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齐泰一脸凝重,作揖道:“圣上战功赫赫,临朝气象与建文朝时的光景不可同日而语;且只调走藩王部分护卫军,并未将他们逼上绝境,诸王应会妥协才对。但既有人不满,圣上便不得不防着一些宵小之辈的阴谋诡计!”
朱高煦想了一阵,伸手轻轻一拍桌案,断然说道:“事已决议,不得不发!齐部堂近日便交代好兵部的事,兵部暂且让侍郎裴友贞等人管着;你到江北各地去,督促诸布政使司、府县准备军粮。”
齐泰拜道:“臣谨遵圣旨!”
朱高煦转头看向平安道:“明日早朝,朕封鄂国公为北征前锋将军。然后你先去开平城,统领那些从各王府、各卫所调集的兵马,整编操练。”
平安抱拳道:“臣遵旨!”
朱高煦又道:“巴国公(瞿能)为左副将军、定国公(王斌)为右副将军,拜印之后,率京营人马、粮秣辎重渡江先行;传召新城侯张辅、江阴侯吴高为列将,随军北伐。朕处理好京师留守事宜,随后率骑兵北上,与诸位会合。”
二人也鞠躬应答。
朱高煦恍然道:“对了,曹福你一会儿传令钱巽,让他找人尝试研制四轮马车,以便将来运载更多的军粮器械。大军应于今年七月间,全数聚集于北平布政使司地区,随后挥师北上!”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
齐泰仍面有忧色地劝诫道:“漠北无所屏障,圣上御驾亲征,定要小心慎重。”
朱高煦答道:“朕心里有数,齐部堂勿虑。”
……几个大臣议事罢,纷纷谢恩告退,离开了柔仪殿。
没一会儿,太监曹福便走回了大殿,弯腰道:“前安南国王后陈氏在北边门外,皇爷见不见?”
“叫她进来说话。”朱高煦道。
陈氏从大殿的北门入内,走到了朱高煦的侧面,她款款屈膝道:“臣妾拜见圣上。”
朱高煦手里拿着毛笔,正在写送给钱巽的命令。他转头看了一眼陈氏,道:“王后免礼,大臣们都走了,你随意找地方坐,我马上就写完。”
他说罢伸手挠了一下脑门,琢磨那四轮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总之他在大明朝没见过四个轮子的马车。
朱高煦写完了东西,稍微吹了几下纸面,便递给曹福道:“这些琐碎的事,朕想到就得马上办了,不然转头可能会忘掉。”
曹福双手接过圣旨,说道:“奴婢即刻送去守御司南署。”
朱高煦将笔搁在砚台上,转头看时,见陈氏正在打量着自己。她见朱高煦转头,有点惊慌地立刻避开了目光。
“臣妾最近听人说起,圣上要北征蒙古了?”陈氏轻声问道。
朱高煦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不过朝廷的重心,并不会完全向北方转移;交趾的事,我不会放弃,王后稍安勿躁。”
他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伐罪之役’爆发后,我父皇的一些大事进行到一半;本是势在必行的大事,我若不继续办下去,便会前功尽弃。
且在战争期间,朝廷权威衰弱;战火未波及北方,以至北方人心浮动,胡虏亦藐视我朝。此时王师北征,确有必要。只有震慑住胡虏、以及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朝廷才能暂且稳定北边局面,让朕有时间从容布局大事……”
这时朱高煦察觉、陈氏一直在瞧着自己,似乎很认真地倾听着、又似乎没听他说的内容。她的脸上隐隐带着一丝笑容,好像很喜欢听朱高煦叙述似的。
朱高煦便住嘴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氏的神情有点异样,忽然说道:“臣妾等着复国,等了多年。偶尔会有一种想法,陈朝已经覆亡了,如果再也不能复国……或许也挺好。”
朱高煦听罢愣了一下,他瞧陈氏的脸时,见她也直视着自己。俩人有点紧张地对视了一会儿,大殿上一阵沉默。她那眼窝稍深、略带异域风情的美丽脸上,似乎夹杂着冲动、恍惚、迷离的神情。
不能复国、挺好?
朱高煦很快想到后半句:这样一来,陈氏流亡明朝京师,无处可去,就可以一直留在宫中了?
他没有马上回应陈氏。毕竟这个美妇,不仅仅是个漂亮女人那么简单;朱高煦谋划这件事的初衷,就是想在安南国扶植一个代理人,整件事已经长达十年了!若要在一瞬间就放弃,朱高煦没法那么冲动。
他一想到更远、更多的考虑,眼神便有点闪烁起来。
陈氏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圣上不必当真。”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咱们之间说好的一些事,并不算轻巧,王后还是要当真的。你须得多加考虑、下定决心,切勿左右徘徊。”
“圣上说得是。”陈氏轻轻叹了一声。
大殿上再度安静。朱高煦也没做别的事,他的目光从陈氏脸上挪开,将身体向椅子的靠背上微微仰靠,眼睛便看到了大殿的房顶。他盯着上面,却仿佛没看任何东西,而是思量着与屋顶毫无关系的事。
陈氏的声音道:“圣上已贵为皇帝,拥有了所有东西。可臣妾每次见到圣上,却总觉得您还有别的期望、并在为之尽力?”
朱高煦坐正了身体,转头道:“人类哪有那么容易满足的?”
陈氏笑了一下。她打量了朱高煦两眼,又轻叹了一声道:“绸缎果然还是中国之地的好,圣上这身龙袍,看着真是十分平整精细。”
朱高煦顺着她的话题道:“朕听说波斯国、帖木儿国等地的胡商,到交趾占城贸易,购置丝绸时、更愿意出高价买产自大明的丝绸?”
陈氏轻声道:“确是如此,圣上明察秋毫。”
朱高煦一边与她说着话,一边用不经意的眼神瞧着陈氏凹|凸有致的身段。他觉得气氛十分微妙,就好像水面的蜻蜓一般,一会儿试探着靠近、一会儿又飞到了空中。若即若离,大抵就是这样的感觉罢。
或因两个人,各自想要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大明春色 第六百四十八章 哥儿等一等
今日齐泰离开衙署之后,便暂时不必到兵部衙门上值了。他领了督运各省粮饷的圣旨,预定三天之后离京。
圣旨放在卧房的一张桌案上。老奴入内,服侍着齐泰脱下官服,拿来了一身绸缎袍服。
诸事繁琐,齐泰忧心的事也不少,今日他总觉得十分浮躁。他对圣上今年北征蒙古的大略十分清楚,蒙古诸部应该不是最重要的目标,逐步削藩才是圣上的意图!
或许建文时期的削藩、造成数年战乱和重大失败,让齐泰心里有阴影。最近这件事,他也一直放心不下,总担心会出甚么事。
“不穿这身,我记得还有一件褐色的棉布直筒袍。”齐泰忽然开口道。
奴仆忙道:“老奴去给您找来。”
不一会儿,齐泰便换好了衣服,头上戴一块四方巾,身上是一件棉布长袍。他去书房拿了一本《中庸》,便乘坐马车出门去了。
京师内城十分热闹,新皇登基一段时间后,一切都渐渐恢复了平常。.
齐泰坐车由北往南走,过了金水河上的大中桥,贡院、府学都不远了。马车并不去那些地方,也不去南面的秦淮河,而径直继续西行。过了大功坊,朝三山街那边稍走一段路,便见到了一片低矮陈旧的密集房屋。
秦淮河与金水河之间,酒肆商铺林立,正是繁华地带。但在这附近偏偏有一片街道破败、陈旧房屋层层累叠的杂乱之地。正因如此,这里的食宿才是最便宜的;当年齐泰进京待考时,找了半个京城,才找到这个“好地方”。
齐泰掐指一算,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地方仍旧如此。连他住过的那家客栈,也一如往昔。
街巷两旁的铺子店家、贩夫走卒忙碌着,二十多年如一日都是这样的日子。齐泰觉得,如果没有遇到大事逼迫百姓,人们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
原来住的那间屋子,今日已经有人了。齐泰给了三倍的房钱,找客官换了一间。
房屋里一扇破木窗对着街,白天非常吵闹。齐泰在床前坐了许久,有点佩服当年的自己,在如此吵杂的地方、尚能专心读书,且在那一年便高中进士!
齐泰回味着当初的心境,那时年轻意气,平素的日子有点窘迫、甚么都得精打细算;但内心里充斥着骄傲,总藏着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豪气。
他想了一会儿,便从怀里拿出了《中庸》。
齐泰在窗边排除杂念,在各种嘈杂声中,他心无旁骛地大声读了起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齐泰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传来,那歌声、与他读的之乎者也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他侧耳一听,便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唱道:“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香罗带。哥儿等一等,只怕有人来,再一会无人也,裤带儿随你解……”
门外一阵吵杂声,许多人还在大声叫“好”。
齐泰却愣在了那里,他立刻停止了读书,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不会儿他便循着歌声,来到了破旧木楼上的大堂上。
只见一个老汉坐在墙边、熟练地弹奏着三弦琴;前面站着个穿碎花衣裙的年轻小娘,正一脸通红着唱着小曲。大堂上摆着好几张方木桌、许多条凳,喝茶的、吃饭的客官们都兴致勃勃地面向小娘,听着她唱歌。
还有个汉子嚷嚷道:“今日这小娘又年轻又俊俏,咱们想解你的裤带儿,要几个钱呀?”
大伙儿正有兴致,不料那小娘却停了下来。因为齐泰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走到她面前了,齐泰的眼睛盯着小娘,他的神情有点恍惚;连周围的粗俗的笑声也变得朦朦胧胧,各种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光阴深处穿梭而来。
“像……”齐泰有点魂不守舍地说了一声。
小娘屈膝道:“奴家是不是打搅先生读书了?”
齐泰摇了摇头。
这时有人嚷嚷道:“解裤带儿的怕是这老头了。瞧那身衣裳,便是手头活络的人。”
齐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恍然道:“我老了么?”
小娘红着脸羞涩道:“先生正当壮年,不算老。”
齐泰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坐在墙角默不吭声的老头,他又回顾左右、发现有一张桌子旁坐的数人都没起哄,且气质与其他客人不同。
“圣上大恩,臣何以为报?”齐泰马上动容道。
吵着闹着的客人们稍稍安静了一点,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瞧着齐泰,有人小声说道:“这是个当官的?”
“先生甚么意思?”小娘困惑道。
齐泰左右看了一眼,对小娘道:“你随我进屋里说。”
小娘顺从地跟着齐泰走了。人们都瞧着他们俩人,但此时没人再起哄。
回到客房里,小娘看了一眼放在凳子上的书,轻声道:“您真是个读书人?”
“你是谁?谁叫你来的?”齐泰反问道。
小娘道:“奴家扬州府人,姓杨。不久前家里来了个媒人,见了奴家一面。媒人第二回来,便带着许多财物田契向爹娘下了重礼,说京师姓齐的大户人家、要纳奴家为妾。还说主人家虽已中年,却是个知书达礼的读书人。
奴家到了京师,又有人教奴家唱那羞人的曲儿,带到这里来唱。说是主人自会到来见面……”
“你家是不是有个排行第三的人,二十多年前被同乡带到了京师,从此便没再回过乡了?”齐泰问道。
小娘点头道:“那是奴家的三姑。”
齐泰恍然道:“难怪长得挺像。”
小娘好奇地问道:“主人认识奴家的三姑吗?”
“认识,说来话长。”齐泰点头道。他说罢便在一条木凳上坐下来,沉思着,不再言语。
过了许久,小娘才怯生生地问道:“那些聘礼真的送给奴家爹娘了……先生还要奴家么?”
“要,当然要!”齐泰抬起头毫不犹豫地说道,“圣上费那么大劲赏给我的人,我敢不要?”
“圣上?”小娘一脸茫然。
齐泰拿起自己的书,说道:“你有名字吗?先跟我回府,趁今日时辰尚早,我得进宫一趟。”
“芸娘,娘亲生奴家的时候,晌午吃了油菜,就取了这个闺名。”小娘道,“外面那个弹琴的王师父,教过奴家唱曲,不叫他一起走么?”
齐泰道:“别管他了,应该是教坊司的人,他自己会回衙门。”
芸娘跟着齐泰走到门口,问道:“先生是做官的?”
齐泰点了点头。
芸娘又问:“多大的官?大人说能进皇宫,该比我们县的知县大罢?”
齐泰道:“应该要大一点。”
齐泰带着芸娘,坐马车回到府邸。芸娘看到偌大的院落、亭台楼阁,一时间她的神情都变了,一句话也不敢说。齐泰暂且顾不上她,只叫府上的奴婢安顿她。他自己则急急忙忙换了红色圆领袍服,带上随从赶去皇城。
圣上下午在柔仪殿。
本来平日里进宫,武将走西华门、文官走东华门。但齐泰被带着走西华门进了宫,因为这边去柔仪殿很近。
齐泰等二人进殿之前,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帝朱高煦,另一个是安南国王后陈氏。
“齐部堂来了。”朱高煦倒先招呼起来。
“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齐泰跪拜道。
朱高煦道:“免了。到桌子这边来坐。”
“臣谢圣上赐坐。”齐泰说罢爬了起来,走到了大桌子对面,在一条红木腰圆凳上入座。他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的声音道:“朕也不是非得用张信。不过那天陈谔弹劾张信,齐部堂也听见了淇国公说的话;淇国公的意思是张信‘靖难’有功,要朕念及功劳。
如今靖难功臣也是朕的大臣,朕不能不全然不顾。再说奴儿干那些地方,寻常大将真不愿意去。让张信去奴儿干都司做都指挥使,也算是一种不轻的惩罚了。朕以为暂时不能动他;将来怎么办,得看他在奴儿干的表现。”
齐泰点头道:“圣上所虑周全,臣岂能因私怨而不顾大局?陈谔弹劾张信,臣绝未参与,请圣上明察!”
“齐部堂说没有,那便一定没有。朕信你,不需要再查。”朱高煦的声音道。
齐泰叹了一口气道:“臣并不想报仇,只是多年习惯,偶尔会怀念过去罢了。”
“齐部堂所言当真?”朱高煦带着笑容,故作轻松的口气问道。
齐泰点了点头:“昔日已逝,再怎么也找不回那些光阴与人。无用之事,臣何必因私废公?臣让圣上分心,实在有罪!”
朱高煦道:“望齐部堂能早日解开心结。朕教了王后一首小曲……请王后清唱一曲如何?”
陈氏作礼道:“臣妾遵旨。”
她清了一下嗓子,说了一声“献丑”,便开始唱起来。
“孤灯夜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船舱里有我杜十娘,在等着我的郎。忽听窗外,有人叫杜十娘。手扶着窗栏四处望,怎不见我的郎……”
这小曲调子稀奇,齐泰也不知曲牌名,便只听歌词。在这宏伟的宫殿之中,一曲俗曲在陈氏的动听的声音中娓娓唱来,齐泰和朱高煦都转身聚精会神地欣赏着。
虽然有点不上台面,但齐泰记得朱高煦说过的话:大明朝不是蛮夷之邦,咱们不仅要有雄图霸业,还要文化昌盛,叫四海番邦倾慕向往。
大概圣上觉得,俗曲也是文化罢。
齐泰听明白了歌词,暗自叹了一气,心道:圣上实在用心良苦,用这首曲子示意他懂得我的心;圣上极其看重我,我哪能只顾自己?
大明春色 第六百四十九章 争斗
永乐七年四月初,北征的布局已基本完成。朱高煦御驾亲征,大将平安、瞿能、王斌、吴高、张辅、柳升等随军北征;朝廷准备出动的总兵力、大概有二十五万步骑(实数);兵部尚书齐泰负责督运沿途粮饷。
先前已发诏令,从北平赵王府调护卫军一万三千人,山东兖州鲁王府、洛阳周王府、西安秦王府、太原晋王府、大同代王府各调护卫军一万人;再从西北的肃王府、庆王府各调集骑兵五千。北方藩王护卫军将聚集七万三千人!
再从九边及诸省调卫所精兵七万余众;以及从京师出动的京营精兵十万步骑。北征的明军总兵力将达到二十五万大军!
北方诸王的护卫军最少的也有一万七八千之众,多者超过两万。朱高煦并没有一次性调走他们的所有军队,不过也让藩王们的护卫军整体少了一半。
朝中大臣,对此事几乎是一片缄默。
除了即将离京的齐泰,既没有人反对,也无人上书替藩王们说话。齐泰出发前写了一份奏章,走通政司送入宫中。奏章称太祖皇帝建诸藩国于各地,本意是守卫疆土、屏|蔽边疆;今朝廷主动出击北击胡虏,藩王理应遣军随行。
朱高煦坐在乾清宫东暖阁里,翻遍了最近几日的奏章,也没再找到别人上书言及此事。蒙古各地的地图还挂在东暖阁,最近两天他批阅奏章、又回到了这里。
人或难免受他人影响,偶尔朱高煦也会暗自质疑自己:会不会太急了?
这种心情在战场上经常遇到,每当战局变得扑簌迷离,主帅便难免会时不时产生动摇。而国事比战役更加抽象、复杂,朱高煦觉得自己的稍许动摇、只是正常表现而已。
天色早就黑了,朱高煦的晚饭也是在东暖阁里吃的。
屋子里已经点亮了多盏油灯。朱高煦登基后还没遇到特别紧急的情况,无须连夜办公;于是在橙黄灯火下的东暖阁景象,他还是第一回见到。
火光的亮光自然是比不上点灯,即便点了许多盏灯,东暖阁里也只有比较鲜明的颜色、能被人看清,而颜色较深的墙壁、桌椅、书架都变得朦朦胧胧了。
就在这时,朱高煦感觉到有人绕过隔扇。他抬起头看时,便见妙锦身着大衫霞帔、头戴凤冠走了进来。她抱手在腹前屈膝,款款执礼道:“臣妾拜见圣上。”
贵妃的常服也是繁复华丽,金丝宝石珠玉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朱高煦愣了一下,他还是很少见到、妙锦正儿八经打扮成这般模样。
习惯了她以前常穿道袍、素净衣裳,朱高煦不免多看了几眼她现在的样子。
不过朱高煦忽然觉得,雍容华丽的服饰应该更适合妙锦。她的身段高挑、脖颈挺拔肩背笔直,自有几分端庄;神情略显冷清,若是装扮华贵,便仿若贵妇的冷傲;眼角上挑的杏眼、唇红齿白的美艳面目很是妩媚,点缀上妆容和凤冠的珠宝,其艳色更增几分。
美艳相貌与华丽的衣裳搭配、正是相映成辉,相互衬托增添颜色。
朱高煦有一会儿看着她发怔,妙锦便轻轻抬起头瞧了他一眼。
“免礼,这边来坐。”朱高煦这时才忙说道,“我派人去传你侍寝,以为你又会找借口推托;因此不慎把这事儿忘了,到现在还没回寝宫。”
妙锦站直身子,朱唇轻启、却终于没说出话来,她只是打量了一番御案上的奏章和卷宗,又抬头看朱高煦身后的地图。
朱高煦又问道:“我听说妃嫔们在坤宁宫见皇后,你也几乎不去。妙锦有何不满之处么?”
妙锦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轻轻摇头道:“圣上不必分心,您知道我性情如此。虽少有去见皇后,却也派人言语了,礼数遵从着上下尊卑,皇后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请圣上安心。”
“邸报说明白了、我母后曾把你当义女。不过薇儿她们三人,倒是知道实情的,或许一开始着实有点尴尬……”朱高煦沉吟道,“我与皇后都不会怪罪你。”
妙锦听到这里,眼神里露出动容之色,她的语气也比刚才温柔了一些:“圣上正在忙着部署北征之事么?”
朱高煦道:“安排都差不多妥当了,我不急着北上。现在先让京营及诸路军队、向北平布政使司地盘行军;我还可以等两个月左右,在六月底七月初率骑兵北上,时间还很宽裕。”
妙锦趁着朱高煦谈论正事,便不再说她自己的事。她顺着朱高煦的话题道:“圣上似乎遇到了难题。”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伐罪之役时期、俩人长期朝夕相处,他的心情似乎瞒不过妙锦的眼睛。他说道:“常有的事,妙锦不用担心。”
妙锦忽然面有关切之色,问道:“圣上亲征漠北,会有危险吗?”
朱高煦摇了摇头,解释道:“一个王朝,内部的事、常常比外面的问题更麻烦。元朝灭亡后,大明太祖皇帝调兵在辽东、漠北持续打击北元势力;而今蒙古部落人口不足,各部难以统一。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想要歼灭大明二三十万规模的大军,怕是没那口牙吞下。因此我军此次北征,虽不一定能取得多大战果,但只要不自寻灭亡、蒙古军便拿咱们没办法的。
我只是稍微有点担心,北方诸王能不能平静无事地接受这次调兵。”
妙锦认真地倾听了一番,轻声道:“臣妾可不敢干政,不过圣上出征,定要慎重小心。”
朱高煦口上好言说道:“妙锦既是贵妃,也是我的知己。”一边说,一边伸手自然而然地握住妙锦的玉手。
妙锦看了一眼朱高煦的手,并未抗拒。
朱高煦的手放在那里,一时未语。刚才提到的事,让他忍不住又在心里琢磨了一番……
他暂时不是要削藩,而是在试探削弱北方诸王。如果不痛不痒,反倒显得朱高煦心虚,也起不到甚么作用;但太过火的话,诸王被逼迫太甚,可能又会引发内|战!因此朱高煦这次下诏,调走他们一半护卫兵力,以观后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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