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这时丘福冷笑道:“有句话叫啥?仁者见仁!诸公只见到女子画像吗?再看看上面的男子、以及这边的文字。”
大伙儿瞧了一番,大多看不懂文字、因为不是汉字,好像是元朝文字。上面的背景里有雪地、枯草,灰白的帐篷、红色的篝火,穿着皮革戴着毛皮帽子的汉子似乎是鞑靼人装束。其中一个汉子在闻女子身上的气味,另一个用审视货物一般的眼神、仔细瞧着女子的身体。
丘福回顾左右道:“去年秋冬,北方诸部入寇。胡虏劫掠牲口、粮食、财货,除此之外还劫掠人口!青壮男子、年轻妇人被抓住,都会被掳走,而妇人最易被掳|掠!男子为奴,被抢到草原上一人可以换一只羊羔;年轻妇人则可以换两只成羊!若是出身好、长得好的,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此画是一个鞑靼人在草原上、亲眼见到了交易场面,据实所作之画。角落这些字,便是画师的名字。边地百姓女子,在仇寇面前袒|露身子也不嫌羞耻,诸公只看了画像,便觉得很羞耻吗?”
诸臣无人能答。
丘福涨|红着脸道:“咱们大明朝国力强盛,但这就是盛世边民的光景!要是太平日久武备不修,何只于此!?”
王贵等他说完了,便上前要了画。王贵双手捧到宝座上,小心地放在了朱高煦面前的御案上。
“砰!”朱高煦忽然一巴掌拍在御案,力气非常大,巨响之中隐隐带着木板炸裂的声音,上面的东西“哐哐当当”跳起来。
响声之后,御门内的柱子之间、顿时鸦雀无声。丘福跪伏在了砖地上,他俯首贴地,脑门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
朱高煦光是拍桌子,但没有说一个字。
死寂了一会儿,朱高煦才怒道:“朕在位之时,若不能将鞑靼瓦刺诸部制服,誓不为人!”
他开口了之后,众臣才纷纷跪请道:“圣上息怒,保重龙体!”
丘福听到这句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地上的些许灰尘被他吹了起来。皇帝刚才大怒,谁知道是对胡虏恼怒、还是针对丘福?不过朱高煦说了那句话之后,丘福今天干的事显然问题不大了。
朱高煦径直起身,也不议别的事了,他拂袖离开龙椅,说道:“退朝!”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高煦走出奉天门北面的大门,太监王贵追上来,手里还拿着那副画。王贵躬身道:“皇爷息怒,可别气坏了龙体!那九边边患,历朝历代就没安生过,哪里能独怪咱们大明朝廷?奴婢瞧着,淇国公所作所为真是过分了哩。”
“淇国公胆子大,不过他眼下还算未失分寸。”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丘福啥意思,朱高煦心头一清二楚!说丘福过分了,也没错,他丘福主张就主张;可今日的事情,简直算是逼迫朝廷国|策了。
丘福倚仗他一向支持朱高煦、与朱高煦交情日久的情面,表现得比其它文武更胆大一点,倒也不意外。或许丘福也知道他今日的羁傲不逊程度,还不至于让皇帝动他罢?
但朱高煦忍了一口气,刚才还替丘福说了一句话;除了顾念情分,也是因为丘福的主张,与他的想法并不太冲突。
朱高煦走到御辇跟前,又对王贵道:“丘福的心情,朕明白。但有些事,不是想干就能马上干成的,人总得面对现实。”
王贵忙附和道:“皇爷说得是。”
朱高煦回到乾清宫东暖阁时,太监已经把奏章送了进来。朱高煦随便翻找了一会儿,看有没有重要的人上奏。很快晋王(朱济熺)、赵王(朱高燧)的奏章被他挑了出来。
晋王朱济熺先前已经奉诏了,这是他第二次上奏。称谷王被“废太子”的人押解到京,实属冤枉,请旨圣上恩准谷王返回藩国。
朱济熺等几个藩王,在“伐罪之役”时期约盟造反,他以为朝廷不知道吗?或许并不是,朱济熺可能在试探新皇的态度。
朱高煦又翻开三弟的奏章。三弟也不是第一次上奏,这回他在奏章里提出了十条建议,假装为朝廷出谋划策……在太祖太宗时期,藩王做这种事十分正常,并没有恶意。
朱高煦面对两份翻开的奏章,一言不发地瞧了许久。
国内的削藩国|策,不止建文帝想干,其实朱棣登基后也在干。相比之下,朱高煦还是觉得父皇高明多了。
“王贵,你去传旨,召以下文武到东暖阁议事。”朱高煦忽然开口道。
王贵忙抱着拂尘拜道:“奴婢遵旨,请皇爷示下。”
大明春色 第六百四十三章 妥协
奉诏到乾清宫东暖阁议事的人、全是朝廷大员,武将是几个国公,文官是诸尚书。
朱高煦提及,欲御驾亲征蒙古。
他立刻便听到了文武官员的一致“劝诫”。先是淇国公丘福奏请道:“圣上万乘之躯,不宜再亲身涉险。老臣在洪武年间,便曾多次追随太宗皇帝北征,熟知北地;今主动请缨,只要马军十万,即可攻下北元(蒙古诸部已去大元国号,指鞑靼)!”
接着反对亲征的人是户部尚书夏元吉,夏元吉说道:“圣上御驾亲征,随行人马必数以十万计。几十万人长途北征,耗费糜大,得不偿失!国库空虚,难以为继。”
夏元吉成天哭穷,似乎在永乐时期、他就惹得太宗皇帝几次发怒。而朱高煦没有敲打过夏元吉,都是任凭他说、只是不予理会而已;于是夏元吉愈发过分、每次花钱的事都要反对!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夏部堂是户部尚书,要想办法充实国库。”
这时工部尚书茹瑺拜道:“臣在兵部任职多年,略有浅见,请奏圣上。”
“茹部堂请讲。”朱高煦转头说道。
茹瑺道:“我朝北征有几个艰难之处,臣以为是:找不到、追不上;战机不当时,还可能打不赢。
除此之外,官军不熟北面地形,只能沿着既定的几条道路进军,以免找不到水源;极大地制约了大军活动范围。又因不熟地形、不敢以小股人马深入,而以大军出征,粮草耗费巨大;因此不能久持,只能速战。”
茹瑺稍作停顿继续道:“洪武年间,官军在捕鱼儿海大捷。北元尚有大量嫔妃、官吏,尾大不掉跑不了;使得大明官军俘获北元近十万人之众!但今北元本雅里失汗麾下诸部,已去除元代官|僚制度;大明官军,更不易捕捉其主力了。”
兵部尚书齐泰上前拜道:“昔日元朝末年,国内义军四起,元朝廷不能制。于是义军中谁称王、元军便攻谁。大明太祖皇帝文治武功、缓缓称王,终于一统天下,或因诸路义军不能制衡共存矣。圣上明鉴!
今番蒙古诸部,对我大明朝廷最有利的局面、是诸部不能统一;使其各自为政、相互攻伐,朝廷以便分而治之。
北元可汗衰微,其可汗名义的存留、并不能统一蒙古,反利于制衡诸部。臣以为,若是大明朝廷简单地以北元可汗为对手,恐非上策;攻灭其可汗之后,蒙古诸部可能会通过相互征伐、以强吞弱,而逐渐成为一体!那时更难以对付!”
“有道理。”朱高煦点头道,“不过蒙古国自去年底到今年初,袭扰我北边,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本雅里失汗拒绝称臣,态度傲慢。朕若不御驾亲征,惩戒其罪,国威何存?”
他一脸正色,说道:“故朕已决意,从北方诸卫所调集步军战车、下旨诸藩王调出护卫军充实兵力,再从京营调集骑兵。集合大军之后,我军于今年秋季出发,反守为攻、进军北元。既能回应去年北元诸部、袭扰边境的不义之举,又能制止今年可能再有的扰边之害!”
朱高煦说出这番话之后,文官们竟然不反对了!
几个尚书经验丰富,都是些老油条。在朱高煦一番话里、他们似乎马上抓住了重点:下旨诸王调护卫军!
永乐年间,太宗皇帝先通过征安南国之役,调兵遣将,极大地削弱了南方诸王的兵权;太宗本来还想北征蒙古,再调走北方诸王的军队,只是没干成就被毒死了!
现在朱高煦继续太宗皇帝的干法,大臣们能不懂么?
而削藩,与朝廷诸文武的利益是一致的。现在皇帝一个人、就慢慢地开始干那件事棘手的事,大臣们省了多少风险、当然愿意妥协!
“亲征蒙古”的大事,刚刚还争得很凶;但忽然之间,大多数人似乎达成了一致。连户部尚书夏元吉,此时也不反对了。
齐泰率先作揖道:“圣上英明!”诸臣很快纷纷附和。
朱高煦当即轻拍御案:“就这么定了!”
议事罢,大伙儿纷纷告退,朱高煦独留下淇国公丘福。
一众人在太监王贵的带引下,往东暖阁外走去。齐泰走到隔扇旁边时,微微侧首,看了一眼仍站在里面的丘福。
等大伙儿陆续出去了,朱高煦才开口道:“旁边有凳子,淇国公坐。”
丘福忙抱拳道:“臣谢圣上。”
朱高煦伸手拍了一下御案上的奏章,径直说道:“淇国公的奏章,朕看到了。设立奴儿干都司的事,朕是赞同的;张信虽有大罪,但在‘靖难’之初立了功,朕也记得。让张信出任奴儿干都指挥使的事,朕听从淇国公的建议。”
丘福忙道:“圣上仁德!”
朱高煦不动声色说道:“朕的话还没说完。前年‘废太子’称帝,把罪都推到朕的头上,满朝文武无不缄口;唯有淇国公仗义直言。
淇国公的忠心,朕不能忘;且你老成持重,在靖难功臣里颇有威望,因此朕须得你坐镇京师,好让留守国内的诸臣少惹些事出来。”
他换了一口气,继续道:“朕决定今年北征,自有考虑,主要不是为了建功立业。淇国公资历老,已贵为国公,别争那点军功了;在朝为官,亦是为国效力。如何?”
丘福沉默了片刻,起身抱拳道:“圣上开口,臣必当领旨!”
朱高煦笑道:“朕与你商量,算不上圣旨,淇国公可是真心的?”
丘福道:“臣对圣上,心口如一!”
朱高煦听罢点头道:“好,那咱们君臣就这么说定了,改日再叙。”
丘福便叩首谢恩,退出了东暖阁。
接着朱高煦又派太监去五军都督府,召张信单独觐见。
二人谈了一番奴儿干都司的设想,朱高煦还叫张信明白:免张信死罪的人不是丘福,而是他朱高煦!并且将来张信的前程,也不是看谁会为他说话,而是在奴儿干的官当得好不好……
“对了,洪武年间,隆平侯与齐尚书争的那个歌妓,你还记得长相吗?”朱高煦忽然问道。
张信脸上竟露出尴尬的涨|红,他的尴尬、或许并非觉得自己干的事不齿,而是因为场合不对罢?毕竟这间屋子,一般是说国事的地方。
朱高煦也知道张信那特别的癖好,当初在北平劝说他投降时、见面的地方就在一个私|娼的家里。
张信道:“回圣上话,时间过去了很久,不过臣与那女子相处日久,大概还记得。”
朱高煦点了点头,并不继续追问张信、怎么把人折|磨死的。反正张信在私|生活上,应该不是个好人;然而用来干大事的人,有时候确实没法要求尽善尽美。
就在这时,太监王贵进屋来了。
朱高煦马上招呼王贵道:“你在宫里找个会画画的人,陪着隆平侯,画一张画像出来。”
王贵抱拳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又问张信:“隆平侯知道要画谁么?”
张信愣了一下,似乎猜到了甚么。他忽然“扑通”跪地,哽咽道:“臣明白!圣上爱怜微臣,微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罢了,起来。”朱高煦道,“眼下朝廷里的人,恩怨太多了;既然大伙儿聚到一起,共同治理大明国家,旧怨能放下的、就放下。再说当初在北平,我劝你投燕王府的时候,说过要帮你处理好与齐尚书的恩怨。我一向是个讲信用的人。”
张信急忙千恩万谢。
王贵带着张信、离开了东暖阁;过了许久,王贵才返回来。
朱高煦正坐在椅子上,右手掌在额头上反复摩挲着,想着一些事儿。
过了一会儿,王贵上前小心地说道:“照皇爷的旨意,画师找到了……如今天下日渐太平,皇爷也不必太过操劳,奴婢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啊!”
朱高煦抬起头,瞧着王贵,随口道:“人生在世,必有烦恼。不烦这样、就有那样,只看自己更愿意忍受哪样了。”
王贵一本正经地思索了一会儿,又轻声道:“圣上,还有一件事儿。从云南来的沈徐氏,今天上午进京了,走金川门进的。”
朱高煦听罢,马上说道:“沈徐氏出了钱帮朕打仗,她是商人,不能让她白投资。你去告诉沈徐氏,让她安顿好了来皇宫一趟,朕给她封个诰命夫人、再给她先夫追封个官。”
“是,奴婢即刻去办。”王贵道。
朱高煦看了一眼王贵,觉得他神情异样,便不禁解释道:“朕见了她,也是想和她谈谈正事。有些事文官干不成、勋贵干不成,还真得商人。你不要多想。”
王贵忙道:“奴婢不敢!”
朱高煦不以为意地挥了一下手。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沈徐氏,如今听说她进京,朱高煦心里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掩不住的喜悦。
想当初在云南的日子,虽然不是那么顺心,但也留下了许多回忆,只属于那个身份、那个处境的往事。
大明春色 第六百四十四章 去还是不去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睛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沈徐氏已经到了京师、住进准备好的府邸。此时她在后园里、站在一处堤坝上的房屋檐台上,正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吟一首诗。
她那形似单眼皮的圆圆眼睛下面,因长途颠簸而出现了些许疲惫之色;不过她的神情却很惬意,手里捧着决明子、荷叶、玫瑰、冬瓜泡的清茶,神态之间对她的新府十分满意。
旁边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杨氏,显然不解风情。她在那里一边擦着栏杆,一边念叨着:“金陵那么大的地方,夫人哪里不选,非选玄武湖边,湿气重啊……”
据说这个年纪的妇人不好相处,这杨氏最两年、果然是越来越啰嗦了。
不过沈徐氏念在她照顾自己起居多年的情分上,而且觉得杨氏的啰嗦、也是出于好心,沈徐氏便没和她计较。
沈徐氏反而仗着自己年轻,面带微笑,以一种略带撒娇的娇声道:“我就喜欢这种地方,才不管甚么湿气。”
她望着玄武湖,喃喃说道:“你说它安静罢,它却算不得安静。玄武湖不仅在大明朝都城里,况且你看那对岸的柳树遮着的地方、若隐若现的房屋,便是刑部和都察院的衙门;更远的地方还有黄册库。这里可不偏僻,咱们这里离太平门也不远,进出挺方便。
杨大娘,我其实不喜欢住在偏僻的地方,怕被世人遗忘了。我就爱在繁华的地方,有人侍候着。”
沈徐氏听到这里收起了微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杨氏自然品不出、她言语中那种似愁非愁的感概。
这时她继续说道:“你说它喧闹罢,又不甚喧闹。比起聚宝门那秦淮河的人烟稠密、歌舞升平,此地要安静多了。
处在京师内城之外,内宅靠着宽阔的湖面,除了浪声、风声,平素也听不到别的声响……我在云南府,将府邸建在菜海子那边,也是这个缘故!住在水畔,闹中取静。我不太愿意成日都去应酬,若是能多一些时间、安安生生做自己爱做的事,那便再好不过了。”
杨氏道:“只有夫人这种富贵之人,才能讲究如许多。”
沈徐氏重新露出了一丝笑意,淡然道:“你说对了。”
杨氏问道:“上午皇宫里来了个太监,说圣上要封夫人为诰命夫人,要夫人进宫一趟。您何时进宫?奴婢好替您准备行程。”
“圣上要谢我、封诰命夫人,下一道圣旨就可以了。按理我是不用进宫面圣的,上书谢恩就可以,最多过年过节去见见皇后。这回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沈徐氏沉吟道。
杨氏一脸困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杨氏自然也是无法完全理解、沈徐氏为何那么纠结徘徊。
沈徐氏捧着温热的茶,已经走到了栏杆旁边,瞧着玄武湖的轻微波浪、拍打着下面的堤坝……
不管这些年、沈徐氏有几多成败得失,有多多少忧惧、屈辱与喜悦;最终她的运气不错,稀里糊涂牵扯上皇位之争、竟然押对了宝。此时沈徐氏已能预见到,“沈家”的家势,在武德朝还能更进一步!
沈氏宗族,因为沈万三在洪武年间的遭遇、并不信任朝廷;而当年徐富九是主动散尽家财,徐家的人便没有多少切肤之痛、对未来的看法要乐观一些。
于是沈徐氏在离开云南前,让两家的宗族大致达成了妥协。云南的生意、矿山,大多让沈家那些比较亲近的宗亲掌控了;徐家人,包括与沈徐氏比较亲近的徐财六、徐财七二人,都跟着她来了京师,欲依附皇权得到更多财富。
但此事过后,家族内部却并没有安生下来。年已中年的徐财六、有个儿子,与沈徐氏的继女沈宝妍年纪相当;徐财六从长远打算,是想让沈宝妍做他儿媳的。
徐财六应该已经察觉到,沈徐氏与圣上可能有些私情。他应该是想沈徐氏进宫去、做嫔妃,然后他的儿子娶沈宝妍,在外面掌握住沈徐两家的巨大财富!
但是沈徐氏并不这么打算,她恰恰是想沈宝妍进宫,而自己继续掌握沈家的家业……
沈徐氏在栏杆后面站了许久。湖面吹来的风,把她手里的茶水吹凉了;她感觉指尖也有点僵冷,便踱步远离了栏杆。她的脸上已面无表情,略带着些许无奈与慵懒的模样儿,只是一对圆的眼睛仍旧分外明亮漆黑。
她心道:以前珉王、沐府都想着谋夺她的家产,现在可好,连自己人也有想法了。
一个妇人掌握家业确实不易。她也没办法,外面的各处生意,不靠两家宗族的人,她一个妇人管不过来。
后园湖畔的堤坝上面,有一个大檐台,刚才沈徐氏便站在檐台上的栏杆上。此时她感觉有点冷,便走进屋子去了。
一间休息用的套房里面,摆着一张梳妆桌。沈徐氏见状,便走了过去,对着铜镜里面瞧自己。
略施粉黛的脸,白皙的肌肤,黑色牟子、朱红的嘴唇、洁白的皓齿,颜色依旧鲜艳美丽。但沈徐氏凑近细看之下,还是发现自己与那些小姑娘的肌肤相比、有所区别。她毕竟已经年过三十了。
这时沈徐氏不禁心道:若是这个年纪进宫,还能受宠几年?将来每日里,就跟高煦那些绝色妻妾争宠吗?
没一会儿,她的近侍杨氏走了进来。杨氏看了一眼放在梳妆台的茶杯,便说道:“奴婢见夫人泡了荷叶冬瓜茶没喝,却已凉了。奴婢去给夫人重新泡一杯。”
“嗯。”沈徐氏点头道,忽然她又道,“你先别忙着泡茶,去告诉宝妍,让她明日跟我一起进皇宫。”
杨氏听罢看了沈徐氏一眼,好像在说:夫人还是决定进宫了。杨氏屈膝道:“是。”
既已下定决心、如何处理此事,沈徐氏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心头也放松了许多。她心道:原先就想过让沈宝妍进宫,这件事必是明智的选择!
沈徐氏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她走到旁边的软榻边,干脆侧躺下来休息,拉了一条毯子轻轻搭在身上。
渐渐地,她想起了与朱高煦诸次见面的事。
第一次靠近他,只是一个欺骗。沈徐氏故意让耳环挂在了衣领上,让朱高煦帮她取;事情过去多年了,那时她虽然只想利用朱高煦、对付沐晟的逼迫,但她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心跳加速。
沈徐氏还想起了梨园里那把特别的椅子。自己打赌输了那一次,在大白天,她那难以接受的姿态。沈徐氏想到当时的光景,脸上顿时发烫。明明难以忍受、觉得十分羞辱,但此事想起来、她竟然觉得胸口“咚咚咚”直跳。
她哪里还能休息,心绪早已变得浮躁而动荡。
平常沈徐氏都很沉静,但想到要与朱高煦见面了,她竟然十分浮躁。不知怎地,她忽然非常期待明日在皇宫里的见面;她无法骗自己,她变得有点迫不及待的心情,似乎就是因为期待着能发生点甚么。
在宁静而舒适的日子里,或许时间一长,人便总是想有些不同的经历罢?
但是上次就下定决心、那是最后一次肌肤相亲;不能再发生甚么了!否则很容易会破坏、让沈宝妍进宫的决定。
沈徐氏幽幽叹了一声,脑海里出现了柳絮一样纠缠不清的意象。
过了许久,近侍杨氏又返回了这间屋子。杨氏走到塌边,看了一眼沈徐氏睁着的眼睛,便弯腰道:“夫人,奴婢问过小姐了。小姐说后娘受封、与她无关,她不愿意去。”
沈徐氏眉头轻轻一颦,马上掀开毯子,坐了起来。她有些不高兴道:“她长大了,不愿意听话了么!”
杨氏道:“可不是?姑娘家若是不早些出嫁,最难管束了。不过奴婢觉得,几天前徐财六见过小姐,怕是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
“哦?”沈徐氏抬起头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杨氏道:“奴婢先前不敢多嘴。”
沈徐氏双手抱在腹前,在屋子里慢慢地走动了一会儿。
杨氏问道:“要不夫人亲自去给小姐说说?”
“不用了,此时再强求她,适得其反。”沈徐氏道,“亲娘还不定管得住,别说我这个后娘了。”
“是。”杨氏道,“那奴婢还要准备、明日夫人进宫的行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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