怪。只见妙锦脸色苍白,杏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死灰一样的目光,手指也在颤抖,扶着门框,身体便软了下去。
朱高煦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可怕样子!
他的胸襟和胸甲上一片狼藉,插着两枝砍断了尾翼的箭矢、还有铳伤;背上还留着一根箭……箭矢都没有拔,朱高煦可不想流血过多。而且他的脸上、整个上身全是血,官军将士的血!
“我死不了。”朱高煦急忙解释了一句,矫健地翻身下马。
他看到妙锦吓成那样,又想到平素大多时候她对自己有点冷淡,朱高煦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妙锦看到朱高煦敏捷的动作、以及脸上的笑容,神情立刻又变幻了。她渐渐有了力气,站了起来。
朱高煦迎上去,转头道:“你们先回去罢,把那几个宦官叫来,给我处理伤口。”
“末将等得令!”
朱高煦走到妙锦跟前,好言道:“身上都是敌军的血。我的盔甲很精良,箭矢只伤到皮肉,你别担心了。”
妙锦还是没吭声,她低下头侧脸过去。没一会儿,朱高煦便隐约看见有水珠滴到地面上,但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朱高煦便又小声道:“看来小姨娘还是很在乎我的。”
妙锦抬起头,一副梨花带雨的凄美脸蛋,却露出了气愤的表情,声音也变了,“高煦手下有那么多人,你非得自己上阵么?”
朱高煦解释道:“此役我若未亲自带兵冲锋,最关键的右翼一战,可能便无法迅速击溃薛禄军;万一没能一举突破敌军左翼,却打成了消耗战,恐怕就不是几天能结束的大战了。死的人也会更多!”
因为并没有严重的后果发生,朱高煦看见妙锦的伤心,并无甚么同情,反倒竟然隐隐有些高兴。而她美艳的脸在幽怨伤心的时候,也是别有一番风情。
妙锦没和他争论,但生气的神情仍留在脸上。
不一会儿,亲兵侍卫与宦官们都来了。于是朱高煦便在堂屋里,叫他们帮忙卸甲;他看着放在桌案上血迹斑斑多处破损的札甲,心道,这副盔甲又得修好些天才能修好了。
朱高煦叫人拿来了铜镜,等把盔甲一片片取下来,脱光了身上全是血迹的衣裳;他便拿铜镜照自己的铳伤。从近处的铜镜里,他可以更清楚地看见那一枚铅丸,就像新摘的莲子一样的形状、镶在皮肉上。朱高煦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朱高煦没有甚么医疗知识,但也是知道一些的:伤口上最严重的细菌,好像是厌氧菌。伤口不深,接触着空气便不容易感染!
在朱高煦的吩咐下,宦官们忙着把纱巾等物放在开水里煮过;然后大伙儿拔掉了他身上的箭矢和铅丸,朱高煦咬牙忍着,每一次拔箭只是发出一声闷哼,不过脑门上的汗水也憋出来了。
身边的人开始用冷开水给他清洗伤口,擦拭身体。之后大伙儿便拿出了军中储存的烧酒,元代以来就有的蒸馏高度酒、用来消毒。储存这些烧酒确是不太容易,因为稍微疏忽监督,军中将士才不管受伤之后的问题、先会偷来喝了再说!
伤口弄干净之后,大伙儿才给朱高煦上云南带来的金疮药。
妙锦一面用纱布给朱高煦包扎伤口,一面问道,“我听说官军有四十多万人,你是怎么不到一天就打胜的?”
朱高煦笑道:“妙锦先告诉我,看见我受伤了,心里想的是甚么、为何吓成了那样?”
妙锦急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宦官和亲兵,不过那些人都面无表情、装作没听见。她的脸颊一红,妩媚的杏眼往下一垂,目光看着侧下的地面、避开了所有的人,睫毛也微微颤抖起来。
朱高煦顿时觉得她此时的神态和动作,非常温柔,他不禁也看得出神了。他低头观看着妙锦的神态时,又看见她轻轻用力打结纱巾时,饱|满的胸脯微微地起伏,朱高煦更是走神了许久。奇妙的暖流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但身上各处的痛楚又时时折磨着他,朱高煦的脸有点扭曲、变得十分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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